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浩
(广州市社会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2018 年3 月20 日,在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的重要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精准概括、深刻阐释并热情讴歌了中国人民的伟大民族精神,指出“中国人民在长期奋斗中培育、继承、发展起来的伟大民族精神,为中国发展和人类文明进步提供了强大精神动力”[1]。伟大团结精神作为民族精神、民族凝聚力的重要内容,几千年来激励着中国人民同心同行、同舟共济,建立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发展了多元一体的民族关系,形成了守望相助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准确把握伟大团结精神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演进过程中的生成逻辑,对于引导全国各族人民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推动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基于共同的历史条件、共同的价值取向、共同的身份认同和共有的精神家园,我国各族人民逐渐形成了唇齿相依的政治共同体、经济共同体、社会共同体和文化共同体。同根、同源意识以其朴素的手足之亲和“一体”情怀,成为伟大团结精神得以生成的重要源头,也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萌发的血缘基础。
源远流长的“同根”意识深深植根于我国的很多民族,在他们看来,各民族尽管生活在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习俗,但都是同源共祖的兄弟姐妹,“同根”意识经过代代的口口相传,鲜活地反映在很多民族的史诗中。彝族的创世史诗《查姆》认为,距今2800 多年前的蜀洪水时代,肆虐的洪水过后,人间只留下阿普笃慕两兄妹,后来,他们产下三十六个小娃娃,每个娃娃各成一族,从此,三十六族共分天下,常来常往,彼此和睦相处。尽管各民族同根同源的史诗,只是口耳相传的民间文学作品,但都鲜明地映射出不同民族关于远古时期的共同记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民族的历史渊源[2]。
我国当代许多兄弟民族在历史上的同源性,目前已经不同程度地得到科学研究的证明。现今藏缅语族的彝、藏、怒、独龙、景颇、纳西、拉祜、哈尼、阿昌、土家等民族,均源于我国古代的氐羌族群;现今壮侗语族的壮、侗、水、傣、仡佬、布依等民族,都从我国古代的百越族群分化而来;而佤、德昂、布朗等民族,则源于我国古代的濮人族群,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国际汉藏语学界已经公认汉族与藏缅语族各民族的语言亲缘关系,考古学、分子人类学等学科也提供了这方面的有力佐证。
中华民族同根同源的血脉深情,集中体现为传统文化中的葫芦崇拜。我国很多民族的神话传说认为,一个巨大的葫芦生出最早的人,由此诞生了世界,由此,葫芦成为母体崇拜的吉祥物。
傣族的神话故事认为,远古时期,洪水泛滥,河面上漂来一个葫芦,八名男子从葫芦中走了出来,一位仙女让其中的四名男子变为女人,与其余的四名男子两两婚配,由此繁衍出后代。阿昌族的神话故事认为,天公地母相爱之后,生下一颗葫芦籽,结出一个大葫芦,天公与地母剖开葫芦之后,九个娃娃从葫芦里跳出来,他们成为人类的共同祖先。傈僳族的神话故事认为,天神降下两个葫芦之后,男人西萨、女人诺萨分别从第一个、二个葫芦里出来,他们生育了九男九女,九男九女两两结为夫妇,繁衍出汉、藏、傣、彝、缅、纳西、景颇等各族人民。毛南族的神话认为,天神哥为了拯救人类而射下太阳,可是绝大多数的人们忘记了还愿,只有盘兄、古妹懂得感恩天神哥,送来一条狗,为天神种田,并结出一个葫芦。大地洪水肆虐之时,盘兄、古妹两人由于躲进天神哥种的葫芦而得救。此后,盘兄、古妹二人成亲,繁衍后人,成为人类的祖先[3]。白族也流传着葫芦渡水的神话故事:天神阿妣告诉人们,地上要发洪水,让人们搬到大葫芦里去住,只有阿公、阿婆两兄妹听了天神的话而得救,后来兄妹成亲,繁衍出人类。总之,葫芦文化源于各族先民长期的社会生活实践,早已深深融入人们的审美观念和生活信仰,葫芦文化以其强烈的济世情怀和团结精神,成为中华文化精神的典型。
在中华大地上,尽管有些兄弟民族之间也许没有上述同宗共祖的传说文本,但经过数千年的双向迁徙、交错杂居和深入接触,彼此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程度不断加深,早已形成了难以割舍的血肉联系。仅就汉族来说,我国北方的汉族人口中,曾经大量融入了匈奴、党项、鲜卑、羌、氐、羯等众多古代游牧民族;而我国南方的汉族人口中,则大量融入了古代百越族群和苗瑶的先民。数以千年的深度融合,使得各民族形成了命运共同体的初步认知,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各民族是兄弟,各民族是一家”的朴素意识。“同根同源”的意识固然是感性的、朴素的,但其意义不可低估,因为深深根植于中华大地、铭刻于中国人民心中的同根同源意识,是中华儿女共有的集体记忆,是中华民族认同、中华文化认同的精神之源,也是催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血缘基础。
任何民族的生存繁衍,都是在一定的生存空间内展开的,都离不开特定的地理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自然环境是人类生存的前提,也是人类文化创造的前提。我国的地理空间相对独立封闭,地理环境辽阔、温和而宜居,各族人民在共同开拓祖国广袤疆域的过程中,成为同域同流的“天然邻里”,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萌发的地缘条件。
