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人”构式网络流行语

张崇慧

【摘要】网络语言是指从网络中产生或应用于网络交流的一种语言，在当今社会，互联网对日常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大，网络语言也在我们的日常交际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打工人”这一网络流行语的出现，带动了一系列“××人”网络用语的诞生。本文拟通过分析“打工人”及其引申词汇的句法功能、语用功能，對“××人”这一构式进行探究。

【关键词】“打工人”；句法；语用；词语模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9-011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9.037

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快速发展，网络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对人们的影响也体现在各方各面。网络对语言最典型的影响就是网络流行词汇的诞生与发展，网络词汇多产生于热门事件、热门影视作品等，借助网民的力量得以传播发展，常见于微博、豆瓣等娱乐平台上，是互联网时代的一种特殊语言文字，随着一条小视频的爆火，网络上出现了一个新的热词——“打工人”。并且在此基础上，还引申出了一系列“××人”构式的网络流行语。

2020年9月，一名网友在网络上发布了一条自拍短视频，在视频中，他一边做出要出门打工的样子一边说道：“勤劳的人已经奔上了吊塔，你却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你根本没把自己的生活当回事儿，早安，打工人！”这条视频的爆火使“打工人”这个词汇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大家纷纷以“打工人”自嘲，一度掀起大家的模仿热潮，“打工人”更是同时入选了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评选的2020年网络十大流行语和《咬文嚼字》编辑部公布的“2020年十大流行语”。随后，“尾款人”“干饭人”等表达也相继出现，形成了一系列“××人”格式的流行语。“打工人”这种表达并非是在2020年新兴出现的，该词是由“打工仔”引申而来的。“打工”一词在19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由香港传入内地，“打”，指从事，进行；“工”，指工作。所以打工就是从事工作。“打工”的本义并不包含贬义，但随着在内地的广泛使用以后，词语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增添了背井离乡到外地、外省工作，工作比较劳累、每天工作时间比较长，工作不够稳定、收入不高等意味。随着时代变迁，“打工仔”这个较具有方言性的称谓逐渐被“打工人”所替代，在这次的流行热潮中，“打工人”的词义较之以前发生了扩大，扩大了原来所概括的对象和意义，指称对象扩大化，几乎成为劳动者的统称。无论是体力劳动者还是脑力劳动者，大家都会自称“打工人”，以“打工人”自比的用法频繁出现在各大网络平台上。本文将从句法功能和语用功能两方面对这些语言现象进行分析。

