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草木集（组诗）

红籽

我陡峭的想象，在云中爬山

在诗里登高。今天

我要去土墙村的红籽坪看红籽

去看那些凝固着的火焰。

几株红籽树，高高地站在山腰

站在瘠薄的坡地，站在霜雪里

像我祖辈的祖辈。

他们的身躯长出闪电的枝丫

浑身的沧桑注满几世纪的风

把自己的须发，吹得白了又白

我坐在红籽树下，手持一小枝红籽

仔细凝视，红籽里的阳光

红籽里的月光，红籽里的反光……

想象着多年前，我在这偏僻的家乡

怎样努力地对红籽进行学习和效仿

苦蒿

你是我在土墙村最早认识的事物。

那些病痛的童年，那些蜜色的黄昏，

我与你，相逢于旷野山坡。那时

风中充满蝴蝶的翅膀。

我请你全株入药，等你单枝入诗。

你在药中清热解疟，你在诗里祛风止痒

你用八朵两性花释去我十年孤独。

我常用苦蒿泡水。你浸出的苦味，

让我品出甘苦的记忆，读懂药性的词语。

半生归来，苦蒿，我再次亲近你

我的指尖，早就长出了苦蒿的叶子。

酸咪草

那味道在舌尖

偶尔会从齿缝沁出，其中

有母亲一生的酸楚。

回忆像飞鸟，含着山楂果

掠过头顶，叫声坠落

我希望不断看到酸咪草

让我的童年反复回来。

我要在你的叶片上写诗歌的露珠

让你的根须把酸味抓牢，

不会像闪电轻易松开。

薄荷

薄荷长在竹林边，长在桃李旁

长在岩石冷翠前，长在我们

生活的藥书上

母亲教我薄荷泡水，当茶喝。

她顺手摘枝薄荷撇在鬓旁，母亲

变成秀美的薄荷

薄荷一点不薄

厚重的爱很宽，即使只是一片叶子

也有万顷的清香

忍冬

我幼小的认识

小如你花瓣上的露水

圆润，晶莹，有着暗香

风告诉我

你星星一样的名字——

金银花、金藤花、鸳鸯藤

鹭鸶花、双花……

我不知不觉，站进了

你的花香……

黄花如金，白花如银

在纠缠的藤上，相映相衬

像爱情，像婚姻，像对偶

像我为你写出的诗句：

爱小不沉闷，痛大不伤人

忍冬，如果你再赠我

金银花露。我会分给你

发热的词语，解毒的文字

丝瓜

藤蔓顺着母亲的心思

慢慢上架……

每往前一步

母亲的脊骨就弯曲一些

一只蜜蜂飞来

绕着丝瓜嗡嗡耳语

母亲挺直身板，她微笑的时候

菜园子显得更宽

南瓜坐成小房子

冬瓜睡成大枕头。

母亲种下的各种瓜籽

其实是在期待果实的土地里

种下喜悦和忧伤的卷须

凌霄花

依下而上的花序，牵着我的目光

我听见所有的藤蔓直至凌霄

风往高处吹

香气从不断裂。

你腰身挺直

从巨树借来主干。

这是大藤细叶纵横交错的抒情

没有错字的胸脯

只有新词的眼睛

你看见高远的蓝天和云朵

你看见飞鸟的羽毛沧桑

我在梦里，对你仰望，并期待飞翔

三色堇

蜜蜂的，人的，风的……

全都停留在花心的纷争里

时光开门时，你在闭花授粉

多么静默、神秘、隐蔽、惊喜

你的黄是黄昏

你的粉是梦中的云彩出现在黎明

你清香微漾，我内心卷起狂澜

只想你的三色，在我诗中归一

玉兰

这春风的灯盏，前世的玉

后世的兰。

洁白的内心吐出鲜红的火焰。

在跨越物种级的排列组合之后

成为一个巨大的隐喻

我曾住进桃园，路过杏园

你被我遗忘的名字

一直在历史的小径上

悄无声息地开放……以自然的秩序

从外到内飘落

我在天空巨大的浮雕下认识你。

认识你精神的脉络和

灵魂玉化的琥珀。

我只有想写下花瓣飘落的曲线和

泉水跳跃的声响，

才能联通你秘密的回音

作者简介>>>>

胡中华，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等60多种刊物，诗作入选30余种选本，出版诗集《遭遇春天的某个黑夜》《雪落土墙村》。曾获鲁藜诗歌奖、重庆晚报文学奖、渝电之光诗歌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