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梅
摘 要: 杨维桢是元末文坛巨擘,影响极大。学者一直以来关注杨氏谲怪奇丽、标新领异的古乐府,对其平易的近体诗几乎略之不提。通观历代诗歌选本,发现人们对杨维桢的诗歌认识存在反复性。元明之际的选家与杨维桢处于同一时代,对其诗歌选录更为完整客观,如顾瑛《草堂雅集》、孙原理《元音》除了选录其古体诗外,也选了杨维桢数量客观的近体诗。明代中后期囿于宗唐复古观念,李蓘《元艺圃集》、曹学佺《石仓元代诗选》几乎只选杨维桢的古乐府。清代康乾盛世,要求诗歌中正平和、渊静雍容,故《御制元诗选》、顾嗣立《元诗选》等选本发现了杨维桢近体诗的价值,选了杨维桢大量近体诗。今人元诗选本又局限于选杨维桢的古体诗。这种认识的反复性、矛盾性,启示人们客观认识杨维桢的诗歌全貌:近体与古体皆备,平易与怪奇之风并行。
关键词:杨维桢;诗歌选本;近体诗;平易;诗歌风貌
中图分类号:I22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7356(2022)-04-0033-08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铁笛道人等,诸暨(今属浙江)人。他在元末享誉文坛,其诗文影响极大,是在野文人代表。杨维桢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定位,即他以谲怪奇丽的古乐府震荡文坛,由此成为元中后期诗风转变的标志性人物。但这往往让人只关注杨氏张扬个性、甚至以文字为游戏的古乐府,而对其真朴平易的近体诗不予置评。本文拟从历代选本角度探讨这一现象。
选本,是从一人或若干人的著作中选出部分篇章编成之书。即专选一人篇章的别集和选取多人篇章的总集都可含括其中。关于杨维桢的选本较为全面,既有专选其诗的 《铁崖古乐府》 《复古诗集》,也有 《草堂雅集》 《元音》 《乾坤清气集》 《元诗体要》《御选元诗》 《宋元诗会》 《元诗选》等选有杨诗的总集。通过历代选本对杨维桢诗歌体裁、数量选取的不同,发现杨维桢诗风、诗体与诗史定位并非完全一致。其堪称有鬼仙之变的古乐府在元明之际被大肆宣扬,但也有不少选本关注杨氏赓续元中期平易诗风的近体诗创作。明代中后期在宗唐复古风气的影响下,选本几乎只关注杨氏古乐府。清初元诗研究兴起,康乾盛世又要求诗歌中正平和,黼黻国家之盛,而雍容和易的元诗正符合盛世的审美特点,故清代多部选本都选取了杨维桢较多平易的近体诗,让世人认识了杨诗的另一面。今人选本又同于明后期选家的认识,几乎只选取杨维桢的古乐府。可见人们对杨诗全貌的认识存在偏颇。因此有进一步探究杨维桢诗歌面貌的必要。
一、元代诗歌选本尤重杨氏古乐府,不废其近体诗
杨维桢为元末文坛泰斗,在当时有极大影响,章琬称: “南北词人,推为一代诗宗”。杨氏是铁崖派的领袖人物,其诗被称为“铁雅诗”或“铁体”。这些多基于对杨氏古乐府的评价, “我朝诗体备矣,惟古乐府则置而不为。天历以来,会稽杨先生与五峰李先生始相唱和,为古乐府辞。……此先生之作,所以为复古,而非一时流辈之所能班。”[1]杨氏传世的古乐府诗集是其门生吴复编《铁崖古乐府》、章琬编 《复古诗集》,今人借此得以深入研究铁崖乐府。但可惜的是,今人多关注杨氏古乐府,对其近体诗创作,多忽略之。其实,顾瑛 《草堂雅集》选了杨维桢相当一部分近体诗,使今人得以窥杨维桢诗之全貌。这些选本都对杨维桢的诗歌的传播、接受起到很大作用,可按时间线进行梳理。
现存杨维桢最早的古乐府选本是吴复 《铁崖古乐府》,成于至正六年(1346),虽名为古乐府,所选却为杨维桢的古杂诗。据章琬所述,吴复选杨维桢诗三百首,又据吴复每卷所标选诗数量,实际远超300首。又吴序所选应为杨氏在“钱塘、太湖、洞庭间所作”,即应为杨维桢去官后至正年间所作。考其原文, 《苦雨谣》 《海乡竹枝歌》 等是元统、至元年间所作,并非都为至正年间作。这部选集,保存了杨氏大部分古乐府,弥足珍贵。张雨为是集作序,评价杨诗: “上法汉、魏,而出人于少陵、二李之间,故其所作古乐府词,隐然有旷世金石声,人之望而畏者。又时出龙鬼蛇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可以说张雨点明了杨维桢绝大部分乐府谲怪凌厉的风格,这也成为后世评价杨氏诗风的一个重要依据。选家眼光、名人作序等因素让这部总集流传甚广,明清选有杨维桢诗的选本,如曹学佺 《石仓元代诗选》、顾嗣立 《元诗选》,皆以此为选诗依据。
