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司机的出行路线是一段一段的,说白了,他们驾驶着火车头拉着车厢运行是在接力,而列车员的出行路线往往是全程的,即常常是从起点到了终点,再从终点回到起点,显而易见列车员的出行路线和火车司机的出行路线是不同的。
从事这两种职业的两个人走到一起,聚少离多便是常态。
这些天巧巧和丈夫刘一民终于能够在一起了,而且时间不短,足足有十几天。
巧巧与丈夫相见的时候是在下午。那时雷雨刚过,西边天上奇迹般出现了一大片火烧云,小区内挂满雨珠的玉兰树油绿油绿的,四处飞动的小鸟,还有周围的房子、走动的人们都染上了一层高贵的金色。满脸喜庆的巧巧在金光里畅想着和丈夫相聚的美好时光。一想到即将与丈夫团聚,她就无限幸福。
回小区前姐妹们聚在宿舍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轮流照着镜子,巧巧不同。她一會儿整理发髻,一会儿拽拽衣角后摆,一会儿伸着兰花指样的姿势将粘在衣服面料上的纤维摘掉,纤维很细,时常捏不着,巧巧那优美的姿势便成了摆设,极像是做给姐妹们看的。
巧巧这么仔细,除了多年的习惯外,也是为了让刘一民满意。结婚这么多年,刘一民还是如初喜欢巧巧穿职业装,他常跟巧巧说每当看到她穿铁路制服,心里就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骄傲,就感觉巧巧很知性。每当听到这话,巧巧心里就像回到了从前,心里暖暖的。
十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刘一民时也是这样正式,但临别时还是被刘一民委婉地警告了一次。那次警告,也可以理解为建议,不同的人对那句话有着不同的感受。那时巧巧刚满25岁,刘一民28岁,都是令人羡慕的年龄。巧巧穿戴时髦,一身香气。当见到在公园边上等得焦急的刘一民时,巧巧的心却莫名地突突跳起来。“你是刘一民吧!李姨让我来的。”
刘一民的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巧巧只记得当时刘一民的牙很白脸很红,说的什么话一句也没记得。后来她想自己也一定非常紧张,不然怎么没记得人家的开场白。他俩按照老铁路李姨的指示绕着公园转,直转到脚腕酸痛、话满一路、夕阳西下。刘一民没有请巧巧吃饭,巧巧当然也不会请刘一民用餐,两人分开走出去好远,刘一民突然回头大声说:“我喜欢你穿铁路制服的样子。”巧巧还没搞清刘一民是喜欢自己还是喜欢衣服还是喜欢穿着制服的自己,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中。这个疑问困扰了巧巧很长时间。
姐妹们一起说笑着走出单位的大门,按照队里安排,她们这次回来要在家休息十天。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位年轻职工高兴得如小姑娘一样蹦跳起来。也难怪,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要么在列车上工作,要么在公寓内休息。她们的家中都有很多幸福因素能够让她们蹦跳很高。
巧巧身后的拉杆箱发着嗡嗡的声音,这声音影响不到她的思绪。她回忆着上次回家时的时间,大概是十几天前,这种说走就走的工作模式,早已深深扎根在她心里,甚至写到了基因里。
路边的柳树已嫩绿嫩绿的,鸟儿们一身金色跳来跳去,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攒了一冬的话。
脚步到家了,心还没到家。巧巧望着树上来回跳跃的鸟儿,心却在想刘一民。如果今天两人能够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同走进家门,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从认识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她很想给家人给孩子一种出双入对的幸福,让孩子体验一下爸爸妈妈一同走进家门抱起自己亲个够的甜美感觉,可是这样的机会太少了。巧巧左顾右盼,已经慢慢走到了六号楼下,她抬头望望窗子,没有人影,婆婆可能陪孩子学习呢。暂且不上去也好。这是多年的习惯,刘一民也是这样,他俩结婚后有个约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搅家人。
遛弯的李姨看到巧巧站在楼下,便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说他们不在家的日子,巧巧婆婆如何辛苦,一个人照顾上学的孩子,身体又不好,这么大岁数了真难为她了……看到巧巧抹眼泪,李姨不再言语。她知道巧巧疼爱老人和孩子,当初介绍两个年轻人处对象,就是知道两个人都是上进的人。结婚后,老人支持他们的工作,过来帮忙,不让他们操心家里的事。孩子也懂事,没事就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打不通电话也不生气,孩子知道爸爸妈妈在工作时间是不能随便接打电话的。
巧巧目送着李姨走远。对李姨这位好邻居,巧巧有说不出的感激。当初若没有她的热心,哪里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刘一民刚刚添乘回来。所谓添乘,就是跟班作业。刘一民回来还有一摊子事要去处理,除了技术问题,还有安全问题。
他先给巧巧打了个电话,要她先回家。她说这个点不合适,还是在楼下等一下吧!刘一民清楚,巧巧在楼下等的是自己。
