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钦扎木苏 胡晓兵
(1.陕西省佛教协会,陕西 西安 710065;2.西藏民族大学,陕西 咸阳 712082;3.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九世班禅大师(1883—1937年)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著名宗教领袖,也是西藏地方反帝爱国的杰出代表和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今年是大师诞辰140周年,也是大师避居祖国内地100周年的时间。1923年底,大师因坚决反对旧西藏地方上层亲英派破坏民族团结、企图分裂祖国的行径,被迫奔赴祖国内地,以求救国救民之道。大师此行可谓远追元代萨迦班智达的凉州之行,近启如十世班禅大师、喜饶嘉措大师、格达活佛和阿沛·阿旺晋美等人士的爱国壮举。在西安一程,大师又发表了史无前例的《西安通电》①,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追求祖国统一、维护民族团结的政治立场、态度和志向,成为他投身实践祖国统一、人民福祉和中华民族复兴伟业新阶段的一个重要标志。
1923年12月22日②,九世班禅大师一行轻车简从,向祖国内地星夜出发。经过一路颠沛跋涉,终于1924年11月28日行抵古城西安,受到隆重欢迎。
在格鲁派的历史上,此前只有五世达赖喇嘛、六世班禅大师、十三世达赖喇嘛到过北京。但五世达赖喇嘛、六世班禅大师都没有经过西安一线,而是选择更北边的蒙古等地方。依北疆进京,既有道路、供应、气候等方面的考虑,而便利一路弘法,也是重要考量之一。十三世达赖喇嘛则是从蒙古库伦折返青海后,才被正式允准途经兰州、西安、五台山等地进京。
1.五世达赖喇嘛(1617—1682年)于1652年进京朝觐,但他“原系特召”而来。[1]实际上是几度延请,历时约九年才得以成行。1652年6月,五世达赖喇嘛从塔尔寺出发,经三眼井、阿拉善、鄂尔多斯、归化城、代噶等蒙古地方东行。在途中,就何时何地朝觐顺治皇帝,与清廷几经磋商和变更。早在青海时,五世达赖喇嘛就上奏请求“改在呼和浩特或代噶地方觐见,妥否,伏惟上裁”;顺治皇帝同意在边外相见,“朕准予边外代噶地方迎汝”;后又因洪承畴等众汉臣呈奏表示异议,认为“皇上为天下国家之主,不当往迎喇嘛”[2],最后才改定在北京南苑接见。五世达赖喇嘛于1653年1月抵京、2月辞行,在北京驻留一个月零五天左右。顺治皇帝挽留不住,便早作护送安排,甚至细化到准由归化城土墨特拨奶牛五十头送至鄂尔多斯、鄂尔多斯再给五十头奶牛送至宁夏等等。此也说明其来回都是走的北边蒙古一带。
2.六世班禅大师(1738—1780年)借祝祷乾隆七十寿辰之机,完全“出于本愿”[3],也是几番主动奏请入京朝觐。1780年3月,大师亦从塔尔寺出发,北行路线与五世达赖喇嘛时大体一致,同是“经青海、西宁入边,自三眼井出边,通过阿拉善、鄂尔多斯游牧地,渡黄河,由归化城至岱海寺,经多伦诺尔而行,塞外地方清净凉爽,蒙古草原备办马匹、驮畜、廪给等亦便利”;进京前的最后一站是承德,“经克什克腾、翁牛特、喀喇沁游牧地(朱批:因其好而改道),越过毛沁岭,由中关至避暑山庄,道虽曲折,然而河水小且路面平坦,行之爽快”。8月,六世班禅大师移驻北京,但不幸罹患不治之症天花,加之操劳过度等原因,于11月在北京西黄寺圆寂。乾隆皇帝甚为哀恸,并亲自主持善后事宜,同时就大师灵榇出京返藏问题,朱批仍由原路返回。到陕西境内则“由陕省延、榆一带边外行走”,着榆林知府和明负责,然后“仍送至横城地方,交与甘肃委员接代护送前行”[4]。蒙藏僧俗对此感恩戴德,甚为满意。
