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屋》中不同叙述层次下的性别正义

2023-05-30 10:48张晓烨
文学教育 2023年2期
关键词:路易斯

张晓烨

内容摘要:《圆屋》作为厄德里克2012年出版的第14部小说,从主人公乔的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以及体验式视角出发,描述了其母亲作为印第安妇女的代表被白人强奸并最终寻回正义的破案过程。全书构建了三层叙述层次,利用嵌入式叙事的叙事策略从不同视角剖析土著人民性别正义遭受侵犯的现状,同时为读者留下了对事件的不同感受位置。本文从叙述层次切入,剖析印第安女性遭受的来自家庭以及白人社会双重压迫,从而解析厄德里克希望借此重建部落性别正义的创作意图。

关键词:路易斯·厄德里克 《圆屋》 嵌入式叙事 性别正义

厄德里克“正义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作品《圆屋》在出版同年就荣获了“美国国家图书小说奖”。该书围绕着印第安土著人民的正义主题,从主人公乔的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出发描述了其母亲杰拉尔丁、梅拉以及大地之母阿奇等印第安妇女遭受的“被掠夺的正义”。厄德里克擅长运用不同的叙事策略结合部落的口述传统,从而在宏大的叙述中讲故事。该书运用了三层嵌入式叙事策略,为读者提供了对阅读事件不同的感受视角,增强了读者对部落女性“他者”处境的参与度。国内学者杨恒对此书评价到:“《圆屋》看似是一部悬疑刺激的侦探小说,又像是一个充满忧伤的成长故事,但更是一部反思印第安内部暴力文化的作品”[2]84。

就叙事结构而论,热奈特于1980年出版的《叙事话语》一书中将叙事的各个层次分别定义为故事外层、故事层以及元故事层(又名二度叙事、三度叙事)。在经典叙事学中,热奈特认为嵌入式叙事中的框架叙事与嵌入叙事有两种包含关系:其一,前者为后者提供前言和结论;其二,后者的叙述者为前者中的人物,产生后者叙述行为是前者中的事件。在《圆屋》的三层嵌入式叙事结构中,这两种包含关系同时存在,该结构对本书“正义主题”的彰显颇有助力。首先,故事层以及元故事层这两层叙事层次中的被施暴案件体现了土著女性面对的来自部落内外的“被掠夺的正义”,两个叙述层均以保留地女性被施暴的故事为基础,叙述主体由乔过渡到杰拉尔丁和穆夏姆,形成了“故事中的故事“的嵌入式叙事结构。该叙事结构不仅体现印第安口述传统中“口口相传”的语言特色,也深化了作品对性别正义的声讨。其次,嵌入式叙事从多重的叙述视角出发提供对事件的不同感受位置[3]8,丰富读者的情感体验,其中包括故事外层成年乔回顾性视角、故事层乔与穆夏姆固定内聚焦视角及母亲体验式视角。最后,乔和父亲位于故事层作为故事里的读者,提供了对叙述事件新的感受位置,乔和父亲以及祖父从被害者家人的男性角度直接感受元故事层里性别正义被践踏的残忍事实。

《圓屋》中的三层叙事结构分别为:乔回顾性视角回忆童年复仇(故事外层)、乔体验式视角复述复仇经过(故事层)、杰拉尔丁回顾被施暴过程与大地母亲阿奇温迪哥传说(元故事层)。

一.羞耻的失语:框架叙事中的女性被施暴者及其男性族人

印第安传统中,女性拥有着十分尊贵的社会地位,作为母系社会的代表,各个部落围绕着家族的祖母以及女性而生存繁衍。艾伦在《圣环》一书中将这种印第安文化定义为“妇女政治文化”[4]28。而随着白人殖民者的入侵,《印第安人迁移法》、《道斯法案》、《美国联邦印第安法指南》等一些列不公正法律条文的颁布,严重侵犯了土著人民特别是女性群体的人身主权,从而导致大量白人钻法律的空子来伺机侵犯部落妇女。厄德里克在本书后记中也统计到,三分之一的印第安妇女一生遭受过强奸,然而几乎没人被起诉。面临殖民后完全颠覆了的印第安女性地位,土著被施暴者以及男性族人只能作为失语的“他者”,无法找寻有力的司法条例来为部落女性夺回正义。在《圆屋》的第二层故事层,叙述者从乔的体验式视角出发,利用乔青少年不成熟的视角描述了其母亲被施暴后的失语创伤以及他与父亲的无力反抗。凸显了白人施暴者给整个土著家庭带来的难以修复的伤痛。

