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
它忽地攀到三层高的爬架上,
甜蜜地伏在顶层上面,
这个甜蜜溅起水花,
砰的一声,它跳到地上
像飞奔的马驹儿,
蹿到窗台旁,一跃而上,
静静伏到绘着花朵的窗纱后面,露出
一点点脑壳。
此刻它是一朵在遐想的云。
暴风或者黑夜
它都可能是。无限多的可能,
一只猫咪的世界,不比一只
老虎小,也不比人类更多。
海水是灰色,波纹是银色。
石老人在这个雾气霭霭的日子,
历经一场大的干戈。
凌晨,暴雷袭来,他的一半身体,
缓缓折到了滚滚海水里。
待天蒙蒙亮,他费力睁开沧桑的眼眸,
望见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问候,甚至眼泪。
海水冰凉,咸,黑色,红色。
他是海的孩子,母亲的怀抱
那般丰饶、温暖。小憩一会儿,小憩一会儿
吧,还要起身,
像原来一样拄肘思索,像第一次思索。
风吹起的一定不是青色,
海水是蓝色,波纹是金色。
从一个好久不用的小包,取出1994年买的
《贵族之家》,泛黄纸页的小说。
呵,读它的时候,还在2020年冬天,
临近春节,寒冷的北京,屋里暖气燥热。
八十七岁的老父亲,在青岛,躺在床上。
电话里他僵僵的声音,似乎冲破
空气的寒冷,“玲玲,你在哪儿?”
我压低嗓音,简单回答。
觉得有点疼。觉得
有点失重。
似乎一个发条弹了一下,落回去了。电话里
说他很好。
我吃了一块战栗的噎人的糕点。
回来后,茫然不知所措,
父亲指给我他枕边的报纸,上面有悬人心的
矿工故事。
他还期待春天能站起来。
在插上呼吸机管子的一刻,我俯身说:
“爸爸,爸爸,爸爸,你别害怕。”
他温柔地说:“不害怕。我认得你,你是玲玲。”
从此他没再醒过来。好像在沉睡,好像
在微弱地回忆,或者思想,或者像是回到儿
时的襁褓。
(三天后我失去了父亲。)
我进入一个黑暗隧道,看不到一切;喊我“玲玲”
的父亲,那个均匀的呼吸声,仿佛來自黄旧
色的电影里。比真实虚幻,比虚幻真实。
那本《贵族之家》一直在那个小包里。
如今打开包包,一年半前的痛苦似乎成为
一件冰冰的琥珀。我摸着这本旧旧的书说:
“你好。”
窗棂纸漏进
十五的月光,像银质的云朵,
滞留在两块时间的相遇处。
笑纹和低语盘旋在上面。
无法打捞、捕捉。
天亮之前云朵会长锈,
落入记忆的湖。
那里是春天,不息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