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长！好想让您再背我一次”

马誉炜

56岁的刘庄，记忆里永远忘不了1986年12月9日下午4时，在老山前线左翼的16号高地上，一声巨响过后，火光和气浪将正在排雷的19岁的时任特侦二连工兵班班长的自己掀翻，先是腾空而起，后是重重地摔在堑壕里。

此时，刘庄竟没有感到一丝疼痛，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腿和脚，手里抓着的却全是肉和血！从16号高地到野战救护所，战友们抬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刘庄，足足走了十几个小时。

刘庄的记忆里永远也忘不了的还有，1987年“八一”前夕，他从住了半年之久的昆明军区总医院回到后方部队驻地保定，住进了位于七一路的军部招待所。作为正在前线作战的38集团军侦察大队的代表、一等功臣，他准备参加即将在北京举行的全国英模大会。

就在临出发前的那天早上，时任军长李际均特意赶到招待所刘庄住的房间，执意躬下身子背起双腿已高位截肢的刘庄，一步一步向停在招待所门外的吉普车走去。

那一年，刘庄刚刚20岁。这位在张家口坝上高原康保长大的青年，入伍来到“万岁军”的部队，随“杨子荣英雄侦察连”赴老山前线参战，在执行作战任务中光荣负伤，从失去双腿到在医院里的数次手术，他没有流过一滴泪。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镜头：一群少年儿童到医院里慰问伤员，围在原来身高1米80、后来变成1米08的刘庄叔叔周围，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张着嘴边唱歌边哭。而此时的刘庄，却依然笑着……

而53岁的军长李际均背起刘庄一步步前行的时候，这个战场上刚强的汉子哭了，泪水湿透了军长的军衣。

军长这一背，抵得上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称号，会让世界上所有的军人艳羡不已，成为刘庄战胜特等伤残，继续走好军旅人生之路的巨大动力。

此后，刘庄和家乡心爱的姑娘赵润莲结婚那天，集团军李际均军长、高天正政委驱车百余公里，专程赶到部队驻地高碑店，向一对新人贺喜。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08年冬天，38集团军举行庆祝老部队成立80周年活动，早已在军事科学院副院长任上退休的老军长李际均应邀前来参加。

刘庄得知后，摇着轮椅，在妻子赵润莲的陪同下，辗转找到保定市电谷锦江酒店，看望日夜想念的老军长李际均。那年已满74岁的老军长精神焕发，声音依然洪亮，见到轮椅上的刘庄，显得格外高兴和激动。

刘庄脸上挂着泪，笑着说：“老军长，您能再背我一次吗？”李际均中将哈哈笑着，说：“那是不可能的喽！小刘庄如今变成大胖子了，你的老军长也变成老头子喽！”说完，老军长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英雄的士兵刘庄。

2019年的一天，同样是从38军部队走出去、曾担任过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的何雷中将突然给刘庄打电话，问他想不想见见老军长李际均？刘庄赶忙说：“首长，这还用问？太想见了啊！老军长近期身体怎么样啊？”何雷中将告诉他，老首长患了重症，现正在301医院住院。

就这样，在保定电谷锦江酒店一别10多年后，刘庄又一次见到了老军长李际均。

不过，这一次，老军长俨然是一副老年重症病人的状态了，与刘庄印象中英武干练的老军长判若两人。脸上淌着细汗，人很消瘦，腿脚也不利索，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

摇着轮椅的刘庄，在何雷中将的护拥下一进病房，穿着病号服、早已坐在沙发上等候的李际均眼前一亮，大瞪着眼睛，嘴半张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有些吃力地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翘拇指的动作。

刘庄看懂了老军长的肢体语言。他尽力将轮椅摇得靠老军长近些，大声对老军长说：“首长好！我是您背过的士兵刘庄！我代表当年参战的838名官兵来看您！祝您早日康复！”

耄耋之年的老军长李际均和双腿高位截瘫的战斗功臣刘庄，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轮椅上，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军人的忠诚与奉献，人生的奋斗和价值，岁月的无情和有情，全在这不言中了。

在301医院的病房里相聚约40分钟后，刘庄在轮椅上郑重地给老军长敬上一个军礼。老军长李际均缓缓举起有些颤抖的右臂，还了刘庄一个军礼。

临别时，刘庄依然是流着泪、笑着说：“老军长！祝您早日康复！我还想哪一天，请您再背我一次呢！”

在老军长默默注视下，刘庄结束了这次难忘的相见，也是和曾经躬身背过他的老军长最后的诀别。

虎年腊月，传来老军长李际均不幸辞世的噩耗。刚刚阳康的刘庄悲痛欲绝，他在冀中古城保定，向着北京方向敬上一个庄严的军礼，心里默念着：“老军长，好想让您再背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