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让我们从董夏青青的句子进入她的小说吧。尽管几乎所有作家都深知语言的重要,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以语言为舟,载着读者荡进小说的世界,他们要么因为懒惰,要么因为无能,往往表现为平庸的语言风貌。董夏青青显然不属于这个阵营。她宛如雕刻者,一笔一画雕琢她的语言,使所有进入她的世界的读者首先就被独特的语言风貌所吸引。
山间巨石丑陋,在半空搭建杳无人迹的错乱阶梯。雪山像歪倒死去的短趾百灵。太阳、月亮的脸孔始终极端简朴,又罕见地讲究。
有回他傍晚干完活后摔了一跤头朝下栽,好在扶着风又挣扎着站起来了。
繁星细碎闪烁如泼泻的沙金,偶有流星砸下,在远处升起红如鲫鱼卵的圆弧光圈。对暴富的渴望使他像在海水里散出腥味,引得各种混乱思绪竞相猎食。
群山高举。阿克鲁秀达坂西侧的03号雪峰,铅矿一样沉静,在雾霭凝结的白光中漂流。鹰在落日里乘着上升的气旋,带着它自身凯旋之美。
看远处四周。如此巨大的空间一度有过海洋,而现在,岁月悠远,冰层凝固。各种事物都慢慢脱离了海洋的属性。只有月亮仿佛忠于往昔的时光,依然在老地方。
大路浸浴在银河的柔光中,恣意漂游的夜风持续深入地蚀坏石头。①
这是属于董夏青青的世界。在空间向度上,这是壮阔、辽远。万事万物都有着罕见的尺度,而这尺度会带给人奇异的压迫与恐惧感。在时间向度上,这是亘古不变的永恒。一切转瞬即逝,而天地不言,山河依旧。董夏青青营造了混杂着古典与现代的美学情境。我们踏入,我们噤声,除了满怀敬畏地面对这一切,其他的反应都是多余的。董夏青青的书写并不是游客指南,甚至也不是她的同袍眼中所見。这是她用文字营造出来的幻境,有着独属于她自己的滤镜。换句话说,她让边境陌生化了。
必须要陌生。军旅作家已经发展出一整套详细、严密、完备的写作程式,犹如作战方略,横亘在她面前。倘若不拆除这些路障、越过这些藩篱,她永远写不出董夏青青。可以倚仗的,首先是高原风物。那是她曾日日夜夜相对,长久凝视,克服与反克服的雪山、峻岭、大河与长路。古往今来的文学教诲她如何看待周遭的景物。当她凝视这一切的时候,古代边塞诗人的豪情充盈着她:“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万里风云入壮怀”。她仿佛与古往今来的边塞诗人共享了边疆的风、塞外的雪。当她凝视这一切的时候,巴别尔、巴比塞等有着战场经验的作家鼓舞着她,教她如何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看待战争,以及战争背后那个更为宏大的世界。边疆流淌在古典和现代的河里,温柔地照彻古今。那么,在董夏青青的凝视中,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或许可以用“雪山倚空 冰壑照人”来回答。山与壑,或者说,山与河,象征着广阔无边的自然。而这自然,是冰,是雪,给人一种凛冽的寒意,又是洁白的、坚硬的。可是,如此庄严、宏阔的世界,背后却是空空如也的空,是虚无。这就是人所生活的世界。每个人都要从带着些许恐怖力量的自然中,从宛如深渊的虚空中寻找到生活下去的力量。董夏青青为她的世界找到建基的基石与美学色调,这意味着,她找到了小说的法门。
即便她是她的小说世界的造物主,她也不滥用这一特权。在小说世界里,她学会了用不同的人的眼光来打量这边疆、这风物。比如,《高原风物记》中,在一个荒芜的夜晚,海俩尼来到河边,他看到繁星如沙金。这个奇特的比喻一时间让我们怔住,却又觉得无比地贴切。这个日日夜夜怀着对暴富强烈渴望的男人,希冀从足下沙土里获得黄金,可不是会看繁星如同沙金么。再比如,《在晚云上》的副团长来到了阿克鲁秀达坂脚下。此时的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长到足够他与自己和解,与焦灼不安的内心和解。“此刻站在阿克鲁秀达坂脚下,山风回荡在附近耸立的幽谷之间。黑褐色的岩崖上被雪水冲出一道道印子。他能看见河水泛着泡沫流过巨石,河水也回看他。岭间万物安谧。”②那河水,那泡沫,那巨石,隐隐约约都让人觉得指向更高维度的现实,但是,定睛一看,那仍然是万古不变的河水、巨石与万物。这或许就是优秀小说家的力量,她具有奥康纳所说的“洞悉隐秘意义的眼光”③,从一个生活的景象中看到各种不同现实,随即,她又不动声色地让一切复归自然。
