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基于对中国古典园林考察课程的思考,探索一种古典园林实践教学理念,从“感知-入境-认知”建立古典园林认知途径。鼓励学生打开所有感官,以纯真之心进入真实环境中进行感知,通过旷奥游观、四时联想与历史想象,实现沉浸式综合体验,融入情思,从而理解和体悟中国古典园林的精神内核:善境与营境。
关键词:古典园林;实践教学;善境;营境;多感官感知
中图分类号:TU98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2641(2023)01-0079-05
收稿日期:2022-12-07
修回日期:2023-02-02
Abstract: Based on the thinking of the existing problems in course of Chinese Classical Garden Investigation, a practical teaching concept of classical garden is explored, and the cognitive approach of classical garden is established from "perception, immersion, cognition". Students are encouraged to open all the senses, with a pure heart into a real environment to perceive, through a broad view, four-time associations and historical imagination, to make self into immersive experience and feelings, so as to comprehend and understand the spiritual core of Chinese classical gardens: Shan Jing and Jing-structure.
Key words: Chinese classical gardens; Practical teaching; Shan Jing; Jing-structure; Multi-sensory perception
“中国古典园林考察(或称实习)”是众多高校风景园林专业培养计划中的一门专业实践课程,与专业理论课“中国古典园林史”形成重要互补。该课程的特征是通过对园林进行实地考察,增强学生的感性认识,加强其对古典园林的综合认知,也使学生能理解和掌握中国古典园林的历史文化、艺术特色、造园手法等一系列园林专业知识,以利于其在课堂所建立的专业知识体系得到梳理、整合与巩固。华南农业大学风景园林本科专业古典园林考察课程安排在大三第一学期,作为东西方园林史课程之后的实践拓展补充。课程为期2周,分为北方、江南、岭南3条线路,学生自选其中之一,配备专业教师带队讲解。以往的考察课程以园林测绘、写生(手绘透视图)以及空间分析为重点内容①,主要参考刘敦桢先生《苏州古典园林》、夏昌世与莫伯治先生《岭南庭园》、彭一刚先生《中国古典园林分析》、潘谷西与刘先觉先生《江南园林图录》等经典著作。对古典园林的考察注重将园林视为客体进行审视、研究剖析。
然而,西方制图术及现代主义空间分析方法的引入,在对中国传统园林理论研究及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同时,也成为理解中国园林精神内核的阻碍[1]。一方面,西方制图术对于阐释传统园林有其困境[2]。现存的大部分古典园林都是在漫長的岁月中逐步建成的,且多次分合。园林作为一种资产,被售卖转手的情况并不少见,一旦易主,则平面格局往往随之改变。一张看起来“完整”的平面图,会让人产生从建园之初就有此规划构图的错觉。另一方面,以园林手绘透视图作为辅助图像,运用空间理论对园林进行分析,强化了基于视觉的空间透视效果,然而事实上,传统园林的“空间”并不存在控制距离和大小的关系,让尺度和深度的表现稳定下来的严格几何系统(这是西方传统透视的概念核心)[3]。也就是说,中国古典园林的“空间”并非匀质空间,并不呈现出典型的“透视感”,而且固定视点的“观看”方式也与人的真实环境感知相去甚远[4]。
