郭晨玲/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
龟兹,地处新疆塔里木盆地北沿,随着西汉时期丝绸之路的开发与发展,龟兹成为了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当时的龟兹经济繁荣,文化交流频繁,在龟兹统治者的倡导下,龟兹逐渐成为了西域佛教最繁盛的地区之一,因此保存了多处石窟遗址[1]。”装饰图案一般指通过艺术构思,从具体事物抽象出来的点、线、面组成的几何形,具有一定美的法则和象征意义。龟兹石窟壁画的装饰图案主要绘制在洞窟的各个壁面、佛龛侧壁、甬道以及后室顶部。装饰图案是龟兹石窟壁画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实用性和审美性相结合的产物。本文针对龟兹石窟壁画中装饰图案的发展历程,从色彩角度分析龟兹石窟壁画的装饰图案,引发更多关于壁画中装饰图案的创作的思考。
龟兹石窟壁画的装饰图案追求形式美,构成形式虽然复杂多样,但仍具有一定规律特点:追求变化与统一的规律。在视觉上体现出画面的均衡美感,尤其是连续式装饰图案的构图形式都是基本确定,色彩之间对比调和、间隔排列,最终整个装饰图案突破造型重复的单一性,以多色彩节奏的变化体现出多样性。
菱形格是龟兹石窟壁画中最有代表性的纹饰,同时也是四方连续式的装饰图案,“四方连续图案是以一个或一组完整的图案向上下左右四个方向重复排列,并无限扩展的一种组织形式[2]。”这种构图形式是龟兹地区石窟独有的,它贯穿于龟兹石窟壁画的各个时期。“从整体上看,菱形图案是对券顶的装饰,从局部看,很多有趣的画面是以菱形方格为基本单元的四方连续的图案化结构[3]。”对于有佛教故事的菱形格图案来讲,菱形格中的佛教故事情节和菱形格组合使用,让整个洞窟显得既热烈又整齐,从而达到整齐划一的效果。克孜尔石窟第17窟主室券顶壁画(图1),与其他洞窟的菱形格不同,克孜尔石窟第17窟券顶的菱形格外缘突兀的山峰几乎消失,更加接近几何图形中的菱形外形,菱形格以石绿、石青、赭石和白为底色交错组合,颜色对比鲜明但又色调和谐,菱形格中的本生故事画或因缘故事画互不干扰,这样连续组成的菱形构图以四方连续的方式、通过不同明度、冷暖的颜色相间排列,让画面繁而不乱,达到一种整齐划一的效果。
龟兹石窟壁画中装饰图案的色彩相对于绘画中的写实的色彩而言,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不受自然界中固有色、光源环境和空间环境的约束,具有强烈的装饰性。龟兹石窟壁画的装饰图案色彩绚丽,与壁画的色彩风格一样,以菱形格图案为例,色彩风格可分为暖色图案、冷色图案以及冷暖色调接近的图案,不同时期受到不同艺术文化的影响,色彩特征也会有所差别,但用色主要体现在蓝、绿、红、黑和白为主的几种基本用色,通过不同的明度、冷暖、面积搭配组合,使用高纯度的色彩,让整个画面显得鲜亮和具有装饰性,给人丰富的色彩感受。其中的菱形格图案,采用了色彩之间对比与调和的手法,间隔排列,既有色相、明暗的对比,又有邻近色、黑白的调和。不同色相和明度的对比色和邻近色让画面显得更丰富、直接、且有秩序,这种色彩观念,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新的色彩参照。
龟兹地区石窟群各个石窟的发展情况不同,依照时间顺序艺术风格基本上可以归纳为三种风格:龟兹风、汉风和回鹘风。以下对这三种艺术风格时期的代表性装饰图案的色彩进行分析。
龟兹风时期的龟兹石窟壁画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多元性,在当地传统艺术风格的基础上吸收外来艺术风格,形成一种特殊的艺术风格。龟兹风时期的石窟壁画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以菱形格图案构图为主。在龟兹石窟壁画的早期,壁画中菱形格图案的外轮廓不是很明显,后逐渐发展成熟并模式化,成为龟兹石窟壁画最典型的构图形式。关于菱形格的原型,多数学者认同是须弥山,因此龟兹石窟壁画的菱形格不是直接用菱形的直线构成,而是用起伏变化的须弥山山形曲线构成的,后来逐渐演变成为接近几何形的菱形,山的画法由写实走向装饰。