3.十三世达赖喇嘛(1876—1933年)于1907年底被准入京陛见,次年“正月初六日行抵西安省城,休息七日,正月十二日由陕西起程前进。奴才复派候补道徐德立带同随员护送至晋。旋据潼关厅同知禀称,达赖已于正月二十日行抵黄河,安稳过河。过河以东,系属山西界内,即岂山西界内接同护送”[5]。十三世达赖喇嘛自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十二月五日抵达陕西界内,至次年(1908年)正月二十日出秦入晋,约计一个半月,其中在西安的时间约为一周,活动详情不得而知。在临潼的行迹稍有记录,也仅为游华清、拜寺庙、瞻皇宫等寥寥数语。究其原因,一方面急于赶赴五台山候旨进京,一方面陕甘总督升允此前已在兰州两次会面。此间,九世班禅大师也再次吁请陛见,打算按照惯例从蒙古地界入京,“一俟奉到谕旨,即当由北道入都”[6]。但后来被驻藏大臣以“暂摄藏事”等原由缓滞下来,直至末代清帝逊位前也未能成行。
大师一行于1924年10月离开兰州继续东行,11月中旬抵境陕西,又先后经长武县、彬县、乾县等地,于11月27日宿礼泉,次日过咸阳、渡渭河到达西安[7],僧俗各界为之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至12月12日离城(一说12月13日)[8],大师在西安驻跸约半个月,其间有各种社会活动和一次大型佛事活动。
1.进西安前夜为阵亡者超度。大师进入陕西时,正值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1924年9月—11月),关中胡景翼部、刘镇华部鏖战方烈。但双方感于大师为国而来的德意,又慑于北京方面的盛邀电函,几经和旋,才得以达成暂时停火,礼让大师率队继续前进。大师一行在进入西安前的最后一晚,住宿礼泉县化寺(疑为今之乾县化度寺,二县紧邻)。该地原住胡军,因被刘军包围,兵士亡者,积尸累累。大师到时,方将死尸堆积大殿内,外以乱草覆掩,再将门窗封闭,以示清洁。大师见此惨状,侧然动情,心生慈悲,“遂率随从喇嘛,诵经一夜,以事超荐”[9]。可以说,这既是在为亡者超度,也是在为早日实现国家安宁、人民安乐祈祷。
此外,上述包围战,并非“国民军的杨虎城与李虎臣两部,被吴佩孚的刘镇华部队,围困在西安城内”[10],而是指礼泉县城。杨虎城、李虎臣部与刘镇华部在西安的围城战,发生在1926年,即围困八个月、饿死五万人的“二虎守长安”事。杨虎城、李虎臣部取得最终胜利,而他们在决战阶段的秘密指挥所,正是大师在西安时的主要佛事活动场所广仁寺。
2.进西安时的隆重仪式。陕西督军刘镇华亲率大队出城相迎并予格外礼遇和优待。这在战时状态下,尚属难得。不过因战事未停,刘镇华对大师一行仍保有一定戒心。当时的情况,据刘镇华的亲近幕僚、仪式亲见者井俊起先生(1875—1958年,同盟会员)的事后记述,可知大略。现照录如下:
(民国十三年)十月,西藏班禅喇嘛进京觐见,过西安,仪从极盛,人皆红衣冠,仪仗亦皆红色。地方官吏办理供应。前清时,彼所到处,大小文武官出城跪接。见面时拜跪,叩头,无座位。此次进京,因跪拜早废,预先商定,以上宾相待。在彼亦有馈赠。督军则护身佛(高寸余,名为金质,不过镀金)。以下重要职员,哈达一方(红布一尺,印有藏文,不知作何语,闻亦祝福之意。余亦得一方),及红花、葡萄干、哈密瓜干之类。其所带红花、葡萄干、哈密瓜干颇多,沿街出售。班禅喇嘛年约四十余,中等身材,面黄微黑,似甚孱弱。至督署回拜,乘红色大轿。轿夫八人、纤夫十六人。下轿后,旁有人执红色曲柄红伞罩其首,又有人执红缎长幅毯铺地上。此幅行尽,则置彼幅,后幅行尽,递移至前,与豫东婚礼土俗倒红毡无异。及入座,伞仍罩首,毯留座前,座上披垫亦皆红色。有人立座侧,低首鞠躬,不敢仰视。为彼翻译。彼不通汉语。与雪公谈片时,不过寒暄客套。仍履毯,戴伞而出。[11]
原文在月份、人名等方面存在误刊。从井俊起先生在陕履历以及对贵宾的描述看(如“年约四十余,中等身材,面黄微黑”等),正是大师到西安时的情形。在迎接队伍中,就有西安广仁寺的喇嘛们擎香撒净、引道开路。
3.进西安后的主要活动。大师一行先后参观了大雁塔、小雁塔、碑林等多处名胜古迹。先是住在东门外的道教场所八仙庵,后“也驻锡于广仁寺内”[12],并在寺内举行了唯一的大型佛事活动。佛事活动由大师主诵《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多经》,率众祈愿兵戈早息、世间安乐,回向国祚方熙、国运昌隆!大师还为慕名而来的四方信众讲经说法、摸顶赐福,引起不小轰动,也为乱境中的寺僧带来了极大慰藉。大师又感于寺院化逆境为道用,还特意留下法帽一顶,以形化导有情众生。至今,广仁寺内大金瓦殿东阁楼的“班禅行宫”也由此而来。
西安广仁寺位于城墙内西北隅,是陕西唯一的藏传佛教寺院和全国唯一的绿度母主道场。1703年康熙皇帝西巡西安,回銮之时谕旨敕建并亲自勘地形、遴喇嘛、赐碑匾、布寺产等,其目的在于团结蒙藏以安定西北,使得“外藩属国而遥,群游净土”,达到上助五化之遐宣、下顺导烝黎之至意。[13]同时也能够直接服务于西安满城内官兵的信仰需求。此举与其在1691年主持多伦会盟时,敕建汇宗寺“以彰盛典”,从而安措漠北喀尔喀部、孤立漠西准噶尔部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兴建广仁寺,说明已经开始为膺伏西藏布局。后来的事实也表明,康熙皇帝两次用兵西藏,都启用了西安将军及陕甘官兵,“建立喇嘛庙广仁寺,把西安作为以宗教文化联系西北蒙藏的枢纽”[14]。从此,广仁寺专为西北蒙藏等信仰藏传佛教的民族人士提供进京旅次和宗教活动场所。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广仁寺依然发挥着团结西北、西南少数民族与北京联系的津梁作用。如1951年十世班禅大师首次进京协助西藏和平解放谈判事宜,1954年十世班禅大师第一次出席全国人大、政协会议,在西安汇聚后一同进京,均驾临广仁寺,“且由班禅大师为众说法。喜饶(嘉措)大师自解放后,在寺说法数次,且为大从说皈依,普结法缘”[15]。又如2019年,十一世班禅大师在向党中央献唐卡、参加国庆七十周年庆典后,首次出京活动的第一站就是陕西,法驾广仁寺开示大力发扬藏传佛教爱国爱教光荣传统,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做出更大贡献!
