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儿有出息

胡玲

老李的儿子小锋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孩子，从小学习成绩就好，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每每谁家孩子调皮捣蛋，谁家孩子学习成绩差，大人总会说：“你要多向小锋学习，看看人家小锋，多有出息啊，你能赶上人家一根手指头就好了。”

高考时，小锋考上了名牌大学，在村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村里人纷纷向老李两口子道贺：“你们家小锋真有出息！”“你们家飞出金凤凰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家脸上流露着深深的羡慕之情，老李两口子看了，心里像裹了蜜汁，甜滋滋的。

因为儿子，老李两口子脸上有光，走在村里，腰板挺了，头也昂起来了。他们每次经过邻居老王家，心里都会涌起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老王的儿子小军从小不爱学习，没考上大学，只能窝在家里种地。

小锋像凤凰一样飞出村子，飞到大城市念书去了。老李两口子时常思念儿子，想儿子时，两口子就反复地聊小锋从小到大的光荣事迹。“小锋为咱家争光了！”“小锋是咱俩的骄傲啊！”一说起儿子，他们就觉得浑身有劲。

四年大学生涯，小锋鲜少回家，除了学业繁重，他还在学校学生会任职，假期还要勤工俭学。小锋时常打电话给老李两口子：“爸、妈，四年大学生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要牢牢打好基础，将来踏入社会才会有一席之地。你们在家等我，等我大学毕业了，就有时间陪你们了。”老李两口子虽然想念儿子，却也为儿子的成熟懂事感到欣慰，他们对自己说：“小锋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考虑长远，咱们应该支持他。”

四年后，小锋没有回家，他给老李两口子打来电话，兴冲冲地说：“爸、妈，我刚找到工作，进了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工资待遇很好，干得好就能升职，今年春节我就不回去了，我主动要求春节加班，这样能给领导留个好印象。”老李两口子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他们已经整整四年没见过儿子了。很快，他们就想通了，然后互相安慰：“小锋有出息啊，能进大公司工作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咱们不能拖他的后腿。”

两年后，老李两口子接到小锋的电话：“爸、妈，实在不好意思，说好回来看你们的，但我工作太忙了，最近刚晋升为主管，正处于事业上升的关键期，一刻也不敢怠慢，等以后工作稳定了再回去看你们。”挂断电话，老李两口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他们努力开解自己：“咱们小锋有出息，升职加薪了，多好的事情啊，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三年后，小锋打电话回来：“爸、妈，跟你们说个好消息，我刚谈了个女朋友，她是这边本地人，工作也体面，她说买了房子才跟我结婚，最近我忙着四处看房，实在没空回去看望你们二老，希望你们能谅解我。”小锋深深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大城市的房价好贵啊，我和女朋友存了些钱，她爸妈也愿意资助我们一部分，但交首付还是不够。爸、妈，我实在没办法了，你们能不能帮帮我？”通完电话，老李两口子心急如焚，老李说：“小锋多有出息啊，一个山里娃找了个城里的女朋友，还要在大城市买房，这是好事啊，我们要尽全力帮他。”老伴咬咬牙说：“是啊，把咱们所有的积蓄取出来给小锋买房子，这样，他在大城市就真正扎下根了。”

一年后，小鋒的电话如期而至：“爸、妈，我本来准备这个月回去看你们的，但媳妇说不太习惯农村生活，现在她怀孕了，我也不敢惹她生气，等孩子出生了，我接你们来城里住。”讲完电话，老李两口子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半晌，老李勉强挤出一丝笑，说：“小锋就是有出息，现在算是真正在大城市成家立业了，一年后咱们就能去城里抱孙子了。”老伴点点头：“再等一年小锋就回来接我们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城里看看了，村里还没谁去过那么大的城市呢！”

左等右等又是一年多，老李两口子终于等到了小锋的电话：“爸、妈，你们的孙子满周岁了，长得特可爱，我好想接你们来城里住，可我现在的房子太小，孩子又整天哭闹，怕委屈二老，还是等孩子大点再回去看你们吧！”握着电话，老李两口子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老李自我安慰：“小锋有出息，在大城市立足不容易，我们不能让他难做。”说着，他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流，老伴看着他，老泪纵横。

老李两口子盼星星盼月亮，始终没有盼到小锋回家的身影。

一天，老李两口子经过村口，村里人羡慕地说：“你们家小锋太有出息了，读了名牌大学，找了份好工作，娶了个城里媳妇，现在还在大城市安家了，你们真有福气啊！”老李两口子强颜欢笑，说：“是啊，小锋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从小到大没让咱们操过心。”

黄昏，老李两口子经过老王家，看着老王一家人正在门口乘凉，老王两口子逗着孙子，小军小两口正在剥玉米，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老李两口子突然很羡慕老王一家人。

半夜，老李两口子拿着小锋的照片，看了又看。老李伤感地说：“人人都说小锋有出息，都说他是咱们家的金凤凰。”老伴哽咽道：“可这只金凤凰飞走了，再也飞不回来了……”

老李两口子枯坐在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红了眼眶。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说月刊》202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