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道之图
——从年羹尧《治平胜算》二十八宿真形旗谈起

2023-05-28 12:09:26林钰洁LinYujie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年羹尧胜算兵书

林钰洁/Lin Yujie

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孤本《治平胜算全书》据传由清康雍间名将年羹尧(1679—1726)所辑,全书分为二函十二册,共计二十八卷,均以墨笔手书并施以彩绘图形,精妙绝伦。年羹尧骁勇善战,戎马倥偬,鲜少有著书立说的闲暇,除《治平胜算》外仅见《年大将军兵法》一册,现藏于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此《年大将军兵法》系照退补主人《清隐山房丛书》[清光绪九年(1883)刻本]中《经邦轨辙》抄出而改换今名。[1]其所依之原本《经邦轨辙》一册,共分攻城法、水攻法、水战说三部分,内容上多是攻城所用之器具图示及说明,至于用兵之道不过在序言中寥寥几笔带过,实与“兵法”二字无多干涉。清兵不善水战,年羹尧也是因平定西北的大小战役扬名。《经邦轨辙》大篇幅论述水战又加以江南流域的地形图,与年羹尧的实际作战经历不甚相符,因此也有人认为是托伪之作。相形之下,《治平胜算》的内容要更为可靠,从地形、仪注、间谍、古阵法、阵法、营法、守城、攻城、旗号、火器(火攻)、水战、原铳、持铳、器图、行赏约束来畅谈行军之道,章法俨然。从制作的角度来看,墨书彩绘的《治平胜算》要比刻版印刷的《经邦轨辙》更加精致奇巧,绝非泛泛之作。也正因此,是书成为解读年羹尧的绝佳入口。

一、再效犬马:《治平胜算》辑书目的

《治平胜算》二十八卷,图文兼备,不下十数万字,这样浩大的工程量究竟耗费几时?答案也许令人咋舌。年羹尧在自序中写道:“爰不揣鄙陋,采辑古来帝师王佐营阵,以及先民制器尚象阵式,汇为一册,二十八卷。久欲谋之梨枣,以公同志,无奈南辕北辙,东讨西驰,刻无停晷,未能竣事。今谪官武林,闭门谢客,旅舍无聊,检点旧箧,复观此书,因叹数十年之精力,至今日乃湮没于残笥破簏之中,亟为装订成帙。”[2]2大意是说此书是他多年心血,但苦于战事不得闲暇,谪官后方才能够编订成集。然而通读全文,书中内容多由前代兵书如《太白阴经》《虎钤经》《武经总要》《武备志》而来,很多部分几乎是照搬原文而少自创,实为“述而不作”,若说“数十年之精力”仅能做这等摘录,委实小觑了年羹尧。他虽扬名于沙场,但毕竟自幼受塾读书,又出身进士翰林,文字功夫不可能太浅,数十年之说恐怕只是托词。年羹尧自述“仆于经济诸书无所不读,而于孙吴之法尤为心诵而神维”[2]1,“孙吴之法”即《孙子兵法》与《吴子兵法》,后广泛代指兵书。康熙年间广修类书,其中有一部《御定渊鉴类函》由王士禛、王掞任总裁官,年羹尧正是其中一名校录官。《御定渊鉴类函》卷二百六至二百二十九为武功部,分十余章节,正是集兵道之大成,有兵法、将帅、训练、料敌、攻具等等不一而足,与《治平胜算》的结构多有吻合。从结构和内容的相似度看,康熙四十九年(1710)成书的《渊鉴类函》应当是《治平胜算》重要的参考来源之一。年羹尧能被康熙甄选为是书的校录者,足见他对兵法的了然受到康熙乃至朝野上下的认可,同时不难想象,这次的校录工作必定也使他受益良多。

序文末题“雍正二年春三月上浣之吉”,但实际上年氏谪官武林应发生在雍正三年(1725),此处当是误笔。如以雍正三年三月上旬为年羹尧辑《治平胜算》之始,再以雍正三年九月十七日革去年羹尧所有职衔并锁拿进京这一史实作为他可能编书的最后截点,则是书的系统编纂时长不超过半年。并且,不难想见的是,从雍正帝口中的“恩人”到“不法之臣”,年羹尧的地位于是年急转直下,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潜心编书,如他所言“窃欲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以俟将来君子”[2]3。君臣离心、渐失圣眷的焦虑始终环绕着他,在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一日的《奏明因精神不足办事不能周到折》中,年羹尧自陈“臣因饮食减少,夜不能睡,于二月初一二三等日吐血数次,渐觉头晕……力不能支”[3]873,到五月初六时,“抱病数月,总未痊愈,今已仅存皮骨”[3]874,如他所言非虚(此时的年羹尧已是穷途末路气焰全无,应当不敢欺瞒君上),那么他此期多是缠绵病榻难以自持,能够花费在编书上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少之又少的。故而《治平胜算》的编撰时长很可能不足两月。

