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趾 陈思同
摘 要:《晚熟的人》有12篇中短篇小说,体现了莫言的文学主张,即暴露黑暗,揭示邪恶,文学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但是,莫言作为生长在新中国、由党和人民培养出来的体制内的党员作家,应该有歌颂真善美,引导社会向上向善的责任和担当。
关键词:《火把与口哨》;文学主张;责任和担当
莫言中短篇小说集《晚熟的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版)封底的推介语说:“从《红高粱》到《晚熟的人》,从历史深处步入现实百态,自开天辟地臻于气象万千。依然是读者熟悉的那个莫言,却带给我们陌生惊喜的阅读体验。”不过,我们的阅读体验却并非如此。
一、《晚熟的人》中的悲惨故事
莫言《晚熟的人》(简称《晚熟》)收入中短篇小说12篇。其中《澡堂与红床》写于2011年,其余写成于2017—2020年。这些作品以“我”的视角着眼、以“我”的口吻叙述,莫言说:“我这哪像是写小说啊?简直是写交待材料或是记流水账。”[1]这里,我们仅选其中《火把与口哨》一篇稍加辨析。
《火把与口哨》是《晚熟的人》第12篇,约5万字,分为11小节。故事讲“我三叔”的妈妈是从西北乞讨到山东,嫁进莫家;三叔是她带来的儿子,现已长大成人。三叔的父母病逝后,三叔“从坑上揭了一领破席卷了老父,用了一块破毡片裹了老母……抬出去埋了”。
在旧政府当过秘书科长的顾传胪劳改释放后,开了个蜡烛店,“几年后,兴起了红卫兵”,“批斗游街,抄家封门”。1966年8月,顾传胪老两口“双双悬梁”。顾传胪给各级革命委员会写了封遗书,说其女顾双红“是他们夫妇收养的一个孤儿,而这个孤儿的父母是被国民党政府枪毙了的共产党地下党员”,于是顾双红(即三婶)“一下子就变成了革命烈士的后代”。1971年5月,三婶顾双红携子女跪在三叔坟前。起因是煤矿发生瓦斯爆炸,那掌子面二十多人,“一个也没上来”,“几百米巷道都塌了”,“瓦斯爆炸后又引起大火”。听矿长说,找不到一点尸骨,包括她的丈夫在内。三婶听罢,“便一头栽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之后,厄运接连降临。顾双红的儿子被从内蒙古草原蹿来的两匹野狼叼走了,女儿因此喝下50毫升敌敌畏,也死了。接下来,三婶顾双红在我(16岁的莫言)的协助下,走上复仇之路,终于杀死了母狼和小狼,放火烧毁了狼窝。
小说最后交代:“杀狼复仇后”的三婶,洗净手脸、梳顺头发,换上结婚服饰,“静静地躺在床上”,七天之后,“平静地走了”。革命烈士后代顾双红,平静离世,没有留给别人一点拖累。但她死后并不平静。因为顾双红的棺材埋进了丈夫(三叔)的墓穴,村革委会副主任李鱼海去公社举报,“并污蔑村支书郭光星与我三婶有不正当关系”,要把“尸首挖出来送去火化”。
鲁迅《祝福》写辛亥革命(1911年)前的祥林嫂,儿子被狼叼走后死于风雪之中。莫言笔下的顾双红的父母、养父养母死了,公公婆婆死了,丈夫死了,女儿死了,儿子被狼叼走了,自己也不想活了,可以说死了个精光。这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布恩迪亚家族最后全灭绝了是一样的,都是惨绝人寰。可以说,莫言所写顾双红的惨状已经超出了鲁迅100年前所写祥林嫂的惨况。
这里顾双红的悲惨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中国乡村。作者笔下的苦难究竟是指向那个不堪回首的岁月呢还是指向其他?只有作者自己明白。或许,他给读者的暗示是双向的吧?