(一)受害者杰拉尔丁的反常举动

文中从乔一位13岁少年的体验式视角出发,描述了作为家庭成员亲眼见证母亲被强奸后的一系列创伤反应。在遭受到白人林登的攻击后,母亲拒绝与警方合作、保持沉默、茶饭不思、陷入昏睡并且与自己的丈夫与孩子保持疏离。这一系列的反应给这个原本和谐温馨的印第安家庭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特别是文中乔孩子般的视角描述下将这种伤痛置于放大镜下,无情展现了女性在捍卫人身正义上毫无发言权的事实。

安·沃尔伯特将女性性侵事件创伤症状分为三大阶段:反应阶段、伪调整与整合阶段[6]3。在开始的反应阶段,母亲在病床上表现出超级警惕、神经质大叫等反常举动,这些行为让强奸事件间接受害者乔备受打击。“我想抚摸她包着纱布的手腕和冰冷、干燥的指尖。她大叫一声,把手抽了回去,好像被弄疼了。她身体僵硬,闭上了眼睛。这个举动真让我崩溃”[1]11。乔作为强奸事件的全程见证者,亲眼目睹了母亲崩溃沉默的全过程。除此之外,在伪调整阶段,母亲坚决不离房间不见来客,并拒绝提供案件线索,这让我和父亲陷入了无力的困境,“我们坐在那儿,焦虑很快转为失望,继而变成耻辱”[1]153。母亲的这些创伤不仅将自己陷入无力抵抗的困境,也让家庭与夫妻关系呀中破坏。女性在印第安传统家庭中扮演着重要的地位,但是被强奸后母亲在家中的“不在场”也让乔和父亲陷入了羞耻的沉默中。在母亲创伤整合阶段,乔这样描述到,“她正慢慢走向一个完全孤独的世界,很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1]45。

究其根本,母亲的这些反常表现都是归咎于白人殖民者颁布的不公正的法律条约侵犯了土著人民自身的权益,母亲即无法利用失衡的法律为自己维权,又要顾及同为受害者的梅拉母女的性命。在这多重压迫的处境之下,母亲的沉默选择给自己和家人均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痛。

(二)受害者家属乔与父亲的无力反抗

家庭在印第安传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土著人民善于在亲属中寻求治愈和温暖,“他们并没有独立地颂扬自己......而是在部落圈中歌颂亲属关系。美国本土裔文化一直延续着这种古老的、人与人间神圣的相互联系的感觉”[9]59。但是,在白人殖民政策的大肆入侵下,身为法官的丈夫巴兹尔与13岁的儿子乔面对母亲被施暴的事件,却找不到有力的法律武器为杰拉尔丁维护正义。这种身为家人却无能为力的窘况深深刺激着家中男性的自尊,也造成了父子之间的多次对话冲突。