杨维桢纂集 《西湖竹枝集》,选录120人所咏的竹枝体诗歌,自选其诗9首。是集成书于至正八年(1348)。其序文曰: “好事者流布南北,名人韵士属和者无虑百家。”[2]杨维桢 《西湖竹枝集序》 同和者,除文坛领袖虞集、揭傒斯等人,还有蒙古、色目诗人,僧、道和女性诗人。所选诗将山水之胜、人物之庶、风俗之富,时代之殊,一寓于词,各见其意。此书影响甚大、传播极广,所谓“版行海内,而竹枝之音过于瞿塘、东吴远矣。”[3]杨氏自选之诗,既不同于元中期中正平和、黼黻国家之盛之诗,也不同于杨维桢所作震荡凌厉之古樂府,于清淡中含有野趣,多以女性视角直抒胸臆,表现了活泼泼的生命力,为文人诗注入了活力,所谓“缘情貌物,引商划羽,犹有刘宾客、白太傅之流风。”[4]卷一《题王西樵西湖竹枝词》 可以说在吴复 《铁崖古乐府》、杨维桢 《西湖竹枝集》 锓梓之后,杨维桢古乐府的风格就更为全面地展现出来。
顾瑛 《草堂雅集》,成书于至正九年(1349)。顾瑛雅爱宾客,将四方名士延致于“玉山草堂”,士人于此宴游唱和。是集除了收录了诸人唱和之作,还选录了元末广泛的诗人作品,吴越各地人氏多见于该集。正如四库馆臣云: “顾瑛仿段成式《汉上题襟集》例,编选众人唱和之作”, “实简录众人人平生之作”, “一代精华,略备于是”[5]。是集选录杨维桢诗188题247首,值得注意的是,顾瑛选了杨氏不为今人关注的近体诗152首,其中律诗105首,这些诗除了与顾瑛唱和之作外,还有 《寒岩寺》 《张外史香林亭》 《寄丁仲容》 《送五峰召著作》 等杨氏平生之作。在时人多关注杨维桢古杂诗时,顾瑛选了杨氏如此多近体诗的现象值得关注。顾瑛在吴复编 《铁崖古乐府》 的 《后序》 中,特别谈及要将杨维桢近体诗锓诸梓,“录吴复所编本凡三百余首。……卷末律诗虽先生所弃,而世之学者所深脍炙者也。故余复取世俗所传本,录五言及七言,又凡若干首。”能看出顾瑛不同于吴复仅辑录杨维桢古杂诗,他有意识地编选、保存杨维桢的近体诗,因为杨诗在当时为人所传诵者, “往往多律体”[7],且这些律诗并非都是杨维桢强调的“放律”或“矹硬排奡者”,而多清新平易之作,如 《赠云师》 《寄吴宗师》 《送杜清碧还武夷》 《试院送张左丞除中书丞》《送王万户赴甘肃参政》 《见吴左丞》 《送崔千户入京》 《送契哲台会试京师》 《钱塘怀古》 《长城怀古》等。又顾瑛 《草堂雅集》 为选录诗人作的几则小传,能体现出杨维桢作律诗并非完全强调矹硬排奡,且诗风也并非皆为怪奇,试举几例:
张简,字仲简,姑苏人。读书知古今,寄迹老子法。作诗淡雅,有陶、韦风。隐居鸿山,凡经吴中,虽少会面,必写诗。由铁崖寄焉。
释子贤,字一愚,天台人。幼聪悟绝人,禅定之外肆志作诗,最为铁崖杨公所称赏云。
根据小传,张简之诗由杨维桢寄予顾瑛, 《草堂雅集》 收录张简诗中的10首为律诗,且风格多陶、韦恬淡之风,这些诗为杨氏所欣赏,这与他所赞赏的“悠然有思,澹然有旨,兴寄高远而意趣深长,读之使人翛然自得,且爽然自失”[8]的诗风相合。顾瑛选录的释子贤之诗13首,其中有11首律诗,这些诗也多冲澹和平,可以间接说明杨维桢亦称赏清吟可爱、冲澹自然的诗歌。可以说 《草堂雅集》 在选杨维桢诗歌方面能不袭时人,保存杨氏大量近体诗,尤其是律诗,让人了解到杨维桢“辞平和而意深长”平易诗风的一面。
章琬编选 《复古诗集》,成书于至正二十四年(1364)。所载皆杨氏琴操、宫词、冶春、游仙、香奁等作,而古乐府亦杂厕其间。值得注意的是章琬的序。《琬序》 称是集还选录杨维桢为时人传诵的近体诗: “先生近体而下不令人传,然脍炙在人口,有不可得而遗者,录于卷后”。杨维桢“不令人传”的近体诗,应是他强调拗律之前所作。可以想见,章琬与顾瑛持同一观点,认为杨维桢所作脍炙人口的近体诗,值得编选、流传。这也启示读者关注杨维桢诗歌的全貌,而非只着眼于其所作古乐府。