自然环境是一种无可选择的规定性,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的基础和条件。我国位于亚洲东部,周边均有难以逾越的自然屏障:东有浩瀚的大海,西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青藏高原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南有河道纵深的热带雨林,北有寒冷荒凉的蒙古大漠;四周的自然屏障,使中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理单元。数千年来,中华各族先民在这个广阔的地域内生活劳动、繁衍生息,相对封闭的地貌特征无疑是中华民族同外界交往的天然阻隔,但也为中华民族的独立发展提供了极为宝贵的地理空间。同时,我国地形西高东低,西部有号称“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东部却是广大的平原和丘陵地带。有人把这种地形比作一把巨大的“躺椅”,背对欧亚大陆腹地,面朝辽阔的太平洋。由于受到地形和季风的影响,境内东部湿润多雨,西部干旱,北部严寒,南部炎热,又形成了完整而复杂的内部结构。
由于地形多样,气候不同,不同地区受自然环境影响的程度不同,中华先民根据各自所处的自然条件和环境,选择了适合自身的生存、生产方式,形成了不同的地域文化。辽阔的中华大地在史前文化阶段,就形成了六个小的文化区:中原文化区、甘青文化区、燕辽文化区、山东文化区、江浙文化区、长江中游文化区。由于地理条件优越,中原文化区更容易吸收周围其他文化区的养分,因此发展水平最高,成为我国第一个王朝夏的诞生地。文明首先产生于中原地区,其次是周围的五个文化区,最后是第三层即最外层的各文化区。考古学家形象地将这种文化结构称为“重瓣花朵式的向心结构”,史学大家钱穆先生称之为中国文化的“大局面”:“中国文化一开始便在一个复杂而广大的地面上展开。有复杂的大水系,到处有堪作农耕凭借的灌溉区域,诸区域相互间都可隔离独立,使在这一个区域里面的居民,一面密集到理想适合的浓度,再一面又得四周的天然屏障而满足其安全要求。……因此中国文化开始便易走进一个大局面,与埃及、巴比伦及印度,始终限制在小面积里的情形大大不同”[4]。
中华民族生活的地理、气候、环境特点,大体来说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幅员辽阔、腹地纵深。至少在西周时,中华民族已经形成“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尚书·禹贡》)的地理空间,同时,千姿百态的地形、地貌、气候和自然景观,造成了各民族性格与气质的差异,形成了中华文化多姿多彩的特色。在如此辽阔的空间中,高山耸立,江河纵横,湖泊众多,土壤肥沃,物类繁多,丰富的自然资源为中华民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滋养,不仅使中华民族得以自给自足,而且具备了足够的发展潜力和回旋余地。正因为如此,中华民族虽多次遭遇外敌入侵而不致毁灭或中断,终究保持着文化的绵延和完整。
另一方面,气候温和。我国的大部分地区位于北温带,气候温和,四季分明,适宜人类生存与居住。我国的气候特点主要表现为大陆性季风气候:每年九月至次年四月,从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吹来干寒的冬季风,南北温差较大;每年的四月至九月,从东部和南部海洋吹来暖湿的夏季风,普遍高温多雨,南北温差较小。在我国境内,随着海陆季风的影响,南北气候呈现梯度变化,形成了不同地域文化交汇融合的自然场域:既有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大草原,有农耕民族赖以生存的黄土地和大平原,也有渔猎民族赖以生存的海洋和发达水系。
巨大的地理单元和适宜的气候条件,为中华各族先民提供了适宜的生存环境,并吸引、汇聚了大量的其他部落,逐渐形成了以华夏族为主体,不断发展壮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
长期以来,由于少数民族大多地处边疆,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们的外向型发展,他们往往通过互市贸易、长途迁徙等方式,不断加强同中原地区的互动联系。魏晋南北朝时期,我国北方地区气候寒冷干旱,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二寒冷期,北方和东北少数民族为了谋求生存、反抗压迫,逐渐向南迁徙,并多次突破长城防线,意图南下占据中原。隋唐时期,突厥、吐谷浑、党项、嘉良夷、附国等周边民族先后归附,中央政权大大加强了对西城的管理,先后设置安西大都护府和北庭大都护府,统辖天山南北,进一步巩固了对今新疆、青海和蒙古高原的控制。辽、金时期,契丹、女真等民族入主中原,北方民族与中原内地发生内向性交融。作为第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全国性政权,蒙古族建立的元朝首次将西藏纳入中央王朝直接管辖范围,为今日中国的广大疆域奠定了坚实基础。满族建立的清朝政权实行因地制宜的统治策略,对于不同区域,分别实行八旗、行省、土司、伯克等不同制度,灵活多样的民族政策,使得清朝一度成为历朝历代中,有效控制国土面积最大的朝代。
中华民族的活动范围在亚洲东部,独特的地理环境和生存生产条件,对于中华民族的民族性格产生了重要影响。正是得益于共同生活的广袤地域,中华民族得以形成、发展和壮大,中华各民族在保持自身特色的同时,结成了唇齿相依、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正如梁启超在《中国地理大势论》中所言:“美哉中国之山河!美哉中国之山河!中国者,天然大一统之国也,人种一统、言语一统、文学一统、教义一统、风俗一统,而其根源莫不由于地势”[5]。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不仅缘于共同的地缘和相似的环境,更缘于共同的历史命运和牢固的情缘纽带。“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各民族之所以团结融合,多元之所以聚为一体,源自各民族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经济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亲近,源自中华民族追求团结统一的内生动力”[6]。