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丹芸
早自旧石器时代以来,中国沿海先民就开始了对海洋水产的捕捞和食用,至今沿海地区尚存的大量贝丘遗迹即是先民们这一向海而生、以海为食的历史证明。此后沿海民众不断向海洋更深处开发,海洋水产的捕捞技术也随之愈发高超,但一直到宋代之前,由于海洋水产的产量有限,加之运输、储存等因素的影响,食用海鲜还只是除滨海民众以外内陆上层统治者们才能享用的珍奇,如《元氏长庆集》卷三九《浙东论罢进海味状》就写道,“浙江东道……当管明州,每年进淡菜一石五斗,海蚶子一石五斗。每十里置递夫二十四人,……每年常役九万余人。”皇宫进食海鲜犹需如此浩大工程,平民百姓则几无可能接触到海鲜,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海鲜之味美诱人,这是宋代开始海产在内陆也有大量市场的基础。
随着宋人对海洋的大举“进军”,许多内陆民众也有了品食海鲜的机会。首先,有宋一代海洋渔业得到了相当大的飞跃,“渔业生产的重心从内陆水域转向近海,大量海洋渔业资源被开发利用。”(丛子明:《中国渔业史》,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年,第36页)尤其浙闽地区,地狭田少,素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说法,而随着宋代人口因战争、经济、政治等各种原因向这些地区的迁徙和定居,浙闽也成为当时海洋渔业最为发达的地区。据宋代罗浚《宝庆四明志·卷四·叙产》记载,逢每年的三、四月,浙闽沿海的渔民“出洋取之者,多至百万艘”,魏天安《宋代渔业概观》一文也统计说,宋代仅浙江永嘉、明州、台州的渔户就有超过一万五千四百户(魏天安:《宋代渔业概观》载《天中学刊》1988年第6期),正是这些宋代沿海渔民创造了辉煌的中国古代海洋渔业。
(一)海洋捕捞工具与方法
宋代渔民在前人的基础上改进了出海工具、捕捞工具、改良了捕捞技术。在出海乘行方面,基于宋代先进的造船技术,宋人进行海上渔业活动时乘坐的船型有尾阔底尖、承载量较小(约数百石)、灵活机动的“鱽鱼船”(亦称作钓槽),可在风弱涛小的近海乘使和捕捞(《宋会要》刑法二之137),也有工艺精湛、承载量大(可载数千人)的巨型海船可以抵挡海上滔天巨浪进入海洋深处开展捕捞作业,为渔人“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彼逆流,乘危百里”(《管子·禁藏篇》),获取丰富的海洋渔产创造了条件,并成为我国捕捞海洋鱼类的开始,如跨海进入南海诸岛进行捕捞,当代考古工作者在西沙的甘泉岛就发现了宋人打捞和食用海中螺蚌的遗迹(高梁:《中国古代渔业概述》载《农业考古》1992年第1期)。
渔具与捕捞方法是一体的,不同的捕捞方式采用不同的捕鱼工具,除了在前代已经成熟的鱼钩、鱼叉、网、罟、罭、筒等渔具及钓、潜、罩、捞、梁、射等技术之外,宋代渔民还根据海洋生物的不同习性,创造或创新了更加行之有效的捕捞方式。比如,宋代浙江沿海一带渔民发明的大莆网是一种带有两只单锚的锥形网,渔民利用锚将大莆网固定于浅海中,网口对着海流,利用海流的冲力捕捞沿海的大黄鱼;南海海域的渔民则发明了拖钓的捕捞海中巨鱼的方法,朱彧《萍州可谈》记载曰:“海中大鱼,每随舟上下,舟投物无不啖”,“舟人捕鱼,用大钩如臂,缚一鸡鹅为饵,俟大鱼吞之。随行半日方困,稍近之;又半日方可取,忽遇风则弃之,取得之鱼不可食,剖腹求所吞小鱼,小鱼一腹不下数十枚,枚数十斤。”(朱彧:《萍州可谈》,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9页)宋人又创造了周身遍布刺状物的长带型渔具——刺网(又称“帘”),当海鱼经过刺网时会被刺挂或缠绕住,从而达到捕捞目的,周密在《齐东野语》中就记录了当时渔民创造并使用刺网捕捞深海鱼类的实践,“海有鱼曰马嘉,银肤燕尾,大者视晬儿,脔,用火熏之,可致远,常渊潜不可捕。春夏乳子,则随潮出波上,渔者用此时帘而取之。帘为疏目,广袤数十寻,两舟引张之,缒以铁,下垂水底。鱼过者,必钻触求进,愈触愈束愈怒,则颊张鬣舒,钩着其目,致不可脱。”(周密:《齐东野语》,齐鲁书社1983年,第176页)《天工开物》还记载了宋代“李招讨设法以铁为耩,最后木柱扳口,两角坠石,用麻绳作兜如囊状,绳系舶两旁,乘风扬帆而兜取”(宋应星:《天工开物》,广东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435页)之法打捞海蚌的故事,等等。宋人的这些海洋捕捞工具与方法至今还在被广泛使用,显示了宋代渔业技术的科学性与超前性。
