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复制品上的手写签名:技术、媒介与文化

2023-05-30 18:28荣茜
国际公关 2023年3期
关键词:书写文本

摘要:本文从签名的概念和功能开始,分析手写痕迹的力量和意义。从文本与作者之间的关系角度,对机械复制品上作者签名的符号价值进行阐释,重申了这一观点:书写工具参与了思维的过程,技术根植于历史之中。随着形式变化,媒介及其实用功能、社会意义和文化美学也会进行相应调整,而其中重要的文化概念,如原创性、真实性、可复制性、独特性或可再生性,从来没有一劳永逸地被锚定。

关键词:签名;书写;作者;文本

“媒介决定了我们的境况。”[1]处在一个周遭都是屏幕的环境中现如今成了一个常见的事情,写作由键盘来完成,但认为手写痕迹会消失,这在哲学上是错误的,因为它假定媒介与其后的实践形式之间存在着目的论关系。技术、文化习俗和形式之间是相互作用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定的工具可能会被取代,但相关的形式和做法几乎不会消失。尽管出现了一代又一代书写机器,但手写痕迹并没有消失。相反,手写痕迹调整了它的实用功能、社会意义和文化美学。

本文始于这样一个观察,即网上售书会将作者亲笔签名作为卖点,分为限时不限量或者限量不限时两种形式。亲签既然可以作为卖点,就说明亲签对于销售的促进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而读者愿意为此买单,则说明亲签有其符号价值。同时,将签名作为动宾结构来理解时,“签” 这个动作也是有不同的形式的,甚至有专门的发生场所。由此可见,签名完全不是一个可以独立出来的动作,而是一种发生在特定场域的行为。签名有其承载物,此处为实体书,或称机械复制品。

将事物在空间上更人性地拉近自己,借由迎接事物的复制品来掌握事物的独一性,揭开事物的面纱,破坏其中的灵韵,是新时代感受性的特点,具有“世物皆同的感觉”[2]。本文将从传播符号学的角度分析作者签名之于实体书的意义。

一、签名的符号

Michaela Fi?erová提出将手写签名理解为一种形而上学造物,在此传统下,手写签名旨在保证作者的合法身份。为了识别个人风格和身份,签名被要求在视觉上尽可能接近“原始” 版本,不仅要“相似”,甚至要“等同”。签名是想要精确复制而不可得的,每一次签名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变化。不可复制虽然加大了识别的难度,但仍然是通过签名来确认身份的题中之义:我们认为“真实” 的作品,不可能有精确的“复制品”。也就是说,存在一个某某人签名的范例,而这个人其他的签名都是在努力模仿这个签名,既然是模仿,那也就意味着其他人也可以做到,于是就有了确认签名的需要,这个一般是由专家组来判定的。与此同时,签名并不具有清晰的要求,并且不会造成问题。作者身份是通过独特的风格来识别的。是否可以辨认出签名内容是次要的,完全可以看不出来写的什么,但必须要可以辨认出这个签名背后的签名者是谁。从这个意义上说,签名存在着一个语义学上的悖论。

根据德里达的解构策略,每一个以本体论为基础的意义理论都是不完整和不稳定的。意义上所谓的性质和起源在语义上仍然是不可接近的,时间性使得基于本体论的意义总是被推迟的。德里达的困境并不是自相矛盾的,而是一个实用悖论。由于解构的意义不断被推迟,普遍的寄生/补充是不可避免的。[3]受德里达工作的启发,Michaela Fi?erová认为签名补充的双重修辞需要解构:转喻补充和隐喻补充是结合并普遍存在的。转喻补充是一种基于预设的可能性,即用作者的手写签名代替作者;隐喻补充基于所有作者手写痕迹预设的相似性。在德里达看来,手写签名只能被理解为一种颠覆性的表演,产生于对建构身份的认同和僭越。而Michaela Fi?erová则进一步指出,签名的意义恰恰在于生物特征与艺术品之间的间隙。与生物特征不同,手写签名不仅是人体某个部位的简单物理印记。手写签名虽不是一件艺術品,但它可以作为艺术品的补充,以保证其真实性。