此外,对线性结构的空间序列的强调,预设了一个深层的现代主义的空间计划,将空间视为视点和观看路线的动态组合[5]。园林一处处景象随着身体的运动次第展开,在眼前呈现出一幅幅画面,并往往被认为契合了某种“起承转合”的空间结构。然而,这种以“观看者”的方式将人与空间进行主客二分,一方面并不符合传统园林的体验模式;另一方面,园林是生活起居场所的一部分,园主不作一日游,也无意去执着把握“流线”,哪怕那是完整的[2]。
当代学者也意识到,对形式的过于关注使传统园林研究脱离真实生活,以至见物不见人[6]。王绍增先生指出,辛亥革命后,我国从欧美引入了大量基于建筑学理论的造园学理论,导致学界过于偏重园林的空间等非生命的元素,过于关注人造物体,而冷淡了对生命本身的热爱[7]。古典园林实践课的宗旨不应只是将已有的经典空间分析理论进行应用,而更应该认知中国传统园林的精神内核,且必须同时建立激发专业热情、培养专业敏感性的目标。倘若亲身处于园林当中进行体验,头脑却被先验知识框架所束缚,忽视自身的感受,遵循一系列理论完成园林的考察作业要求,那么实践将失去其真正的意义。
本文借鉴王绍增先生提出的“善境”伦理及“营境”理论,尝试探索一种新的古典园林实践教学理念,建立古典园林认知途径。教学鼓励学生通过在真实环境中的全方位身体感知与文字解读,诱发联想,将身心沉浸于整体环境之中,即“入境”的体验方式,从而形成对古典园林的综合认知。在教学方法上,采用启发式、思辨式的教学方式,尽量避免教条式的知识灌输。教师通过对典型案例的现场解读,启发学生进行思考。教学强调“身体”和“自我”的主体性和重要性,希望学生通过知觉感知和充分的想象力,发现园林之魅力,发掘景象背后的文化历史、营造意匠、技术手段,从而建立对古典园林的认知。下面从感知、入境、认识3个层面进行阐述。
1 感知:多维感官对景的觉察
“景”是中国传统园林的核心性概念。无论是在古代语境还是当代对传统园林的认识,景都是讨论园林不可绕开之词。宋代以降的山水名胜、皇家园林、私家园林中有经过凝练与遴选的代表性“八景”“十景”“四十景”“三十一景”等。《园冶》将“借景”视为“林园之最要者也”[8],当代学者更是从“借景”的概念启发衍生出“分景”“隔景”“对景”[9] “障景”[10]等一系列关于传统园林造景手法的概念。然而,当代对园林营造中景的概念理解和用法基本上是视觉方面的[11],但在中国古代园林语境中,景除了指向视景外,也指向声景、香景等其他非视觉景观。宋代欧阳修《醉翁亭记》中描述山间的春景是“野芳发而幽香”;《园冶·借景》也生动地描绘“四时之景”,其中便有“林阴初出莺歌,山曲忽闻樵唱”(声),“爽气觉来欹枕”(触),“坐石品泉”(味),“冉冉天香,悠悠桂子”(香)。可见,景是一种调动各种感官的全身心感知[12]。对于初次在园林中进行体验的学生来说,需要注意的是从多维感官的视角建立起对景的感知。
1.1 视觉与非视觉景观
人对世界的认识很大程度都取决于视觉上的感知,视景是传统园林的关键构成。童寯先生在《江南园林志》中提到“为园有三境界”——疏密得宜、曲折尽致、眼前有景,并认为“眼前有景”是三者中的最高境界[13]。值得注意的是,童寯先生提出的“眼前有景”,并非一种静态的观赏点与观赏对象的稳定视线关系,而是强调了在曲折尽致的园林中游走,“侧看成峰,横看成岭,山迥路转,竹径通幽,前后掩映,隐现无穷,借景对景,应接不暇”[13]。这是一种动态的游观体验,并非以相机拍摄形成的一个个边界清晰的静态画面的拼贴,而是由于视点的不断移动,在心中凝聚而成的总体意象[4]。在这游观的视觉体验中,光起到重要作用,光源、光影的变化对于景深、景的虚实、景的美感产生重要影响。
光景是视景中的一个特殊方面,指主要由光源、光影及其变化所构成的景观,或由光源、光影及其变化引起强烈视觉印象的景观[14]。中国古典园林有大量赏日、赏月、赏星、赏天光、湖光、雪光、赏霞、赏流萤、赏火、赏灯之佳构。例如宋代杭州“西湖十景”中“雷峰落照”“三潭印月”“平湖秋月”等处景点分别以赏夕阳、赏月为主题。清代雍正年间成书的《西湖志》“孤塔岿然独存……日光西照,亭台金碧,与山光倒映,如金镜初开,火珠将附,虽赤城枉霞不是过也”,刻画了“雷峰夕照”的壮丽景色[15],呈现了在特殊时间和环境条件下视景的独特魅力。
声景与香景是古典园林的重要虚景。不同于视觉有距离的“观看”模式,听觉与嗅覺是零距离的感知。上述案例宋代杭州“西湖十景”中“南屏晚钟”“柳浪闻莺”便是典型的声景名胜[16],“麯院风荷”则是以赏荷风为主题的香景。现存江南私家古典园林中也有大量以听觉、嗅觉为妙的景致,例如拙政园的听雨轩(听雨打芭蕉)、藕香榭(闻荷香)、远香堂(闻荷香)、荷风四面亭(闻荷香),沧浪亭的清香馆(赏桂香),留园的闻木樨香轩(赏桂香),耦园的听橹楼(听摇橹声),狮子林的暗香疏影楼(闻梅香)等。松风、竹韵、蕉雨、荷声、桐音、鸟啭、虫鸣等均是古典园林的声景构成[17];遥遥荷风、梅花寒香、牡丹天香、竹子细香、菊圃晚香、蜡梅奇香、栀子禅香、玫瑰甜香等则是古典园林的香景构成[18]。
