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奶奶最后的烘笼

2023-05-30 10:48喻强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期
关键词:烟杆碎花温暖

喻强

今年正月初六,应邀同几个好友在川南屏山县大乘镇安子村的一个吴姓农家做客。

吴家就坐落在公路边,一幢三层楼的砖房颇有气势,如果再加上地坝以下的基角楼,应该算四层,建筑面积二百多平方米,房前还有二百多平方米的水泥地坝兼洗车场。楼层的玻璃幕墙、欧式立柱、中式门窗相互辉映,一看就是当地的殷实人家。

我下基角楼上卫生间时,发现下面养了九头黄牛外加六头肥猪。我略微一算,这些市面价值已经十几万元了,我们这些所谓城里人在这些农村人面前差不多就是徒有虚名,属于“马死皮毛光”那种—穿着光鲜,活要面子。嘿嘿,不觉自嘲自笑一下。

“哞—”一只黄牛昂起头来,瞥了我一眼,嘴里还叼着草,似乎看我不顺眼,我只好对它做了一个鬼脸。

吴家人很好客,炒花生、炒瓜子、橙子、炒青茶一一俱上,我们不着边际地闲谈。旁边还有一桌乡亲在打长牌,每人的面前都摆了几十元不等的零钱,叼着卷烟或叶子烟,农事、家事,插科打诨,其乐融融。

一位老奶奶头发花白,面容清瘦而慈祥,远离我们的闲谈,独自坐在地坝一角的竹制躺椅里。她系了一条碎花围腰帕,将一个烘笼放在膝盖下取暖。

我看见烘笼觉得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因为很多年没见过这个物件了。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曾经用过这个东西。

小时候,每年冬天我都要回到农村奶奶的身边。奶奶那时常年系的也是一条蓝布碎花围腰帕,头上还包着白帕,冬天时也用这种烘笼提在手里或者放在膝盖下取暖。她还有一根雕龙玉嘴的长烟杆,时常吧嗒吧嗒地抽叶子烟。我有时也凑过去,和奶奶一起取暖。有一次,我还拿过来奶奶的烟杆咂了一口,那浓烈的辛辣味是我挥之不去的年味。

烘笼,若不是春节到山里的农村看见,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来,因为城里已经找不到这个东西了。

我欣喜如发现文物一般。奶奶的烘笼和眼前吴奶奶的烘笼差不多,是用竹篾编织的,里面有一个砂陶碗,砂陶碗里燃着木炭,散发的温暖袅袅地驱散寒气。

吴奶奶的烘笼被火的温暖和手的摩挲后显出油亮的竹黄色,如文物的包浆一般,又像吴奶奶清瘦而慈祥的笑脸,折射出柔顺、张力和岁月的从容。

我借用吴奶奶的烘笼拍了张照片,发了微信,只写了一句话:“这东西久违了!”我故意没说出烘笼的名字,就是想看看有哪些朋友不认得这个东西,还有就是想看看各地的朋友管这个东西叫什么。果然,一会儿各种回复就来了,其中有三个朋友不约而同地说“看见它就想起了奶奶或外婆,真是感同身受”。关于名称就五花八门了,我收集了四川各地朋友的叫法,有以下七种:烘笼、火兜、烘儿、烘篮、烤火笼笼、火提儿、火蒸儿。

尽管现在电暖手宝到处都有,也不贵,在农村也可买到,但是像吴奶奶这一辈人还是喜欢用烘笼。

有些传统物件已经在城市里消失了,只有在边远的农村才能看见,还能不能传承下去就不好说了。比如,吴奶奶的儿媳妇的穿着像城里人一样,她既不系围腰帕也不用烘笼。

烘笼的历史有多久?我略微查阅了一下,《水浒传》第五十六回中提到:“另用一个小黄帕儿,包着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也放在包袱内,把来安在烘笼上。”说明在宋朝就有这个东西了,而且当时也叫烘笼。

清朝时,成都的一个落魄文人曾经写过“烘笼”诗:“烟笼向晓迎残月,破碗临风唱晚秋。两足踏翻尘世路,一盅喝尽古今愁。”居然把凄凉也写得诗意盎然。

看到烘笼,就想起了我的奶奶,永远都是那么温暖。如今,烘笼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小,小到我们这一辈还认识,可能城里的“90后”就认不出了。

中华文明就是这样,即使一种文化或一种物质退出了大众视野,但是退而不灭,它总像星星之火,總会在广阔的山间忽明忽暗,薪火相传,只要你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去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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