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深化与北约关系:动因与影响

2023-05-30 10:48詹德斌
国际问题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北约韩国

〔提   要〕自21世纪初正式确立伙伴关系以来,韩国通过支持北约

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在亚丁湾打击海盗等与北约建立了初步政治互信,确定了促进政治对话和双边合作的基本框架。双方重点围绕军事能力建设和互操作性、网络安全、科学技术等领域开展合作。韩国希望通过深化与北约的关系显示自身的亲西方身份和日益提升的国际地位,增加对朝鲜弃核的外交压力和制裁力度,学习北约的军事学说和技术,提高自身军事能力,同时寻机进入欧洲军火市场。尹锡悦执政时期,韩国将进一步提升同北约的伙伴关系,力争成为北约在亚太地区的合作据点。韩国深化与北约关系,将助推北约向亚太地区扩张的进程,破坏亚太地区的力量平衡,同时也将在本地区制造新的分裂,恶化中国发展的周边环境,对中韩关系带来考验。

〔关 键 词〕韩国—北约关系、韩国外交、北约“全球伙伴关系”、中韩关系

〔作者简介〕詹德斌,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中图分类号〕D83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2 8832(2023)1期0111-19

2022年6月,韩国总统尹锡悦出席在西班牙举行的北约首脑会议,并决定新设常驻北约代表处,标志韩国与北约的关系提升到新层次,同时在机制建设上取得新进展。韩国新政府为何如此积极加强与北约的关系,其对“北约印太化”及地区安全产生何种影响值得深入探讨。本文拟在系统梳理韩国与北约关系的基础上,深入分析韩国与北约合作的领域、动因及影响。

一、韩国与北约互动的历史脉络

韩国与北约的官方关系并不久远。在整个冷战期间和冷战结束初期,双方基本没有正式交流。彼时北约还只是专注于欧洲防务的安全组织,而韩国外交安全战略的重心也仅局限于朝鲜半岛及其周边,两者面临的威胁不同,没有太多的互动需求。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北约试图与没有纳入伙伴关系框架的国家建立临时性(ad hoc)合作关系,其中就包括价值观相近,又是美国主要盟友的韩国、日本等。1998年,北约确立了与这些国家发展关系的一般原则,并在2004年称其为“联系国”(Contact Countries)。从这时开始,韩国正式成为北约拉拢的对象。

(一)确立伙伴关系

韩国与北约正式的官方往来始于2005年。该年12月,时任韩国外长潘基文受邀在北约理事会特别会议上发表演讲。这不仅是韩国外长首次访问北约总部,也是继澳大利亚之后第二个在北约理事会发表演讲的域外国家外长。潘基文介绍了通过六方会谈解决朝核问题的前景、东北亚局势,以及韩国通过政府开发援助和联合国维和行动为国际社会所做的贡献等。韩国政府评价此访“敲开了与全球最强大的地区安全组织合作关系的大门”,反映了韩方推动与北约合作的强烈期待。时任北约秘书长的夏侯雅伯 (Jaap de Hoop Scheffer)亦称,韩国和日本可以对未来北约的作战做出重要贡献,北约与这些国家建立关系就是对安全的重要投资。在2006年11月举行的里加首脑会议上,北约将反恐、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处理地区危机和冲突等作为未来10—15年的工作重点,确定了扩大与共享民主价值观的非成员国合作的原则,同时对朝鲜核试验表达了强烈谴责,表明其视角扩展至亚太的朝鲜半岛,这无疑扩大了北约与韩国合作的交集。里加峰会还将联系国机制上升到与欧洲—大西洋伙伴关系理事会、“地中海对话”“伊斯坦布尔合作倡议”同等重要的伙伴关系地位。鉴于当时亚洲国家中只有韩国和日本是北约联系国,这也标志着韩国与北约伙伴关系的正式确立。

(二)确定合作框架

成为北约伙伴国后,韩国着手与北约以渐进、分阶段方式开展交流合作。韩国与北约确定的第一个合作机制是2008年6月起定期举行的局长级政策磋商会议,韩方由外交部、国防部等相关主管部门派员参加,主要讨论打击海盗、反恐等问题及双边合作方案。从2008年到2022年,双方共举行12次政策磋商会议,体现了双边关系的高度机制化和稳定性。