年羹尧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强撑病体著成此书,当真是出于“藏之名山”这样为后世深谋远虑的绝俗缘由吗?此书成书后的去向或许可以给我们答案。《治平胜算》一书为存世孤本,书页内夹有中野江汉笺纸一叶(图1),大意如下:本书原宫中秘库密藏。清朝让位之际,出自肃亲王。此处的肃亲王应指清朝和硕肃亲王世系的最后一位——肃忠亲王爱新觉罗·善耆。如果中野的字笺可信的话,肃亲王作为满清八大铁帽子王之一,自初代肃武亲王豪格起屡受封赏,府内的确卷帙浩繁,更兼善耆本人颇好风雅,对篆刻家陈半丁也曾有知遇之恩,从他频繁的军事政治活动也不难想见他会对曾经平荡青海的大将军年羹尧遗作深感兴趣,那么出自肃亲王手的《治平胜算》原系宫中旧藏便十分合情合理。前内府密藏也值得玩味,“藏之名山”的兵书缘何又传入内府?从雍正对年羹尧一系及其亲信的严厉惩处来看,雍正出于顾念旧情而主动收藏年羹尧作品的可能性不太大,较为合理的是年羹尧成书后转托人呈递圣前。

图1 〔清〕年羹尧《治平胜算》书内夹的中野江汉笺纸 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本

更加需要注意的是,《治平胜算》上的墨书或为年氏亲笔。笔者比对了《治平胜算》与清宫旧藏年羹尧奏折,其中字体均作较为紧凑的蝇头小楷,结体偏圆润。但两处对于名款“羹尧”的“羹”字最后一笔的写法并不一致,《治平胜算》中是一点,短而圆润,而奏折所见多是长捺,甚至因此笔画过长而显得此字略向左斜。名款的不同不容忽视,一个可能的解释是迄今可见的年羹尧奏折多是雍正元年写作,年羹尧的书迹在这般起伏跌宕的三年内产生些许变化是可以理解的,且病中体虚也会使腕力不足以至字迹不一;另一个可能是墨书并非年羹尧手书,而是其门客仿其字迹而为。但即便如此,这种做法的目的仍然是希望观者认为此书乃是年羹尧亲笔。由此来看,笔者更倾向认为是年羹尧亲笔而非门客代抄,因为此书所希冀的读者并非后人,而是手握杀伐之权的九五至尊雍正(或许还可以加上此时深得雍正信任的参谋大臣等),雍正本就于书法颇有造诣,且他们君臣数年间书信往来频仍,雍正对于年羹尧的字迹再熟悉不过,若年羹尧此时还想躲懒,以门客字迹瞒天过海、冒触怒天颜之险,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另外,《治平胜算》中有大量彩绘,至今色泽鲜亮,可见原初使用材料颇佳。这些彩绘没有落款,不知何人所图。朱万章曾谈及年羹尧擅画,并有粗笔山水传世。[4]《治平胜算》中的彩绘因以表现军需军械及阵法等为主,多为细笔,难以对照,但从所画望楼底座的轮子稚涩的线条等诸多细节不难看出这些图画绝非出自职业画师之手,而稚拙的笔法中却又透露出对西方透视学的了解(图2、图3)。年羹尧的长兄年希尧(1671—1738)精通此道,著有《视学》付梓传世。《视学》是清代最早系统地阐述图学理论的专著,.也是我国第一部论述画法几何的著作。.《视学》虽初刻于雍正七年(1729),此时年羹尧已被赐自尽长辞于世,.但年希尧于自序开篇即写道.“.余曩岁即留心视学”,可见是长期关注,他的潜心研究大抵或多或少影响了弟弟。从种种迹象来看,《治平胜算》的彩绘或许也是年羹尧亲笔完成,然而还缺乏直接的证据,存疑。

图2 《治平胜算》中的望楼

图3 《治平胜算》中的白露屋、敌楼

《治平胜算》的二十八卷囊括地形、仪注、间谍、古阵法、阵法、营法、守城、攻城、旗号、火器、水战、原铳、持铳、器图、行赏约束等章节,虽内容大多出自前人,但编辑的逻辑、内容的拣选和主次顺序也显示了一代名将年羹尧对于用兵之道的熟稔。“纸上谈兵”还在其次,《治平胜算》并非意在提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用兵妙计,这套书最为重要的价值是促使雍正再度忆起年羹尧既已立下的平定西北等赫赫战功,顾念旧情,并且意识到他日后可能的军事价值,从而饶他一命。在雍正三年四月二十二日的《奏谢调补杭州将军折》中,雍正朱批直问年羹尧关于“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的谣言,又言“朕想你若自称帝号,乃天定数也,朕亦难挽……朕览之实实心寒之极,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忌惮之意昭然若揭。[3]874这般狂悖的谣言究竟是否属实,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毋庸置疑,帝王的杀意已经跃然纸上,正在编书的年羹尧看到这般批复不知该是如何胆战心惊。在一封无纪年的《奏陈悔罪求饶事》奏折中,也曾位极人臣、尽享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的年大将军无比卑微地忏悔,他如是写道:

臣羹尧谨奏:臣今日一万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天恩怜臣悔罪,求主子饶了臣。臣年纪不老,留下这一个犬马慢慢的给主子效力。若是主子必欲执法,臣的罪过不论那一条那一件皆可以问死罪而有余。臣如何回奏得来?除了皈命竭诚恳求主子,臣再无一线之生路。伏地哀鸣,望主子施恩。臣实不胜呜咽,谨冒死奏闻。[3]852

此时的年羹尧别无出路,只得寄望于渺茫不可预见的“天恩”,而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就是他突出的军事价值。即便军功已惹人猜忌,但他实在也无更好的选择。年羹尧匆匆辑成二十八卷《治平胜算》,辗转呈递御前,这一过程想来殊为不易,因为雍正三年正月起,杨宗仁、岳钟琪等臣工俱上本参年羹尧恶行,仅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是年此类奏折原件即有五十本之多,真可谓是“墙倒众人推”。据九十二宗罪来看,年羹尧确实跋扈,加之圣宠优渥,想来树敌不少。在雍正表露出不满后,臣子们自然顺势而为,朝中有面圣资格的重臣似乎无人会为年羹尧呈书。年羹尧究竟是用何等途径以书陈情尚不可知,我们当然不会忘记他的幼妹敦肃皇贵妃年氏宠冠雍正后宫,《清史稿》记载“妃薨逾月,妃兄羹尧得罪死”.[5],可知年羹尧从九月底缉拿进京却至十二月初十方才敕令自裁,这中间苟延残喘的两个多月与雍正对缠绵病榻的年妃的怜惜不无关系。不过按照雍正帝对年氏“秉性柔嘉”“小心恭谨”的评价,她涉足这样敏感之极的政治事件的可能性不大。此处暂且存疑。无论如何,年羹尧最终成功呈上《治平胜算》,可惜的是这本被给予厚望的显示他大将之才的兵书也无力扭转乾坤。臣子的功高震主、恃才傲物与再效犬马之心孰轻孰重?雍正最终的选择向我们展示了他的答案。

二、兵者诡道:兵书中的二十八宿真形旗

在笔者翻阅《治平胜算》一书时,第十六卷的“二十八宿真形旗”一条引起了笔者的注意。①二十八宿真形旗,顾名思义是以二十八星宿为原型绘制的旗帜,旗面图像可看成上下两部分,由三个要素构成:上部是星位(星形)图,下部左为星宿动物、右为道符。每一页除旗帜外,又在其上题写星宿名,右侧题主将名(仅第一页角木蛟旗主将名题在左侧,见图4)。旗帜虽非兵器,却在中国古代军事活动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黄帝曾“制阵法设五旗五麾”.[6],《周礼·司常》言“凡军事,建旌旗”.[7]60,《武经总要》也有“古法曰:三官不缪,五教不乱,是谓能军。三官者,鼓、金、旗也”.[8]的说法。军事用旗一般出于方便指挥队伍行进及战斗的目的而非纯为美观,如此一来,制作旗帜的首要标准自然是易于辨认,所以常用的旗帜图案多为熊、虎、龙等。年羹尧对二十八宿真形旗的用法定义也不例外地符合适于领兵的原则:“右二十八宿真形旗,凡出军立方向八门,使兵由之而出,如遇出兵之日所轮胜宿,即以此兵领军。旗方六尺,杆长一丈六尺,顶用缨络雉尾,边幅之色俱同照方向。”[9]然而二十八宿真形旗的图像却实在与易于辨认相悖,二十八星宿的真形多有相似,譬如壁水与奎木狼、觜火猴和参水猿,乍看之下难分彼此。古时普通的行旅军士知识水平有限,星位和符箓更是难辨。②何况旌旗立于半空,远观之更易混淆,又何以发挥其功用?

图4 《治平胜算》二十八宿真形旗二面

如同《治平胜算》中的其他内容一样,二十八宿真形旗也并非年羹尧独创,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戚继光《纪效新书》、万历间何汝宾《兵录》、天启元年(1621)茅元仪《武备志》、崇祯十二年(1639)汪三益《参筹秘书》等兵书中已然有之。唐宋兵书如《李卫公问对》《太白阴经》《武经总要》《虎钤经》《美芹十论》《历代兵制》多谈用兵之法,而后来者受汇编类书的影响,才普遍将战术之外的种种用器也系统汇编收入书中。文本传抄的过程中难免出现偏移,.传抄次数增多后还可能出现彼此有别的谬误。氐土狢旗的主将在《纪效新书》中是“兵武”,《参筹秘书》也作“兵武”,而《武备志》抄为“丘武”(又写“氐土狢”为“底土狢”),《治平胜算》为“岳武”(图5)。柳土獐的主将《纪效新书》中作“张□”,后一字缺,《武备志》为“张本”,《治平胜算》写“张木”。《治平胜算》还将室火猪主将“荷元”抄为“何元”,壁水主将“龙王”为“龙璜”,奎木狼主将“王珣忠、谢月”为“王狥忠、谢越”,觜火猴主将“霹太”为“霹火、毕泰”,另外,虚日鼠、鬼金羊等宿的星位还缺少左半部分的星图,符箓部分更是只能算得上略有其形。从描绘的星宿真形来看,《治平胜算》虽然模仿了前代的图像,但形体僵硬,且将一部分原本画为回首的动物都改成直视前方(图6),从而削弱了灵活度的表现,使得图像呆板而少变化。这一改动也许正是因为执笔者并非职业画师,在尝试摹写氐土狢之后发现自己驾驭不好类似的造型而将之后的都做了变更。③同理,书中的错漏百出也补证了年羹尧在编辑《治平胜算》时的慌乱无度,绝非“数十年之精力”。