刘一民拿出添乘记录手账,快速浏览了一下,将这一路上发现的两个问题填入网上管理系统。他又浏览了一下同事们上传的问题,拿出手机,在钉钉群内发布一天来大家应当注意的问题。这些问题虽小,但时间长了不抓不改就会出现大问题。刘一民相信大家的自我管理能力,相信大家都能够干出个样子来,但他仍禁不住再啰嗦几句。
刘一民利用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了这些工作,喝一口水,放下杯子,又给接班的火车司机打了个电话,叮嘱他们检查一下走行部的减震弹簧。火车头的走行部好比汽车的三角臂、悬挂和车轮,若是有问题,就不能让火车再跑了。
刘一民刚参加工作时,看到老师拿着检车锤在车下叮叮当当敲检个不停,便知道走行部有多重要。刘一民顶岗后,也学着老师的样子叮叮当当敲个不停,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这个声音刺耳,如铁匠打铁,等他敲熟了特别是通过敲打听出几个故障后,刘一民便觉得这声音不刺耳了。他觉得很好听,是那种从心里感觉到高低起伏有节奏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声音。
为了能够通过敲打听出火车头部件是否存在缺陷,他和几位同事有空就练习敲检,通过敲检,将正常部件的声音烂熟于耳烂熟于心,待到用着时,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高低粗细声部。刘一民管这一招叫“闻”,后来他又有了自己的“望”“问”“切”。队上将他的经验普及到每一名火车司机,让大家掌握。刘一民便有了一个外号“扁鹊”。
对这个外号,刘一民不反感,巧巧倒是不高兴了。在外乘务时,有同事开玩笑地说:“扁鹊嫂嫂,你看那是不是扁鹊的车?”一开始觉得挺自豪的,但日子一长,巧巧便感到不自在了。“动不动就扁鹊扁鹊的,好话也听腻了。”巧巧不高兴了,她警告大家以后不能这么喊了。她一警告,大家便不这样说了。几位调皮的小伙子故意跑到她跟前说:“那是姐夫的车。”巧巧便佯怒着说:“不许贫嘴,抓紧干活去。”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各干各的去了。
从认识到现在,巧巧和刘一民两个人基本上各顾各的。一个在火车头上忙,一个在车厢里忙,或者一个在家里忙一个在车上忙,像现在一起休息十多天还是很难得的。
刘一民开着私家车绕了点路,拐到了美食一条街。街上有爱妻最爱的烤鸡店。这么好的团聚日,是一定要有这道菜的,巧巧喜欢这道菜。
看着烤得焦黄散发着香味的烤鸡,刘一民想起了刚认识巧巧那阵子的一件事。那是个夏天,当在家的刘一民得知巧巧值乘的列車一个小时后在淄博站停留三分钟时,他骑上自行车一路拨着铃铛冲向美食街,买上两只烤鸡后又冲向了火车站。他的突然出现吓了巧巧一大跳。巧巧说:“没见过这么谈恋爱的。想着法地送我爱吃的烤鸡,是为了让我开心?”刘一民小声说:“主要是来看看你,几天不见,都忘了长啥样了。”短短几分钟,车开了。刘一民很后悔,后悔没有借机握一下她的手。他望着远去的列车,心里只留下巧巧藕一样的手臂、熟桃子一样粉红的圆脸,还有那职业装下的笔直的身姿。而这是大多数列车乘务人员的共同特点。刘一民想,要是巧巧身着便服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他未必认得出来。尽管这样,刘一民的心里依旧春风荡漾。
都说热恋会让人变得愚钝。那个阶段,刘一民工作上出了点小差错,他在驾驶火车时走神了,是副驾驶提醒他注意打点,他才手忙脚乱地摁下了警惕键。那个圆圆的红色警惕按钮,需要火车司机定时按压,否则电脑就会认定司机熟睡,列车就会自动停车。虽出不了大事,但要求像钟表一样准时的列车运行图,是容不得晚点的。从此,那个红色的警惕按钮,时常进入刘一民的梦乡。
刘一民是聪明人,他很快发现对巧巧的热恋让自己变得迟钝了不少,想问题的思路窄了,遇事也不灵活了。他不能再这样了。他要热恋火车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列车运行不出问题。
从对人的热恋转到对火车头的热恋,脑袋如抽丝,让人欲罢不能。
刘一民钻出爱情的迷雾。他时刻保持着清醒,把工作和恋爱进行了严格区分,甚至每天早上把当天的工作要点记到笔记本上,并强令自己今天不想巧巧只想工作,遇到休息时,才高兴地提醒自己今天可以想巧巧了。这样一来,工作时就专心致志,一丝不苟了。
刘一民专心地开着汽车。他开汽车也很少想家事,这是多年来养成的思维习惯,开火车的人大概都这样,要百分百的专注。
汽车拐了个弯进了小区。刘一民感觉今天回家的速度非常快,远远地就看到巧巧在楼下等候。他停好车,她迎上去。一个弯着腰头也不回地向后递东西,一个在后面悄无声息地接住。刘一民走在左边,巧巧伴右。刘一民想大步流星,巧巧挽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向前窜。巧巧挽着刘一民,多绕了两座楼和一个小广场。
两个人慢慢地走着,夕阳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刘一民侧过脸望着巧巧说:“你穿铁路制服的样子,真美!”巧巧幸福地笑着,将头依偎在丈夫宽厚的肩膀上,低声说:“知道吗,你穿铁路制服的样子,也很帅呀!”刘一民嘿嘿地笑着,搂紧了她的腰……
作者简介:中华,本名王杰,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济南铁道报社特约通讯员。现供职于济南局集团公司青岛电务段。作品散见于《济南铁道报》《齐鲁晚报》《中国铁路文艺》《中国报告文学》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