政策磋商会议开启初期,北约正在领导国际安全援助部队(ISAF)协助阿富汗临时政府维护治安并开展战后重建工作,也分担驻阿美军的部分反恐作战任务,这成为韩国推动与北约合作的主要切入点。韩国国防部情报本部负责人、韩國外长柳明焕、副外长申珏秀、外长助理李容浚等先后访问北约商讨合作事宜,最终促成双方在2009年12月签署《韩国—北约情报保护协定》,为加强双方安全和军事合作奠定了基础。次年4月,韩国与北约签署协定,正式成为ISAF的第45个成员国。

通过参加ISAF的行动,韩国加深了与北约的军事和政治联系。在此基础上,韩国从2011年7月开始与北约就签订《个别伙伴合作计划》(IPCP)展开谈判,并于次年9月签署计划,为双方加强合作和开展政治对话搭建了基本框架。该文件规定,双方合作的主要目标是增进互操作性,创造科技交流机会,并通过交流、教育和训练加强能力建设。韩国与北约设定了四个合作项目,分别是:为应对新兴安全威胁而执行服务于和平与安全的科学技术项目合作;增进在兵力部署和机动等互操作性方面的协调;与阿富汗等合作对象国分享韩国民主化与经济发展经验;评估韩国在阿富汗ISAF和地方重建小组的参与。双方还确定了九个优先合作领域,分别是网络防御,应对恐怖主义,能源安全,服务于和平安全的科技项目,磋商、指挥和控制(C3),部署和机动,防御研究与技术,军备控制和裁军及防扩散,国防政策与战略。

(三)升级双边关系

《个别伙伴合作计划》极大推动了韩国与北约关系的发展,也促使北约更加关注韩国的作用。时任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Anders Fogh Rasmussen)2013年4月到访韩国,是北约秘书长首次访韩,表明北约对加强与韩国等亚太国家关系的浓厚兴趣。拉斯穆森称,此访“对外发出了北约决心使其伙伴关系在未来变得更加强大的明确信号”。韩方对此访亦高度重视,时任总统朴槿惠、国会议长姜昌熙、外长尹炳世、防长金宽镇等分别与拉斯穆森举行会见或会谈。时任北约副秘书长弗什博(Alexander Vershbow)也借出席第三届首尔安全对话之机访韩,并亲自主持举行了韩国与北约的第七次政策磋商会。弗什博曾在2005—2008年担任美国驻韩大使,对推动韩国与北约的关系更加积极。韩国与北约关系走近的另一个信号是北约军事委员会主席帕维尔(Petr Pavel)2016年5月访韩,这也是北约军事委员会负责人的首次韩国之行。韩国联合参谋本部称,以帕维尔访问韩国为契机,韩国与北约间的实质性军事合作将会进一步加强。

在此背景下,韩国与北约修订并签署了新的《个别伙伴合作计划》,确定通过定期磋商、相互访问与情报共享等加强在网络安全、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应对恐怖主义、灾难救援、政治和军事互操作性、政治和军事联系性等六个方面的合作。两年后,双方又签署了第三份《个别伙伴合作计划》,继续推进上述领域合作。两份新《个别伙伴合作计划》的签署,表明韩国与北约关系持续提质升级。

韩国和北约近年一系列高级互访呈现了双方关系升级的新动向。韩国外长、副外长、防长、国会副议长等先后访问北约总部。继时任外长康京和2020年12月首次出席北约外长会议后,时任外长郑义溶在2022年再次受邀出席北约外长会议,并就乌克兰问题和朝鲜半岛局势阐述基本立场。紧接郑义溶的北约之行,北约军事委员会主席鲍尔(Rob Bauer)又到访韩国。在俄乌冲突正酣、朝鲜频繁试射导弹的背景下,乌克兰局势和朝核问题成为会谈的焦点问题。双方也讨论了增强北约与韩军互操作性、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网络防御,促进情报共享等议题。由于当时韩国大选刚刚结束,鲍尔此行也会见了当选总统尹锡悦的幕僚,确认了新政府上台后对北约的政策。

