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林
在农村,一大批蔬菜都隐居着。它们藏在远离闹市的地方,可能是在一个下坡,也可能是在一户人家的屋后。它们不在马路边,也不在人前。如果你与它们从未相识,便不会有重逢,将只能遗憾地错过了。
在冬天,隐居得最好的就是萝卜了。劳动者在自己的地盘上划分疆土,萝卜就待在它的那一片领域里。
它的果实将永远埋没着,像那盛唐失意的诗人,等着它的知音。
在空旷的大地上,那么多植物一同被埋没着。它们在埋没中呼吸、睡觉、生长……日子便不知不觉过去了。
我想,它们只是避开了喧嚣,隐居在泥土的密室里,沉淀自己。终有一天,它们会出山的。比如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人们准备去拔萝卜的时候。
我时常觉得,拔萝卜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那在黑暗里一直酝酿的萝卜,终于重见天日。人们发现它的好,发现它的甜,发现它的价值。
它再也不必担心自己一辈子都待在土里,将所有的甜都交给黑暗的土了。
从土里出来的萝卜再也不必囿于一角,它可以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它可以出现在集市上、餐桌上、商场里……四处去展现它的才华。
我们家乡的萝卜大都是青色的,白色的极其少见,它们都有一个傻傻的名字,叫“愣头青”。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形容词,但仔细想想,确实也符合萝卜的性格。聪明的食物,恨不得把自己挂在高高的枝丫上,让所有人都见证它的开花与结果。哪里像萝卜,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它已经修炼到“功成”,只差“名就”了。
不聪明不机智,却朴实敦厚。埋没了就埋没了,萝卜已经在岁月面前,将一切都看淡。
可是有才华的落魄诗人,总会遇见他的知音。在冬天,没有人会忘记萝卜,人们会仪式感满满地去地里拔萝卜。
在冬天,大人都喜欢让孩子多吃点萝卜,说是预防咳嗽。大雪飘飘,炉子上的萝卜和肉咕嘟咕嘟地煮着,就着小酒下肚。那情景,我觉得萝卜就是我的知音。
萝卜不只可以炖肉,还可以做成萝卜丸子。年底的时候,我们这儿到处都是卖萝卜丸子的。萝卜丸子烩白菜,吃得从身体暖和到心里。
但天太冷的时候,人们害怕地里的萝卜冻坏,会把萝卜拔回家,埋在院子的沙土里。萝卜又开始在黑暗中历练,等到正月来客人的时候,再被扒出来,摆上桌子。此时的萝卜更加水灵,人人夸好,这恐怕是对萝卜最大的认可。
萝卜像是傻人有傻福,也可能是蘿卜有真本事,才会被人赏识。而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一颗萝卜去隐居,背地生长,才能向阳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