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
起源与核心:基于宗教与物理学基础
公元前5 世纪,希腊伟大雕塑家菲迪亚斯所设计的古建筑采用了浓重艳丽的色彩,比如赤褐色、橘红色、蓝色、绿色、金色等,是为了补偿地中海对于色彩强烈的漂白作用,使得古建筑即使在很远的海上看也相对清晰。中世纪开始,罗马人创造的镶嵌画艺术用了丰富的色彩工艺,每个色彩都要经过斟酌和选择,每个色域由无数色点构成。随后艺术家们在进行罗马式建筑和早期哥特式建筑中的壁画创作时,对于色彩的象征性意味运用得淋漓尽致,进而创造出清晰明朗的色调。西方建筑广泛使用乳白色的石块,背后离不开文化意味,许多来自古希腊、古罗马甚至文艺复兴时期的维纳斯和大卫像都是用乳白色的大理石为建筑材料,因为白色石块象征着理想、洁白以及信仰。
直至文艺复兴前夕,西方对于色彩的理解仍旧缺乏科学维度。14 世纪至16 世纪,伴随着物理学、光学、解剖学等学科的兴起,西方社会才开始对色彩进行科学解读。而牛顿则可称之为西方色彩科学的奠基者。牛顿通过在暗室内的科学实验:让光透过暗室窗孔后的一块三棱镜,折射到棱镜后的白屏上,发现折射到白屏上的光呈现出各种颜色。从牛顿开始,西方开始逐步搭建起以光学为基础的色彩理论。
按此理论,色彩由波长形成,由光波而来的七色理论,经得起实验室的重复验证和现实中的经验实证。根据科学理论进行色彩研究,一个色彩学体系由之产生,这是一个由三原色——红、黄、蓝到七色,再到多色的体系。这个色彩体系与其他文化的色彩体系区别的是,它形成了对色彩本身的纯色彩研究。它把色首先分为两类:以七色形成的彩色系统和黑、白、灰形成的无色系统。其中,彩色系统的体系性是“3—6—12—多” 的层级关系。
三原色:红、黄、蓝,构成三角形,黄在顶端,红在右下角,蓝在左下角。三角形外接圆,圆内成等边六角形,邻边空位正好由原色相加而形成三间色:黄+ 红= 橙;黄+蓝= 绿;红+ 蓝= 紫。圆外再画圆,两圆之间分12 等分的扇形,原色与间色相加而形成六复色:黄+ 橙= 黄橙;红+橙= 红橙;红+ 紫= 红紫;蓝+ 紫= 蓝紫;蓝+ 绿= 蓝绿;黄+ 绿= 黄绿。将以上12 色填在12 扇形中,就是有规律的12 色相的色轮。
在西方色彩理论當中,色与形应是可以互换互通的,视觉又应与其他感官知觉相通,于是可以看到西方学者在色与形式美的共性上,即色形互通和各感官互通的种种理论建构上的努力。
色彩与形状,是视觉所感知的两种基本形式,在其互通性上,与三原色中的红、黄、蓝相对应的形状,巴比特认为是三角形、六角形、圆形;康定斯基认为是正方形、三角形、圆形,并认为紫、橙、绿是由三原色生成的。视觉上不仅有色与形的互通,还有色与线的互通,以及色与角的互通。
除了色彩与形状的研究之外,西方色彩理论研究家们还探索着视觉上的色彩与其他感官知觉的关系。
首先,研究色彩与体觉的关系:比如暖冷。
红橙最暖,蓝绿最冷,其他色彩介于暖( 红色) 冷(蓝)之间。又比如轻重,浅色(明度高的色相) 有轻盈感,深色( 明度低的色相) 有沉重感。黄色最亮,紫色最暗,其他色为中间序列。
其次,研究色彩与听觉的关系。
比如认为钢琴从低音到高音,相应感觉到的色彩顺序是:黑—褐—深红—明红—蓝绿—绿蓝—青—灰—银灰色。
又有人做试验,认为低音是红色、中音是橙色、高音是黄色。
第三,研究色彩与味觉的关系。
日本人的实验结果:甜是黄、白、桃红色,酸是绿色,苦是茶、灰、黑色,咸是白、蓝、茶、青色。M. 卡林斯(M.Collins) 的实验结果是:甜是粉红色、酸是绿色、苦是蓝紫色、咸是蓝色。
第四,研究色彩与嗅觉的关系。
日本人的实验结果:天芥味是桃色、柠檬味是橙色、低温焦油味是暗紫色、二硫化碳味是黄色、南美洲香脂味是浅蓝色、白檀味是茶色。M. 卡林斯(M. Collins) 的研究结果是:薄荷香是白色、腐烂味是褐色、石灰酸味是暗黄色、蔷薇味是黑色、薰衣草味是淡黄色、石花菜味是绿色。
西方对于色彩研究的维度是相对丰富和全面的,不仅研究色彩本身,还研究色彩与视、触、听、味、嗅等的关系,毕竟人的审美在五感层面是相通的。
总结西方色彩理论的演变历程,就会发现科学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从牛顿时期开始,西方开始认为光是实体性的粒子,可以被观测、被描述、被科学地表达。后来另外有其他科学家发现,光不是空间性的实体之粒,而是时间性的流动之波。光为波的理论,从克里斯蒂安 · 惠更斯(Christiaan Huygens) 到托马斯 · 杨(ThomasYoung),再到詹姆斯 · 克拉克 · 麦克韦斯(JamesClerk Maxwell),经过科学家们的持续努力,到爱因斯坦时期发现了光波同时具有波和粒子的双重性质,波与粒子统一了起来。波粒二象性的理论把光的重要性提到了与形一样的高度。光不仅是空间性的粒子,还是时间性的波。
这些发现影响了西方绘画学派从古典绘画派到印象画派以及至今还在进行的演变,而本质上,这些 都源于西方人对于色彩的认知在不断演进。