除了 《铁崖古乐府》 《草堂雅集》 《西湖竹枝集》《复古诗集》 外,赖良所编 《大雅集》,成书于至正二十一年(1361),虽未选杨维桢诗,但其编选目标、数量等皆与杨维桢有关。是集皆录元末之诗,分古体四卷,近体四卷。《序》 末良自识云: “良选诗至二千余首,铁崖先生所留者,仅存三百。”故兹集乃赖良所裒辑,维桢所删定。杨氏最终留下之诗有300余首,古体诗119首,近体诗270首,其中律诗225首。虽然杨维桢说:“诗至律,诗家之一厄也”[8]442,且晚年尤为关注古乐府的创作,但对于近体诗,尤其是人们一直认为他鄙弃的律诗,杨氏并未完全否定,且在其删定下, 《大雅集》 保存了大量律诗。他还在 《大雅集》 的评点中赞赏铁崖门人郭翼擅长律诗: “人呼老郭为五十六,以其长于七言八句也,观此二诗可知。”[9]
其实顾瑛、章琬选录杨维桢很多近体诗以及杨氏在删定 《大雅集》 时保留了数量可观的近体诗,这些现象反映了杨氏对近体诗创作的矛盾心态。就客观原因而言,元中期近体诗大行,诗歌大弊,如王逢云: “近代自虞文靖公近体诗行,天下雷然争效竞袭恐后,弊甚。一律千首,较之唐远矣。”[9]577所以杨维桢有意改变这一现象,故自泰定、天历以来,与夏溥、陈樵、李孝光、张雨作古乐府。但考察杨维桢的生卒年,他生于元贞二年(1296),卒于洪武三年(1370),完整地经历过皇庆、延祐时期,对元中期士人争相作近体诗的情形很难置身于外,故根据顾瑛、章琬的辑录,发现杨氏还有很多脍炙人口且非矹硬排奡的近体诗。
综上所述,顾瑛(1310—1369)、章琬(至正年间尚在世)与杨维桢几乎是同一时代,对杨维桢诗歌的整体风貌较为了解,他们编的选本,既选录杨氏在元末影响海内的古乐府,也选了他在当时脍炙人口的近体诗。可以说,吴复 《铁崖古乐府》、章琬 《复古诗集》 的成編,有利于杨维桢古乐府的传播,加强了时人对其古乐府风格的认同,巩固了杨氏在元末诗坛的地位。顾瑛 《草堂雅集》 所选杨维桢近体诗与其古乐府震荡凌厉的风格完全不同,反而与元中期“辞平和而意深长”的平易诗风一脉相承。杨氏的这些近体诗多被今人忽略,由此,也启发学者关注杨维桢诗歌的全貌。
二、明代诗歌选本选录杨维桢诗的歧见
明代在宗唐复古风气的影响下,唐诗选本甚夥,但宋元诗的编选几乎无人问津。选录较精的几部元诗选本均成于明初,是由元入明之人所编,分别为孙原理 《元音》、偶桓 《乾坤清气集》、宋绪《元诗体要》。明中后期李蓘 《元艺圃集》 颇失断限,疏漏又多,无以尽括一代之所长。曹学佺《石仓元代诗选》卷帙浩博,伤于糅杂,对于多数作者之诗只能略存梗概,缺少通观性的眼光。但由于二人的诗学观念在明中后期极具代表性,由此可管窥时人对杨维桢诗歌创作风貌的看法。
值得注意的是明初选本 《元音》,由孙原理采辑,陈孟凝编选,张中达校正,选录176位元人之诗。四库馆臣认为是集: “去取之间,颇具持择。虽未能尽汰当时秾缛之习,而大致崇尚风格,已有除烦涤滥之功。”所收大抵详于元中后期,略于元初。选杨维桢诗27首,居元末诗人之首。但与元代元诗选本不同,孙原理对杨维桢的律诗尤为重视,选杨氏古杂诗7首,律诗20首。律诗占所选杨诗的74%。这些律诗都很有代表性,既有赓续元中期平易诗风的 《寄韩李二御史同年》 《送契舜臣会试》 《溪舫斋》 《寄康赵二同年》;又有学中晚唐的 《嬉春体五首》 “俏唐体”诗,效李商隐体 《无题四首》 等,这些律诗将清丽轻灵的风格融入原本多学盛唐、雄浑中正的元诗,使之清新活泼,适合描写东南地区的地域特点;还有 《送僧归日本》 《赠琼花珠月》 《翡翠巢》 《醉和篇字韵》 等律诗,多有杨氏古乐府小诗的朴实、平易、灵动之风,有民歌风味。