2022年6月,就任总统仅一个月的尹锡悦出席了在马德里举行的北约首脑会议,这是韩国总统首次出席北约峰会,标志着韩国与北约关系的进一步强化。北约评价称,韩国总统与会具有“历史性意义”。以此为契机,韩国决定设立常驻北约代表处,自该年11月起正式开始运作。尹锡悦表示,将与北约加强在经济安全、卫生、网络安全等新兴技术领域的合作。北约助理秘书长范韦尔(David van Weel)访韩时称,尹锡悦出席北约峰会是双方安全合作的历史转折点,并提议将双边合作范围扩大到气候变化、技术合作等非传统安全领域。在尹锡悦出席北约峰会后,北约军事委员会的咨询机构“国家预备役部队委员会”(NRFC)也首次在韩国举行了夏季年会,进一步营造了双边关系升温的氛围。

二、韩国与北约的合作

基于2009年签署的《韩国—北约情报保护协定》、2010年签署的参与ISAF的协定,以及2012年签署、2017年和2019年两次修订的《个别伙伴合作计划》,韩国与北约通过不定期的高层交流和定期的政策磋商会议协调和落实合作事宜。近年来,双方合作主要围绕以下领域展开:

(一)支持北约领导的行动和任務

韩国与北约的合作最初主要围绕阿富汗问题展开。韩国对北约的支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参与ISAF。在2010年4月成为ISAF成员国后,韩国5月便向阿富汗派遣“朋友部队”(Ashena),主要负责地方重建小组(PRT)的警戒任务。截至2014年6月撤军,韩国四年间向阿富汗派遣2000多人。二是成立地方重建小组。该小组从2010年7月开始运转,一直持续到2014年6月,先后有470多人参与。韩国PRT的主要任务是帮助阿富汗帕尔旺省提升医疗卫生、教育、治理、农村开发等工作能力,并出资建设医院和职业培训中心。在完成重建任务后,韩国将建设的设施移交给阿富汗当局。三是向阿富汗提供经济援助。在2011年4月举行的驻阿ISAF外长会议上,韩国政府承诺在2016年前向阿富汗国民军信托基金提供5亿美元用于培训阿富汗军警。2020年,韩国还担任了该信托基金的联合主席。

韩国与北约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合作强化了双方政治互信和军事互操作性,也为双方高层交流提供了机会。例如,韩国外交部高官、国防部和军方高层积极参与ISAF相关会议。韩国还支持北约共同保护海上航线安全。虽然韩国并未直接参与北约联合海军在亚丁湾打击索马里海盗的“海洋盾牌”(Ocean Shield)行动,但与北约舰只在打击海盗方面保持密切合作,且韩国自2009年3月起向索马里海域派遣的“清海部队”为通过非洲之角海域的商船提供护航,也服务于维护海上安全的共同目标。韩国还积极参与北约组织的有关海洋安全的会议,交换意见、共享经验。例如,韩国派代表出席了北约2011年9月组织的印度洋反海盗行动交流会,讨论提升打击印度洋海盗效果的方式。

(二)军事能力建设和互操作性合作

随着阿富汗ISAF任务的结束,北约将维持和增进与成员国在战时积累的互操作性确定为优先目标。从2014年开始,在“伙伴互操作性倡议”(Partnership Interoperability Initiative)下,北约建立了讨论互操作性相关问题的磋商渠道“互操作性平台”(Interoperability Platform),韩国、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都积极参与其中。这使韩国更便捷地参与到北约主导的军事合作中,包括共同演习、共同行动、语言培训和咨询、信息交流等。

通过文职和军事人员的交流,参与教育、联合训练和演习以及标准化和后勤领域的合作,韩国希望增进与北约的相互了解和互操作性。从成为北约的联系国(全球伙伴)以来,韩国就致力于以人员交流为重点,逐步扩大参与北约各种培训项目的范围和人员。早在2009年1月,韩国国防部就向北约防务学院派出一名大校,参加了为期六个月的学习项目。这也是北约首次对韩国、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军官开放这一研修项目。

