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芳
回到出租屋放下行李,已是暮色四合,他和衣躺上床,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旅途颠簸,他疲累极了,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匆匆洗漱完,打开母亲给装满了食物的袋子,拿出两个煎饼,就着几根腌香椿芽对付着吃下去,急匆匆朝劳务市场走去。
一连几天没有找到工作,他有些沮丧。城市的夜静得让人倍觉孤独与无助,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身翻看母亲给他带的那些大包小包。每次离家前,母亲总是怕他缺这少那,这个也要带着,那些也要带着。每当这时他总是在旁边说,娘啊,如果背包够大,您是不是连房子也装上让我带着?母亲看他一眼,不说话,只是笑着,满脸慈祥。想起母亲,他的脸上漾动起柔柔的笑意。
有一个纸袋里装着他最爱吃的苹果,他拿出一个准备去洗了吃,忽然发现母亲的蓝手帕在纸袋里,叠成瘦圆的柱形,两个对角结成结,看上去有点鼓胀。他拿出手帕展开,一张张百元钞票扑棱棱伸展开来,像一朵花迫不及待地盛开。
他数了数,六千块钱。他把蓝手帕紧紧握在手里,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打记事起,母亲的手里就有了这方蓝手帕,那时蓝手帕还有着春日天空般的莹蓝,日月更替,蓝色渐渐稀薄,泛着岁月的白。上小学时课间,路过村小去下地的母亲常会给他送来惊喜,用蓝手帕包着他喜欢的吃食,也许是一个煮熟的鸡蛋,或者是几块糯甜的高粱饴,或者是两个桃子……每次母亲都叮嘱他要记得和同学分着吃。后来他去远一些的镇上读高中,母亲的腿意外受伤,不能去看他,但每个周末父亲去给他送饭,总是先从口袋里掏出蓝手帕,说,你娘给你带的,先吃着。母亲的蓝手帕总是让他欢欣雀跃。而此时,他禁不住把蓝手帕捂在眼睛上,捂住那汩汩流淌的泪水。
六千块钱,有五千块钱是他给母亲的。父亲病逝后,上高三的他决然地选择辍学,跟随乡邻到城里的劳务市场打零工,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他都接着,只为了早日还完给父亲治病欠下的债。前段时间,欠债终于还完,他还攒下了五千块钱。他把钱交给母亲,母亲欢喜地用蓝手帕包起来,用手抚摸着他棱角分明、黑黝黝的脸庞,泪水滑落。母亲说,我找了个织手套的零活儿,现在咱家欠的债还完了,你以后就不要再做那么累的活儿了,听到没?他点头答应。可他没想到,找个轻松一点的工作竟这么不容易。
十多天后,他回到了家。母亲很惊讶。他掏出蓝手帕递给母亲,说,我不去城里找工作了,我想把咱家的地盖个大棚,这样还能照顾您。
原来,那天他去一家工厂应聘,再一次因为学历太低没有应聘成功,心情郁闷地沿街走。忽听有人喊他,是同村的兰楹。兰楹说,我正好有个事儿和你商量呢。听兰楹说完,他说,好是好,可是我手里没钱呢。兰楹说,这个你放心,钱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就这样,他收拾铺盖回到了家中。
他对母亲说,我要建一个生态农业体验园,很多城里人都喜欢。母亲说,你觉着能成就行。
大棚建好后,他买来各种苗子,一头扎进大棚里。母亲看他忙活得满身是汗,拿出蓝手帕给他擦汗。他冲母亲笑笑,继续低头忙活。
母亲去世得很突然,她一只手里握着蓝手帕,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只还没织完的手套。安葬好母亲,他把蓝手帕装进贴胸的口袋,就像母亲时时刻刻在身边。
忽然一夜狂风暴雨,大棚的塑料布被吹破,棚里的菜和庄稼都变成了绿泥巴。望着一地狼藉,他欲哭无泪。不知什么时候,兰楹站到了他身旁,说:“没什么,我们从头再来。”他握住了兰楹伸过来的手。
“兰楹,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我自小没娘,是你娘经常关照我,记得上小学时,她隔三岔五就给我送东西,用蓝手帕包着,有时候是糖,有时候是水果,我把那些東西分给同学们吃,同学们都很羡慕我。后来她腿脚不方便了,还托人给我送过发卡什么的,物件虽小,可我心里欢喜得像拥有了全世界,我是多么幸福啊。”兰楹的眼里闪着亮亮的光。
经过他们的努力,大棚重新建好,他在大棚里忙得汗流浃背,不由得掏出母亲的蓝手帕擦汗。兰楹说:“给,以后用这个擦汗。大娘的蓝手帕是我们共同的念想,我们要好好珍藏。”
兰楹递过来的手帕,在阳光下跳动着春日晴空般的莹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