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
作为现代小说,《边城》被誉为“现代文学史上最纯净的一个小说文本”,作者用浸润的方式,把他曾经的乡村经验以原始温馨的情感表现手法渗透于字里行间。作品描绘了一个风光秀丽、人情纯朴的湘西小城,在这个近乎“世外桃源”式的乡土环境中产生的亲情、爱情,如同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一般平常,自然而然。这里的人民是“一群未被近代文明污染”的善良人,他们身上充满着自然人性。那么,在这样一种纯乎自然的笔下,作者想传达什么思想和情感呢?
孙绍振在《名作细读》修订前言之一中指出,“多元解读,不是绝对的自由,应该以文本主体的和读者主体的历史性结合为基础”。他强调,文本的解读是一种立体化而非平面化,既要还原作者,又要紧抓文本,更要从读者角度实现三位一体。下面就小说三要素结合作品中的“人、景、情”来进行探究。
一、精彩的矛盾,强烈而含蓄
《边城》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它以恬淡的风格、小品散文的笔调、诗词曲令的意境创作出一首圆润悲婉的乡土抒情诗。
它没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种一环紧扣一环、读起来酣畅淋漓的情节,在《边城》这部作品中很难发现起起落落。作者沈从文用21个章节,以大量的笔墨给读者描绘出茶峒这个“世外桃源”,虽然文本中很难找到一个具体的事件来完整连贯地推动,但似乎读者都在如痴如醉的阅读中爱上了《边城》。
孙绍振在《文学文本解读学》中指出“要打出人物的常规”,从而表现出常规状态中处于隐蔽状态的情志。如此,我们在作品中也不难发现一些非常规的情节。比如,在老船夫和孙女之间,他疼爱翠翠,却对翠翠内心的躁动与孤独、渴望与苦闷并不理解,不但不沟通,反而用一些空洞的、教条的话来取笑孙女、教育孙女。老船夫待人的善良朴实与他内心的无奈孤独形成巨大的错位,他想让翠翠有一个好归宿,但是在媒人面前,对翠翠的婚事却一反常态,把最关心的事情的成与否推到翠翠身上。这种散文化的笔触将故事推向极端,把人物推出了常规轨道,在常规以外揭示表面难以发现的秘密。这种矛盾、反常规让人感受到老船夫的可敬,也折射出老人身上阳刚的人性。
老船夫和顺顺之间矛盾的焦点是下一代的幸福婚姻。大佬生前,屡次托媒人求亲,老船夫不肯答应,总说要问翠翠,车路之外,还需马路,像在推托,让顺顺不明就里。大佬死后,老船夫打探顺顺对翠翠与傩送亲事的意见,但因为大佬的死,老船夫越热心,顺顺越反感。
这种超常规的情感错位的深层原因是因“爱”而生的矛盾。沈从文以人物之间情感的错位向读者展示小说中每个人身上的可贵之处,纵然在等待中也有“也许明天回来”的希望,天保的死、老船夫的死、翠翠的爱情悲剧显得哀而不伤。非人为的悲剧缘由也更易让我们去深入探究,在所有人都没有过错的情况下,悲剧的产生反映出作者隐藏其中的情感,对和谐完满的世外桃源终究会失去的隐隐约约的不安。而这种不安,正是作者对这里生活的深深眷念。
二、淳朴的形象,单纯而健康
主人公翠翠的“纯净”,有邻家女孩的影子,作者用他还原自然的笔法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湘西山水孕育出来的“自然之女”。她“皮肤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外形具有原始之美;她的眸子中既有“发现陌生人注视”时警惕睿智的神气,也有“明白人无坏心”时的从容的智慧。风日清和的天气,青山绿水的环境中,她跟随爷爷摆渡,在人来人往、日出日落之间,她出落得眉清目秀、聪慧温柔,她是美的精灵与化身。
小说中也不乏这类人以及他们的淳朴言行:五月端阳,祖父找人替他摆渡,带翠翠去看划船,但又想让替他摆渡的朋友也能感受一下热闹,并交代他“见了翠翠问他一声……小丫头不敢回家,你就伴她走走”。爷爷敦厚善良、尽职尽责的背后也让我们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更让读者感受到这种原始的淳朴的民风;傩送爱翠翠,这种爱不会因为物质的引诱而变质,即使他因为兄长的死自责,远走他乡,也不愿以物质为交换而转投他人;天保、傩送两人推心置腹,不会因为爱上同一个女子而反目成仇,这里没有评委和裁判,哥儿俩仅凭良心和道德进行公平竞争。对比当下,这种性格的单纯专一,因有自然风物的烘托,让人觉得真实可信并难能可贵,进而也在读者心目中成了《边城》无限美丽的风景之一,更是作者创作“自然优美人性”的真实体现。