签名应该是真实的,在技术上主要是不可复制的。由于手写签名是某人物理存在的“真实” 视觉痕迹,因此被认为能够代表作者过去的存在。这取决于我们对残余物的特定语义力量的形而上学信念。残余物被视为记忆行为的物质表现形式:残余物是本体论上的特定表示,是缺席者的实际物理体现。通过个人参与进行身份认同的政治源于转喻的修辞:人们认为,个人痕迹不仅代表了人不在场时的存在,而且还揭示其内在品质,但这样的信念并不普遍。手写签名的主要问题在于,它不仅是通过个人痕迹表达自我的转喻作品,而且是为了保持痕迹相似而不断进行自我模仿的隐喻作品。为了发挥作用,即为了清晰易读,签名必须具有可重复、可迭代、可模仿的形式,它必须能够脱离其生产的当前和独特的意图。虽然每一条原始痕迹都在重复中失去了原创性,但在不重复的情况下却无法建立风格。隐喻的操作只能达到形似性,而不能达到同一性。

对于印刷书籍而言,基本不存在无法确定作者的情况。事实上,确认作者这个行为也不是自古有之。有签名或印章的作品也需要通过作品内容上的“签名”,也就是风格来进行二次确认。例如,在《德维里图解》里,圣杰罗姆要证明几个文本同属一个作者有四种标准:同一标准的质量水平、观念和理论上的连贯一致、文体风格上的统一、不涉及作者死后的事件或历史人物。尽管这四种证实原则在现代批评家看来远远不够,但它们仍然限定着现在用以说明作者作用的批评形式。在如今几近透明的互联网中,确认作者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虽然也有诸如代笔之类的事情,但这里就不再多做讨论了。无论签售是在什么场合下发生的,无论是书店、漫展或其他什么地方,签名总是可以隐喻这一场遭遇的。无论在这个场域下发生了什么,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也好,作者与读者之间心与心的交流也好,都可以通过这本书、这个签名被固定下来。但这种前5分钟都能有的签名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二、手写痕迹

从更早一些的形态来看,这些作品都是具有唯一性的,文学作品因其故事性更容易实现媒介转换。一开始通过口耳相传的形式,再后来通过印刷形式进行传播,而绘画的媒介传播则是很新近的事情。得益于计算机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如果是直接产生于新媒介上的作品,则更是无论通过何种设备点开,看到的东西都没有太大差别,不再需要去专门的场所才能欣赏。

现如今,我们的写作工具大多由键盘、屏幕和投影仪组成。在这个互联网和数字媒体的时代,手写文字被许多人认为是一种落后的技术,一个逐渐弱化和消失的传统,其衰落的神话和象形文字一样普遍。自从现代活字及19世纪后期打字机的发明和普及以来,手工书写的特点已经让位于由机器产生的标准化、可复制的、功率驱动的书写。随着文字处理器的出现,手写的重要性预计会进一步减弱,强调数字灵活性和无限操纵的文化正在取代传统上依附于手写的价值观,即真实性、独特性和个性。签名的真实性和独特性逐渐被密码和生物特征即扫码取代,以前手写的身份标识不再被认为是万无一失的。

尽管机械化书写已经普遍侵入我们的生活,但笔迹的力量和意义远远超出标准化的工具。认为书写会消失在哲学上是错误的,因为假定了媒介与其随后的时间和形式之间存在目的论关系。随着书写的演变,手写调整了它的实用功能、社会意义和文化美学。重要的文化概念如原创性、真实性、可复制性、独特性或可再生性,从来没有一劳永逸地被锚定。原件和副本的等价促使我们重新思考传统的手稿概念:在当下的数字化办公环境中什么是原作?为什么我们要把手稿当作历史的“真实” 证据?每一项新技术不仅影响了我们的日常使用和习惯,其意义也需要重新解释。

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文不仅触及了真实性问题的复杂性机器与独特性和独创性概念之间的相互关系,还预见到了数字时代的许多辩论。原始的艺术品如绘画,是奇异的、耐久的,有灵韵将其与某一传统联系起来。真实性关系到原作的现在时,它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存在,它的独特存在于它所处的地方。复制的艺术品被认为是可迭代的、短暂的,主要服务于渴望更接近它的大众。机械标准化的印刷品已不再具有其唯一性,但是没关系,特殊性是可以构造出来的。而对稀缺物品的获取似乎更是一种存在于人类基因里的本能,所以制造稀缺性也成为一种有效的营销手段。