图5 氐宿旗(左上:〔明〕戚继光《纪效新书》卷十六,纪昀等校《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0728册,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638页;右上:〔明〕汪三益《参筹秘书》卷九,《续修四库全书》第105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47页;左下:〔明〕茅元仪《武备志》卷一百,明天启元年〔1621〕刻,清初莲溪草堂修补本,第13页;右下:〔清〕年羹尧《治平胜算》卷十六,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本,第2页)

图6 星宿动物姿态变更(左上:《纪效新书》中的星日马;右上:《治平胜算》中的星日马;左下:《纪效新书》中的室火猪;右下:《治平胜算》中的室火猪)

上述的明代兵书都声称参考了宋代的《武经总要》,而实际上《武经总要》中涉及的旗帜与二十八宿并无关联。是书多处提及旗帜与星宿,有《教旗》一章专论如何教导军队根据大小各色旗帜摇摆(配合号角声)行动,古阵法中也多用旗帜表示敌军方向或配合鼓声表示阵法。二十八宿则集中出现在后集的卷十七《占候二》,是以星占卜算战事吉凶,“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凡厥灾变,籍日辰以辨之。有岁有月有日有时,所主吉凶在焉”[10],占卜的结果可能影响具体的军事行动④。以天上二十八宿禽星辨其宫分吉凶是典型的兵阴阳家策略,《汉书·艺文志》记:“(兵)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以为助者也。”[11]二十八宿在早期战争中的应用当推李筌《太白阴经》所示的二十八宿骑战法⑤,阵法通常搭配相应的旌旗使用,可这种阵法并没有相应的二十八宿真形旗为指挥,只是以简单的五色旗作队列区分。真形旗最早见于宋代典籍,且并非作为军事用旗,至于其用作何处,容后文再表。明人唐顺之的《武编》中还有一种二十八宿交战法,是以每一宿代表一种作战方式,交替行之。[12]此外,令人生疑的是,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是后世兵书中二十八宿真形旗的主要参考来源,然而他的另一著书《练兵实纪》所列的旗帜中却不见四象、二十八宿旗等繁复形制,只以黄、红、蓝、白、黑五色为辨,是为“明旗色”。戚继光还称“自近世之将,不用旗鼓以战,故遂废而不知讲”[13],可知鸟铳等热兵器出现后的确影响了承袭自前代的复杂的行兵作战之法,而二十八宿真形旗反而在之后的兵书中频频现身,却是何故?

不能在文献记载中找到答案,或许我们可以将目光转向物质遗存。旗帜因其材质为织物不易保存,现今的多是清代的八旗及近现代的军旗。好在历史图像中不乏猎猎旌旗,我们仍可从中一探究竟。宋元以来多有纪实绘画,以图像纪功的传统使明清两代表现战争场景的画作层出不穷。.明末倭患迭起,.一系列抗倭图,.如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明人抗倭图》、周世隆《太平抗倭图》、旧题《明仇十洲台湾奏凯图》(图7)等,展现了明军与倭寇对战的英姿。另有《平番得胜图》(图8),清《多铎得胜图轴》《董卫国纪功图》《蔡毓荣南征图卷》《北征督运图册》《抚远大将军西征图卷》《平定准噶尔图卷》《阅武楼阅武图卷》《十全敷藻图册》等,不一而足。这些历史画卷都记录了相应的军旅生活和征战事件,其中囊括了大量的旌旗图像,然而它们同时也表明在实际的应用中,旗帜多以黄、蓝、白等色彩为区分,大部分旗帜图案也趋于简易,绘制简单易识的动物图形,如龙、虎此类,而非繁复难辨的二十八宿真形。明人《倭寇图卷》卷末有八卦旗(图7),已是这一类图像中最为特殊的一种,但八卦旗也只是出现在行军的队伍中,卷首和卷中的战斗场面还是常规的令旗。

图7 〔明〕佚名《倭寇图卷》(旧题《明仇十洲台湾奏凯图》)局部 绢本设色 原作32×523cm 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藏

