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兰
儿时的记忆中,或许是因为生活的压力,父亲是严厉的,他常常一脸严肃,很少笑,眼睛一瞪,让人感到害怕,因此很多小朋友都不敢到我家来玩儿。
也不记得小时候是什么事情曾惹得父亲大发雷霆,在灶台边举起手要打我,我就晕倒过去,这成为成年后家人相聚时常谈起的我胆小的笑料。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时的我,从骨子里对父亲是心生畏惧的,与他不敢言语,不敢多说一句,似乎与他之间有着深深的裂缝。
然而对母亲,我也是害怕得很。母亲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做任何事情干净利落,说一不二,只要没按照她说的去做,噼里啪啦的批评就来了,母亲的手也特别重,你会在不明白犯了什么错时,背上已挨了她重重的一巴掌,那一巴掌让我痛彻心扉,好久都緩不过气来。作为女孩子,每天早上梳头、扎小辫儿是我最痛苦的事,母亲的大手一抓,梳子重重的刮两下,我已是痛不欲生,还要来个最后扎上橡皮筋的一扯,头皮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疼得我直哭。看到这情形,父亲仍然什么也没说,拿过木梳给我梳起来,那一缓一缓的、轻柔的动作让我心里暖暖的。
或许正是在双亲严厉的教育之下,我学会了自觉学习,自觉管理,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努力,各科成绩就会年级第一。那年高考后,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农门,也是我们村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个。父亲的脸上似乎也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要开学了,第一次离开家,父亲忙着为我收拾东西,被子打捆儿,箱子里的新衣摆放整齐,牙膏、牙刷等一切家伙什都缺一不可似的。突然,他两眼一瞪,弄得我有点儿发怵。他严肃地问我:“还有什么没带的?”“没啦!”看着摆满的行李,我不耐烦地说道。“你第一次离家,生活费都是你自己管理的,放钱的钱包呢?”“哦!”我赶紧到自己房间翻出了钱包。可是,钱包的带子和钱包主袋之间有了一条裂缝,松松地悬挂着,快要断落。我无奈地递给父亲:“不用了吧,我到学校再买一个。”“不就是带子断了吗,用针补一下就能用!”父亲笑笑地说道。灯光下,父亲用粗大的手拿着细小的针,一针一线地缝着,那钱包上的裂缝也被他缝得丝毫不现。而他的脸上已不再有严厉,是满满的慈爱。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我和父亲的隔阂越来越小。父亲是个执着的人,年满六十以后,学会了好几样乐器,令人佩服他的毅力。或许,我身上这种执着的劲儿就得到了他的真传。没事带他出去走走,跟他打打电话、聊聊天儿,听他吹萨克斯、吹小号、吹葫芦丝、拉二胡,周末陪他打打小牌,成了我们的日常。就连母亲都说:“你爸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听你的。”就这样,我们的裂缝已不在。
有一次,我家客厅房顶的乳胶漆出现了空心和裂缝。周末,父亲到我家来,说:“这样怎么行,既不好看,又不安全。”我说:“这点儿面积,找人弄还真不好找。”父亲拍着胸脯道:“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泥水匠,又不花钱,又省事!”此刻,我恍然大悟,父亲却是泥水匠出身,年轻时可是个高手,刮出来的墙面平整得很。但想着父亲已是七十岁的高龄,我又怎么能这样做?我赶紧摆手。“你别管,下周你弄点儿腻子膏和乳胶漆来,我周末过来,我们一起弄,注意点儿不就行了!”父亲的脾气牛得很,不顺着他不知会怎样,我只好答应。
又是周末,父亲头上戴着报纸叠成的工帽,站在高高的桌凳上,先用锤子敲掉有裂缝的地方,一板一锤间,仍是充满了力量。我和老公紧护着他的周围,生怕出现意外。“没事,我还没老到啥也做不动,你们别紧张!”他微笑着对我说,“不过,以后工人做事,你们要看紧,交代清楚,不要以为花了钱,什么都不管,会留下后患的。”的确是这样,我们装修做的是全包,啥都没管,当时母亲病重,父亲忙着照顾母亲,也没法儿管我们装修的事,结果最后还得劳烦他老人家。一天下来,房顶被父亲补好了。我看着父亲满脸的汗水,心里真不是滋味,心想,以后一定得细心点儿,尽量不让他发现我们生活中需要修修补补的事,不然他是不会放过的。
房顶的裂缝已遁迹殆尽,光洁如新。偎依在父亲身旁,是满眼的爱意,是那裂缝融合后的胶结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