ISAF存续期间,韩国主要借阿富汗问题与北约开展军方高层交流。ISAF任务结束后,双方保持军事负责人频繁互访,并在各种多边会议场合举行高层会晤。2019年5月,韩国防长借出席亚洲安全会议之机与北约军事委员会主席举行会谈,希望北约协调解决朝核问题,并围绕网络合作和建立军事磋商机制进行了讨论。从2019年开始,韩国正式向北约国际军事参谋部(IMS)派遣常驻军官,以强化双方军事交流。2021年11月韩军联合参谋本部议长元仁哲访问北约总部,2022年4月北约军事委员会主席访问韩国,同年7月韩军副总参谋长与北约军事委员会主席在出席“印太防长会议”(CHODs)时举行会晤,这些军方高层互动有助于增加双方政治互信。

韩国还积极观摩北约军事演习。2015年3月,韩国首次派团观摩在比利时举行的、主要聚焦海洋安全的北约危机管理训练(CMX)。2017年9月,韩国、日本、波兰等国代表应邀观摩部分北约国家在土耳其举行的潜艇搜救演习。

(三)网络安全合作

自与北约合作伊始,韩国就将网络安全合作置于优先位置,这也是双方需求一拍即合的结果。北约方面,在其成员国受到大规模网络攻击威胁的背景下,北约于2008年在爱沙尼亚设立合作网络防御卓越中心(CCDCOE),旨在增强北约成员国和伙伴国网络安全能力,并开展相关合作和情报交流。韩国方面,在2009—2013年连续五次遭到涉及总统府、国会、国家情报院、金融机构、主要报社等网站的大规模黑客攻击后,韩国召开了“国家网络安全战略会议”,制定通过《国家网络安保综合对策》。时值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访韩,韩国抓住机会推进双方网络安全合作。外长尹炳世在与拉斯穆森的会谈中不仅讨论了朝鲜问题和网络安全问题,还就韩国参与北约CCDCOE主管的网络防御演习、评估适用于网络战的国际法、在首尔举行网络空间大会等实质合作事项进行了交流。

加强网络防御合作也是韩国与北约签署的升级版《个别伙伴关系计划》的重点内容之一。此后,韩国加入了北约的恶意软件信息共享平台,实现了共享警告、实时了解网络威胁等目标。尽管如此,韩国的官方网站、金融机构网站等仍不断被破防。2019年韩国国防部防火墙遭到黑客攻击后,韩国政府加强网络安全力量保护的紧迫感进一步增加。也是在这一年,韩国正式向北约提交了加入CCDCOE的意向书,并从2020年起连续两年参加CCDCOE主办的全球最大规模网络演习“锁盾”(Locked Shields)。韩国不仅是唯一一个,也是最早参加该演习的亚洲国家。2022年4月,韩国成为CCDCOE第一个亚洲成员国,无疑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

(四)科学技术合作

除上述领域外,韩国也深度参与到北约一系列科技合作项目中。例如,韩国与美国、法国、以色列等国的科学家正积极参与北约发起的“科学促进和平与安全计划”(SPS)下的合作项目。这些合作侧重先进技术、反恐以及化学、生物、放射和核(CBRN)制剂防御领域的活动。韩国科学家还参与了北约的旗舰项目“检测爆炸物和枪支以打击恐怖主义”(DEXTER)。该计划汇集了一个由四个北约成员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荷兰)和四个伙伴国家(芬兰、韩国、塞尔维亚和乌克兰)的11个实验室和研究机构组成的跨国联盟,致力于开发一种集成且价格合理、能够在不干扰行人流动的情况下检测公共场所爆炸物和枪支的传感器融合系统。经过SPS计划支持的三年研究,2022年5月该项目在罗马一地铁站成功完成了为期一个月的原型测试。通过其他SPS多年期项目,韩国专家还参与开发了用于检测病原体和神经毒剂的高灵敏度传感器,并致力于创造被动仿生大气漂浮车辆,用于监测人为或自然灾害的危险排放。在2017年11月访韩时,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肯定了韩国研究人员在北约开发传感器和无人机以及大数据处理方面的工作。

三、韩国深化与北约合作的动因

韩国深耕与北约的关系基于多方面考虑,既有来自盟主美国的被动压力,也不乏主动靠近的成分,主要包括以下几点:

(一)强调韩国亲西方价值认同

在考虑与北约建立对话关系时,韩国就强调价值观是双方合作的基础。韩国外交部编写的《北约概况》小册子称,北约成员国与韩国都是共享民主、人权、法治等核心价值的“志同道合”的国家。韩国每次与北约举行重要会议后也会强调双方的一致价值观。

尹锡悦上台后,将“加强团结、促进自由”作为韩国外交的核心原则。在就职演说和联合国大会的发言中,他提及“自由”分别达35次和26次,宣称韩国为守护自由要发挥更加主导性的作用。除了强调自由,尹锡悦在纪念“显忠日”讲话、纪念光复节讲话,以及悼念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过程中,都不忘提及应对“共产势力的侵略”。

在北约马德里峰会的演讲中,尹锡悦同样大谈“自由”,呼吁与北约团结一致守护自由、民主、法治等普世价值。韩国总统府也明确表示,要与北约盟友及伙伴加强合作,维护“基于价值和规范的国际秩序”。鉴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此前明确宣称,北约需要加强威慑和防御力量对付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威权主义国家”,韩国此举明显是在向美国和北约亮明其“自由民主主义阵营”一员的身份,宣示韩国会明确站在自由阵营一边而不再搞战略模糊。

(二)凸显韩国的国际地位

韩国成立之初,其外交基本只限于朝鲜半岛,在整个冷战时期主要以美日两国为主要外交对象。冷战结束后,韩国外交开始从围绕美日的“二强外交”扩大到涵盖中美日俄的“四强外交”。即便如此,韩国外交重心仍未突破东北亚地区,这与韩国面临的主要威胁来自朝鲜有关。

李明博政府时期,韩国提出了“全球韩国”(Global Korea)愿景,希望发挥全球性作用,加入了二十国集团(G20),并主办全球核安全峰会。在这一背景下,李明博政府积极推动与北约建立合作关系。韩国外交部在解释加强与北约合作的必要性时称:为了强化韩国在国际社会的地位和角色,就需要同国际社会的主要国家加强合作、共享议程,并履行与韩国经济地位相应的国际责任。2014年访韩的北约副秘书长弗什博评价称,通过支持北约解决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等问題,韩国成为“全球韩国”不再是口号,而是现实。这个评价无疑对韩国是巨大的鼓舞。

继任的朴槿惠和文在寅政府总体上继承了前任有关北约的政策,但从对外政策角度看,尹锡悦政府与李明博政府更加接近,在对北约的认识和自身定位上也是如此。尹锡悦政府上台后,将韩国外交目标定位为“全球枢纽国家”(Global Pivotal State),这与李明博政府的愿景有异曲同工之处。不仅如此,尹锡悦开始自命韩国为“大国”,在就职演说中称,“韩国是世界前十名的经济大国,要具备作为领导全球国家的大国姿态。”对韩国而言,由于北约成员大多是欧美发达国家,讨论的也多为全球性问题,参加北约首脑会议无疑是扩大其“全球枢纽国家”作用的重要契机;受邀参会本身体现了韩国的强国地位,也是对韩国在东亚地区战略价值的认可。

(三)在朝核问题上争取国际支持

解决朝鲜核问题是韩国与北约开展合作的重要动因之一。美国是韩国与北约最大的交集,而美国在朝鲜半岛最关心的议题之一也是朝核问题。潘基文2005年首次访问北约时着重介绍了六方会谈情况,而次年的北约里加峰会就公开谴责了朝鲜核试验。随着谈判解决朝核问题陷入僵局,以美国为首的部分国家转而通过制裁和外交压力企图迫使朝鲜弃核,韩国也将争取更多国际支持作为解决朝核问题的优先课题。由于北约有20多个成员国,又是全球最大的军事组织,无论是在安理会层面对朝施压,还是落实国际制裁,韩国都必须获得北约和北约国家的支持。