陌生不仅来自风物,也来自人,异质文化的人。还是《高原风物记》。因为北京的一个工作组要来塔什库尔干县看帕米尔高原,“我”被安排保障他们,于是写到了塔县一个叫维吉扎尼的姑娘,因为她的父母经营一家旅店。而这个姑娘,爱极了一个叫海俩尼的塔吉克族男人。读者的视角自然而然被引向了海俩尼,他的家世、他的童年,他如何在跟着师傅跑了半年车以后到木吉一家金矿开翻斗车,以及他的表舅、他的老板,和喧嚣不安的世界中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当我们自以为对海俩尼有所了解之后,维吉扎尼终于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她要去木吉,探望她的爱人。少女羞涩而蓬勃的爱意,却犹如云幕,“毫无重量地挂在群山上”④。这势必是一场失败的会面。海俩尼对维吉扎尼的不爱,其实也是他对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的畏惧与拒绝的投影。可是,谁又能听到他悲痛的呜咽,他的惶恐与不安?小说结束于海俩尼与维吉扎尼的对视,似乎在提醒我们,生活也好,情感也罢,都有着远远超出我们想象的复杂肌理。
所以,陌生还源自对于宏阔的自然中不为人所知的幽微情感的探寻。众所周知,我们的军旅作家,是不大在小说中书写情感的,更遑论越轨的情志,仿佛,柔软的情感,是不见容于钢铁一般的军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河流》的出现十分难得。当小说里的他,敲门而不被获允进门时,我们就知道,在“他”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董夏青青似乎无意在两人关系上多作停留,笔锋迅速转移到“女人”身上。她是他的妻子。即使“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她的出现依然在“我”心中荡起了层层涟漪。她并未觉察“我”的心事,而是像许多领导、干事、参谋的爱人一样,也为“我”介绍起了对象。而“我”对肖指导员的探访,则构成了这篇小说的主体内容。显然,无论是将“我”视为上级部门的干事,还是相亲对象,肖指导员都是殷勤的。他以他所能想象到的方式为我提供各种便利。然而,或许是怀着不可名状的愠怒,或许是因为对生活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我”“陡然把头调转到与他相反的方向”,但肖指导员还是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皮肉紧张、精神疲沓的背影”。在这个背影里,有基层战士的活生生的充满酸甜苦辣的生活,也有他们的孤独与坚守。而人类的孤独是相通的。肖指导员的、“我”的、他的,说到底,是同一种孤独。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情感之水在将将要越过堤坝的时候回到了原先的轨道,而压死的两名战士与“不用再打算”的肖指导员让这孤独有了生命的重量。
现在,我们可以说,董夏青青绕过陈旧的套式,创造了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小说世界,以她的经历与经验、眼光与智慧、细腻与宏阔,以及她对小说独特的理解。
二
迄今为止,董夏青青的写作,大多是短篇小说。她似乎格外钟情于这一文体。在获得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之后,她的获奖感言里有对短篇小说的体认——“短篇小说的篇幅虽然不长,但宕开的每一笔都可以洞见绿水青山。”这句话里有对短篇小说的信任,更包含着她对短篇小说别有怀抱的追求。作家们大多认为,短篇小说是在有限中追寻无限的艺术。因而,他们推崇海明威的冰山理论,强调节制、精练与隐藏,追求意在言外。董夏青青却不以短为由压缩内容,不追求断片式的书写,她要在短篇小说中灌注最大的信息量,即使是一个次要人物,也要追溯其来龙去脉,也要给予最大程度的光照。这使得她的短篇小说多种线索交织,密度大,形构了独特的短篇小说艺术。
在《科恰里特山下》,“我”和易敏的故事是小说叙述的主线。小说详细介绍了“我”的家庭状况。“我”是家里的独子,父母这一辈是从湖南到新疆的知青,“我”的妻子易敏是长沙人,跟她小姨在阿克苏开干果店。“我”有着完美的履历,与妻子感情也好,本应是一个完美家庭的样本。然而,因为“我”对军营事业的坚持,看似犹如巨石一般坚固完好的生活遭遇腐蚀。孩子京京患了感觉统合失调,给这个因为长期分居、感情摇摇欲坠的家庭带来了某种弥合分歧的机会。我们意识到只有彼此支撑,才能重新创造生活。这已然是一个有着复杂肌理的故事,事关“我”的职业荣誉感,“我”对于生活的认识,事关女性的情绪、情感,事关一个家庭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困厄,等等。董夏青青以精简的笔墨点染了这一事件几乎所有的枝杈。她还有足够的余力意识到,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孤立的、独自存在的,它必然存在于一系列事件光谱中。