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伟
若干年前,我结识了一位文友。文友是没见过面的那种,因为共同热爱着诗歌,就在网络上认识了。是文友主动加我微信的。说来也奇异,文友网名叫石获,惠安的,是个年轻人;他以前有个网友叫“高伟”,是个女的,他们有过不错的交流,后来疏淡了。当他在某个作家微信群里见到一个叫“高伟”的,看头像也是个女的,他就好奇地加上了她。那个人就是我。石获这个名字让我也好奇,它是一种古老的陷阱类堤堰式石结构定置捕鱼工具,堪称人类渔业文明、海洋文化的“活化石”。我早就对惠安的“石获”景观感兴趣,一直想去看看呢。我在手机上就通过了“石获”。与这个小我很多的弟弟聊起来竟然很投缘,这是意外的。我和这个石获弟弟慢慢熟络起来。
两年前的某一天,我们聊一首别人写的怀旧诗歌,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时光易逝生命易老这么一个伤感主题。石获开导我:“姐姐,不是有人说‘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吗?咱不去伤感,要珍惜今天这个我们最年轻的时刻。”我一听,乐了。我告诉石获,这句话是我十几年前在一篇文章中写的呢。
电话那边,石获愣怔了好久,没有说话。我找出当时发表的文章,出版的书籍,通过微信发给了石获。石获没有想到这话的“知识产权”竟然属于我。他说,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对他周围的不少朋友影响也不小,他们经常说起它来,用它来治愈自己,激励自己。
文字的妙处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可以让时光倒流。
2005年的一天晚上,我与几个三十来岁的朋友吃饭,聊天中大家也说起时光飞快这个话题,觉得青春已逝,蓬勃张扬的生命越来越快地远离自己……便借酒消愁。我站起来敬大家,突然有了灵感:今天是我们生命中最年轻的一天呵,明天我们一定不会比今天还年轻,所以我们不要粗暴地对待今天这个我们最年轻的一天。我用这个当了敬酒词,大家太赞同了,全都站起来鼓掌。现在想来那愁真的是假愁,三十来岁还是多么年轻。我在《青岛晚报》做副刊编辑,在报纸上有自己的专栏。那天回去我就写了一篇文章《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我在文章中写道:“当下的这个时刻,其实是我真实仅有的生命中最年轻的时刻。明天,我一定不会比今天更年轻。后天不比明天更年轻。明年不比今年年轻。今天是我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当下的我就是最年轻的我。即使我活到了70岁,那个当下的我一定也是最年轻的我。除了用好心好意的心情对待生命中最年轻的自己,还有什么比这个做法更合适?”接着我又写了一篇《放下念头,回到当下》的专栏文章,又一次提到“即使我们活到了80岁,我们的当下也是既有的生命中最好的时刻。我们为什么不把当下这个最好的时刻用心地而且安宁地度过呢?还有比糊涂地度过每一个当下更蠢笨的人吗?”
这两篇文章发出后有很大反响,很多文摘类报刊还有年度选本用了它们。“99经典文库”的徐曙蕾老师从我的博客中看好了我的这两篇随笔,她决定给我出一本随笔集。2011年11月,山东文艺出版社给我出了随笔集《生命从来不肯简单》,责任编辑就是徐曙蕾。我的闺蜜,作家连谏给我写了序言,那时连谏也已完成了她的那本现象级小说《门第》。从那时起,“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就越来越多地被提及。我去逛商场买衣服,衣服是一个我喜欢的品牌,我常去店里留心这个品牌,店员和我很熟悉。这个品牌的广告栏上也写着“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我们何不把最美的衣裳穿给我们最年轻的自己呢”。有一天我去九寨沟旅游,导游小姐也对我们说:“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这一天我们去看人间最好看的水。”同学聚会,小学同学和高中同学都聚过,席间彼此看着,从少年到白头,大家感慨最深的就是这杀猪刀似的光阴呵。有的同学就说:“咱可不要丧气,今天可是咱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呵。”有一些大咖在讲台上做听众满堂的那种演讲,说的也是这个主题,有时稍微演变了一点演讲标题,比如“今天是我们余生中的第一天”之类。打开电脑和手机,百度“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会有铺天盖地的文章和视频扑面而来。
我是个写诗的,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诗歌,写出的文字中诗歌最多。我曾经想呵,如果能写出一个让读者记住的诗句,此生就知足了。我写了几百首诗歌也没有被众多读者记得一句。倒是这个随性写出的随笔中的一句被不少人记得了。当然,这一句话的流通,也像“荷花效应”那样有一个自然弥漫的过程。“荷花效应”是一个心理学定律,也叫“30天定律”,讲的是一个荷花池塘,第一天荷花开放得很少,第二天开放的数量是第一天的两倍,之后的每一天,荷花都会以前一天两倍的数量开放。如果到第30天,荷花就开满了整个池塘,那么请问:在第几天池塘中的荷花开了一半?答案是第29天。荷花效应开导我们做任何事情不要放弃:30天一个闭环周期,我们在第29天的时候才完成了一半,但再过一天,到了第30天,就会有满塘荷花的灿烂奖励我们。
“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假如它是一朵荷花,2005年的某一天,小荷才露尖尖角,至今已经过去了近20年。哪一天是它的半池花开?哪一天是它的荷花满塘?