《乾坤清气集》,偶桓编选。朱彝尊 《静志居诗话》 极高评价了此选本: “明初诗家操选政者,赖良直卿、许中丽仲孚、刘仔肩汝弼、沈巽士偁、王偁孟扬,皆有所蔽,惟瞎牛 《乾坤清气》 一编能别开生面。”[10]是集侧重选古体诗,前十卷皆为古体诗,后四卷为近体诗、六言诗。选铁崖派领袖杨维桢诗32首,选诗数量位列全集第二。此外,选铁崖派成员诗歌较多,如选李孝光27首,郭翼26首。这与傅桓少年结识杨维桢,受其影响有关,钱大昕 《十驾斋养新录》 载: “偶桓,字武孟,少尝接识杨维桢、倪瓒,瓒亟称之。”[11]偶桓选杨维桢乐府、古诗尤多,但也关注了杨氏律诗,选录6首,占所录杨诗总数的18.75%。这几首律诗作于元代中后期,除了一首题画诗,其余5首均为送别诗,如 《送曹生之京》 《送李五峰召著作》,劝勉曹生壮年努力,有一番作为;勉励李孝光莫辜负圣主之意,效力元廷,这些诗置于虞集等中期诗人诗篇中,莫辨真假。褪去了矹硬排奡之风,反显平易含蓄。这点值得注意。
明初宋绪所编 《元诗体要》,以体分类,凡为体三十六,其中或以体分,或以题分,体例颇不一致。杨维桢诗居全集首位,为178首,比元中期文坛代表虞集还多出90首,可见宋绪对杨诗之重视。该集体现出宋绪尊情尚美的选诗宗旨,选取杨诗尤多,尤其是其古乐府。遍检是集,选杨氏近体诗微乎其微,其中五律2首,七律1首,22首五绝中只有2首是近体绝句, “侧体”中还有一首近体五绝《合欢》,还有七绝2首,故宋绪共选杨氏近体诗8首,仅占所选杨诗的4%。可以说 《元音》 《乾坤清气集》,兼选杨氏古体诗、近体诗,力求保存杨维桢诗歌创作的全貌。但明代从 《元诗体要》 开始,所选杨维桢之诗多为古乐府。选者已经简单将瑰丽奇崛的古乐府作为杨诗的代表,忽略了他脍炙人口的近体诗。
李蓘选编 《元艺圃集》。编者李蓘生活于明中期,追随当时的复古派,认为诗歌等文学体裁今不如古, “其创始之人殚其聪明智虑,而艺术所就,精美莫逾,遂称作者之圣。……及久而传习者众,则人狃于恒所见闻,若以为易辨,了不复颛颛措意,率以烂恶相尚,而其法侵衰,又久则法遂蔑,不可追矣。”[12]所以尊古成为李蓘的不二选择,对于古体诗尤为尊崇。《元艺圃集》 选杨维桢诗17首,位列全集第八。所选除了一首七律 《泛湖望洞庭》 外,另外16首均为杨维桢的古乐府或说古杂诗。杨氏古体诗上法汉、魏,出入于少陵、二李之间,这也是李蓘所选杨维桢诗几乎全为古杂诗的原因。
曹学佺 《石仓元代诗选》 选元诗五十卷,卷三十二选杨维桢诗85首,其中仅三首近体诗,其余80首均为古杂诗。这种现象,原因之一在于明末宗唐复古风气的影响。曹学佺虽不甚学盛唐,但颇好竟陵诗风[13],即对中晚唐诗情有独钟,要求诗宗唐复古,而杨维桢的古乐府出入二李之间,尤其神似李贺,故其选杨氏古杂诗尤多。原因之二在于 《石仓元代诗选》 元诗五十卷,仓促撮就,其文献来源即几个声名显著诗人的别集和在它之前的若干总集如 《元音》 《元诗体要》[14]。所选杨诗绝大部分来自《铁崖古乐府》 《复古诗集》,故对杨氏所作近体诗几乎略之不谈。
总的来说,明初几位选家与杨维桢所处时代接近,对杨氏古乐府、近体诗兼选之。明中后期在宗唐复古风气的影响下,选本多选杨维桢的古乐府,对杨维桢的近体诗几乎完全忽略。导致明末清初近百年的时间里,杨维桢在诗史上没有一个客观的定位。
三、清代诗歌选本兼选杨维桢古、近体诗
明人对元诗多持鄙夷或轻视态度,故这一领域多未被开掘。明末清初逐渐兴起对元诗的研究,王士禛 《论诗绝句》 云: “耳食纷纷说开宝,几人眼见宋元诗”,已为元诗正名之先见。其实,在王士禛之前的钱谦益,选 《列朝诗集》 时已经关注并选录了元末明初之诗。一方面,钱谦益、王士禛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其率先关注元诗,产生较大影响;另一方面,清代康乾盛世,要求诗歌中正平和,黼黻国家之盛,元诗正有渊静雍容的特点,故元诗研究日渐盛行,叶矫然 《龙性堂诗话》 续集云: “前后七子独喜道涪洲、遗山之诗,海内寻声者争言宋元,炫异吊诡,无所不至,一时风靡。”[15]清代选有元诗的诗歌选本较多,本文拟选其中有代表性的几个选本探究杨维桢的选诗情况。