触觉是一种将自身融入世界体验的感官模式,人类学家阿什利·蒙塔谷认为“(皮肤)是我们器官中最老也是最敏感的部分,是我们交流的第一媒介”[19]。不同的肌理、质感能够给人不同的感受。中国古典园林的山石、水体、建筑、植物等造园要素,以及徐徐清风、冷冷冰雨等小气候,提供了感触自然的重要材料,可以从爽赖亭、荷风四面亭、菰雨生凉轩等景点及其题名窥见一斑。
此外,饮食是园居生活的重要内容。作为园居生活的场所,园林中亦常栽植花果蔬菜,以供食用。东莞可园的擘红小榭就是夏季啖荔枝之所,其前庭种植荔枝树,结果之时硕果累累,颇为可爱,为园林提供最新鲜的水果。园主清代张敬修《擘红小榭记》言:“为榭于树间,以待过客。欲使色香味俱无遗憾,庶不虚作岭南人。”可谓味景。
1.2 多维感官的交互
上述从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等不同感官维度阐述了中国古典园林之景。值得注意的是,当在园林中进行体验的时候,人的感官是同时打开的,并不存在纯粹的某种感官层面的体验,因此所感受到的是园林声光香等不同实景、虚景的交互。
以苏州的怡园体验为例,依据清代俞樾《怡园记》[20]的描述可以推测(图 1),当年从春荫义庄向东入园,即到看到子孙轩,春时庭院牡丹花色艳丽,天香弥漫。过轩而东,入舫斋,前三面环水,可观山石倒影,听水声,舫斋之上有阁,曰“松籁”,左侧数十株苍松,疾风吹过,簌簌作响,同时凭槛而望,可见城外西山。下阁出舫斋绕廊东南行,有面壁亭,与石壁相对,又南行至碧梧栖凤精舍,庭中梧桐高大,树冠浓密,夏季可体验荫凉之感,可闻桐花之香,可听栖树之鸟,风吹可听桐叶之声。又东行,有三开间水榭,为园中主厅堂,前曰梅花厅事,面对假山,隐约可见梅圃之景,后曰藕香榭,与水池相接,池中遍植荷花,夏季荷风送香。出梅花厅事,循廊东行为南雪亭,前可观荷池,后可见梅圃,早春时节梅花冷香袭人。又东为岁寒草庐,有数十株石笋苍突可爱,可供抚摸把玩,翠竹掩映,可闻细细之香,可听戛玉之声;北为拜石轩,庭有奇石,佐以苍劲古松,可抚松玩鹤,听松风鹤唳,闻松木之清气。庭北为坡仙琴馆,藏有东坡琴,可听琴声,馆之西为石听琴室。循廊往西北行,到“绕遍回廊还独坐”之亭,庭中有芍药台,花时娇媚可人,清香弥漫。出庭墙外有竹径,沿竹径至“云外筑婆娑”之亭,丛桂环绕,秋时金粟满地,香气馥郁,亭前即为荷池,夏季于亭中亦可观荷,感受荷风。沿池西行,经山洞、曲折登山道至山顶螺髻亭,又履石梁而下,经过山洞至松林,出松林再登山,则到小沧浪亭,多次经过山洞与高低曲折的登山道,获得视线的明暗对比及空间的开合对比体验,山洞内外空气湿度和温度的变化又造成体感肤觉的不同,同时山洞内外也形成声音体验的不同。在教学中,应启发学生对自身多维感官体验的关注。
2 入境:沉浸式综合体验
除了景之外,境也是中国传统园林的重要概念。景更加宽泛多样且偏向于某种具体的感知(比如视觉的感知、声音的感知、气味的感知),而境更偏向综合、整体的氛围。境的最大特色在于人在园林中所获得的全方位感知和情思活动[12, 21]。将身体沉浸于多样的景的综合体验,同时融入个人情感与联想,是入境的条件。达到情景交融、主客合一(或者说物我为一)的境界则是入境的状态[7]。
对于客体来讲,要实现情景交融的入境状态,需要有多维度景,有可诱发情感与想象之景;而对于主体来讲,想要获得沉浸式的综合体验,注入个人情感,需要有虚静空明的审美接受心境。老子言:“涤除玄鉴”,“复归于婴儿。”宗炳曰:“澄怀味象。”庄子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这些都强调了要洗去、忘却各种主观欲念、成见,使自己像镜子一样清明,像婴儿一般纯真,才能观照自然之道。进入园林中体验之时,需打开所有感官,以最本真、直接的方式感受园林,用心灵之眼发现其中动人之处,体会其中深层意蕴,从而入境。
2.1 旷奥游观
唐代柳宗元《永州龙兴寺东丘记》言:“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其将游赏适意之去处概括为开阔(旷)、幽深(奥)2种境域。旷者宜登高望远,奥者宜探路寻幽。这2种境域在园林中往往并存,例如柳宗元所记之东丘(奥如)便是与龙兴寺(旷如)构成统一整体,形成强烈对比。这也是童寯先生所谓“疏密得宜”,是中国古典园林空间处理的精妙所在。对旷奥的空间对比体验,是入境的有效途径。
