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角色的异化与回归

2023-04-29 01:57邵琪张义民
关键词:儿童成长

邵琪 张义民

摘要: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加速批判理论为审视当代家庭教育问题开拓了一个新的视角。在社会加速境遇下,教育过度功利化的趋向更加凸显,家长角色异化的问题表征为:从儿童成长的“爱之源”沦落为“忧之本”、从儿童成长的“领入者”蜕变为“拔苗者”、从儿童成长的“守护者”降格为“压迫者”,儿童成长的“自然秩序”让位于“速成法则”。基于此,家长角色的回归要以促进儿童健康成长为中心,用闲暇精神抵御社会加速的消极影响,用“慢”教育方式化解过度功利化教育的危害,重塑充满爱与希望的亲子关系,从而促进儿童的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

关键词:社会加速;家长角色;角色异化;儿童成长

DOI: 10.13734/j.cnki.1000-5315.2023.0510

一 问题的提出

在快节奏的科技发展、创新驱动等多重力量的推动下,当今社会处于不断加速发展的状态中,社会生产与生活的节奏都变得越来越快,“社会加速”成为人们一切观念与行动的巨大背景。社会加速促使社会生活的时空结构飞速转变,对人们的社会生活产生着巨大影响。不可否认,社会加速在交通运输、信息传递以及即时通信等方面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然而,它同时也使人们在不同的现实和虚拟时空场景中不断地切换,成为社会加速中的“时空旅行者”。人们从原本熟悉的场景中被连根拔起,有限的注意力无时无刻不被占据,人的感知秩序在不断地适应新的时空情境。如此,人们关于“旧”与“新”、“远”与“近”的观念频繁地被消解与重构,产生了一种瞬息万变“过山车”式的陌生感、疏离感和悬浮感,从而无法形成对社会生活的确定性认识与判断。因而,不确定性成为社会生活的常态,急剧的“变”成为社会生活的基本法则。在这种快速变化的社会情境中,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当下的状况,而是刻不容缓地追求下一次成功,急切地期待更加美好和卓越的未来。“现在”转瞬就成为“过去”,而“未来”以膨胀的姿态倒逼“现在”,于是“争分夺秒”、“刻不容缓”和“为了将来”成为人们社会生活的常态。

现实社会中的教育也难以超越社会加速的影响,主要表现为教育的功利化倾向越发凸显,身处其中的教师、家长、儿童等主体都毫无例外地被卷入教育竞争之中。在这一背景下,家长逐渐屈从于激烈的竞争现实,与儿童捆绑在一起,在竞争中、通过竞争去证明“我们”及“我们家”的存在,于是家长变成了学校之外的免费“助教”,學生变成了时间边界模糊的“劳工”(高德胜《家庭作业的伦理审视》,《教育发展研究》2021年第18期,第11-22页。)。家长不再是儿童成长的纯粹守望者,家庭教育沦为了学校教育的附庸。虽然适度的教育竞争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具有积极作用,但是过度的、无序的教育竞争却背离了教育的本真,有可能使儿童“失去成熟的成年的危险”(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吴燕莛译,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第88页。),阻碍儿童的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随着过度教育竞争引致的“内卷”现象日益突出,家长对子女的教育焦虑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家长在剧场效应的作用下,被功利化目的所左右,对儿童的教育“横行霸道”,从一个瞬间跳到另一个瞬间(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梦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357页。),渐渐陷入教育竞争的泥潭,从而导致家长角色的异化。在家庭这一原本完全私人化的、个性化的生活场域中,儿童的自由成长、全面发展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家庭教育是我国新时代教育体系重构的有机组成部分,是落实立德树人的重要渠道,能够与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形成互补力量。2021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明确指出,要“办好家长学校或网上家庭教育指导平台,推动社区家庭教育指导中心、服务站点建设,引导家长树立科学育儿观念,理性确定孩子成长预期,努力形成减负共识”。可见,“双减”政策的着眼点并不仅仅在于减轻学生负担问题,更是关涉在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如何重塑我国教育体系,从根本上思考“培养什么样的人”、“如何培养人”,以及“为谁培养人”的核心问题。而家庭教育必然成为教育体系重塑过程中的重要一环。2021年10月23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三十一次会议表决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强调家庭教育要以立德树人为根本任务,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促进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可见,家庭教育事关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具有民生性、基础性和教育性的特点,是家校社协同育人的关键力量。家庭教育要在成人育人过程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家长对子女的教育与成长负有主要责任,在社会加速的洪流中,家庭教育中存在的根本问题不仅仅在于儿童学业负担的轻或重,更在于家长角色的自明性被遮蔽了、扭曲了,即家长角色异化了。家长角色的异化破坏了家庭教育的有机生态,扭曲了家长看待儿童的视角,阻碍了儿童的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从社会加速批判理论视角审视家庭教育,对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角色的异化问题与回归路径进行诊断与分析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因此,本研究将从社会加速与教育的过度功利化、家长角色异化的表征与家长角色的回归三个层面进行具体分析。