二、《晚熟》与莫言的文学主张
作家的文学主张,一般说与这位作家的生活经历、世界观、人生觀具有密切关系。我们看莫言如何述说自己的经历和世界观的。
莫言在哥伦比亚大学演讲说:“我小时候……听到家家户户的女人都在痛苦地呻吟;她们三十多岁时,基本上都丧失了生育的能力,四十多岁时,牙齿都脱落了……大街上行走的女人,几乎个个弓腰驼背,面如死灰……男人也如此,孩子和老人也如此……”[2]莫言在斯坦福大学演讲说:“我们就像一群饥饿的小狗在村子里的大街小巷嗅来嗅去,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我们吃树上的叶子,树上的叶子吃光后,我们就吃树的皮,树皮吃光后,我们就啃树干……”[3]
莫言所说的“经历”,有人认为缺乏事实依据。但是,莫言说:“他(福克纳)告诉我一个作家应该大胆地、毫无愧色地撒谎,不但要虚构小说,而且可以虚构个人的经历。”[4]莫言还说:“我是一个出身底层的人,所以我的作品中充满了世俗的观点;谁如果想从我的作品中读出高雅与优美,他多半会失望。”文学鉴赏,难道只能面对低俗与丑陋吗?莫言进一步说:“我是一个在饥饿和孤独中成长的人,我见多了人间的苦难和不公平,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人类的同情和对不公平的愤怒,所以我只能写出这样的小说。”[5]
关于文学的主张,莫言在香港公开大学演讲说:“我有一种偏见,我觉得文学艺术,它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揭示恶的成分。”
莫言在香港中文大学演讲说:“我们的作品批判社会的黑暗,揭露社会的黑暗,批判社会种种不公平的现象……如果我们忘掉了写人这个最根本的准则……确实写不出有价值的作品。”
在瑞典学院的颁奖会上,莫言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中秋节中午,莫言给乞讨老人半碗红薯干,老人愤愤不平说:“你们吃饺子,却让我吃红薯干……”而莫言气急败坏地说:“你要就要,不要就滚!”这时,莫言母亲训斥了莫言,“然后端起她那半碗饺子,倒进了老人碗里。”[6]
从人猿相揖别,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人成为“万物之灵”,人与兽就有了根本的区别。中国的文学艺术从来就以“善”为价值取向。文以载道,美善合一,是中国文化审美性格的特征。《尚书·皋陶谟》将人的美德概括为9项,其中有恭、敬、廉、义等。孔子儒家学说的核心是“仁”,《论语·颜渊》有:“仁”即“爱人”(关爱众人)。“仁”,“可以说是中华民族道德精神的象征。”[7]
作为文学艺术,暴露、揭示人类的阴暗与邪恶,是一个方面;赞颂人类的善良与高尚,是另一方面,而且必须是主流。总之,好处说好,坏处说坏,实事求是,不刻意褒贬。凡事须高屋建瓴,鸟瞰全局,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才是人间正道,写作正道;这才是引领社会、引领人们积极向上、向善之道。
三、中国作家的责任与担当
关于中国100年来尤其是70年以来的国情,已有较多的近代史现代史著述记载在册。包括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学艺术的指示在内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与党和政府的会议文献以及相关的经典论述,是当代作家进行文学创作的指南和遵循。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53年施行第一个五年计划。1955年10月,中共中央六中全会通过《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1956年底,加入合作社的农户占总农户的96.3%。从1953年到1956年,农业生产力不断发展,全国农业总产值平均每年递增4.8%,农民安居乐业,生活有所改善。[8]后来,由于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加上中苏友好关系被破坏,苏联政府撕毁合同、撤走全部专家,以及我们国内党和政府工作的失误等因素,中国国民经济产生了严重困难。1961年1月,中共中央八届九中全会制定“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对国民经济实行全面调整。1964年12月,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宣告:“国民经济全面好转……,到1965年,我国工农业生产全面高涨,国民经济调整的任务全面完成,重新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1966年同1956年相比,全国工业固定资产按原价计算,增递了3倍……十年新修铁路近5000公里。”“1964年10月,我国成功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9]其时,莫言将近10岁,对此应有深切记忆。
莫言作为生在新中国,长在新中国,由党和人民培养出来的知名作家,应该有新中国作家所具备的责任与担当(他本人还是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可是,在他笔下,却专注于去发现和揭露社会主义新中国的“阴暗面”,将某个特定时段或局部地域的困难夸张扩大为全时段的全国性的困难与苦难,并予以挖苦、讽刺和夸张。这不是体制内的党员作家应具备的良知与良心。
