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岭风骚

五峰此行，究竟欲将什么探访？

是古老的土司早已暗淡的背影，还是武陵山脉延绵至此的情怀？是土家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历史，还是十八万当代子民发奋图强，玉汝于成的奇迹？

如果走山路来，一定是踏着茶马古道最辉煌的那一段；如果走水路来，一定是踩着长江的旁白，清江的尾韵。

无论你作何选择，总有青山与你邂逅，总有绿水与你缠绵。未曾抵达，撒叶儿荷，南腔的歌咏随风飘来，由不得你不侧耳倾听。

有人携古琴，有人背画板，有人持孤剑，持东西南北的口音，带春夏秋冬的风尘。这里少有青石的雨巷，别离的渡口，但随处都有同样甜的中蜂蜜等你品鉴，同样香的采花毛尖等你啜饮，同样烈的摔碗酒等你宿醉。

出五峰县城，一路向西南。走进土家的族群，过往与现状；走进山水的梦呓与衷肠，曲折与巅峰。鸦来公路沿连绵的山峦盘旋而上，如彩练临空，如岁月颁发的绶带，将长达三十余公里的卷轴，徐徐铺展至海拔两千米的画廊。

湾潭镇茅庄村已在此恭候千年。古老的民居如星辰，也如金灿灿的苞谷种子散落谷底、山坳、缓坡，清溪之旁。松杉的檩椽，三进五出，铜黄的木板古皮替代砖墙，只有黛瓦与蓝天映照。或三五户相邻，相得益彰；或一户一院，独成版画。

几株古栗树，或许忘记了自己的年轮，却不会忘记每一个到访者的触摸，仰视，叹为观止。

而炊烟之上，一峰奇崛。秀如神女出浴，势如虎踞龙盘，等朝觐的脚步纷至沓来。

独岭从不孤单。作为巨大的山系，孪生四条大脉。猴子岭伸向湖南石门；黄岭逶迤向东，界分鄂湘；北岭向西北到同属土家族自治县的长阳探亲；独岭独大，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北阻来自平原的热浪，南遮来自武陵的云雨雪霜。

同样是看日出。身处平川时，看到的只是一枚绣球从地平线上滚来；身处海边，看到的只是一粒火球出浴，沸腾无边无际的海洋。此刻，你辗转千里，登临绝顶，也无须骄狂。你看到的一轮红日，再低，再小，再远，被瞬间击沉的依然只是你的身影。

独岭的日出，每一次都不相同，每个人看见的也不一样。在千百度顾盼、呼唤之际，一抹最红破壳，出土，出海，出云，把无与伦比的耀眼之光，一寸寸地抬升到人间。你看到天空如此深邃，大地如此辽阔。山水肃穆，生灵匍匐。被晨露洗礼过的尘世，炊烟如炷香缭绕。

此刻放眼，群山如烟，峰峦叠嶂，彩云飞渡，霓裳飘飘，仿佛置身事外。赴一场千年之约的是她们，握手相拥的是她们，又匆匆别过不再相见的，也是她们。眼前的真实，在你的脑海里终成幻象。手机相机的记录虽然忠实，但也只能捕捉这宏阔，这绝美于万一。

此刻，无论你站在哪里，是倚峭壁的青松而风华正茂，摘高冷的花枝而风情万种，还是立突兀的巨石睥睨天地，你永远只是一位过客。作为背景的山之巍峨，云之浩渺，才是真正的主宰。

当眼前的山川被云雾遮盖，收藏，只剩一座座出云的烟岚奇峰，宛若大海里的岛屿和堡礁，在汹涌澎湃的浩瀚里坚守，眺望。

如海水的云，从谷底升起来，从沟壑漫出来，从森林涌出来。此刻，在这不闻鸡犬，远去朝钟暮鼓的独岭，只有云雾如梦如幻。往事如烟，红尘遥迢，人间万事扑朔迷离。抬头时，仿佛云天觸手可及；低头时，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巡峰的罡风裹挟着云朵，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登顶的人，如果弱不禁风又凭何而来？如果心为形役又为何而来？又如果心雄天下，除你脚下的寸土，何处又是你的江山？在这追风逐云又敬畏大自然的年代，顺应潮流又返璞归真的年代，有多少人需要从急躁走向宁静，从浮华走向平实，从自虐或自恋走向自愈。面对苍茫无际的云海，任何个体，不过是沧海一粟，太仓稊米。

唯有独岭的云海，你见与不见都在。比一幅画更为壮阔，比一首诗更为秀美，比一曲歌更为飘逸。

更为神奇的，是独岭有缘才遇的佛光。

在春秋两季，在雨过天晴，云雾际会的晨昏，独岭摇身一变，佛光普照，慈悲为怀。你须背对太阳，虔诚而立，先接受全身心的透视，扫描。只有躯体与灵魂都洁净，才会把一道佛光恩赐于你的投影之上。这光环内紫外红，神圣奇异，美轮美奂，在你的头顶熠熠闪烁，星芒万丈。更为诡异的是，影随人动，人去环空，佛光不再！

是从佛的眉宇间放射出的救世之光，吉祥之光？还是日光在传播过程中，经过云团、水雾等障碍物的边缘或间隙而产生的展衍现象？

你如果只把佛光当风光，一饱眼福后过眼云烟。像那些曾经的美好，转眼即逝。如果只把风光当佛光，笼罩的并非只你一人。她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作为唯物主义者，我们大可不必将之奉为宗教。但她的神圣，她的波谲云诡，来去无常，难道不是一种教诲，一种劝慰，一种警醒？我们可以战天斗地，何时能改天换地？我们可以开山攫矿，伐木不止，但我们的子孙万代又如何面对最终的遍地石砾，满目苍凉？

五峰县的领路人，正是站在这生命的制高点，极目远眺，聚焦五峰的生态资源优势，着力打造后河国家自然保护区、柴埠溪国家森林公园、五峰国家地质公园、百溪河国家湿地公园等生态名片，着力打造宜昌首个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县和国家唯一的“两山”实践创新基地。在独岭之上，打造五峰国际滑雪场，被文化和旅游部纳入首批“冬日烟火，南国雪乡”精品线路。

在茶凉之前离开，把美好的记忆与祝愿装进行囊。青山绿水的背景下，一张照片里，独岭独立的是我，欢聚重逢的有我。此生一旦深陷其中，再也难以自拔。

（责任编辑：王倩茜）

李培刚全国公安文联理事，湖北警官学院客座教授，湖北公安文联副主席兼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