二 社会加速与教育的过度功利化

在当代社会,社会生产与生活均高速运行,对每一个人而言,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次闲暇都弥足珍贵,时间匮乏已经成为具有时代性的社会问题。人们似乎越来越习惯于应对无穷无尽的“繁忙”,杂多的事务牵绊着十分有限的注意力,使人们难得片刻身心同步的宁静。这样的生活节奏使人们难得拥有自主的时光,忙碌与闲暇之间难以形成一种和谐的平衡,忙碌成为日常生活的常态。如此,日常生活显得单调、乏味和急迫,缺乏多样性、丰富性和包容性,人们总是围绕着不得不做的事情无休止地忙碌下去,生活的意义逐渐萎缩。伯特兰·罗素认为,“没有相当大量的闲暇,一个人就和许多最美好的事物绝缘”(伯特兰·罗素《罗素文集》,王正平等译,改革出版社1996年版,第142页。)。换言之,充足的闲暇是美好生活的必要条件。否则,一个人就会错失生命中更多的开放性与可能性,就无法真正地与美好生活发生关联,而生命也就难以绽放出绚丽且饱满的花朵。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时间是发展才能等等的用武之地”(卡·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版,第229页。)。在马克思看来,财富并非仅仅指物质财富,相对而言,时间是一种更为重要的财富,是人的全面发展得以实现的现实过程本身。换言之,时间匮乏是人的异化的时代表征,而时间富足是人的解放的核心议题。

自工业社会以来,时间被赋予了突出的价值与内涵,成为生产与创新的关键要素,无论是对社会中的个体还是多样化的社会组织而言,它都是一种越来越稀缺的宝贵资源。因而,时间成为影响人们行动取向的重要力量,人的行动不是绝对自由的,而是会更多受到他人行动的影响与限制。于是,整个社会在标准化现代时间的牵引下逐渐形成了一种具有整体性、控制性的时间体制,加速以及时间短缺已经成为现代性的一种构成性特质(Hartmut Rosa, “Social Acceleration: Ethical and Political Consequences of a Desynchronized High-speed Society,” Constellations 10, no. 1 (March 2003): 3.),并且由生产领域逐步扩展至广泛的社会生活与日常生活。这种时间体制成为诊断当代社会结构性变化问题的重要切入点。在当代,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家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从时间的角度切入对现代社会的剖析与诊断,揭露当代社会危机形成背后的逻辑,代表了社会批判理论研究的前沿方向,丰富了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体系。在罗萨看来,时间已经成为诊断现代社会问题的关键要素,社会加速是引致现代社会一系列问题的根本线索。现代社会是由一种严密的时间体制所管制、协调与支配的,这种时间体制事实上可以用一个一贯的概念来加以分析,即“社会加速逻辑”,并且这种时间体制并不是依据某种伦理观念而生成的(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3页。)。在这种时间体制的控制下,人们虽然看似脱离了传统社会角色与观念的束缚,但并非就此进入了自由与解放的状态,而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孔不入的时间体制的支配与压迫之下,人的解放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社会加速下的时间体制使社会制度的不稳定程度越来越高,社会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家庭、职业等生活的各个领域均处于高速运转的时代洪流之中,社会变迁进入了史无前例的加速进程。人们普遍觉得时光飞逝,陷入了时间匮乏的困境。这一时间体制使得社会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一定時间单位中的行动事件量或体验事件量增加(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第21页。),事件量的增加反过来又加快了生活节奏,让人们对周围的一切目不暇接、匆忙应对。因而,人们急切地渴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最多的事务,效率逻辑支配着人们的观念与行为,而诗人木心在《从前慢》中所怀念的那种真挚的、切实的、精美的“慢”生活(木心《从前慢》,《木心诗选》,童明选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80页。)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社会加速境遇下,教育的过度功利化倾向越来越明显。既然社会加速成为人们行动的巨大背景,那么教育也就难以脱离这一社会背景的影响。基于社会加速批判理论,罗萨本人对教育中的异化问题进行了分析。问题在于,社会加速与教育的功利化倾向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必然联系,教育功利化问题并不是一个全新的社会问题。换言之,教育的功利化倾向并不必然源自社会加速,其生成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且功利化倾向也不必然是贬义的。但是,基于对效率与绩效的狂热追求,社会加速更加助推了当代教育的过度功利化倾向。与经济领域中“时间就是金钱”的逻辑相类似,分数成为衡量教育绩效的一种显性指标,“时间就是分数”成为主导教育实践的行动逻辑。因此,分数之外的学生发展维度往往被忽视,这违背了学生的身心发展规律,限制了学生的全面发展,对教育本身而言无疑是弊大于利的。