图8 〔明〕佚名《平番得胜图》局部绢本设色 原作43.8×971.2cm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可是,如果二十八宿真形旗并非应用于实际战场上,为何又频频被收入兵书呢?唐太宗与李靖关于奇阵的对话里或许早已揭示了这个用兵之术中亘古不变的奥秘:

太宗曰:“四兽之阵,又以商羽徵角象之,何道也?”靖曰:“诡道也。”

太宗曰:“可废乎?”靖曰:“存之所以能废之也。若废而不用,诡愈甚焉。”

太宗曰:“何谓也?”靖曰:“假之以四兽之阵,及天地风云之号,又加商金、羽水、徵火、角木之配,此皆兵家自古诡道。存之,则余诡不复增矣;废之,则使贪使愚之术,从何而施哉?”太宗良久曰:“卿宜秘之,无泄于外。”.[14]

兵者诡道,意指行兵之术在于奇诡,不守常规,从而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个观点首见于春秋时期军事家孙武的著述《孙子兵法·始计》,同书的《九地篇》中还有对将帅领军原则的妙论: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15]

正因兴兵作战非但涉及个人生死,更关乎一国存亡,所以要使他人无知无识,不可一眼窥破其中关窍。二十八宿真形旗,正如四兽之阵一般,其存而不废并非因为它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而是作为一种惑敌之术、一种行以诡道的障眼法。兵书一经付梓便不会只限于我方内部流传,⑥譬如《纪效新书》不仅被《武备志》《三才图会》等大型类书转载,更远传朝鲜、日本,前者在此基础上编成《武艺图谱通志》,后者则以《武术早学》《军法兵纪》《兵法奥义书》等不同书名刊行此书,[16]种种史实足资佐证先辈的高瞻远瞩。

三、布阵筑坛:明清小说中的二十八宿旗

有趣的是,虽然真正作战中从不使用这般神秘诡谲的战术及旗帜,这些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行军方式却被明清笔记小说所吸纳,还屡屡成为主角制胜的关键。《水浒传》故事中的一百单八将本是天罡地煞之星下凡,在小说的第七十六回“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中更使用了奇阵制敌。梁山好汉对阵童贯时,险道神郁保四和炮手轰天雷凌振身后就出现了二十八宿真形旗:“架子后一带,都摆着挠钩套索,准备捉将的器械,挠钩手后,又是一遭杂彩旗,团团便是七重围子手,四面立着二十八面绣旗,上面销金二十八宿星辰,中间立着一面堆绒绣就真珠圈边,脚缀金铃,顶插雉尾、鹅黄帅字旗。”.[17]《封神演义》第八十三回“三大师收狮象犼”中,潼关诸将破万仙阵时,也曾眼见阵门中“二十八宿之星,正应万仙阵而出”.[18]。

在明清笔记小说的叙事中,二十八宿旗不但可以布阵,它们在军事活动中还有另一种用途:筑坛祈神。诸葛借东风的典故家喻户晓,《三国演义》第四十九回“七星坛诸葛祭风,三江口周瑜纵火”中这样描述孔明借风前的准备工作:孔明辞别出帐,与鲁肃上马,来南屏山相度地势,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土筑坛。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共是九尺。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氏、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冠,穿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羽为葆。以招风信;前右立一人,手执长竿,竿上系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立一人,捧宝剑;后右立一人,捧香炉。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钺、白旄、朱幡、皂纛,环绕四面。[19]

我们都知道这段故事的结局,孔明事毕乘船归去,而这一夜东南风甚紧,曹军战船铁索连环,伤亡惨重,以致曹操败走华容道。罗贯中暗示读者,孔明筑坛是为逃离东吴布下的疑阵,但在明人诸圣邻《大唐秦王词话》第四十一回“夺旗马二将逞英雄,祈大暑军师施法术”中,李靖筑坛祈暑时也曾“挂二十八宿旗幡,列八门遁甲方位”[20],且确有奇效。明清小说家以二十八宿旗等起坛助兵的灵感可能来源于道教的斋醮科仪,宋《灵宝领教济度金书》中供奉的法位中就有“上清二十八宿真君”,起虚皇坛所用金箓灯中还有二十八宿灯,“依二十八宿形,并缀灯于前”.[21]。

四、以旗象礼:卤簿中的二十八宿旗

一方面,二十八宿真形旗在实际战争中运用的案例几乎无处可寻,而另一方面,其在礼仪场合中的运用却俯拾皆是,尤以卤簿最多。绘图旗帜的礼仪功能可以远溯至周朝的九旗,“龙旂九斿,以象大火也;鸟旟七斿,以象鹑火也;熊旗六斿,以象伐也”[7]101。年代最早且系统全面的卤簿制度记录在《晋书·舆服志》中,晋卤簿的绘图旗帜有五牛旗,赤青在左,黄在中,白黑在右。隋制也有五牛旗,又令“凡旗,太常画三辰,日、月、五星。旃画青龙皇帝升龙,诸侯交龙。旟画硃雀,旌画黄麟,旗画白兽,旐画玄武,皆加云。其旃物在军,亦书其事号,加之以云气”.[22]。唐制天子车舆其外有鸾旗车,玉辂左建旗十有二旒,皆画升龙,其长曳地,[23]1932又“逮有周氏,乃以日月星辰为旌旗之饰,又登龙于山,登火于宗彝,于是乎制衮冕以祀先王也”[23]1947,似乎能够佐证此期已经有以天象为图式的旗帜。李唐的二十八宿图式虽已十分成熟,⑦却尚未见到其进入旗帜图像系统的例证。