九世班禅大师在到达西安之前,已经接到北洋政府盛邀进京的电报。其实大师早在兰州时,已曾“由甘首途准备北上”,而且已经“装载待发”[16]。也就是说,大师本可以绕道西安而行。但是,大师北上,全国人民先是不知行踪,更是不知意图,引发诸多猜测,完全不利于他的内地之行。因此,亮明立场和态度、强调目的和意义,从而引发国家认同和社会共鸣已经势在必行!由此而言,大师执意冒险进入西安,实则是为发表《西安通电》而来。大师在到达西安之后的第二天(1924年11月29日),即向全国发出通电便是明证。大师在此时此地以通电形式公开自己的政治选择,实则需要决绝的胆识、睿智的判断和果敢的行动。
《西安通电》是一篇充满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的榜文,言辞恳切且切中时弊,忧国忧民又指向明确。现略其抬头称谓,兹录正文如下:
“共和布政,五族归仁,布岭萨川,同隶禹甸。班禅此次由藏入觐,跋涉艰辛,行抵西安,时越两稔,比闻政局变更,全国震撼,段公(注:指段祺瑞)出肩钜任,诰告革新,中道闻风,同深欣幸!惟款款之愚,有不得已于言者。我国值风雨飘零之际,正危急存亡之秋,亟应速息内讧,力图上理。乃者,烽烟未靖,风鹤频惊,同室操戈,既贻煮豆燃萁之诮;渔人伺利,将成摘瓜抱蔓之非。唇既亡而齿自寒,皮不存而毛焉附?非惟中原锦绣,同蹈陆沉,且虞边塞藩篱,亦供刀俎。忧心焦虑,惴惴滋深。班禅身受国封,与同休戚。年来,受外界之刺激,见沿途闾里之萧条,知战祸不可再延,元气亟宜休养。所望彻底觉悟,共保和平,免倪墙之纷争,谋根本之建设。俾共和真谛广被重藩,劫后残黎稍苏喘息。谨为虔奉馨香,同祝国祚灵长于无既矣!班禅额尔德尼”。[17]
首先,以拥护“五族共和”为端言,切实表明西藏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五族共和”的本质是中华民族大团结;“布岭萨川,同隶禹甸”,即以布达拉宫所在的红山、拉萨河(或拉萨河谷)所在的雅鲁藏布江流域来指代西藏地方,同属华夏、同为中国,引申之意即藏族同胞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重要成员。需要指出的是,当时的国人认为,中华民族主要是由汉、藏、蒙古、满、回等五个民族组成,而“九世班禅大师等藏族领袖人物和其他僧俗上层接受和赞同‘五族共和’的提法,‘同谋五族幸福’,表明他们明确认为西藏是我国领土的一部分,藏族是中华民族的一员”。[18]
最后,在西安通电之后,大师就开始了在内地为国家民族直接建言献策的行动,一再强调唯一的出路是息战和平,休养民生,建设国家!这也是广大藏族同胞与祖国人民患难相恤、休戚与共的心声代言,因此大师才会义无反顾、一往而前。比如,1925年1月在给即将召开的善后会议的致函中呼吁尽释前嫌、化除我见;1929年11月又发止兵息争通电,阐明躬身国是的原因:班禅奉无生之旨,旷出世之观,不染尘缘,岂婴世网?惟念五族一家,存亡与共,……。大师认为佛教人士要救国救民,应努力做好宗教和政治两件大事,“此二者必须互相为助,并行不悖而后果”[20]。大师抱以仁王护国之佛心,空性无我之境界,拳拳报国之赤诚,出世入世以拯救倒悬之国民,助我中华民族之复兴。
在现代西藏地方历史上,大师是第一位公开行文拥护“五族共和”主张,深刻剖析西藏地方与祖国是命运共同体关系,勇于担当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道义的藏传佛教领袖。
第一,向世界宣告自己的爱国立场。1924年5月,大师即将离开甘肃前往陕西时,就“具有治藏计划说帖,与对英交涉意见书”[21];同年12月,大师又致电北洋政府,“报告英人设置由西藏至印度之电线之经过,呈请执政府发外交部办理”,北洋政府抄发外交部并提抗议要求撤除。[22]此后的1925年3月,大师对前来采访的驻京日本记者首先表示,自己过去和现在的愿望是中国成立真正的共和国,使五族均得幸福,而“此次入京游历一节,余怀此意,于兹已有多年”。大师在最后又强调,自己颇蒙中央政府之优遇,心中极为感激![23]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大师均十分留意对方的套话,不让其断章取义和存在幻想。又如1934年,大师在上海答复纽约远东新闻记者提出的返藏问题时,明确指出“余系中委,须请求中央,故入藏期须数处接洽后,始能决定”。[24]这些都一再地说明,大师既要与英美日等拉拢势力划清界线,又借此机会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热爱祖国、心向祖国的坚定立场。