龟兹风装饰图案的色彩在前期和后期的色彩倾向上略有不同,在前期受到印度本土的色彩的影响较大,色彩上以红、赭、白、黑为主,绿、蓝为辅,整体的色彩偏暖色调,如克孜尔石窟第118窟(图2),无论是菱形格的图案还是绘制的人物、树木,色彩基本选用红、赭、白、黑,个别的菱形格图案还隐隐地可以看出用到了绿,这样的色彩配置形成龟兹风前期的色彩特征。在龟兹风的后期,也就是龟兹壁画繁荣发展的时期,这个阶段龟兹本土文化渗透到壁画内容之中,色彩种类以红、绿、蓝、白、黑为主,尤其是以青金石为原料的蓝开始大量出现,形成了蓝、绿、白、黑为主,红等暖色为辅的色彩配置,色彩对比相较于龟兹风前期更加强烈,呈现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如克孜尔石窟第8窟主室券顶右侧的券顶壁画(图3),从斜线的角度看,每个菱形格的颜色都不相同,水平的角度来看,以蓝绿或者黑白间隔排序,形成色彩的明暗和色相富有节奏和韵律。
图2 克孜尔石窟第118窟主室券顶 山林禅修图约公元3世纪末至4世纪中叶 (图片来源:《中国新疆壁画·龟兹》)
图3 克孜尔石窟第8窟主室券顶右侧 券顶壁画 约公元3世纪末至4世纪中叶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在龟兹风时期,装饰图案的色彩关键是怎样从写实进入装饰变化,色彩和造型都是通过归纳总结生活中对象的各种形态,进一步强调对象特点,增添原有特征以外的新元素,让重新组合后的装饰图案造型更合理,更具有美感。龟兹石窟壁画中装饰图案的来源大多是对现实生活中事物的抽象归纳。例如,龟兹石窟壁画装饰图案中菩提树的造型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世界各地的宗教或民间信仰中都有‘树’的崇拜[4]。”龟兹石窟壁画装饰图案中绘有不少树木的图像。在龟兹石窟壁画初期,受到古印度艺术的影响,借鉴了古印度艺术中分枝树和塔形树的造型,以及用团花纹、旋花纹和芒果叶来装饰树冠,色彩配置基本与壁画色彩配置相近,多选用红、绿、黑和白。后经过古代龟兹画师的改造和创新,在龟兹石窟壁画繁盛期后,古印度艺术的影响大大减少,新创了许多树形,形成以点和花瓣为主来装饰树的造型。“从树形来看,龟兹壁画新创的树形有丫形、山形、掌形、弯月形、波浪形外轮廓、纺锤形、三角状卵形等奇异的树木外形,这些都是对自然界树木外形的抽象概括、夸张与变形[5]。”(图4)从繁盛期后树冠的装饰来看,用点和花瓣来装饰树冠,形成多种类型的树冠装饰图案,是古代画师通过对树冠的抽象归纳总结出来的造型模式,色彩多以蓝、黑和白的色彩配置为主。因此在龟兹风时期的装饰图案的色彩是与壁画色彩配置相一致,造型是通过对自然界中物象原形态的高度凝练,虽色彩种类和造型刻画不多,但同样能引起美感。这种高度概括和简约的原则,正是体现了图案艺术的精神所在—简约之美,同时这种构思与启示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新思路。
图4 从左往右依次为:克孜尔石窟第17窟主室券顶右侧 端正王智断儿案本生丫形树,克孜尔石窟第172窟主室券顶 日天问佛日月往行缘 弯月形, 克孜尔石窟第38窟主室券顶右侧 童子道人舍身饲虎本生 外轮廓波浪形,克孜尔石窟第224窟主室券顶壁画 纺锤形 (图片来源:《中国新疆壁画·龟兹》)
汉风是中原文化传入龟兹的结果,在汉唐时期,大批中原人迁移至西域,带来中原佛教的艺术形式。“汉风洞窟在建筑形制和壁画的题材内容、构图形式、人物造型、装饰纹样和绘画技艺方面都体现了鲜明的中原文化艺术风格[6]。”汉风时期龟兹石窟壁画装饰图案上受到中原地区的影响,洞窟内的装饰图案也表现出浓郁的中原风格,诸如团花、卷草边饰、茶花边饰等以植物纹样变形而成的图案以及汉式云朵。在库木吐喇石窟第45窟主室券顶中脊团花图案,图案的中心是莲花的图案,在莲花图案的周围以绿叶衬托和八朵椭圆形的茶花图案环绕一圈,四角茶花和叶纹来填充。这样的团花图案具有时代特征,是中原艺术风格传入龟兹,并与龟兹本地艺术风格相结合的产物。
汉风时期的色彩与敦煌石窟壁画较为相似,颜色多选用红、绿、橙、蓝、黑和白,并且经常会用红绿、红蓝、橙蓝的对比色搭配黑白,色调上相较于龟兹风时期的石窟壁画更加淡雅秀丽。有明显的勾勒线条,颜色以红、绿、黑和白为主,平涂团花装饰图案,体现了中原的色彩观念。
