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楼玮玥

主持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梅花，韵味幽雅淡然，其格调从南宋延续至今，为文人雅士所推崇。梅花身上究竟有怎样的魅力，让其成为中国士大夫阶层的精神图腾？

陶  然：提起梅花和西湖，人们一定会想起西湖的孤山处士林和靖。除了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林和靖本人一直和权力政治保持距离，这种做法和梅花所寄予的含义，给宋代及后世留下了重要的典范意义。林和靖的诗作《自作寿堂因书一绝以志之》，最后一句是“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意思是“等到我死后，朝廷来找我的遗书、著作，我能够庆幸自己没有写过什么谈封禅之书”。这样的行为，是其对政治保持疏离感的最佳佐证。

到北宋为止，梅花并没有获得如兰竹菊般的崇高地位。东晋王子猷曾言“何可一日无此君”，强化了人和竹的关联，让竹子成为拒绝俗的象征物；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都将人格力量寄托给了菊花。林和靖《山园小梅》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描述梅花的名句。其另一首诗《霜天晓角·冰清霜洁》：“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梦绝。金兽爇，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内容朴素，亦无特殊意味。可见在林和靖的时代，尚未形成在梅身上寄托情感的潮流。

宋代绘画梅花集中于南宋时期，这和宋代文人的心理状态有关。与其他时代的文人相比，宋代文人在政治、文学、学术各方面具有主体统一性，这表明宋代士大夫的思想路径普遍围绕政治展开。但历朝历代，文人投入政治，总会在权力的漩涡中起起伏伏，这让士大夫之间形成了强烈共通的生活状态，使得宋代文人对庙堂和江湖有了更深刻的思考维度。从陶渊明时代的主动隐逸，向着被动隐逸发展，宋代文人亟需获得心理支撑。

宋代文人究竟从梅中发现了什么？梅对他们的意义何在？我认为，宋人选择梅的原因可能有：梅的形象经霜而不凋，季节的清寒和花的清香糅合对应，与隐士的清冷处境呼应；梅香不过于浓烈，是有距离感的幽香、远香、冷香，无形之中衬托出其高尚的品格，具有雅致的韵味和情怀；梅花色泽雅淡，总体吻合宋代的审美和格调；梅花孤独，没有太多枝条的衬托，直接缀在枝干之上，在冬季中透露出清瘦感，和隐士的孤独之间构成对应关系。

主持人：梅花凌寒傲放，为世人所尊崇；梅子清新可口，亦出现在众多诗词中，成为百姓喜爱的美食之一。梅花和梅子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梅文化又是如何演变而来的？

胡  中：梅花最早生长在中国南方山野间的山涧水岸边，后来才被移植到园中栽培。古人栽种梅花并非为了观赏，而是将它作为一种重要的果木栽培。《尚书·说命》中曾记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在还没有醋的古代，古人将梅子捣碎成为浆汁用来做酸味调味品，梅的柠檬酸含量也在各种果品中占据榜首。

《三国演义》中，“青梅煮酒论英雄”是一个经典情节，曹操和刘备一个豪气冲天，踌躇满志；一个装傻充孬、满腹委屈。“青梅煮酒”并非如现代高温蒸馏般进行提取，而是一边煮酒，一边用青梅当下酒菜，当时的酒本质上是米酒、黄酒。除了“煮酒”——佐酒外，青梅还可制成梅酱、梅干，黄梅则可熏干制成乌梅，做酸梅汤、酸梅汁的原料。日本人也爱吃咸梅干，用梅子制成的梅干是日本普遍应用的调味品。采摘青梅时间是制作青梅的关键，当果实膨大而果核尚未完全“硬核”为采摘最佳时间，采下第一道工序是用盐腌制，去除其涩味。腌制留下的为“梅卤水”，不仅也可作为酸梅汁的材料，也是杭州中秋节前后，用来腌制桂花的重要材料，成就了杭州著名的“糖桂花”。

除了摘果及观花外，梅树的花也可入药、入茶、入馔。萧山、西溪等地多产绿萼梅，采摘后可泡茶。宋代男子爱簪花，梅花也被作为簪花使用。中国人赋予了梅花各种美好的品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后世认为这句诗写尽了梅花的风韵。明朝高启的《梅花九首》中“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以高士美人比之梅花，以雪的洁白、月的清明，如高士情操美人风姿来写梅花的高洁与风韵。元代诗人杨维帧咏之“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展现出了梅花不畏严寒的高尚品格。宋徽宗偏爱绿萼梅，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清代政治家彭玉麟都认为只有梅花是知己，中国人对梅花的喜爱有迹可循。

凌 海：中国青梅有3000多年的栽种历史。宋代出现了大量以梅子作为佐料的美食，如梅酒醉蟹、蜜汁火方、梅酱、酸梅汤等。青梅甚至成为爱情的象征，唐代李白《长干行》写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青梅具有药用功效，可去除食物中的毒、血液中的毒和水中的毒。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记载，青梅具有止渴、止咳、止瀉、止血、止痛“五止”的功效。日本梅研究会与东京医科大学、农林水产部等具有权威性的研究机构携手，共同对梅的精华——青梅精在动物、人体等各方面进行长期实验、观察，发现青梅对人体健康具有16种功效：杀菌、强力的碱性食品、改善胃肠道、痛风天敌、消除疲劳、提高钙质的吸收率、调节血压、强化肝脏、抗过敏、美容、改善血液循环、提高细胞的免疫等。

本栏目由本刊与杭州市城市品牌促进会、杭州西溪两岸文化交流中心共同推出

【编者按】宋代是中国文化发展的黄金阶段，宋韵文化也是具有中国气派和浙江辨识度的重要文化标识。2021年8月，浙江省委文化工作会议提出“让千年宋韵在新时代‘流动’起来，‘传承下去’”的工作要求，并将逐步推进宋韵文化和南宋文化理论研究、宋代历史文化遗址考古发掘、宋韵文化遗址保护展示、宋韵文化旅游开发、南宋文化品牌塑造、宋韵文化和南宋文化宣传推广等“六大工程”。宋式生活美学是杭州与宋代的连接点，以它为代表的生活态度，正悄然影响着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