韩国与北约开展对话以来,朝鲜核导开发始终是绕不开的议题。北约不仅在同韩国的双边交流中积极支持韩方立场,而且通过北约秘书长声明、北约理事会声明等方式强烈谴责朝鲜“严重威胁地区和国际和平、安全与稳定”的“挑衅言论和行动”,全力支持朝鲜半岛实现“完全、可核查和不可逆转”的无核化目标。2016年10月,尹炳世参加北约阿富汗问题部长级会议和北约理事会关于半岛局势的专门讨论会。在韩国推动下,北约理事会于同年12月首次就朝核问题召开特别会议,通过了针对朝鲜的措辞严厉的联合声明。文在寅政府积极推动朝韩和解合作,并利用2018年平昌冬奥会一举扭转当时高度紧张的半岛局势,半岛形势实现转圜。在此背景下举行的2018年布鲁塞尔峰会上,北约也对韩朝、美朝领导人会晤和声明表示了欢迎。

尹锡悦上台后,提出“以实力求和平”的对朝政策,招致朝鲜极度不满。朝方多次发射导弹,发表言辞激烈的谴责声明表达抗议,半岛局势重回紧张状态。在此背景下,寻求广泛的国际支持对韩方而言愈发重要。在韩国看来,如果朝鲜“挑衅”引发半岛军事冲突,美国为维护半岛和平将会积极发挥北约的作用,北约将以各种方式支援韩国;与北约基于共同价值和利益加强合作,有助于提高北约在冲突发生时支援韩国的可能性和有效性。为争取北约在朝核问题上的持续支持,韩国在防扩散问题上也积极支持北约,定期参加北约有关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年度会议。

(四)学习北约军事学说和技术

北约将韩国列为全球伙伴之后,韩国国防部的反应最为积极。在韩国看来,北约是全球最强大的军事组织,应对新兴安全问题的理念和技术非常先进,加强与北约的军事关系无疑是韩国军方的主要兴趣所在。

在2006年成为北约全球伙伴国后,韩国国防部就公开表达了加强与北约军事交流合作的意志,计划有选择地参与北约各种教育训练计划,学习北约的军事学说和技法等。韩国国防部2009年曾表示,决定与北约进行渐进、分阶段交流合作,考虑到朝鮮半岛的特殊情况,将从军事和财政负担较小、履行较容易的领域开始合作,主要包括军事训练、网络安全、生化武器防护等领域。

随着北约撤离阿富汗,韩国与北约都有意继续挖掘双方合作的潜力。韩国希望通过举行首脑会议、参与军事训练等方式扩大与北约在网络安全、反恐、能源安全等新兴安全领域以及国防上的合作,提升韩国自身的安全防御能力,提高与北约国家的互操作性。尹锡悦上台后,将朝鲜再次定位为“主要敌人”,朝鲜也将韩国称为“主要敌人”,朝韩关系再次转向敌对,韩国面临的“朝鲜威胁”变得愈发棘手且现实。在此背景下,韩国对学习北约先进理念和技术有着强烈渴望。

韩国扩大与北约军事合作还有经济上的考虑。乌克兰危机爆发后,韩国发现北约成员国日益担心来自俄罗斯的军事威胁,对自身能源安全的忧虑上升。韩国认为,加强与北约及其成员国的关系,有助于韩国核电和武器进入欧洲市场。韩方曾明确表达,期待尹锡悦出席北约峰会并新设常驻北约代表处成为韩国扩大与北约军工产业合作的契机,推动韩国成为仅次于美国、俄罗斯、法国的全球第四大武器供应商。

韩国见缝插针的努力已取得一些实际成果。尹锡悦上台后,韩国与北约成员国波兰连续签订多份军购合同,总金额达124亿美元,包括战车、自行火炮、FA-50战机,以及“天舞”多管火箭炮等。2022年12月第一批K2战车、K9自行火炮运抵波兰港口时,波兰总统杜达亲自出席交付仪式,显示波兰对加强与韩国军工合作的重视。

四、韩国深化与北约合作关系的影响

鉴于北约日益将矛头指向中国,而韩国希望在东亚乃至全球层面发挥更大影响力,韩国与北约关系的深化将助推北约势力向亚太东扩,进而恶化中国的外交和安全环境。

(一)助推北约势力向亚太东扩

“9·11”事件发生后,北约发展进入新阶段。北约不再把自己定位为纯军事性质的北大西洋地区集体防御组织,逐步转型为一个政治军事组织,并试图将自身影响力扩大到传统防区以外。由于其成员国基本上是欧洲和北美国家,北约要在亚太地区发挥影响力并不容易。于是,在美国极力推动下,北约提出“全球伙伴关系”计划,借此把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盟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纳入北约的合作伙伴框架。这样,美国可以将大西洋、太平洋两大方向上的战略行动资源调动起来,纳入同一个多边军事条约体系,以便在应对世界各地的战略危机时,依托这个全球性的军事联盟体系指挥更多力量,更快部署行动。