一、句法功能

“打工人”意为“打工的人”，是偏正结构，可以作为名词单独使用。因此，“打工人”可以用作句子的主语和宾语，也可以作定语直接修饰另一个名词。

（一）充当主语

“打工人”作主语时，常常用来指称职场人士，既存在自指、也存在他指。

（1）留学生赶due经常会不得不熬夜，打工人也会经常遇到加班熬夜的问题，我们都知道熬夜不好，可熬夜到底不好在哪里呢？（微博，2021-1-24）

（2）我怎么知道是两个月考核一次，全年KPI还得分到每个月呀，打工人真难，扣我钱，还给我公示，我不要面子的嘛。（微博，2021-1-24）

（3）双休确实会让人的精神松弛很多，打工人需要双休。（微博，2021-1-24）

（4）打工人真的很无奈，时间真的仿佛不属于我们自己。（微博，2021-1-24）

大家可以看到，在语料（1）到（4）中，“打工人”与句子的主语完全一致，代指句子主语，表示动作的发出者。

（二）充当宾语

“打工人”也可以独立充当宾语成分，放在动词后作宾语。

（5）明天开始又要当打工人了，疲惫。（微博，2021-1-24）

（6）作为一个打工人，我可真是太难了。（微博，2021-1-24）

（7）认真读一本书，好好认清自己，做一个积极又乐观的打工人。（微博，2021-1-24）

（8）我不想上班，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微博，2021-1-24）

语料（5）到（8）中，“打工人”充当句子的宾语成分，表示动作的对象或受体。

（三）充当定语

“打工人”同样也可以作为定语修饰、限定名词。

（9）打工人的日常碎碎念——今天加班，因为想赶紧下班，早上的一杯奶茶都没喝完。（微博，2021-1-24）

（10）打工人的一天才刚刚结束，新的一天都又开始了。别人已经开始上班了我才下班。（微博，2021-1-22）

（11）打工人的痛大概就是从早上九点半站到晚上十点半。（微博，2021-1-19）

（12）打工人的不完整一天 今天去做了兼职 就是好累好累好累！！！一直被拒绝，难过死了。（微博，2021-1-16）

语料（9）到（12）中，“打工人”用作定语，对句子的主语或宾语起到修饰作用。

（四）充当补语

在实际的使用过程中，“打工人”由名词向形容词拓展转化，其形式与意义有向具有“辛苦、疲惫”义的形容词转化的趋势，可充当句子的补语。

（13）看这个月的考勤真的很打工人。（微博，2020-12-30）

（14）很打工人了，我的路线就是六环外，几乎不进城。（微博，2020-12-23）

（15）早上边看时间边吃面包喝咖啡，真的觉得自己很打工人了，呜呜呜读书人也很累哇。（微博，2020-12-22）

（16）这首歌真的太打工人了，本无爱患者听了都要落泪的程度。（微博，2020-10-30）

语料（13）到（16）中，“打工人”并不再作为名词使用，而是形容词化，作为补语使用。

二、语用功能

（一）经济简洁

法国语言学家马丁内提出语言运转的基本原理是“语言经济原则”，即在不影响交际（表义明确）的前提下，语言的编码趋向从简。用“打工人”来指称从事工作的人，来表达工作的辛苦、疲惫，符合语言经济原则，简洁又表义明确。

（17）刚刚有人把话费误充我手机上，打电话过来要，说是个打工人。我听真挺可怜。就立马上网把钱打给她了。（微博，2021-1-24）

在这里，即是用“打工人”来代指“上班工作的人”，用更精简的语言进行代指。

（18）这世上除了工作，也没啥能让打工人如此痛苦了。（微博，2021-1-24）

用“打工人”来表达自己因为工作感到辛苦、疲惫的心理，简洁而生动。

（二）含蓄诙谐

“打工人”的走红本就始于网友用黑色幽默的方式故意吹捧自己打工人、保安、大专生的身份。打工人起早贪黑、薪水不多却干着辛苦的工作，而这激起了职场人的共鸣，人们用“打工人”自称，一方面包含着对现实生活的牢骚不满，另一方面也包含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自我的勉励。

（19）本打工人真的太惨了。上周被甲方爸爸连飞3个稿，下周要给他画完新的3稿，这可能吗？（微博，2021-1-24）

（20）打工人的最可悲处，就是无论身体多难受，也不敢请假，几年了没有大病，求求了让我快点恢复吧。（微博，2021-1-21）

一方面，职场上工作的职员通过自嘲为“打工人”，含蓄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职场的不满。

（21）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万事还是需要靠自己，谁的生活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加油打工人。（微博，2021-1-24）

（22）我们都是为了生活在努力的人，拼搏从不间断！加油打工人！ （微博，2021-1-24）

（23）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努力的打工人 加油搞钱冲冲！！（微博，2021-1-24）

另一方面，还有一部分人充满正能量，将“打工人”自比，传达出钢铁般的意志，充满干劲，自我鼓励，诙谐幽默。

三、“××人”构式新词新语的进一步发展

网络流行语以调侃的方式将人们隐藏的内心情绪集中放大，使得其在短时间内得到快速的传播、发展，由“打工人”衍生出了“尾款人”“读书人”“干饭人”“考研人”等相似构式的词语，这些词语将有着类似经历的年轻人们以符号化的群体表达聚集在一起，引发了这一部分有着同样经历、体验群体的共鸣。

严辰松将汉语的构式分为“固定性构式”与“图式性构式”两类，其中“图式性构式”并不完全固定，而是可以提取出相同的一部分，构式的表层义与深层义相对一致，具有能产性。李明宇在《语法研究录》中提到，新词语的产生有两种情况：零星的和批量的，其中批量产生的新词语应当更为重视。很显然，“××人”构式的新词新语正是他所强调应当重视的批量新词，也即“图式性构式”的新词。与固定性构式相比，图式性构式表达的意义同样也表达一定的抽象意义，与其组成部分简单相加的意义有所不同，但并没有完全固化为一个特定的结构，而是形成了一个可以进行填充的构式，使用者可以进行再创造。通过这种再创造所得到的新词新语都有一个现成的框架背景，也即“词语模”。他认为这样批量产生的新词都产生于同一个“词语模”框架。框架由“模标”和“模槽”两部分构成，模标为词语模中不变的部分，模槽为词语模中的空位。词语模主要可分为“前空型”和“后空型”两类，也有少数是“中空型”。顾名思义，“前空型”模槽在前、模表在后，“后空型”与之相反，“中空型”则是前后各有一个模标，中间是模槽。“××人”是以“人”为模标的前空型词语模。