宋制旗物尤盛,文本中明确的二十八宿旗也正出现在此时。二十八宿旗应创自礼仪使陶榖(903—970)之手:“榖(陶榖)又取天文大角、摄提列星之象,作摄提旗及北斗旗、二十八宿旗、十二辰旗、龙墀十三旗、五方神旗、五方凤旗、四渎旗。”[24]3400而在具体的使用中又有过多次变化。据《宋史·仪卫一·殿庭立仗》记载:“宋兴,太祖增创错绣诸旗并幡氅等,著于通礼,正、至、五月一日,.御正殿则陈之……二十八宿各一,.角宿至壁宿在左,奎宿至轸宿在右。”[24]3366此时二十八宿旗只是分左右两列对立,到了北宋末年徽宗朝时排布更加细化:“政和中,文德殿发册,用黄麾细仗,共一千四百二人……(左厢)第二队,角、亢、氐、房、心宿旗各一;第三队,虚、危、室、壁、奎宿旗各一;第四队,参、井、鬼、柳宿、駃騠旗各一……(右厢)尾、箕、斗、牛、女宿旗各一;第三队,娄、胃、昴、毕、觜宿旗各一;第四队,星、张、翼、轸、駃騠旗各一。”[24]3377前述两种都是殿庭立仗,在政和大驾卤簿中,二十八宿旗位于次前部马队,共分列于十二小队中,如是法驾⑧则分为十队。[24]3431-3432

那么最初的二十八旗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宋代的典籍虽然没有图绘其形,但留下了足够的线索以供我们想象:

元丰三年(1080),详定郊庙奉祀礼文所言:“卤簿,前用二十八宿、五星、摄提旗,有司乃取方士之说,绘为人形,于礼无据。伏请改制,各著其象,以则天文。”从之。元祐七年(1092),太常寺言:“二十八宿旗,五星、摄提旗,按《卤簿图》画人形及牛虎头、妇人、小儿之类,于礼无据。元丰三年,礼文所上言乞改制,各著其象,以则天文。后有司循旧仪,未曾改正,今欲改造。”从之。[24]3462

也就是说,元祐七年(1092)改造之前的二十八宿旗旗面上的图案应该与《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上的相类似,表现为人形或兽首人身的星君,而非动物真形。元人吴莱有诗名《观孙太古周天二十八宿星君像图》,孙太古即宋代画家孙知微(号太古遗民),孙氏的这幅画也证明了唐时盛行的二十八宿星君图式到宋元依然保持着影响力。这里提到了“按《卤簿图》画”,应当指的是天圣卤簿图一类,可见当时这一系列器物的制作已经有成熟的样本可依。这也旁证了赵宋以前的旗帜中确无人形二十八宿,如有,依古制行之应当不会引来礼仪官员的一再异议。心细者多半已经注意到,明清兵书中的二十八宿旗是“真形”,而此处却是清一色的人形,这一转折正是因为元祐七年的礼文所上言改制。

传为曾巽申的《大驾卤簿图书》虽然是元代物,但学界几乎认同其实际反映的是北宋的卤簿典仪,陈鹏程更明确考证其年代为北宋皇祐五年(1053)。[25]即便这幅近十五米的长卷中并没有二十八宿旗的身影,我们也可以从其他旗帜试着推断它的模样。是图的朱雀队中有大规模的旗阵(图9),对应的是“风伯、雨师旗各一,雷公、电母旗各一,木、火、土、金、水星旗各一,左、右摄提旗各一,北斗旗一”[24]3409,其中北斗旗用星位表示,其余则是人形星君。五星二十八宿通常是相提并论的,加上陈鹏程的考述,皇佑五年先于元祐七年,此期的星宿旗图案应当仍然表现为人形。不过无论是星君还是星位,实际上都与前述的二十八宿真形旗的图案相异趣。