只有在事件与事件的联系中,我们才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我们所经历的,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更多的人物和事件登场了。一个叫七十五的士兵在训练过程中突然扑倒在地,昏迷过去,而在高原,这样的意外往往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这个短篇小说包括了林林总总的故事:军医和女朋友的故事,李参离婚的故事,郭昕调动的故事,参谋长的故事,宣保股股长李西林的故事,李健的故事,跌进冰窟的排长的故事,甚至还包括一只叫格蕾特的军犬的故事。这些故事叠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单个故事所昭示的意义。由此,我们得以窥见边防战士真实不虚的日常生活。那是时时刻刻处在危险的边缘,那是独自承受亲人与爱人的不理解,和着风雪吞咽孤独,那是竭尽全力像一个普通人生活,那也是在怀疑中反复擦洗信念、重申信仰。董夏青青意识到,事件丛可以提供比事件更强的说服力。我们既在战士们的故事里更深入地理解了“我”。同样的,我们以“我”为标本,去理解更多的战士。由此,董夏青青在“他”和广阔的“他们”之间,架起了一座桥。
更可能的事实是,在董夏青青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他”和“他们”的区分。没有主要人物,也没有次要人物,他们平等地被叙述、被照亮。《河流》的叙述动力是情感,但是董夏青青完全没有在这上面有丝毫停留,她毫不犹豫地让“我”从旋涡中抽身,将叙述焦点对准了连队,对准了连队里的普通战士。很快,这些叫豁牙、红红的多姿多彩的故事占据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听他们讲入伍之前是如何放羊、打工、偷矿石,听他们讲如何混舞厅,如何遇见谋杀,如何被调查,又是如何来到这里。这些战士不再是众多面目模糊的一群人中的一个,他们有了自己的性情、来历和故事。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在把自己献给部队、献给边防事业的同时,依然有着人的歌哭与欢笑。当然,我们不会忘记,那个坐在那里,神态索然的肖指导员。他在想什么呢?他意识到“我”的疏离了吗?他和“我”看上去是那么地不同,可是,在最深处,难道不也有将我们连起来的通道吗?在这样的时刻,董夏青青恰到好处地保持了沉默。她知道,她已经说出了她看到的一切,而那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难以索解的谜,会久久停留在读者的心中。
三
尽管有着雪山、冰河作为参照,董夏青青的小说并不因此而明亮悦目。她深谙光与影的法则,在极致的明亮面前,晦暗、阴影是必要的,否则,人就会陷入目盲。她写的多是人,或者说一个士兵,如何在真实生活的沼泽中,依然保持挺拔的向上的力。《在晚云上》是其中格外醒目的一篇。
《在晚云上》的主线相当简单。副团长、连长和司务长进山与南部边境线相接的一四一团一连会哨一天,却在夜晚抵达护边员家时发现忘了带锦旗。连长和司务长到回水湾取回了战士涉水送来的锦旗。几乎是无事发生。主线的存在只是为了引出人,各种各样人的困境。最先进入读者视线的是副团长。这是一个有着多种面向的人。显然,在边防战士眼中,副团长是一个过分严苛的领导。他不允许任何懈怠,哪怕这懈怠是高强度劳作之后的间歇。我们不禁要追问,副团长高度的自律从何而来?当叙述视角转到他的家庭时,一切都有了答案。这是一个军人世家培育出来的子弟。父辈在取得成就的同时,也以军人的荣誉与严格的纪律塑造他,打磨他。他一一认领,接受,并以此形成了他的性格,形成了他看待自己和他人的框架。这是一个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规矩之外的枝杈的人。但是,高强度压力与没有任何的精神释放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反噬。神经衰弱、暴躁都是精神创伤的外在显现。创伤还来源于情感上的缺失。董夏青青以蒙太奇的方式,將恋人之间浪漫的细节与突如其来的失去并置。如此,失去愈发显得不可接受。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人还是要日复一日地生活,依靠生活本身来治愈,或者永远不治愈。或许,直面这一切,本身就是日常的英雄主义。与副团长相似,连长也有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被停职的父亲,手术失败双眼失明的母亲。他们镇定自若地生活,仿佛世界依然有自己井然的秩序。这显然给了连长生活的勇气。因此,董夏青青写的是英雄,他们是战场上的英雄,也是生活中的英雄。