为处理母亲的案件,父亲巴兹尔日夜翻阅法律文献并调查各类卷宗希望能找到维权途径,但是,无法确定的犯罪地点以及部落法律自治权力的局限让父亲一直视为宝典的《美国联邦印第安法指南》毫无用武之地。面对父亲的无措,年少的乔从不成熟的个人视角出发,对父亲产生了失望与厌恶的情愫,并在对话中多次挑战父亲在家中的权威。文中父子对话描述到:“‘远远超出了你的司法管辖权!我讽刺地说,语气刻薄幼稚”[1]93。当父亲一直坚持规范法律程序无果时,乔更是大声质疑到“什么警察?部落警察?其他警察?还是联邦调查局?他们会管这事?”[1]93父子间这些尖锐的对话展现了失衡法律下受害者亲属两代人之间的不同正义观,到底是遵循现有的法律制度还是以暴力维权成为了印第安人现存的难题。除了司法程序外,父亲也使用了暴力手段试图夺回正义,例如乔见证下在便利店父亲与施暴者林登的扭打场面。但这次暴力维权不仅导致了父亲的心脏病发作,而且引来了林登更加狂傲的嘲讽。林登作为彻底的种族主义者以戏虐的态度看着乔和父亲的无力反抗,“问题是,拉克好像在笑......他居然还在笑。好像我们打他反而让他更兴奋”[1]252。

作为受害者的男性家属,叙述者在故事层中利用乔的体验式视角多次与父亲进行话语交锋,充分展现了现存法律制度下印第安人民“被掠夺的正义”。而在第十章“恶魔之皮”中叙述者又弹出故事层回到故事外层,以乔的回顾性视角审视自己当年对暴力正义的不成熟追寻,并描述了现在作为检察官的自己继续追寻父亲的道路为法律制度的完善做着进一步的努力。由此可见,厄德里克在性别正义问题上,更推崇提倡重建完善司法体系的非暴力维权方式。

二.致命的喜爱:嵌入叙事中男性加害者与女性受害者

在《圆屋》的元故事层中,叙述者将叙事视角从乔的第一人称体验式视角转向母亲与穆夏姆的第一人称回顾式视角。作者借用杰拉尔丁与穆夏姆之口,回顾性转述了印第安女性在部落内外遭受的来自红白男性的压迫,体现了部落“口口相传”的传统文化。他们这些建立在男权政治之上的二元对立式的喜爱,不仅侵犯了印第安妇女的正义诉求,甚至给她们的人身安全造成了致命的危害。究其原因,还是入侵的西方父权制思想给原本母系社会的印第安人造成的影响。

(一)父权制殖民者迫害下大地母亲阿奇的温迪哥传说

随着白人殖民文化的入侵,父权制思想正在潜移默化地规训着部落人民,特别是男性土著人民,这给印第安女性带来了来自部落内外的双重压迫:她们即遭受着白人殖民者强奸歧视等行为的侵犯,又得不到家人部落人民的理解,在家庭内外均无处寻找正义维权武器。

在印第安传统中,女性拥有十分崇高的地位,她们作为创世者具有十分神圣的力量,是大地、生灵、植物、光的缔造者[4]28。然而,原本拥有如此尊贵地位的大地之母阿奇,却因为在饥荒年代给自己的孩子寻找食物而被其丈夫与兄长视为温迪哥(北美阿尔冈昆印第安人传说中的食人怪物,身形巨大,贪食人肉,唯一打败他的方法就是将其杀死[1]184),并逼迫她儿子纳纳普什亲自杀死她。这种将饥荒的灾难附加到女性身上的荒谬行为,受到了西方男权政治思想的影响,他们将女性视为与男性对立的邪恶的“他者”,并将自身的权力凌驾于女性之上。实际上,阿奇擅长多项传统捕猎技能以及手工艺,在饥荒年代为族人带来食物,“对孩子来说,她是个好妈妈,是她教会了他们如何生存”[1]184。但是,受白人父权制殖民思想影响的族人却恩将仇报,用暴力压制与诬陷阿奇,“然后她用力挣脱了那些男人,但他们再次把他扭倒在地”[1]185。可见,殖民文化对部落性别正义的威胁,不仅直接体现在强奸歧视等正面冲突上,更通过操控她们的男性族人破坏着土著部落内部的男女关系,造成印第安女性身心灵上的严重创伤。