纸上的运动和笔的压力,留下了一条不可交换的、教育个人性的合集,如果手稿被认为是有“灵韵” 的,那么这“灵韵” 恰恰就包含于其材料的真实性之中:包含了不可分割的内容,包含了“此时此地” 的体验。笔迹总是从一只活生生的手发出的,本雅明把这种说法称为存在的不可分。具身性使得笔迹成为一个绝对独立且不可互换的符号,几乎与指纹和其他生物特征数据一样独特。读者似乎一定要占有作者生命中不可复制的三秒钟,少一秒都不行。这个时候问题就变成了读者想要和作者产生这样的关联的原因是什么及作者、文本和读者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三、作者与文本

在《何谓作者》一文中,福柯处理了文本和作者之间的关系。作者姓名无疑是一个专有名词,专有名词不能简单地变成一个纯粹而简单的指称,它具有多种指示功能。如果专有名词变成了描述,而这种描述是复杂的,专有名词就位于描述和指示的两个极端之间:必须与所命名的东西有一定的联系,但既不完全采用描述方式,也不完全采用指示方式。对于福柯来说,作者姓名不仅是话语中的一个元素,它在叙事话语中也扮演着某种角色。在使用作者姓名时,我们被允许将一定数量的文本组合在一起并定义它们,与其他文本区分开来并进行对比。作者姓名用来表征某种存在模式和话语,以至于话语直接用作者姓名来称呼。一旦涉及作者功能,我们就学会对作品提出这样的问题:它来自哪里?由谁在什么时候、什么背景和情况下、从何处开始构思得来的?福柯认为,赋予作品的意义取决于我们回答这些问题的方式。作者功能是对给定文本进行的二次重构,反映多重或变化的自我。

写作已经将自己从表达的维度中解放了出来:它只涉及自身,并在其自身展开的范围内被识别。福柯认为,写作的重点不是表现或提升写作行为,即将一个主体固定在语言中。而是创造一个空间,让写作主体不断消失。作者概念和写作概念的问题既是理论上的,也是技术上的。将文本和作者联系起来并不是一个向来如此的事情,但今天的我们确实经常做着这样的事情。文本可以作为作者精神长存于世的观点也很常见。总的来说,我们是很羡慕拥有文学创作能力的人的。我们打击盗版行为,除了经济上的考量之外,如认为这种行为会压缩创作者的生存空间,不利于佳作的持续生产,是否也是一种符号的占有行为。虽然没有直接从事艺术创作活动,甚至在阅读之后也没有能力做出点评,如果想参与到这样一个语言游戏当中,最快捷方便的方法也许就是占有符号。作品本身不产生可占有符号,但是与文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作者是具有这样功能的,而亲笔签名就是这样一个可占有符号。[4,5]

四、总结

书写工具参与了思维的过程,技术根植于历史之中。随着形式的变化,媒介及其实用功能、社会意义和文化美学也会进行相应调整。关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的界定是一个共识。“无论后人或国人如何变幻文学的定义或将其意识形态化,都没能彻底颠覆这一朴素的表达。” 随着艺术的发展,其性质和价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的制定者能够起到的作用在现今的社会已经变得很小。媒介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着,其适应性和准确性都昭示着在“美” 的古老工业里会发生彻底的变革。艺术有其物理的部分,不能以不變的眼光来看待,也不可能不受到现代权力和知识运作的影响。

本文对机械复制品上的签名进行阐释,是对媒介与形式变化后文化与价值的调整的局部分析。绘画艺术领域的变化也在发生着。2021年被称为NFT疯狂年,数字藏品拍卖价格一次次屡创新高;进入2022年后热潮虽有所减退,但总体上仍然处在高热期。有一个词叫作“右击者心态”(right-clicker mentality),说的是一些人以为买下一件NFT就是买下了一件数字艺术品的所有权,只有买家才可以使用,然后这些人以通过下载并换成自己头像的方式来嘲笑花了大价钱购买它的人。诸如此类在社会文化领域发生的新情况,都是值得媒介研究者多加关注的。

参考文献:

[1] 弗里德里希·基特勒.留声机电影打字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

[2] 瓦尔特·本雅明.摄影小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3] 雅克·德里达.论文字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4] 赵宪章.文学和图像关系研究中的若干问题[J].江海学刊,2010,(1),183-191+239.

[5] 张立宪.读库2203[M].北京:新星出版社,2022.

作者简介: 荣茜,女,汉族,四川宜宾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媒介记忆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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