每一部作品的问世,与作者的经历和境遇有直接关联,探究《边城》的创作,不难发现沈从文此时早已结束了浪迹湘川黔边的生活,成长为进行文学创作活动的著名作家、大学教授。他强调“文学家应为民族道德的重建、疲弱人性的提振、独立健康文風的形成等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他批判现代文明在进入中国的过程中所显露出的丑陋,他的创作是将文学融入民族重建高远视阈之内的审美创造,他认为文学创作是对自然人性与民族品格重铸的最为严肃与忠诚的“经典的重造”。
同样,孙绍振在《文学文本解读学》中指出,文学作品是一种召唤结构,不光要唤醒原生日常的言行,更要把潜意识层次的情绪化为意识明确的语言。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意脉、意境都是在感情冲击下对事物的感受,正因如此,才有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敝帚自珍”,由此就不难还原作者的创作动机。在《边城》中,翠翠无疑是小说中的亮点,也是作者老老实实写出的自然人物,在她身上凝聚了边城人的自然特性,这也是作者所追求的不随波逐流的人性,才能配得上“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与茶峒的自然风光相互映衬。
三、宁静的自然,风景与风俗并存
小说一开始就交代了远离尘嚣的边城“茶峒”在空间上成了世外桃源:清澈的小溪、耸立的白塔、古朴的吊脚楼、祖孙与黄狗的一小户人家。溪水绕山岨流,静静的水清澈透明,游鱼来去皆可计数。
因为边远,小溪有了酉水的历史,新名字叫白河。春夏皆有美景——桃花深处是人家,人家之处有沽酒。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妥帖,摆搭调和,使前来的人必感到愉悦,必看其精巧,必会神往倾心。
正是在边城,“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才有了“翠翠”的名字;正是在边城,摆渡才有“镇日长闲”的祖孙喜乐。
边城人的淡泊是非、宁静和睦使“兵士仿佛并不存在”,没有生存的压力。冬天的边城更是寂静,在这种寂静中增加了人对“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于是,边城人生活得无比惬意。
在这样的一个独处的宁静环境中生活,边城人犹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人,无论是农民还是士兵、商人,他们身上都有原始的重义轻利、信守自约、心地善良的特质,这里有最自然的淳朴民风。他们最看重传统节日,端午节的赛龙舟,追鸭子中的官民同乐、军民同乐,没有高低贵贱,没有世俗纷争;元宵节耍龙舞狮子,边城在烟火中沉浸在欢乐之中,其乐融融;中秋节整夜的男女唱歌,这些虽极其平淡无奇,但这里有古朴、透明而且没有受到都市物质污染的风情,因此,如梦一般宁静美好。
如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身上发生的这些事也就不难理解了:老船夫尽职尽责服务来往过客而不收报酬,还有免费草烟、茶水;淳厚朴实的傩送和真诚善良的天保推心置腹地交谈,用当地习惯认可的方式公平竞争,最后天保成全傩送远走他乡而发生意外,透露着浓厚的手足之情;船总顺顺把天保的意外归于“一切是天”来安慰老船夫的豁达友善的乡邻情,所有这些友情、亲情、爱情无不体现着湘西边城人身上的质朴。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这样的风光和风俗孕育出这样的原始自然群体,他们遵从本性,善良真诚,勤劳豁达,也正是他们才能拥有这样一处宁静的自然风光。在这样一方独处的宁静中看到了小说的用意,传达出作者对理想世界的追求。
通过小说的情节、人物、环境分析,充分呈现了人性的本质和生命的原生态,展示出“人生的形式”本是一种“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体会了作者想留住一点美好的东西的愿望,感受了作者对远离尘世的边城的景美、人美、情美的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