那天,石获郑重地对我说,要出一本《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的书,让它成为我个人最好的纪念。
恰巧,出过我的《她传奇》《他传奇》《爱传奇》这传奇三部曲的青岛出版社资深编辑吴清波老师和付刚老师,他们也有把它完成为一本书的愿望。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做着报刊和网络的专栏作家,每周都有随笔刊出。我已出了七八本随笔、杂文集。这几年写的专栏文章,也因此汇集在这本随笔集中。我是幸运的,我的这些文字是幸运的。把“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用书籍的方式像文字的琥珀一样记录下来,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纪念了。这是一个盛大的礼物,温暖又确凿。青岛出版社是我非常尊敬并且喜爱的出版社,他们出书严谨、不花哨,成为该社的作者是我无上的荣光。
在如今这个互联网时代,把自己的文字印制在白纸上,依然是我最钟爱的思想的纪念方式。网络的速度给读者的阅读提供了便捷,但手捧一本纸质的书籍,亲吻文字散发出来的墨香,时光慢,让心灵像放牧的羊群归家,依然是我的余生最向往的样式。我喜欢它的旧气、闲气和贵气。我爱翻阅书籍时指尖的手感,珍视这份阅读的仪式感。阳光和煦的午后,坐在窗边,明亮打在书上,纸页上映照出来轻柔的光,是冰冷的网络设备所无法赋予的美妙。嗯,是的,窗外人声鼎沸,但有书的屋子里是安静的,一本书里的文字敲击心灵,全世界的声音统统变成“无言”。
在经典书籍《别想摆脱书》中,意大利国宝级作家艾柯认为,即使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电子阅读器,但书这个东西是不能被改进、不会被替代的发明,真正的爱书人也从不嫌它落伍。
2005年我写出了“今天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到如今,六七千个日子过去了,今天依然是我们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也许,正是这句话的素朴与准确,使之穿越苍茫的时间和空间,它才被一茬又一茬的读者记住了。直到今天,我依然是自己的这句话的开导者和医疗者。这些年,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见证了那么多的前所未有的世界史和心灵史,在时代和事件的裹挟中,一个人像时间之海中的沙粒沉浮不已。一不留神,我就会像个活在过去和未来中的蜉蝣动物,在当下的疼痛和不适中忙着怀想昨天和展望明天,就是不把自己安命于唯一存在的当下。每当这个时候,“今天是我生命中最年轻的一天”这句话就会自己跑出来开导我。心理学家莱斯特把我们加持在“想控制”和“想认同”以及“想寻求安全感”的能量称为三大“无用能量”,他创建的圣多纳释放法就是要求我们时时提醒自己释放这些无用能量。这就是说,放下我们的纷杂念头,回到惟一存在的当下,是我们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自己的一种自省。把我们的心修行至温暖平静空旷的境地,需要我们像唐僧取经那样,去做又坚持又专注的一件事情。放下念头,回到当下,已经成为我们的一种心灵追求。
是的,今天是我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当下是我唯一存在的时刻。这个语境,无论我活到多么老都算数,也是我今生献给自己的一件最珍重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