图9 〔元〕曾巽申《大驾卤簿图书》局部 绢本设色 原作51.4×1481cm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最接近兵书中二十八宿真形旗的当属元制。元制仪仗对二十八宿旗采取分而述之的办法,如第一角宿旗:“角宿旗,青质,赤火焰脚,画神人为女子形,露发,朱袍,黑襕,立云气中,持莲荷,外仗角、亢以下七旗,并青质,青火焰脚。角宿绘二星,下绘蛟。”[26]余下二十七旗亦同角宿旗制,具体形象不同而已。由是可知元制将卤簿中道和外杖的二十八宿旗作了区分,中道的二十八宿旗类宋初制,而外杖的旗面则分为上下两部分,上方是星位,下方是星宿动物形态,后者与明清兵书中的二十八宿真形旗相较仅缺右侧的符箓。元代卤簿外杖的二十八宿旗应该就是明清兵书中二十八宿真形旗的雏形。有元一朝不足百年,唯一一次的备用卤簿是英宗至治年的崇天卤簿。[24]3400崇天卤簿外杖队列中有二十八宿前队及二十八宿后队,井、参、鬼、觜、柳、毕、星、昴、张、胃、翼、娄、轸、奎宿在前队,角宿至斗宿十四星在后队,一行二旗,每队各七行。[24]1988崇天卤簿的中道并没有使用先前定制中的二十八宿旗,此处既是外杖,可见元代唯一一次使用的卤簿中的二十八宿旗旗面所示的是星位及动物真形。

正如伊沛霞所言,仪仗是政治性的剧场。[27]卤簿作为帝王威仪的象征和无上权势的衍生品代代相袭,而明代印刷术的进步使海量文献得以问世,并配以清晰的图示。明万历十五年(1587)内府刊本《大明会典》中指出永乐三年(1405)曾增定大驾卤簿的规模,“列宿旗二十八面”位列第十七,在“木火金水土星旗五面”和“北斗旗一面”之间。[28]而在此前,洪武二十六年(1393)的定制中并不存在旗的位置,⑨发挥这一仪式作用的乃是幡和麾。永乐的卤簿改制增加了大量的旗,共计124面⑩,.洪武卤簿中引首的黄麾和绛引幡反而居于众旗之后。这些旗面上的图案依循古制,多为瑞兽,其次是天象和山岳,这二者合一即为天地。以天地万象为仪仗,一方面可见永乐间经济实力的提升,更重要的潜在原因当然还是永乐皇帝即位初亟需从方方面面奠定他作为皇权天授的一国之君这一不容置疑的地位,.这与他大封武当、崇奉真武等一系列举措也同出一脉。另外,还需明确的是,瑞兽形旗帜如白泽旗在其余贵胄的仪仗中是可以使用的,但象征天地一类的旗帜唯有天子可用,即便尊贵如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东宫、亲王等亦不可逾矩。《大明会典》的卷一百八十二又对仪仗中的每一件物品做出细致的描述[29],与此前的星宿旗不同的是,明仪仗中的星宿旗旗面只有星位和星宿名称字样,既无人形、真形也无符箓。《大明集礼》也将二十八宿旗分而述之,并简单追溯了该旗的历史,编者同样认可始于宋的说法,且云“今制青质,黄襕,赤火焰间彩脚,中涂金为角宿二”[30],左侧附图绘出了具体的形态(图10)。与《会典》的描述有所出入,这里的星宿旗上没有星宿名,只以星位代之。《明宫冠服仪仗图》有一彩色版的复原,示于下方(图11)。

图10 角宿旗(徐一夔等《大明集礼》卷四十三,明嘉靖九年〔1530〕内府刊本,第35页)

图11 角宿旗(北京市文物局图书资料中心编《明宫冠服仪仗图:古礼卷·军礼卷·仪仗卷(二)》,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年版,第457页)

满清原是游牧民族出身,在问鼎中原前没有类似的仪规。清代卤簿制度的确立在高宗时期完成,参稽了历代的卤簿制度[31],囊括上述的种种典籍。《康熙南巡图》所见的卤簿中尚无列宿旗,乾隆十四年(1749)的《乘舆仪仗做法》卷下则明确列出“二十八宿旗二十八面”,对尺寸和色彩的要求都详尽之极。[32]《钦定大清会典》《皇朝礼器图式》等所述的二十八宿旗与我们今天所见清代绘画中的并无二致,只各绣本宿星形于旗(图12),乾隆朝《大驾卤簿图卷》(图13)及张廷彦《崇庆皇太后万寿庆典图》(图14)皆如是。清代对明代列宿旗的改制仅是由方旗改为三角旗,余者不变。中国的卤簿制度在自身不断改制的同时也远涉重洋,影响了周边国家,韩国大韩帝国时期(1897—1910)的卤簿中也有二十八宿旗,形同清制,为三角旗,上绣星形。

图12 角宿旗(昆冈等《钦定大清会典》卷八十三,清光绪时期刊本,第1页)

图13 〔清〕宫廷画家绘《大驾卤簿图卷》局部纸本设色 原作49.5×1690cm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五、结语