值得注意的是,旷奥对比不仅仅是基于视觉的空间尺度上的大小变化,或者路径的曲直对比。东丘之奥者,除了路径和建筑尺度小,迂回曲折之外,还在于需要俯身而入的特殊肢体动作(“俯入绿缛”),在于荫蔽遮天的树木(“幽荫荟蔚”),在于先前游者的错杂脚印,让人找不到出路的臆想(“步武错迕,不知所出”),在于坳坑、水洼、小洲、石岸的低洼地形地貌(“坳洼坻岸之状”),在于和风怡人、清气自来的体感(“温风不烁,清气自至”)。所有的景致及游走其间的多感官体验和情思活动,共同造就了“奥”之境。龙兴寺之旷者,在于“登高殿可以望南极,辟大门可以瞰湘流”。这不仅在于视野的宽阔而获得的视觉快适,更是在于通过俯仰天地得以“游目骋怀”,消解心中烦闷,而获得豁达的心胸。这是一种生命本真和宇宙情怀的感悟。
2.2 四时联想
如果说旷奥游观是基于园林空间层面对入境的讨论,那么四时联想便是时间层面的考量。中国古典园林讲究四时之景不同,但仅一时的游览,不可能同时领略四时的季相之美。这就需要“以心维目想备之”,也就是依靠审美的迁想来弥补[22]。例如杭州西湖的“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分别代表着春、夏、秋、冬的典型景象,除非多次到访,否则难以亲身体验四时美景。游者需要在实际环境当中,通过景点题名的引导,结合自身经验进行诗意地联想,从而获得身临其境的感觉。
除了四时之景不同,园林中的景象也会在朝、夕、日、月、风、雪、雨、雾等不同气象中显现不同的美感。但这些特殊气象条件也并非时时可遇,例如苏州狮子林的暗香疏影楼,尽管楼前栽植梅花,但暗香疏影的景致却只有在特定季节和时相之下才能体验得到。因此,只能通过将宋代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诗句表达之境与眼前之景相交融,化出园林意境。这一切的想象均需要注入个人情感而发生,景因情迁,境因情变,只有将“我”与景进行交融互动,才能进入跨越不同季相、时相之境的沉浸式体验。
2.3 历史想象
王绍增先生认为,园林是生活的境域,中国园林的营造理念与山水画论类似,讲究可望、可居、可游、可行,并且认为“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23]。园主建造园林大多是为了居住于山水间,并且往往园居生活极为丰富,例如各种形式的雅集宴会。通过对园林真实景象、功能空间的体验,藉由园林匾额楹联、园记、游记等文字的暗示与引导,将“此时”与历史的“彼此”进行链接,实现历史的“穿越”,将自身融入园主的生活,想象亲临某次雅集,想象历史某时某刻的游赏,从而实现对古时园居生活的想象。
3 认知:传统园林内核的体悟
境作为中国园林文化的核心概念,乃至风景园林学的元概念,已受到较多学者的认可。杨锐教授在《境与境其地》[24]中认为境拥有空间、时间和人三重复合字义结构,可成为风景园林学科的元概念。王绍增先生基于对西方思想的批判性思考,受益于中国传统园林文化,并受到杨锐教授的启发,提出了“营境学”的构想,指出营境学是通过人与天调的过程使地球表面成为善境的学科[25~26]。
善境是学科的价值取向和目的,人与天调是学科的手段[25]。中国传统园林充分体现了善境的价值观,呈现了丰富且有效的营境手段。善境与营境可谓传统园林的内核。对于古典园林实践课程,让学生在真实环境中体悟、认知传统园林的內核应是根本目标。
3.1 善境
王绍增先生等认为,善境之“善”,由真诚引发,有益且适宜;善境之“境”,是自然之生境,人文之意境,更是自然与人文和谐大美之地境[27]。宜居是中国传统园林营造的基本目的,园林是一种特殊的生活境域,古人于此中找到与自然和谐的相处方式,实现了诗意的栖居,从而获得了生命的颐养与安顿。
对园林题名的解读,是体会园林善境价值取向的重要途径。始建于明代的苏州拙政园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拙政”之名取自晋代潘岳《闲居赋》中“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为政也”,充分体现了园主王献臣退隐山林,独善其身的心志①。后其东部十余亩沦为荒地,为明代王心一购得,改建为“归田园居”,从园林题名可见延续了拙政园的精神内涵,体现了园主“弃官归田”,于园中“散步畅怀,聊以自适其邱山之性”的追求②。还有大量以自然为欣赏对象的景点题名,体现出园主在“有若自然”的园林山水之间,在与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的朝夕相处之中,在风雪雨雾的自然天象之中,在仰观俯察之间,体会到超脱功利的乐趣,获得“适意”的精神愉悦。例如承德避暑山庄的“万壑松风”、烟雨楼、松鹤斋等;苏州拙政园的远香堂、藕香榭、荷风四面亭;留园的闻木樨香轩、绿荫轩;东莞可园的邀山阁等。