董夏青青突破了军旅写作的某种程式,也突破了读者偏狭的想象。我们往往认为,一个人的职业身份会框定他的一切,特别是那些具有强烈辨识度的职业,像军人。他的歌是军绿色的,他的梦也是军绿色的,也就是说,他的欢欣与苦恼,无不全部来自他所从事的职业。董夏青青纠正我们,边防线上的军士,固然有远远高于我们海拔的苦恼,那是我们在平庸的日常生活中无法碰触的一面。但是,他们也是我们,像我们一样完完全全沉浸在生活之水中,有着世俗烟火的困境。更重要的是,艰苦的环境与部队生活磨炼了他们的意志,使他们有能力从泥泞的生活中挣脱出来。这一点,在《科恰里特山下》表现得更为突出。
《科恰里特山下》是那種“直给”的小说。小说中的“我”显然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具有反思精神的军官。他讲述自己和战友的生活,而讲述本身是为了整理对生活的看法,并从这些看法中获得继续生活的勇气。他理解去教会寻求平静的父亲,他理解妻子追求不背思想包袱的生活,他理解他所处的环境,理解身边人们脆弱而易变的心态,更重要的是,他充分理解他自己。他说:“我的为人,我的生活方式,多少年来,在这个地方具备了自己脆弱的形态。”⑤接受脆弱,接受生活带给他的接踵而至的困难,他只是希望,手心里能有一撮盐,过不去的时候就舔舔。他说:“我从没在愚昧、平庸和愚蠢的事上消磨自己的生命。理想也从没半点虚假。到这时,却貌似只有那不变的、时常舔盐的生活,才是最看得见、摸得着的部分。”⑥他生活得清醒而通达。唯独,对于随时可降临的死亡,他说:“对我来说,这些已称不上是值得多想的事。”⑦
在董夏青青的小说里,死亡无处不在。这是董夏青青的小说世界迥异于他人的特质。恰恰是因为与日常生活并肩,死亡获得了它的深度与价值。在《冻土观测段》中,董夏青青准备好了逼近死亡,打捞死亡,进而观测死亡——说到底,她要做的事情是将精准的文字之刀对准“死亡”这一庞然大物。长期的军营生活让她无法仅仅从世俗的角度思考死亡的本质,相反,死亡必然同某种宏大的、沉重的价值联系在一起。无可避免地,她需要在确认这一价值的过程中反复凝视死亡。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在小说的一开始,董夏青青就让我们意识到,生和死是如此紧密地纠缠在一起,根本无从分开彼此。在军事斗争结束后,负伤的小个子兵在触目可及的受伤与巨大的震惊中混淆了生和死的界限。他需要询问他人来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我活着吗?你活着。这是一个极具辨识度的细节。如果不是曾经直面死亡,大抵很难捕捉到人在生与死的边界徘徊的情状。生者不确信自己依然还在人间,而那个已经死亡的人——许元屹也不以死者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董夏青青尝试以现代的陌生化的手法描摹死亡,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死亡的笼罩下,生命的能量被抽离了,人以物的形象显示自身。这看似零度、不带任何情感的描述中其实蕴含着强烈的情感。死亡要在具体的人身上显露自身。接下来,董夏青青要给我们讲讲许元屹这个人。当一个人死去之后,我们只能从无数的碎片中重新再造这个人。我们从那个总做噩梦的上等兵身上看到许元屹,因为许元屹让他抱着电台,让他能活下来;我们从指导员的衣服上看到“许元屹”三个字,看到发誓这辈子不抽烟的指导员以此缓解失去战友的钻心的痛;我们看到许元屹没有掉一滴眼泪的父亲,把每块墓碑看了一遍;看到了在招待室坐了半天,拿面饼去看负伤的战士的许元屹的母亲;看到了那个因此心理崩溃的上等兵……在他们身上,我们领悟到这失去有多么痛。死亡宛如黑洞,无数个与此人相关的碎片纷至沓来,仿佛要将人们吞噬。每个人都在努力练习接受死亡,他的至亲、他的战友,以及写作这篇小说的董夏青青,和阅读小说的我们。从这个意义上说,书写死亡本身就是在确认价值的过程,也是疗愈的过程。这价值是什么呢?是坚守一个国家的边界,记住这个地方最好的样子。
这一切,恐怕才是董夏青青写作的出发点与目的地——“用自身平静的光亮照耀皑皑群山”。
【注释】
①②④⑤⑥⑦董夏青青:《科恰里特山下》,中信出版集团,2018,第26、33、50、52、89、74、43、10、19、23页。
③弗兰纳里·奥康纳:《小说的本质和目的》,钱佳楠译,《上海文化》2017年第3期。
(岳雯,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北京市文联签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