广阔博大的海洋孕育着种类丰富、难以计量的海生生物,宋代渔民通过先进的捕捞技术大大提高了捕捞效率,一些宋前不常见的海产如被隋唐时人都还认为“是东海真鱼,亦一时奇味”的鮸鱼(宋·范成大《吴郡志·卷三十》)、“珍异为海族之冠”(清·王士禛《居易续谈》)的鳆鱼等都为宋人经常捕捞到,同时,这也大大拓宽了捕捞对象的范围,无论近海、远海,还是浅海、深海,从黄鱼、海蟹、蛤蜊,到马鲛、鼍鼋、乌贼,甚至鲨鱼、海豚都有可能被宋人捕捞上来,宋人的海洋水产名目之丰富可想而知。
(二)海产养殖技术
宋代沿海渔民不仅精通入海捕捞,而且还对一些具有较高食用与经济双重价值的海产进行人工养殖,比如,珍珠一直以来都因为获取的不易而价值不菲,所谓“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列子》),古人要获得珍珠,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合浦產珠之地,名曰断望池,在海中孤岛下,去岸数十里。池深不十丈,蜒人没而得蚌,剖而得珠。取蚌以长绳系竹篮,携之以没,既拾蚌于篮,则振绳令舟人汲取之,没者亟浮就舟。不幸遇恶鱼,一缕之血,浮于水面,舟人恸哭,知其已葬鱼腹也。亦有望恶鱼而急浮,至伤股断臂者。”(周去非:《岭外代答》,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153页)宋人凭借其聪慧才智,首创养珠之法,“以今所作假珠择光莹圆润者,取稍大蚌蛤以清水浸之,伺其口开急以珠投之。频换清水,夜置月中。蚌蛤采玩月华,比经两秋即成真珠矣。”(庞元英:《文昌杂录》,中华书局1985年)另外,明州沿海一带的牡蛎养殖非常普遍,牡蛎又称蚝,是一种海生动物,如宋人沈作宾《嘉泰会稽志·卷三·余姚》载,“吴山洞面沧海,巨浪激撞岩石,嵌空旁产牡蛎”,类似的还有珧柱、蛏、蛤、蚶、蚬、车螯等,宋人则根据其习性开发出人工养殖的方法并广泛在海边有潮水涨落的沙地进行实践,如梅尧臣《食蚝诗》“亦复有沺民,并海施竹牢。掇石种其间,冲激恣风涛。咸卤日与滋,蕃息依江皋。”中提到用竹牢、掇石之法养殖牡蛎的实践,谈钥的《嘉泰吴兴志》也记录了时人种植海螺、海蛳并售卖的行径,“又有白而圆者名海螺,黑而锐者名海蛳,种于田泽,春月取卖”(谈钥:《嘉泰吴兴志》卷二《虫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宋诗中“东海沙田种蛤珧”(周必大:《周愚卿江西美刘棠仲同赋江珧诗牵强奉答》),“知在海南种蛤归”(谢翱:《岛上曲》)说的也都是这一现象。
海洋渔业的发展与繁荣使各种海洋水产及与之相关的捕捞工具、技艺等都进入宋人的视野,甚至还出现了专门介绍渔具、渔法的专著《渔樵问对》(宋·邵雍),较唐代陆龟蒙《渔具诗序》涵盖了更广泛的内容,也更具理趣,与宋人那种注重科学的精神一脉相通,类似的还有牟巘五的《渔具》组诗等。而海洋水产则深受时人喜爱和追捧,据《梦梁录》记载,仅杭州城内外就有鲞铺超过两百家,海错产品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同时各种海产还被销售往全国各地,成为宋人酒席饭桌上常见的美食,不仅各大酒楼饭店“又有卖酒浸江鳐、章举蛎肉、龟脚、锁管、蜜丁、脆螺、鲎酱、法鰕、子鱼、?鱼诸海味者,谓之‘醒酒口味。凡下酒羹汤,任意索唤,虽十客各欲一味,亦自不妨。”(周密:《武林旧事·卷六·酒楼》)而且私人之间也经常互相馈赠海错、品味美食、交流感情,为此,无论生活在滨海还是长期居住于内陆,宋人都有机会享用海产。
(作者:广东省广州市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邮编510632)
作者:(1991-),女,暨南大学文学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海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