习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说:“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经过顽强奋斗,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展现中华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抒写中国人民奋斗之志、创造之力、发展之果,全方位全景式展现新时代的精神气象……文艺只有向上向善才能成为时代的号角……倡导健康文化风尚,摒弃畸形审美倾向……决不能庸俗、低俗、媚俗。”习总书记强调说:“歌颂真善美,针砭假恶丑。对正能量要敢写敢歌,理直气壮,正大光明。”[10]
莫言则在解放军艺术学院中文系演讲说:“好的文学,应该大于政治”,“人性实际上是大于阶级性的”,“我认为我在小说里对‘母亲’这样一个人物的描写,也是一种超阶级的描写。”[11]莫言在香港公开大学讲演说:“在现在这个社會讲真话很不容易……对于作家而言,应多写点作品,少谈点‘主义’……有了‘主义’就有了教条,有了教条就有了准则,写作就会失去自由,就会受到拘束。所以任何一个作家都希望远离‘主义’,突破‘主义’……”[12]
莫言在第二届中澳文学论坛演讲说:“搞政治必须结帮拉伙,而一结帮拉伙就要党同伐异,一党同伐异就必须违背良知。”[13]莫言在台北图书馆振振有词说:“写进历史教科书的历史,多半是谎话连篇,即便有那么点事情的影子,也被夸张、美化得不成模样”[14]。莫言还说,作家要“大胆地创新……大胆地充当传统现实主义的叛徒……要触及人的灵魂,触及时代的病灶”[15]。
莫言《我的〈丰乳肥臀〉》说:“我认为这样的历史(小说写的历史)才更加逼近历史的真实,因为我站在了超越阶级的高度……”[16]因此莫言便有了“四个超越”,即“超越政党、超越阶级、超越政治、超越国界”。
莫言这里的“四个超越”,已经把中国作家应有的责任和担当、应有的良心与良知丢弃一边了。近期出版的《晚熟的人》,应该是这种“丢弃”的例证。
四、关于《晚熟》的语言文字问题
习总书记号召文艺工作者要“展现中华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要敢于“歌颂真善美、针砭假恶丑”。而莫言说:“谁如果想从我的作品中读出高雅和优美,他多半会失望。”
我们读《晚熟》中的那些人物、场景与事件,那些语言,离“高雅和优美”的确有很大距离。《晚熟》第12篇有:“我三婶很轻蔑地说了两个字:‘放屁!’”在《斗士》里,武功骂道:“你这个杂种,你今天要是不铲死我,你就不是你爹你娘做出来的。”武功“骂出的词儿令听者都感到羞耻”。《表弟宁赛叶》写有:“什么狗屁电视台的狗屁副台长”,“我睡过青春少女,也曾嫖过路边野鸡。”《晚熟》第2篇写一个文化公司的蒋总常说:“呸,放屁”,“奶奶的,这屌人”,“那些知青大嫚,没少耍吧!”“跟那些早熟的傻X(bī)不能含畜啊!”……我们的文学作品如果都是这样的污言秽语,何谈传承数千年的璀璨的中华文明?何谈教育和培养青少年?何谈建设富强文明和谐美丽的现代化国家?
《晚熟》第2篇塑造的常林有“特异功能”,“可以随时驱念放屁”,在大庭广众放屁“既臭又响”。常林叫嚷说:“你们,狗屁”,“你们管天管地,还管着老子拉屎放屁?!”“你说不让我放屁……老子偏要放!臭死你们这些狗杂种!”常林是一个人品丑、行为丑、语言也丑恶的人物。对此,作者在文中评论说:“动荡不安的生活是大善的培养基地,也是大恶滋生的温床……乱世出英雄,国败出妖怪……常林之恶是时代之恶。”[17]这里,作者到底将矛头指向谁呢?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作者这里的弦外之音,已不难明白。
注释:
[1][17]莫言:《晚熟的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325页,第22页。
[2][3][4][5][6]莫言:《讲故事的人》,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45页,第21页,第33页,第25页,第251页。
[14][15]莫言:《我们都是被偷换的孩子》,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81页,第44页。
[7]张岱年等主编《中国文化概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214页。
[8]《中国近代史纲要》编写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225页。
[9]何沁主编《中国革命史》,武汉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417、301页。
[10]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文艺报》2021年12月25日。
[11][12][16]莫言:《讲故事的人》,第97—114页,第308页,第47页。
[13]莫言:《贫富与欲望》,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158页。
作者 钱玉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陈思同:四川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