总之,园林作为园主心灵安抚、生命安顿之所,无处体现出合乎目的之“善”。
3.2 营境
所谓营境,就是景境的营造[28],因为从现象来看,景在境中,从创作路径来看,景从境出[25]。中国传统园林景境的营造核心是在空间与时间维度下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感知与内心的情感始终是关注的重点。
3.2.1因人、因地、因时制宜
“美”与“宜”是中国美学中的两个重要范畴,美往往讨论的是事物之本体,宜讨论的则是事物相互之关系。在传统园林景境营造中,显然宜比美更为重要,正如明代郑元勋《影园自记》所言:“一花,一竹,一石,皆适其宜,审度再三,不宜,虽美必弃”。宜字在整部《园冶》中出现了69次,而美字仅出现了3次①。
中国传统园林景境营造体现出因人、因地、因时制宜的思想和具体的操作范式。因人制宜主要体现在“人有异宜”,“贵贱贫富,勿容倒置”[29]。皇家之高贵,则有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之圆明园、颐和园等;江南文人之高格,则有拙政园、沧浪亭之清雅;岭南商贾之富有,则有海山仙馆、馥荫园之繁复华丽。“地有异宜”主要体现在相地及屋宇、假山立基。因时制宜则不仅考虑园林季相变化、时相变化给来的体验不同,而且考虑现实的“时势”。
3.2.2“物我混一”的创作方式
王绍增先生指出,古代造园家(或园主)在营境之时,处于一种物我混一的状态,“自己和环境在心灵上始终是沟通的,许多决策是在真实空间中悟出来的”[4],通过在现实环境中对园林生活的想象来布置景物,塑造意境,组织游线。例如明代顾云鸿在孙柚园林“藤溪”旧址上规划设计藤溪山居时,基于宴集及厅堂敞亮的考量,认为原来主厅堂过于卑狭,并且空间分隔过多,应该将堂“垫而高”,“并入前后之廊”,加深进深,将堂两侧之室“撤而构”,“并入左右之廊”,增加面宽。又因堂之东有藤竹,西有陇上松梅,因此“尽可窗也”,将室外之景引入室内②。因此,对古典园林实地考察之时,应该结合史料,思考园林景象背后的创造意图。
3.2.3关注生命,以情为核
王绍增先生指出,“关注生命,以情为核”的理念贯彻在《园冶》的写作之中,计成将工程内容和艺术构思、人生感悟、思想哲理等进行糅合,在园林创作过程中,时刻关注着园林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意境[7,30]。计成总结道:“花殊不谢,景摘偏新;因借无由,触情惧是。”关注生命,以情为核的营境理念也体现在现存的大量古典园林遗产之中。因此,今人在对古典园林进行体验之时,也需要带着对自然、对园林之情,去发现园林触动人心之处,进而思考它何以能够让人产生触动,以此体会传统园林营境理念与手法。
4 结语
中国风景园林在对人的心灵关注和生命的实际需要的关怀上,和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具有天然的优势[30]。这种优势的体会需要进入真实的园林当中去发现。因此,古典园林考察课程对于园林专业学生来讲,是理解感悟传统园林与文化的重要机会。
本文试图从“感知-入境-认知”建立古典园林认知途径,探索一种古典园林实践教学理念。鼓励学生打开所有感官,以纯真之心进入真实环境中进行感知,通过旷奥游观、四时联想与历史想象进行沉浸式综合体验,融入情思,从而理解和体悟中国古典园林的精神内核,体会善境之“善”的所在,和营境的理念与具体方法。
注:图1改绘底图来自参考文献[13],园图来自《顾沄怡园图》(苏州市狮子林管理处编. 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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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意微/1983年生/女/广东汕头人/博士/华南农业大学林学与风景园林学院(广州 510642)/讲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风景园林历史与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