阿奇的这段传奇在《圆屋》中是通过穆夏姆这位部落老人之口来转述的,厄德里克利用元故事层中叙述者视角的转向,体现了部落口头叙事传统的重要性,即“印第安文学史跨越了古老的口头传统,跨越了漫长的文化历程”[9]1-14。除此之外,叙述者视角从乔转换到祖父穆夏姆,也体现了部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治愈作用,“一位有故事背景的老人给予孩子们眼睛和声音,触动并承载着他一生的讲述......部落的脊梁通过祖先得以延伸,他们身上承载着历史”[9]223。视角转换体现着厄德里克的叙述意图,即希望通过回归传统来找回部落性别正义的维护方式。

(二)林登反种族占有欲下梅拉与孩子注定的牺牲

在《圆屋》第八章“Q的游戏”中,叙述者在元故事层中将叙述视角从乔转向了被施暴者杰拉尔丁,利用事件当事人的第一人称体验式视角直面描述强奸案发生的全过程。这一嵌入式叙事中视角的转换,一方面体现了印第安女性强大的恢复力与坚定的正义维权意识;另一方面,敘述者以被施暴者的视角直接描述种族主义思想下林登变态的爱与占有欲,给予读者更猛烈的阅读情感体验。

林登虽然对印第安妇女梅拉深深地着迷,但是其自身种族主义的思想让他无法将自己与梅拉置于平等的地位,从而衍生出偏执性的掌控欲与摧毁性的爱。他对土著女性充满蔑视,“印第安妇女在法律上根本就没什么地位,居然还羞辱白人,让他抬不起头来”[1]163,但是他又深深为梅拉的魅力所着迷,为她精神错乱,神魂颠掉。这两种矛盾的心理在他心中不断斗争,最终造成了梅拉与她孩子命定的死亡。在州长侵犯了梅拉并给予梅拉一大笔封口费来养育孩子之后,林登变态的占有欲彻底爆发了,“他想要她,需要她。他爱她,她却把他置于这种尴尬的境地”[1]163,所以林登最后亲手摧毁了他最爱的人与孩子。这场悲剧的根源,还是源自白人种族主义之下对被殖民者的掌控和压迫,他们无法与土著人民平等相处,将印第安妇女视为个人的所有物,所以在失衡的法律体系下大肆挑战部落中的性别正义,狂言到“强者就该统治弱者......弱者会拖垮强者”[1]163。

这一段嵌入叙事借用杰拉尔丁的体验式视角对强奸过程直接描述,与框架叙事中乔的复仇经历形成了因果关系,完整了侦探小说的故事线。叙述者借用嵌入式叙事将时间线拉回案发当时当地,又利用被施暴者角度对林登的施暴过程进行“实况转播”,最大限度地拉近读者与叙述者之间的距离,增强文章的可靠性。读者在元故事层中跟着杰拉尔丁一同经历了施暴的全过程,并陷入了对殖民者种族压迫的厌恶恐惧之中,该叙述策略燃起了读者为土著女性捍卫正义的同理心。

厄德里克在《圆屋》中紧紧围绕“正义”主题,利用嵌入式三层叙事结构,沉浸式再现了林登以及部落男性侵犯以杰拉尔丁、梅拉为代表的印第安妇女个人人身主权的全过程,披露了土著部落严重失衡的性别正义。林登的强奸案件,“这不仅是对一名妇女的强奸,也是对整个社区的强奸——用吉拉德人的术语来说,这不是个人层面的暴力行为,而是一种社区层面的暴力行为”[5]145。然而,除了来自殖民者的侵犯,印第安女性还要遭受被规训同化了的部落男性的污蔑与迫害。厄德里克借助巧妙的嵌入式叙事策略,希望赢得读者的关注与共情,从而呼吁重建平等可靠的司法体系来维护岌岌可危的部落性别正义。

参考文献

[1]路易斯·厄德里克,著.张廷佺,秦方云,译.圆屋[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

[2]杨恒.罪恶·正义·救赎-评路易丝·厄德里克的获奖作品《圆屋》[J].芒种,2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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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Lincoln,Kenneth. Native American Renaissance[M].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

(作者單位:大连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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