随着美国和北约明确将中国界定为“威权主义国家”,亚太地区标榜“自由民主国家”的韩国、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纷纷参与到所谓“自由阵营”对“威权阵营”的价值观竞争中,北约“东进”的意识形态色彩变得更加强烈。按照韩国的理解,北约也认识到深化与韩国合作的重要性。一方面,北约认为亚太地区只有韩国、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是真正的“民主国家”,而从传播民主理念的角度看,韩国具有最大价值,因为在民主主义稀缺的亚太地区,韩国的发展模式同时取得了经济发展和民主化成功,在本地区发展中国家中更具亲和力,也更容易被接受。因此,韩国认为其与北约基于价值的合作潜力是最大的。另一方面,考虑到亚太地区几乎没有民主国家像韩国一样维持着60万常备军,北约加强与韩国实质性合作的欲望非常强烈。

不过,虽然韩国也是实行西方政治制度的国家,但在政治、外交上仍没有像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一样被视为西方国家,且与中国又保持着紧密经济联系。正因如此,韩国过去不愿明确参与,也缺乏足够借口参与矛头指向中国的国际合作。但是,朝核问题的久拖不决为北约将其触角伸向东北亚提供了绝佳的借口。北约声称,朝鲜对北约盟友构成威胁,朝鲜正在开发的弹道导弹有能力打击北美和欧洲。北约提出,全球性挑战要求全球性解决方案。早在2006年北约里加峰会上,美国总统布什就建议北约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具有共同价值观和安全利益”的国家建立“全球伙伴关系”,此后北约逐步搭建起介入亚太的战略框架。

自2016年以来,北约加强了与包括韩国在内的四个亚太伙伴的政治接触和军事合作。2020年12月,北约与亚太四国举行了第一次外长会议,讨论全球力量平衡的转变和中国的崛起问题。2022年4月,亚太四国外长第二次集体出席北约外长会,次月北约军事委员会主席同四国防务负责人也举行了会谈。“北约+亚太四国”合作从非传统安全领域逐步扩展到传统军事安全领域。作为亚太四国之一,韩国融入北约的全球合作框架,有力助推了北约东扩进程,使美国将亚太地区盟友与北约盟友进行“全球联网”取得实质性进展。未来北约在欧洲方向上的压力减轻后,很可能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亚太地区,从而在政治、军事、安全等多个方面给中国带来系统性挑战。

(二)助推亚太地区形成新的冷战格局

在北约深化与日韩澳新四国合作的同时,四国也利用与北约的共同联系试图在本地区组建新的小圈子。北约马德里峰会期间,四国领导人举行了首次峰会,就国际形势和印太地区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一致同意密切沟通以确保地区和平与稳定。虽然此次峰会并未透露更多的信息,但四国领导人单独坐到一起本身就发出了重要信号。作为首脑会谈的后续措施,四国副外长于同年12月举行首次磋商,讨论如何在印太地区开展合作以及与欧美等协作。

与“北约+亚太四国”合作相比,亚太四国之间的合作无疑更加聚焦于本地区,核心自然是针对中国,这可从四国首脑会谈后释放的外交信号中看出。四国副外长会议后,日本媒体点出四国会谈是“考虑到推进海洋活动的中国”,各方确认与东盟及太平洋各岛国深化关系的方针。

四国首脑会议和副外长会议的相继举行,表明四国有意建立新合作机制,这是北约“亚太化”或“印太化”的重要进展。而四国新合作机制一旦建成,极有可能成为“亚太版北约”,至少也会扮演北约在亚太地区“支部”的作用,而韩国正在争取成为这个支部的据点。亚太地区本来就有美日印澳组建的“四边机制”(Quad),有美英加澳新“五眼联盟”(Five Eyes),还有美英澳AUKUS联盟。亚太四国如再起炉灶,将加剧地区安全架构碎片化,破坏亚太区域一体化进程。