精髓与特质:中国传统色彩与哲学、文化的强关联
区别于西方色彩理论基于光学物理学的根基,中国的色彩理论更多是以哲学与文化为根基的。与其说是色彩理论,不如说“色” 只是中国人的宇宙观、世界观、文化观的外在形式表达,而且色又与音、形、味等共同构成了一整套深度关联的五行哲学系统,这个五行系统的运转又离不开——气。正是因为气,才产生基本色,又在时空的运行中由基本色产生千色万色。
《左传》中记载:“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 这里,六气即天地四方之气,五色是中国的基本色:青、红、黄、白、黑。《礼记》中关于五基本色在一年四季十二月的运行中各不相同又周而复始的记述:“五行四时十二月,还相为本也。”《周礼 · 考工记》把宇宙之色与绘画之事结合起来,归纳为5 点,形成了中国色彩理论体系的雏形:
1.“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
这里讲的是中国传统色彩的认知体系,该体系认为色彩是由天地四方之气的性质决定的。
天之色是玄;地之色是黄;东、南、西、北四方之色为青、赤、白、黑。其中,天之玄是从春之青到冬之黑运行的一个综合,可共为最基本色之黑(夜晚之气所生的光)。地之黄是青、赤、白、黑的一个综合,可共为基本色之白(白天之气所生的光)。
2.“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
这里讲的是中国传统色彩中的运行规律,从具体一天到整体一年,看色彩变化的共同规律。方位同时又是时间,一天中太阳从东到西的运行,使色彩从东方青到西方白有了交会变化;一年中太阳南北往还的运行,使色彩从南方赤到北方黑有了交会变化; 天月季年有规律的循环,使天之玄与地之黄有了交会变化。天地万色正是在天地运转中由基本色而产生的。
3.“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采备谓之绣。”
这里讲的是中国传统色彩在朝廷冕服当中的体现与规律。以亮色为主的文、章和以暗色为主的黼、黻,在对春夏秋冬四色加以分别组织后,还把地之黄和天之玄加了进去,形成色彩体系的“五彩”。这里的五彩,就是青、赤、白、黑加黄构成的以阴为主之色和青、赤、白、黑加玄构成的以阳为主之色。天地陰阳交汇成整体性的五彩。
4“. 土以黄,其象方,天时变,火以圜,山以章,水以龙,鸟兽蛇。”
这里讲的是中国传统色彩与形状的关系,以及如果通过各类具体形象如山、鸟、兽、蛇的体现,让人能直观感受到色彩在具体形象当中的体现。
5.“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谓之巧。凡画缋之事,后素功。”
这里讲的是中国传统色彩与绘画的关系,强调如何用绘画去表现天地的色彩规律和天地间的具体形象,强调了如何按天地规律去使用色彩:“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谓之巧。”
这种注重巧的色彩体系,在汉代因气与阴阳、五行思想的合一而有了体系性的表述,其核心是按天地五行规律而来的五行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规律。这一规律体现在色彩上,五行的木(东)、火(南)、土(中)、金(西)、水(北),产生本质性的正色:青、赤、黄、白、黑。正色在运行中相生相克产生间色:克是以克者之色为主、被克之色为辅的混合色; 生是以生出之色为主、催生之色为辅的混合色; 和是二者等量相加产生的平衡之色。
总之,中国传统色彩体系区别于西方,自成一套体系,对色彩的本质认知、以及色彩与其他的关系,都与西方迥然不同,而且升华到了宇宙观、哲学观、文化观的层面。比如中国传统色当中的正色、间色之分。古人因为对于正色更为推崇、相应研究也更多、有更多应用标准。
但对于间色,研究则比较杂乱而匮乏,目前文献中的间色,主要有两说:一是晋代学人环济的《丧服要略》中提到的绀、红、缥、紫、流黄五色;二是梁代学人皇侃的《礼记义疏·玉藻》中提到的绿、红、碧、紫、骝黄五色。
但这只适合针对某一具体物品比如冕服的情况讨论。实际上,只要是五行生克及相加相和产生的色,都为间色。所以理解中国传统色彩理论,脱离不了传统文化、哲学等文化要素。
总之,中西方传统色彩理论体系是基于两套不同的底层逻辑,这两套逻辑对于色彩在中西方的应用延展有着重要影响,西方色彩理论因为更具科学性,所以在全球的应用范围更为广泛。而中国传统色彩因为缺乏科学维度的丰富诠释,所以某种程度上限制了色彩应用。伴随着近年来中国传统文化的兴盛,越来越多的行业正在开始重视和应用中国传统色彩,然而落地到应用层面依然还是脱离不了西方色彩理论的底层逻辑,也就是色彩底层的科学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