钱谦益 《列朝诗集》 成书于清顺治六年(1649)。是集虽为明诗选本,但甲集前编选了元末明初(“太祖元末壬辰起义至丁未建国凡一十六年”之间,即至正十二年 (1352) 到二十七年 (1367) 之间。)[16]诗人之诗,包括杨维桢124首诗,其中近体诗83首,七律有68首[17]。通过钱谦益所选杨维桢诗,发现他对杨氏的近体诗尤为关注。值得注意的是,钱氏所选杨维桢在元末明初所作近体诗并不哀戚,而将太平之望一寓于诗,如《和杨参政完者题省府壁韵二首》其一: “皇元正朔承千岁,天下车书共一家。一柱东南擎白日,五城西北护丹霞。宝刀雷焕苍精杰,天马郭家狮子花。收拾全吴还圣主,将军须用李轻车。”再如 《嬉春体》 五首, 《访倪元镇不遇》 《富春夜泊寄张伯雨》等。这与钱谦益的诗学观念亦有关。钱氏认为无论世道升降,诗歌都应中正和平,不应怨怒哀思,故他极力声讨竟陵派的凄厉之诗。在《徐季重诗稿叙》中,钱氏明确推崇“夏声”: “何谓夏声?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是也。何谓死声?怨怒哀思,怗懘杀之音是也。是二声者,生于人心,命乎律吕,而著见于国运之存亡兴废、兵家之胜败。”[18]卷十八 “夏声”即雍容和易之诗。杨维桢在为郭翼文集作序时,也强调即使处于“饥寒之迫,疾病之楚,一切无聊之窘”时,作诗也不应有愤郁之声,而应“悠然有思,澹然有旨,兴寄高远而意趣深长”[8]441。可以说钱谦益不同于明代中后期的诗选家,他既认识到杨维桢诗怪谲的一面,又洞彻杨氏近体诗赓续元中期和易诗风的一面。开启了清人全面认识杨维桢诗风的新篇章。
在 《列朝诗集》之后,元诗选本多成书于康乾之世,如 《御制元诗选》 《元诗选》 《宋元诗会》 《元诗别裁集》等,标志着元诗风尚成为当时重要的诗学潮流[19]。
先看 《御制元诗选》。御制诗包括诸种“御选”,不仅示以典型,还起着一种导向作用。清朝康雍乾三代御制诗数量庞大, 《御制元诗选》八十一卷便成于康熙朝。是集的编纂是朝廷引导文人取向、树立学术典范和准则的重要举措之一。此外,修撰 《御选元诗》 亦有彰显清王朝盛世气象之意[20]。是集选杨维桢乐府歌行等古体诗共110首,杂体诗1首,律诗、绝句等近体诗共89首,整体而言,选其古体诗与近体诗的数量相当。所选杨氏近体诗多游宴、送别、题画之作,与所选元诗四大家之诗风格类似。这与其选诗标准有关,以温柔敦厚为宗,不仅要求诗歌表现性情之正,且语言要温厚和平,而不能言辞激烈,也不能是哀以思的亡国之音,故这部分诗很少反映现实,但足以隆太平之盛,符合清代前中期对“盛世之音”的追求。
此外,在元诗研究日渐风靡的情况下,陈焯编成 《宋元诗会》。但四库馆臣对其评价不高: “网罗既富,亦不免于疏漏芜杂。然宋、元遗集,迄今多已无传,焯能搜辑散佚,存什一于千百,披沙拣金,往往见宝,亦未尝不多资考据也。”[5]1731是集流传不广,但因陈焯搜罗之功,選杨维桢古乐府[25]的同时,也能关注其近体诗,选古诗120首;近体诗30首,其中律诗24首。为之后的元诗选本做了较好的示范。
清代影响最大的元诗选本是顾嗣立所编 《元诗选》。是选凡三集,每集之中,又以十天干分为十集。每人下各存原集之名,前列小传,兼品其诗。虽去取不必尽当,而网罗浩博,一一采自本书,具见崖略,非他家选本恒订缀合者可比。即顾氏在编选过程中,并非全面删汰,改其面目,而是“稍汰繁芜,存其雅正,随人所著,各自成家,春兰秋菊,期于毋失其真而已。”[21]就选录杨维桢诗而言,顾嗣立参考了不同集子,如 《复古诗》 《铁崖集》 《铁龙诗集》 《铁笛诗》 《草玄阁后集》 《东维子集》 《元音》《乾坤清气集》 《草堂雅集》 等,全面选取了杨维桢五律、七律、五绝、七绝等共122首,五古、七古、乐府等244首。顾嗣立对杨维桢诗有全面的认识,能准确定位杨维桢的诗坛地位,“至正改元,人材辈出,标新领异,则廉夫为之雄,而元诗之变极矣”[21];所选杨氏诗,近体与古体并重,和易之风与怪奇之风兼备。这一方面体现顾氏突破了明人对杨维桢诗认识的局限性,他不仅关注其谲怪绮丽的古乐府,也认识到杨维桢和易的近体诗,系统评价了杨氏诗歌整体风貌。另一方面,顾嗣立所在康熙盛世,温厚和平、趋于雅正的治世之音成为文坛的主流追求,故杨维桢和易的近体诗在康乾时期被发掘、关注。