第二,表明彻底与西藏地方上层亲英势力决裂的态度。大师在1923年底主动奔赴祖国内地,一俟到达西宁即向民国北京政府电报平安,特别是他没有选择去屡次威逼利诱他的英国等殖民者控制的地方,充分说明他在爱国爱教的道路上没有丝毫的摇摆!大师后来曾谈到潜行内地的原因,公开指责西藏地方上层亲英势力的恶行和丑态,“遇有帝国主义势力雄厚者,立即改变方针,暗遣要人,多方献媚,摇尾乞怜,甘作牛马。班禅目击心伤,故毅然决然潜到内地,屡向政府当局陈述西藏安危及人民痛苦情形”。[25]1924年底又在西安首开通电,“而且还十分活跃地活动着,更得到民国中央政府的崇高礼遇、广大信众日益高涨的顶礼膜拜与支持”[26],在事实上已经公开表明与西藏地方上层亲英势力彻底决裂的鲜明态度。
第三,践行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的新起点。尽管大师在到达西安之前,如1924年4月一到甘肃安西(今定西县)时就联系当地官员告知行踪,但表示进京后再陈述藏情;5月在兰州时又向北洋政府大总统曹锟发了问候电报,但内容仅是礼节性的,并不涉及任何政治主张,而且公开的范围也有限。因此,在西安发出的“通电是班禅抵达内地后,第一次公开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的宣言。他表达了自己忠心为国的思想,也在全国各族人民面前展示了一个爱国高僧的形象”[27]。事实上,大师自1923年底离藏北上,就已经选择了同祖国和人民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西安通电》的发布,既是大师与过去生活的分水岭,也标志着大师追求爱国爱教道路的新起点、新高度。从此,大师将更多的时间和主要精力,投入践行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的伟大事业中。
九世班禅大师的《西安通电》一经发布,全国上下遂将目光投向西藏,有识之士也纷纷聚焦大师的言行。对于从清末至民初关注西藏相对沉寂的内地社会舆论,一时激起千层浪,舆论也普遍认为“近来西藏问题引起国人注意,一因九世班禅来到内地,二因五月中旬藏人的告警”。[28]
《西安通电》除向北洋政府参众两院、各部院和各省议会、法团、报馆、内外蒙古王公贵族等机构或统称团体发出外,重点是列出了包括北洋政府执政段祺瑞、身在广州的孙中山先生和各省的军政两界、社会名流以及宗教界代表章嘉呼图克图等48位,几乎涵盖了当时能够左右国内政局的重要人物。陕西当地报纸最先对此作出反映,首刊《西安通电》全文[29]。认为大师大不同于以往蒙藏活佛循例晋京,其通电的“爱国热肠,溢于言表,令人无限之感慨焉”,与军阀怵于内争而坐视俄英侵略蒙藏的毫无国家观念相较令人羞愧至死,现“惟望国人,味班氏之言,怀切肤之痛”,迅速平息内讧,五族同胞共同协力,从而强固国本、保全疆圉[30]。凡此种种,充分说明“第九世班禅在西藏当局高压政策控制之下,能够洞察英国侵略和分裂西藏的阴谋,毅然北上寻求祖国内地的支持,这一行动是爱国的正义的,是符合藏族人民愿望的。尽管北洋军阀控制下当时的中央政府不可能解决这一事件,却赢得了全国人民和藏族各聚居地区僧俗人士的普遍同情与支持”。[31]