汉风时期佛龛佛像的头光、背光的装饰图案,整体结构大多为对称。库木吐喇第45窟主室右侧壁的背光图案(图5),整个佛像的头光装饰图案的造型和色彩大致为对称,整个图案的中间是由条条光芒变体形成的波浪纹图案,周围有叶状的火焰纹饰,线条精细,色彩以红、绿、黑和白为主,基本以中轴线对称。在一些其他主室的券顶中脊的纹饰也都以中线为轴,左右色彩造型重复对称的规律,这样的构图形式让整个券顶的画面图案化与装饰性都很强。
图5 库木吐喇石窟第45窟主室券顶右侧 背光图案 (图片来源:《中国新疆壁画·龟兹》)
回鹘风指的是公元10世纪以后,西迁的回鹘人在本民族的审美传统上融入了汉风佛教艺术和龟兹地区艺术形成的艺术风格。回鹘风是以汉风为基础,吸收龟兹本土的艺术风格,发扬本土的文化传统,形成符合本民族爱好与审美观的风格和样式。
回鹘风壁画的表现形式多以线描为主,由于回鹘人崇尚红色,因此这一时期蓝绿色调逐渐消失,红色调成为主要色彩特征,色彩的明度上,相较于龟兹风和汉风显得比较黯淡。装饰图案主要有团花纹、云纹、水波纹和回纹。回纹因为形如“回”字而得名,在龟兹石窟壁画中主要作为边饰或底纹,颜色单一,造型简约,简约婉转的装饰风格使得回鹘风时期的龟兹石窟壁画庄重而不失灵动。与回纹图案相似,茶花纹图案在龟兹石窟壁画中同样也多为边饰,以一个基本型向左右循环排列,整个纹样的构成重复统一,增添了壁画的庄重感。色彩与壁画色彩配置相一致,与壁画色彩和谐统一。
探析龟兹石窟壁画装饰图案的色彩,便于梳理图案的艺术性,同时为今后的艺术创作提供色彩参照,也对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新疆地区民族风情浓郁,当地图案艺术受到当地所处地区地理环境、历史和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因此龟兹石窟壁画虽然为佛教艺术,但其中装饰图案的艺术形式确是独具当地特色的—色彩丰富且艳丽,图案丰富但统一。尤其是菱形格的装饰图案,也常常出现在古代新疆地区陶器上的彩绘、地毯上,这些工艺品与当地人们的生活紧密相连,足以体现菱形格的风格是来源于龟兹民间。通过对龟兹地区石窟壁画中装饰图案的研究,可以从更多的视角实现对新疆图案艺术的探究,加深对图案艺术的认知,为图案艺术的研究做出贡献。
龟兹石窟壁画中装饰图案的艺术元素,为我们现如今的艺术创作提供创作元素。其纹饰线和面的装饰元素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丰富变化和视觉美感,“线”的流动性和“面”的庄重性增添了画面的美感。龟兹石窟壁画中的图案装饰体现出高度概括和简约的原则。龟兹石窟壁画中装饰图案从现实生活和佛教故事中凝炼原型,高度概括成简约的装饰图案,正是体现了图形艺术的精神所在—简约之美,为艺术创作提供灵感来源。采用高纯度的蓝、绿、红、黑和白是龟兹石窟壁画凸显的色彩观念,让对比色之间相间隔重复组合排列,让装饰图案更丰富、更直接、更有秩序。这样的色彩观念,艺术家在今后的艺术创作中可以选择在龟兹石窟壁画的色彩运用中吸收和借鉴[7]。
龟兹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决定它成为一个文化交流的中心,古印度、波斯、古希腊、古罗马和中原的艺术风格在此互相交融,让龟兹的艺术风格在本土的基础上多元化发展。这样多元化的文化交流也造就了龟兹石窟壁画中的装饰图案种类繁多,样式丰富。古代龟兹画师们在传承龟兹本土特有的装饰性装饰图案的基础上,吸收东西方艺术风格形式,形成了龟兹石窟壁画装饰图案的独有风格。每一种装饰图案都体现了古龟兹人在艺术创作上的开阔胸襟,在传承本民族纹饰的同时,注入新的活力。
不同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龟兹石窟壁画装饰图案的色彩,装饰图案的艺术风格和形式特点又是龟兹地区宗教民俗文化的映照。龟兹石窟壁画的装饰图案源自对现实事物的抽象归纳,色彩丰富绚丽、庄重且有秩序,引发更多关于壁画中装饰图案的创作的思考,为中国传统壁画文化的发展与创新提供更多的发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