此外,成于乾隆年间的 《元诗别裁集》 也值得注意。该书编者为张景星、姚培谦、王永祺,收录元代152位诗人各体诗619首,所选诗人、诗作颇具代表性,大致反映了元诗风貌,成为了比较流行的元诗选本[22]。是集去取精之又精,不在于备一代文献,而在于“俾学者由是而之焉,循元诗盛轨,弗坠唐音,而溯源于风骚汉魏”。认为可由元诗窥唐音乃至汉魏骚雅之妙,批判元诗不如宋诗的论断: “人谓元诗纤弱逊宋,此未究元人大全,遽为一方之论也。”赞扬萨都剌、杨维桢诗歌:“掇锦囊之逸藻,嗣玉溪之芳韵。”[23]肯定萨都剌、杨维桢诗学唐代李商隐、李贺等人而形成的标新领异的一面。但落实到选诗上,却选了杨氏古诗4首,近体诗7首,近体诗数量反超过古诗。能看出编者选杨诗不局限于其怪奇的古乐府,对其平易的近体诗也给予足够关注。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朱梓、冷昌言所编 《宋元明诗三百首》 竟未选一首杨维桢诗。总体而言,清代的元诗选本,对杨维桢诗有客观完整的的认识,所选杨维桢诗能做到近体与古体并重,平易与怪奇之风兼有,尤其是顾嗣立 《元诗选》 尊杨诗平易之风更显而易见。这有助于今人重新认识杨维桢诗歌的整体风貌,而非仅重视其矜奇立异的古乐府。
四、今人诗歌选本选杨维桢诗的局限
20世纪以来,研究元代文学的学者多注重元杂剧、散曲的研究,將元诗、词、诗文论束之高阁,遑论关注元诗领域某位诗人的创作全貌了。20世纪以来的元诗选本与各个版本的文学史成为人们认识杨维桢诗歌面貌的主要途径。如果说,“文学史”涉及历朝历代众多人物不同文体的创作,而只撷取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品,尚无可厚非。但选取一代诗歌的选本,应当一定程度上展现被选者的诗歌全貌。
章荑孙选注 《辽金元诗选》 所选尚算客观,选杨维桢诗5首: 《盐商行》 《长洲曲》 《渊明抚松图》《题苏武牧羊图》 《席上作》。该选本既选录杨诗标新领异、怪奇的古体诗,又关注到了杨氏和易的近体诗。
此后,很多诗歌选本颇具眼光,选录杨维桢有代表性的古体诗,遗憾的是,却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杨氏在元末脍炙人口的近体诗。如邓安生、叶君远《元明清诗卷》 选了 《盐商行》 《庐山瀑布谣》 《海乡竹枝词》 (四首选一)。编者在杨维桢小传中言明:“杨维桢诗也有清新自然的篇什,尤其是他的竹枝词和五七言小诗,咏湖山之盛,人物之美,寓情于中,情辞淡远,颇有民歌风味。”[24]虽如是说,但该集未录杨氏近体诗。罗斯宁《辽金元诗三百首》赞扬了杨维桢的五七言小诗,但仍然只选录其古体小诗:《庐山瀑布谣》 《西湖竹枝歌》 (九首选三) 《海乡竹枝歌》 (四首选三)。
还有的编者在杨维桢小传中仅提及杨氏最具代表性的古体诗,也只选录杨氏古体诗。如邓绍基先生在 《元诗三百首》 中评价杨维桢: “以古乐府和竹枝词等最为著名。论诗主张写个人性情,区别于传统的‘情性之正即‘温柔敦厚说。”[25]是集选录《鸿门会》 《五湖游》 《虞美人行》 《庐山瀑布谣》 《长洲曲》 《西湖竹枝歌》 《海乡竹枝歌》 《城门曲》 《小游仙》。李梦生 《元明诗选》 评价杨维桢诗: “以古乐府闻名,而乐府中尤为独到的是咏史。”[26]是集也仅选录杨氏古体诗: 《鸿门会》 《庐山瀑布谣》 《西湖竹枝集歌》等。
再结合20世纪以来的几部经典的文学史,发现几乎所有文学史都精准地阐述了杨维桢诗歌最具特色的古乐府,但多忽略杨氏近体诗的成就。仅就选取杨维桢诗歌而言,20世纪以来的元诗选本似未超出文学史的功能,而进一步去探索杨诗全貌。但结合元明清三代的诗歌选本,发现杨氏除了古体诗外,还有数量客观的近体诗,这些诗多和平中正,反映了杨维桢诗歌的另一面貌,今人不应轻忽。如此才能客观完整地认识杨维桢诗歌的全貌。
五、兼论杨维桢近体诗创作风貌
吴复在 《辑录铁崖先生古乐府叙》 中说杨维桢将旧作悉数焚毁,只留下在钱塘、太湖、洞庭所作之诗,好像铁崖至正元年(1341)去官之后所存皆为震荡凌厉的古乐府。加之,章琬亦云: “天历以来,会稽杨先生与五峰李先生始相唱和,为古乐府辞。”这些言论诱导今人多关注杨维桢天历以来所作古体诗,而轻忽其大量存在的近体诗,导致今人对杨维桢的诗史定位存有偏颇。这一现象,需要加以辨明。