鉴于韩国和日本是东北亚主要成员,两国同时深化与北约合作,致力于在亚太内部建立针对中国的四国新合作机制,无疑会在东北亚地区制造新的冷战,亚太地区很可能再次成为全球新冷战对抗的中心。届时,亚太四国将追随美国制造亚太的分裂,而不是推动区域合作。由于中国成为日韩参与遏制和围堵的对象,而不再是经济、安全等方面合作的对象,未来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亚太自贸区倡议等都将面临不确定性。

韩国位处东北亚核心位置,冷战时期就曾是美苏对峙的前沿阵地,“亚太新冷战”一旦成为现实,韩国仍可能成为对抗前哨。正因如此,朝鲜对韩国强化与北约关系高度警惕,批评韩国自告奋勇为北约的“东方十字军”充当侦察兵和炮灰,称“北约的黑浪迟早会打破太平洋的平静”。不过,日韩澳新四国存在不同利益考量,与中国的关系亦远近有别,加之各国外交政策因政府更迭存在变数,四国最终能否组成新的小圈子仍有待观察。

(三)冲击中韩互信与合作

在北约拉拢的亚太四国中,韩国与中国的关系相对来说比较密切,文化和地理上也与中国更为接近,韩国的动向更容易对中国产生影响。从经贸上看,2021年中国同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和韩国的双边贸易额分别为2312亿、247亿、3714亿和3624亿美元。仅从贸易绝对值看,日本和韩国的重要性远大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而韩日的重要性则不相上下。考虑到韩国的经济体量却只有日本的三分之一强,所以对中国而言韩国在经贸上的表现更加突出。

此外,在北约拉拢的亚太四国中,韩国不仅是唯一的“非西方”国家,而且是至今没有被正式纳入美国主导的亚太多边安全架构的主要盟友。相比之下,日本已是西方七国集团(G7)成员,是美日印澳“四边机制”成员,而澳新均为“五眼联盟”成员,澳大利亚更是AUKUS联盟一方。从这个意义上看,韩国深化同北约的全方位合作,甚至试图参与组建新四方合作机制,意味着韩国也在努力成为针对中国的西方集团一员,这必然对中韩关系构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冲击。

2022年馬德里峰会上,北约出台了新战略概念文件,强调中国是“系统性竞争者”,挑战北约的利益、安全和价值观,并试图破坏“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而尹锡悦在北约峰会的演讲中亦主动呼吁“与北约国家、印太国家团结一致维护基于自由、人权、法治的规范和秩序”。在尹锡悦造访北约期间,其经济顾问崔相穆声称,由于中国经济增长放缓导致出口繁荣时代结束,韩国需要替代中国的新市场,而欧洲就是理想的替代伙伴。尹锡悦出席北约峰会及韩国的一系列外交行动表明,本届韩国政府明确放弃了平衡外交,而一边倒向美西方。这同时意味着,未来韩国在朝核问题、经贸、供应链等诸多问题上将更多寻求与域外“志同道合”国家合作,进而削弱中韩合作的传统基础。最重要的是,一个将中国视为“系统性竞争者”的北约在安全乃至军事上对韩国的不断拉拢,将不可避免地指向中国

五、结语

韩国与北约合作的历史并不长,但推进速度非常快,合作领域也越来越广。韩国期望通过加强与北约的合作提升自身国际地位,学习北约的军事学说和技术以提高自身军事能力,特别是网络防御能力,同时增加对朝鲜弃核的外交压力和制裁力度。尹锡悦执政时期,韩国更加注重加强与北约关系以显示自身亲西方身份,并寻机进入欧洲军火市场。今后,韩国将进一步提升同北约的伙伴关系,力争成为北约在亚太地区的合作据点。韩国深化与北约关系,将助推北约向亚太地区扩张的进程,破坏亚太地区的力量平衡,同时也将在本地区制造新的分裂,恶化中国发展的周边环境,对中韩关系带来考验。中国应高度关注韩国与北约的合作动向,旗帜鲜明地反对冷战思维和阵营对抗,敦促韩国共同推动亚太地区和平稳定,并积极应对可能损害中国利益的情况发生。

【完稿日期:2023-1-10】

【责任编辑:吴劭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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