正是在各民族长期的共同奋斗中,形成了中华民族团结统一的优良传统,形塑了弥足珍贵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中华民族的历史,是由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各民族共同书写的。远至史前传说时代(原始公社后期,约公元前21 世纪),原居于陕西的部落联盟首领黄帝,统一了游徙于黄河流域的各氏族部落,奠定了华夏族的历史基础。之后的夏、商、周三个王朝相继兴替,形成了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早的多民族国家。西周初年的青铜器“何尊”,载有“余其宅兹中国,自之辟民”的铭文,成为“中国”一词出现的最早记录,标志着多民族国家新的发展阶段。公元前221 年,秦王嬴政灭掉最后一个诸侯国齐国,统一东方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多民族国家,开创了中国历史上首次真正的大一统局面。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唇齿相依、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等耳熟能详的成语典故,成为中国人民伟大团结精神的生动写照。而最典型的反映团结精神的诗歌,莫过于《诗经》的《秦风·无衣》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这首先秦时期秦国人民英勇抵抗西戎入侵的豪迈战歌唱道:“谁说没有战衣?一旦国家有需要,我愿与君同穿战袍、共赴战场”,生动表达了先人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浓烈情感。无论是秦汉雄风,还是大唐气象、康乾盛世,都是各民族共同铸就的历史,各民族在共同缔造祖国历史的过程中,结成了彼此不可分离的命运共同体。
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各民族,尽管客观上存在着生活生产方式、文化心理特征等方面的差异,但又通过长期的交往交流交融,积累了众多同质性的特征,共同创造了中华民族这一有机整体。中华民族的“同质”并非“同化”,亦不否定“多元”,而是各民族在多元一体格局中的共生、共存,以及在本质上相同、相通的状态。中华民族的同质性表现为,各民族在生活地域、经济形态、精神追求等方面,具有整体性、匹配性、共同性特征。同质性往往以各民族的心理特质为基础,在内在价值取向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日渐趋同,构建出共同的政治基础、共同的经济利益和共同的精神文化[7]。
在我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尽管出现过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等分裂时期,但从纵向的角度看,总体来说统一的时间越来越长,统一的规模越来越大,统一的程度越来越深,统一的思想越来越深入人心。在人们的心目中,始终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大一统”思想,团结统一是中华民族孜孜以求的理想,也是中国历史发展的主流。历史上,各少数民族自视为中国的当然成员,即便发动与中原王朝之间的战争,也是为了入主中原,争夺中华正统,而不是另起炉灶,企图从中国分裂出去。那些建立了中央政权的王朝,也都不自外于中国,都以中华正统自居,并以实现中华“大一统”为己任。
2020 年初,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全体中华儿女众志成城、共克时艰,举全国之力实施规模空前的生命大救援,数万名建设者、医护人员逆行出征,各行各业自觉担当疫情防控责任,涌现出许多感人至深的抗疫故事,成为新时代伟大团结精神的生动写照。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曾经在回忆录中写道,访华给他留下的最为震撼的一个印象,就是他在中国人身上看到的那种既异常热烈,又高度团结一致的精神。中国人不相信上帝,而是认为人民就是上帝;中国人不崇拜超级英雄,而是认为无数的普通人本身就是超级英雄[8]。一些外国学者也禁不住感叹:“就中国人来说,几千年来,比世界任何民族都成功地把几亿民众,从政治文化上团结起来。他们显示出这种在政治、文化上统一的本领,具有无与伦比的成功经验。”[9]不少西方人很难理解:在中国这个人口占世界五分之一、面积接近整个欧洲的超大型国家,何以能够迅速形成这种一呼百应的协同力?其实,早在2200 多年前,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荀子就在《王制篇》中深刻指出,“(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并认为“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正是“群”的团结力量,使中国人民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不可能”,创造了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
千百年来,基于同根同源的手足之情、同域同流的自然环境和同向同行的发展历程,维护和发展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始终是中华民族不懈追求的政治理想和精神寄托,始终是我国社会历史发展的主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在伟大团结精神的激励凝聚下,全体中华儿女必将以更为强烈的共同体意识,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上披荆斩棘、奋勇前进,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