通观历代选本对杨维桢诗的选录情况,发现除了明代几部囿于宗唐复古观念的选本外,元明清的多部选本对杨维桢的古体诗、近体诗都加以选录,有时选其近体诗数量与其古体诗相当甚至超过古体诗,如顾瑛 《草堂雅集》 选杨氏古体诗70首,近体诗174首;孙原理《元音》选其古体诗7首,近体诗20首; 《御制元诗选》 选其古体诗108首,近体诗87首;顾嗣立 《元诗选》 选其古体诗237首,近体诗123首;张景星、姚培谦、王永祺 《元诗别裁集》选其古体诗4首,近体诗7首。杨维桢这些近体诗不同于其古乐府的谲怪奇丽之风,多为赓续元中期“辞平和而意深长”的和易之作。
以杨氏律诗为例,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平易之作,且在多种题材中皆有体现。如他的部分题画诗,写得清新平正、明畅温柔,丝毫无怪奇之风,如 《题林屋仙隐图》 《小阆苑图》 《朱锐溪山晚渡图》。这些诗中没有神、鬼等怪异意象,代之以桃花、流水、海棠、高石、小艇、杨柳、鸥鸟等日常生活中的寻常景象,让人感受到的是画图以外的生意。不似题画诗,更像是对闲适生活的描绘。又杨维桢的送别诗,如 《送曹生之京》 《送邹奕会试京师》 《送鲁瞻司业后作再寄韩李二御史同年》其一、 《送王万户赴甘肃参政》 《送崔千户入京》 《试院送张左丞除中书丞》等。这些诗除表达惜别之情外,还在诗中或勉励后生实现自我,摘得科举桂冠;或大书官员功绩,希望他们出入凤阁,酬其壮志;或鸣国家之盛,黼黻太平之世。在 《送谢太守》 《送理问王叔明》 等诗中,又谈及朝廷海运、养民急务、元末战争、海市盐田等,杨维桢将忧国恤民之意一寓于诗。这些诗与元中期雍容雄浑之诗一脉相承,可以说杨氏诗未脱离元中期清和诗风的底色。
即使杨维桢自诩为新体的 《嬉春体》 等律诗,依然未脱平易之风。所谓 《嬉春体》,“即老杜以‘江上谁家桃树枝,春寒细雨出疏篱为新体也。先生自谓一代之诗人为宋体所梏,故多作此体变之云。”[6]这些诗多学中晚唐,风格清丽轻灵,虽是弃官之后所作,但并不噍杀恚怒,而是順成啴缓之音。可以想见杨维桢对于休官未生怨艾之心,反而颇言弃官之后的惬意生活。还将自己比作辞官的陶渊明、流连习池的山简、游春野客杜甫,可见其心态之乐观积极。形于诗,虽说是新体,却未改元中期所倡的平易之色。就像孙小力教授评价杨诗:“虽有追求奇气,所谓坠入魔趣者,也有不少浅显平易之作。”[7]2
其实杨维桢诗风和易的一面与元中期一脉相承。考察杨维桢的生卒年,他生于元贞二年(1296),卒于洪武三年(1370),完整地经历过皇庆、延祐鸣雍熙之盛的时期,对元中期的诗学精神风尚很难置身于外。元中期诗多为治世之音,博雅中正、涵淳茹和。如虞集认为诗要温厚和平, “变化其气质,涵养其德性,优游厌饫”[27];即使是放臣、逐子、斥妇、囚奴,也应“视义命而安之”,无使忧患利泽动其心,要以“涵煦和顺之积而发于咏歌”,这样才能写出平易正大之作。杨维桢在虞集渊静和易的诗文观念中找到了共鸣,认为诗人在遭遇穷愁时,作诗也不应“大号疾呼”,希望诗人“发乎情,止乎礼义”,使世变莫能变其温柔敦厚的性情,以发和平正大之音。这在他对郭翼、郯韶、唐升等人的诗风评价中皆有体现。只不过杨维桢的近体诗在题材上很少像元中期馆阁诗人那样涉及上都风光、太平盛世、代祀河山、君臣同乐、出使诸国等政治意义明显、有补治道之诗;因杨氏在野文人的身份,故其所作诗贴近生活,多游宴、酬赠之作,这些作品更能反映元后期文人的现实生活与心境,但其风格依然平易,就如戴良所云: “语其为体,固有山林、馆阁之不同,然皆本于性情之正,基于德泽之深,流风遗俗,班班而在”[28]。杨氏明初诸作如《不赴召有述》 《上大明皇帝》 《寄宋景濂》等颂美之作,亦雍容和易。这是杨维桢认同元中期诗风并受其濡染的一面。由此,学者不应只关注杨诗谲怪奇丽、独树一帜的古体诗,也应认识到其近体诗创作风貌及其诗歌全貌:近体与古体皆备,平易与怪奇之风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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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orama of Yang Weizhen′s Poetry through Poetry Anthology in Successive Dynasties:
with Special Attention to Yang′s Modern-style Poetry
Zhang Sum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Abstract: Scholars always pay attention to Yang Weizhen′s Yuefu works, but ignore his modern-style poetry. We find out that people′s knowledge of Yang Weizhen′s poetry is not all-inclusive through anthology of poetry in successive dynasties. At the turn of the Yuan and Ming dynasties, poetry anthology like Gu Ying′s Elegant Collection of Thatched Cottage and Sun Yuanli′s Poetry of Yuan Dynasty, choose Yang Weizhen′s ancient-style poetry and modern-style poetry. In the mid-late Ming dynasty, constrained by retro-conceptual influence, Li Gun′s Yuanyi Garden Collection and Cao Xuequan′s Selected Poems of Shicang in Yuan Dynasties only choose Yang Weizhen′s Yuefu works. Poetry demands justice and peace in the golden age of three emperors in the Qing Dynasty, therefore Selected Poems of the Imperial Yuan Dynasty and Gu Sili′s Selected Poems of the Yuan Dynasty both choose Yang Weizhen′s ancient style-poetry and modern-style poetry. Modern anthology of poetry in the Yuan dynasty is similar to that in the mid-late Ming dynasty. The repetition and contradiction of cognition enlightens us to get to know the whole picture of Yang Weizhen′s poetry: ancient style and modern-style are both available, novel style and peaceful style coexist.
Key words: Yang Weizhen; poetry anthology; modern-style poetry; peaceful; the whole picture of poe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