大师进京,举国关注。北洋政府除积极筹备外,还派员到西安、太原迎接。早在《西安通电》发出前,时据洛阳的吴佩孚就提出优待大师,“昨日洛吴有一电到京,谓对班禅觐见,宜特加优待。拟请即以招待达赖办法,招待班禅,以示中央宽厚之意,而坚藏人内向之诚,即请电致甘陕沿途长官,查照办理云云”[32]。随着大师《西安通电》的传播,特别是对通电内容的真切实践,人们很快看到和了解到大师是一位为国为民奔劳的高僧大德,社会各界纷纷邀请大师南下北上并高规格接待。新闻媒体也对大师的一举一动甚为关注,正面舆论渐次占据整个社会。如1924年《达赖欲与英订约班禅则归向中国》、1925年《班禅喇嘛抵京》《官商欢迎班禅之大会》《班禅受欢迎后即日专车北上》、1927年《班禅活佛离奉矣》、1928年《英人驱逐班禅》、1932年《班禅的牺牲》、1934年《班禅不住租界》《挽留班禅大师》、1937年《班禅忧国致病》等等,称谓也出现了从班禅、班禅喇嘛、班禅活佛到班禅大师的升级趋势。
对于中小股东,一方面应在行权方式上进行创新。推行中小股东的代表制度,对股权代表赋予相应的经营权限。经推选的股权代表允许进入董事会,反映中小股东提出的相应问题,来最大程度的维护中小股东的权益;另一方面要完善农商行内部员工的持股机制。在坚持公平、自愿的前提下,要构建以公会为中心的持股会,通过科学流程来选取股权代表,参与农商行的治理及运行,成为维护中小股东利益的一张“名牌”。
路透社以《班禅自负不浅》为题目,报道3月11日大师与段祺瑞会见的新闻,又在标题之下用大于正文的字体写道“班禅今晨见段,谈蒙藏问题,侈述其宗教上之权力”。与正文内容“班禅喇嘛曾请执政,希望中国与苏联代表谈判,恢复库伦,渠拟施其宗教权力,劝蒙人效忠民国”[33]相去甚远。实则是大师在按前电报进京计划,条陈保卫边疆、维护统一的大计。在《民国日报》上也出现了批评段祺瑞政府花费巨款接待的声音,说“北京城里的高等文武官员,保存着一付(副)乾嘉时的脑筋,以为王公喇嘛,都是袖里藏着山河、掌中托着户籍的。他们一归向,就可以‘半天阊阖开宫殿,半袭衣冠拜冕旒’了。可惜弄差了年代,那些觉悟的人民和侵掠的暴客,都不肯买这帐了”[34]。这些或多或少情绪化的言论并不是针对个人,“而是认为北洋军阀的控制下的‘中央政府’权威低落,怀疑北京民国政府治国、固边的能力”[35]。
九世班禅大师流寓祖国内地近十五年里,“为维护祖国统一、民族团结,辛勤奔波,他无时不在思念着西藏的土地和人民,眼看就要实现夙愿,却又中道受阻,壮志未酬身先死。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根本的一条便是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帝国主义能够为所欲为。正是在英帝国主义的操纵下,噶厦少数人才敢于阻班禅大师于玉树而不能返藏”。[36]忧国忧民、积劳成疾的大师不幸于1937年12月在青海玉树结古寺圆寂。临终之际,仍不忘国家昌隆和民族团结,留下千古遗嘱(以下简称《玉树遗嘱》)。
《西安通电》与《玉树遗嘱》相距十四年,二者前后相继,脉理相承,可以概观大师为国请命并为之奋斗的一生。为稍加领略,现兹录如下:
余生平所发宏愿,为拥护中央,宣扬佛化,促成五族团结,共保国运昌隆。近十五年来,遍游内地,渥蒙中央优遇,得见中央确对佛教尊重,对藏族平等,余心滋慰,余念益坚。此次奉派宣化西陲,拟回藏土,不意所志未成,中道圆寂。今有数事切嘱如下:后藏政务,前已委定罗桑坚赞为扎萨喇嘛,所有宣化使职,亦着由彼暂代。在未到职前,印信暂交丁杰佛,并由堪布会议厅及回藏设计委员六人共同负责,仍宜请示中央,听候处置。至宣化使署枪枝,除卫士队及员役自卫者外,其余献与中央,共济国难,俟余转生,再请发还。又关于历代班禅所享权利,应早图恢复。最后望吾藏官民僧俗,本中央五族建国精神,努力中藏和好。扎萨喇嘛及各堪布,尤宜善继余志,以促实现。此嘱。[37]
从“五族共和”到“五族团结”,民族团结精神贯穿始终。民国时期从上到下,一向认为大师诚心内向、效顺国家。早在1913年就有报纸刊称“凡遇汉族官兵、商民,在其所辖境内,均多方保护,前已由驻藏长官电请加给效忠顺化名号”[38],而且大师表示“对于共和深为赞成,其所属三百二十七座寺庙长官,一律输诚民国”,[39]蒙藏局又按照北洋政府大总统的指示议定优待办法。大师北上之后,南下浙沪、北宣蒙古、四进北京直至逝世,圆满达成了驻世期间“促进边疆地区的稳定、融通汉藏民族关系、建立宗教间对话”的任务和目的[40],成就了一代高僧的功德,也赢得了全国各族人民的热烈拥戴和衷心崇敬。