明清兵书中屡屡提及的二十八宿真形旗极有可能从未在历史上存在过,倒是宋代以来的卤簿中经常使用二十八宿旗。二十八宿图形在旗面上几经嬗变,其中以元制卤簿外杖的二十八宿旗最为接近兵书中的形象。这种在旗帜上以人形、真形、星形表现二十八宿的反复变化的图像系统终于在明代稳定下来,固定表现为星形二十八宿。明代兵家对二十八宿旗的巧妙挪用体现的正是“兵者诡道”这一兵法之要髓,为使之愈加神秘甚至添加了晦涩难懂的符箓图案。本文对二十八宿真形旗的探索不仅梳理了年羹尧《治平胜算》所引的明代兵书源流等,还原了雍正三年间著名的年羹尧案的一角,也是从一个案例讨论图像系统在流传过程中可能发生的种种复杂状况。在这里,二十八宿真形旗的图像源于另一个功能完全相异的体系,并且还能在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情况下在兵书中代代相承,几乎与军事知识的实用性相悖。此外,二十八宿真形旗的主将名字也在明清几套兵书的编撰中产生了偏差,更加奇怪的是,这些浑然不似人名的名字(兵武、槐童、危车、荷元、霹太、吉善等)在典籍中无处可查。换言之,图像的知识并非全然进入文本,也体现了图像文献的独特性之所在。

注释:

①二十八星宿的各种研究可谓汗牛充栋,但是它们与旗帜的结合尚少人关注。王红旗、孙晓琴1995年编著的《中国古代神异图说》第五章《战旗猎猎》中收录了《武备志》中的二十八宿真形旗,但是既未与其他兵书中的二十八宿真形旗比照,也未有进一步的研究,仅作简单的说明。

②《康熙起居注》记载了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二月二十七日发生的一段故事:酉刻,上幸观星台,召部院诸臣前,上问:“汉臣中有晓知天文者否?”皆奏曰:“臣等未尝通晓。”上又问掌院学士李光地:“尔所识星宿几何?”光地奏曰:“二十八宿臣尚不能尽识。”[见徐尚定标点《康熙起居注》(第4册),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22页。]天文是专门之学,李光地这样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尚且不能完全识别二十八宿,遑论军士。

③一般来说,改动姿势比照搬更难,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或许存在另一种模本,但二十八宿真形旗的图像从《纪效新书》而始一路沿袭都是如此,只有《治平胜算》中自“氐土狢”开始的图像例外。而且,此处的改动实在算不上多么高明,甚至可以说比起之前的版本十分僵硬,但在效果上却比氐土狢来得自然,笔者因此有这样的猜想。

④“二十八宿次舍占”条目下解释“凡二十八舍五星干犯之言备者同占之,以星列舍犯之事反分野主之言其灾变” 每宿都有具体的对应事项,如:“东方七宿七十四度角宿二星,十三度为天关,其内天庭。黄道经其中七曜之所,行左为天田主刑,右为将主兵月晕左角,主兵左将军忧。月晕右角,主兵右将军忧。填星犯左角,大战。太白犯左角,不可战。”“大战”“不可战”表明星占结果确有影响。

⑤推二十八宿骑战法:以二十八人象二十八宿,为先锋军,压敌。角人,赤旗、青衣、青马,东方七人;羽人,青旗、黑衣、黑马,北方七人;宫人,白旗、黄衣、黄马,中央七人;徵人,黄旗、赤衣、南马,南方七人;商人,黑旗、白衣、白马,西方七人。右以二十八人早近敌阵,大呼若闻桴鼓击柝之音,我以商人为前将兵,象白虎也;阵见火光,以羽人为前将兵,象元武也;阵闻金石兵刃之声,以徵人为前将兵,象朱雀也;阵闻士人呼号者,以宫人为前将兵,象勾陈也;阵内寂无声音,以角人为前将兵,象青龙也。是为五行厌胜法。见〔唐〕李筌著,张文才、王陇译注《太白阴经全解》,岳麓书社,2004年版,第554页。

⑥兵书虽然内容特殊,但是并没有限制出版。宋时西夏就用西夏文翻译了不少兵书,如《孙子兵法》《六韬》《黄石公三略》,明代建阳还私刻过《运筹纲目》十卷及《决胜纲目》十卷这两套兵书,可见兵书在这一时期是通俗读物而不是仅限于权贵的知识。

⑦如传为梁令瓒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虽然该卷的作者归属仍有争议,但结合历代画史著录可以确定此类绘画星神主题至迟唐代即已出现(详见吴燕武《〈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功能考》,《新美术》2013年第12期,第31—37页。)

⑧帝王出行,有大驾、法驾、小驾之别。大驾卤簿,用于郊祀祭天,法驾卤簿用于朝会和太庙祭祖。

⑨洪武卤簿中虽然没有二十八宿旗等,但洪武元年登极仪中列旗杖于奉天门外,其中就有二十八宿旗。

⑩除上述外还有肃靖旗一对、金鼓旗一对、白泽旗一对、门旗四对、黄旗四十面、金龙旗十二面、日月旗二面、风云雷雨旗四面、五岳旗各一面、江河淮济旗四面、四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旗各一面、天鹿旗一面、天马旗一面、鸾旗一面、麟旗一面、熊旗一面、羆旗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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