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树矮房新画不古”

一

老北京有句顺口溜儿：“树矮房新画不古，一看就知内务府。”这是什么意思呢？

树矮，是说树是新栽的；房新，房子是新盖的；画不古，家里墙上挂的字画儿都是现代画家画的，不是古画儿。

这些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在老北京，看一户人家是不是老式家庭，也就是富了几辈的大宅门？一是看院里的树高矮，二是瞧住的房子新旧，三是瞅家里有没有古画儿。

如果“树矮房新画不古”，也就是说，宅门挺大，房子挺高，但房子是新的，树是刚栽的，甭问了，肯定是“暴发户”。说到“暴发户”，也别问了，肯定是内务府的官员。

为什么说到“暴发户”，人们自然会想到是内务府的官员呢？因为众所周知宫里的内务府，掌管着皇宫里的各种采买和开支，所以在内务府当官，是个“肥差”，想不贪都难，有道是：“三年内务府，十万雪花银。”

二

清朝的朝廷有规定，内务府的官员，两三年就要轮换，但就是这样也拦不住官员的贪污受贿，所以，当时最引人注目的“暴发户”，就是内务府的官儿。

从“树矮房新画不古，一看就知内务府。”这个顺口溜儿，您可以看出来，老北京人对“暴发户”是持有一种蔑视心理的，为什么？因为他们的钱来路不正。

虽然“暴发户”的普遍心态是喜欢显贵，用北京话说是“烧包儿”，所以他们有了钱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置地，舍得大把花钱，把住的院子盖得挺大，房子也建得挺高，

但那会儿的北京人，是不把他们住的院子，称为“宅门”的。

因为“暴发”的人家，没有根基，往往像一把干柴，点着之后，燃得急，灭得也快。内务府的官员今天还耀武扬威，趾高气昂，也许明天就东窗事发，折戟沉沙，脑袋搬了家。

现在的北京人，通常把自己的住家叫“宅子”，因此，在家待着不出门，叫“宅着”。把不出门的男士和女士，分别叫“宅男”和“宅女”。

但在老北京，“宅门”这个词儿是不能随便说的，甭管您住的地方大小，都不能拿起就说：“您的宅门在哪儿？”“我们家的宅子在西城。”或着问人家：“您在家‘宅着呢？”

因为老北京规矩多，别说“暴发户”的宅子，不能叫“宅门”，一般老百姓的住家，也是不能称“宅门”的。

已经作古的故宫博物院的研究员朱家溍先生，活着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老北京的‘宅门和‘四合院是有区别的。有北房、南房和东西厢房的院子叫四合院，但是不能叫‘宅院或‘宅门。”

为什么呢？朱先生认为，“宅门”至少有两进的院子，而且要有垂花门，并且带廊子。四合院则是单指的是一个院。

现在，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新的“暴发户”，在新建宅院时，把大门建成了垂花门，其实，这种设计是错的。

按古建宅院的设计法式，迎街的大门是不可以有垂花门的。因为垂花门是宅门中的内宅的入口，换句话说，是二进院的大门，所以只能放在大门的里面。

三

按传统的营造法式，宅门的设计通常是坐北朝南的，一般垂花门是放在院子的正房、正厅的南北中轴线上的。

垂花门，也叫垂华门，这个花，指的是荷花，荷花又叫莲花，寓意非常丰富。

二层院门的垂花门之所以叫“垂花”，是因为它有垂莲柱，前檐是下垂不落地的對称的两个短柱。这两个短柱的下端，是莲花的花骨朵形的“垂珠”，上面雕着垂莲。

这个垂花柱嵌在门檐上，看上去非常精美。难怪那些不懂行却知道美的“暴发户”，把垂花门当作大门来设计。

为什么说“宅门”，必须有垂花门呢？因为垂花门是内宅的院门，您也许知道什么叫“内外有别”，这个词用到垂花门这儿，再恰当不过了。

在老北京，“内”事和“外”事以垂花门为界的。那会儿，家里的女眷是轻易不能出头露面的，所以女眷迎送亲朋好友，只能到垂花门这儿为止，不能到大门口。

如果轿子或洋车送女眷，也只能停在垂花门前，站在垂花门下的台阶上，跟人告别。

过去大宅门的妇女，包括太太和小姐都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儿的“二门”，指的就是垂花门。

当然，有垂花门的院子，还要种上“金玉满堂”的树木，这些树也许是祖爷爷当年种的，所以长得高大茂盛，象征着家族的兴旺。

了解到这些，您就知道什么是“宅门”了。当然，您也就明白为什么“树矮房新画不古”的“暴发户”，没资格把他们住的宅子叫“宅门”了。

刘一达，老北京人，笔名达城，著名京味儿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第四届理事。

能咂摸出味儿来的文章才是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