从“身受国封”到“中央优遇”,拥护中央精神从始而终。大师受到中央封授一共有四次:1913年加封“致忠阐化”名号,1925年颁给“宣诚济世”名号,1931年加给“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名号,1938年追赠“护国宣化广慧圆觉大师”名号。上述国封的时间和名称,分别与拥护五族共和、投奔祖国内地、宣化蒙藏地方、中道不幸圆寂等各个时期紧密相关,在一个侧面反映了大师同祖国休戚与共的历程。尽管“中国之于班禅,只致尊崇之意,事实上不能援助,实与班禅以莫大之苦痛也”[41],但是大师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仍然表示“宁愿牺牲个人,力全大局,不愿中央威信陷于隳堕”。[42]
从“同祝国祚灵长”到“共保国运昌隆”,维护祖国统一精神萦怀终生。大师曾坦言自己“万里来归,倾诚内向。盖祖国观念既深,而于先总理信教自由及扶助弱小民族之主义尤佩仰无既也”,要为“力谋全国统一”面贡愚忱,以“冀报祖国于万一”。[43]如果说大师北上也是“在西藏现代史上,地方政教领袖人物先后有过五次消极出走的事件”之一[44],毋宁说“九世班禅的北上内地,无疑对于改善和加强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的作用最为巨大。相反,对英国政府执行支持西藏‘自治’的侵略政策将是一个大的打击”[45],更是希望边疆安宁、国家统一的明智之举和正义选择。
九世班禅大师的一生是反帝爱国的一生。他不仅是藏蒙人民崇拜的一位宗教领袖,也是深受全国人民敬仰的一位杰出的政治家。[46]北上进京,对于“在政治上有远见卓识的九世班禅额尔德尼”来说[47],很可能早已意识到“近代化因素随着西藏与外界交流的增加而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主张对西藏社会制度进行变革的萌芽已经产生,并开始挑战以寺院僧侣集团为核心的保守势力对于传统的固守”。[48]于此,大师曾在1936年5月的公开演讲中明确指出“本人感觉要拯救中华民国,非实行三民主义不可,尤其是蒙藏人民要信仰三民主义……”[49]大师还给出了一个预示:西藏需要变革。进而言之,大师在祖国内地的活动,可以说在更高层次上对十三世达赖喇嘛晚年转变态度、倾心内向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大师选择在西安发出通电,其用意也可谓苦心孤诣。就在《西安通电》发出后不到两个月即1925年1月,大师又作出进一步解释并电告北洋政府首脑:一是因为世受国家隆遇,感恩图报,为了劝息全国纷争、永除战祸之根,“自不能不向中央各省之秉国权者,贡献此心”;二是因为近年行经内地,访询政治民主,苦思焦心“究竟中国如何而能统一振兴”等的心得;三是因为“将欲继此主张公道,直言以陈”,希望首先得到中央政府对《西安通电》的明确评价[50]。在某种意义上说,大师这一准备条陈的建议,相当于二次《西安通电》。1936年5月,大师又在题为《西藏是中国的领土》的演讲中指出,“如当藏王松簪幹布之时,曾迎娶唐之文成公主为妻,迄至藏王默瓦葱时,复与中朝之金城公主结婚,此时中藏感情之融洽,与乎血统之混合,已达相当程度”[51]。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为民族团结远嫁西藏,因此被藏族人民世代景仰。两位公主正是从古都长安(今西安)出发的。由是可知,大师选在西安发表《通电》,其用意不可谓不深。
《西安通电》不仅是大师的政治宣言,也可视作大师在祖国内地探索救国救民真理、实践爱国爱教道路的遵循和指南。历史上,“第四、第六、第九和第十世班禅额尔德尼,都为维护祖国统一做出了历史性的重大贡献”[52],九世班禅大师正是其中的一位杰出代表,永远值得全国人民怀念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