词语模是人们在使用和创造新词语的过程中逐步约定俗成的，人们可以根据表达的需要在模槽里填入一定的元素，从而创造出一个新的词语。具有抽象性的词语模在使用时具有可类推性，类推是批量生成新词语的运作方式，但是特定的词语模对进入槽模的词语会有特定的要求，这在语法和语义层面都有所体现。就此而言，模槽虽然是空位但并不是空无的。可进入前空型模槽的词语类型较多，而从功能上来看，这些词语基本上都是对模标起修饰、限制作用。以“打工人”“尾款人”这两个使用频率较高的词语为例。“尾款”是名词性的词语，但是通过转换，也可以转变为谓词性词语与“人”这一模标组合为“付尾款人”。而“打工”为谓词性词语，通过转换，同样可以转变为名词性词语与“人”进行组合，成为“工作人”。由此可见，出现在“××人”模槽中的词语，表示的都是对“人”的限定，表明“人”的范围、特征，而模槽中词语是名词还是谓词并不是限制因素。所以说在“××人”这一词语模中，模槽中既可以出现名词性词语也可以出现谓词性词语。

新词新语产生之初通常仅有一小部分的人在进行使用，使用群体能否扩大是新词新语生命力长久与否及其能否融入语言体系的关键。新词新语的出现、发展为一定的社会、文化因素所决定，根据其所受因素的区别，新词新语的生命力也各有不同。可以看到，虽然同为“××人”构式新词新语，但“打工人”“干饭人”与“尾款人”的生命力差别很大。“打工人”“干饭人”在高潮褪去之后并未销声匿迹，而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了相当的使用频率，并逐渐趋于稳定。“尾款人”在双十一引起热潮后便近乎无影无踪，直至次年双十一才再次引起热潮。“尾款人”出现在双十一网购的特殊语境之下，支付尾款是特定时期特定人群使用的特定词语，短时间内使用频率极高但脱离语境之时便会归于沉寂。而“打工”“干饭”并没有时间的限制，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因此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但是不同于单个新词新语，词语模的生命力是极强的，它具有很强的生产能力，每个词语模都可以造出一大批词语。这也正是“打工人”掀起热潮后“尾款人”“干饭人”也相继出现并成为热词的原因。如图所示，在“打工人”热潮后的不到半个月里，“尾款人”突然成为了网络热词，緊接着，“干饭人”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里。“××人”构式的新词新语层出不穷。究其原因，一方面，它具有“现成性”，是在已有词语模的基础上，根据需要在模槽里进行填充，即构成了一个新词语，而且这个新造的词语因为结构上的相似性，还会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更易于理解也更易于传播。“尾款人”热词的传播，正是某购物平台发现并利用这一规律进行宣传营销的结果。“双十一”购物节期间，借助“××人”的构式，为自己实现了很好的营销效果。另一方面，词语模并不仅仅是一种创造词语的模子，而且也反映了人们的一种思维惯性，是一种思维模式。词语模中的模标作为词语的中心语表类别，因此当新生事物出现时人们就可以将其快速归类，这便形成了一种思维模式，而这种思维模式反过来又回带动一大批类似词汇的生成。“考研人”“高考人”都是思维模式对语言产生影响形成的产物。由此，我们可以说，“××人”构式的新词新语是基于以“人”为模标，以可以对模标起到修饰、限制作用的词语为模槽的词语模形成的词语簇。“××人”构式的新词新语是以此词语模为基础，结合社会热点，顺延人类的思维模式产生的一组具有较强的生命力的词。

四、结语

句法功能方面，“××人”构式的新词新语可以作为名词单独使用，担任句子的主语、宾语，也可以作定语修饰另一个名词。同时，经过功能拓展，此类词语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形容词的功能，可以充当句子的补语。在语用方面，该构式具有经济简洁、含蓄诙谐的表达效果，符合语言的经济型原则，既简洁且表义明确，又委婉传达出其隐含义。“××人”构式新词新语的产生与传播与“词语模”相关，是社会热点与人类思维模式在词语模基础上生成新词的体现，彰显了网络语言的生命力与活力。在此构式下延伸出的“干饭人”“尾款人”等新词能否成为大众所认可的规范词汇，还需要时间的进一步观察和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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