教育的过度功利化表现为教育观的窄化及其实践样态。教育过度功利化的起因在于,人们思考儿童的层次过于模式化、单一化,急于让儿童摆脱此刻的、现实的不理想状态,以至于家长审视儿童的目光无法回落到每个儿童独特的此在。这一倾向具有短视性、片面性以及简单化等特点,导致架空学生的全面发展、异化教育过程、催生超负荷教育以及引发教育焦虑等负面效应随之而来(崔保师、邓友超、万作芳等《扭转教育功利化倾向》,《教育研究》2020年第8期,第4-17页。)。在这种情境下,家长将有限的资源投入到能够最大化实现“教育绩效”的活动中去,希望“教育改变命运”的定理在儿童身上得以实现。因而,教育的过度功利化也进一步加剧了教育的工具化与竞争性,培训机构、学校等纷纷希望通过竞争来证明自身的“价值”,一张“共谋之网”越发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儿童的学业负担越来越重。原本每个人都作为一个特殊的个体,带着一系列既定的特质和潜能进入世界之中,每个儿童都具有独特的天赋与特性,拥有独一无二的力量,然而,从社会加速的角度来看,儿童已身处“共谋之网”的中心,激烈的竞争使他们苦不堪言,甚至形成恐惧与厌倦心理。恐惧的要素是无法忍受的瞬间(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第365页。),这些压抑的瞬间不断叠加,学业负担与日俱增,在异化的教育生态下,缺乏希望的积极引导,儿童的独特力量慢慢地被削弱了。

三 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角色异化的表征

在人们的理想观念中,家庭是爱的居所、幸福的港湾,家长与儿童分别是家庭中所有美好得以生成的不可或缺的主体。在生命的传承与延续中,在每个充满爱与希望的家庭中,家长是儿童成长的“爱之源”、“领入者”与“守护者”,应始终遵循儿童成长的“自然秩序”。因而,家庭教育虽无定法,没有标准化的模式,但却要以纯粹的“爱”与“希望”为基本原则。所以,对家长角色的评判,要以是否能够一以贯之地促进儿童成长与发展为尺度。然而,结构性的社会加速力量改变着家庭、学校等日常生活的场域,从社会加速批判理论的角度对家长角色进行病理学诊断与分析发现,家长角色背离了对儿童原初的爱与希望,逐渐异化了。事实上,家长角色异化问题蕴含着特定“价值和这些价值所遭受的威胁”(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陈强、张永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第4版,第143页。),其根本在于社会加速所引致的价值失落与希望偏颇,这是分析家长角色异化问题的关键。具体而言,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角色异化的表征包括如下方面。

(一)從儿童成长的“爱之源”沦落为“忧之本”

家长角色的定位理应是儿童成长所需纯粹之“爱”的源泉,引领儿童走向未来与希望,但却在功利化竞争中沦为了使儿童忧虑甚至恐惧的本源,损害了亲子关系的健康发展,家庭教育难以实现应有成效。在社会加速的境遇下,家庭生活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家长的职业生活与儿童的学校生活均延伸至家庭空间中,打破了美好生活所意指的丰富而多面向的共鸣经验(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第149页。),社会性、伦理性、交往性意义上的纯粹家庭空间被挤占,家庭生活的纯度降低了。在儿童的教育上,家长成为过度功利化教育的“贤内助”,催促儿童完成学校教育的延伸任务,使家庭应有的育人潜能反而被压抑了。因而,家长审视儿童的视角逐步萎缩到逼仄的功利化限度之内,不再是完全促进儿童全面发展的力量之源。在一定程度上,家长成为扼杀儿童活力与想象力的“帮凶”,家庭教育的教化性、教养性日益黯淡。在竞速逻辑支配下,家长对儿童活动的计划与设计主要围绕其竞争力的提升而展开,儿童被套入一系列活动安排中,但这些活动对于儿童而言却是外在的、被动的,容易产生忧惧的。一旦恐惧袭来,儿童就会远离想象中的环境(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第2页。),儿童的想象力就会被压抑与扼杀,难以形成自由的、高尚的、超越的精神气质。换言之,家长对儿童活动的规划压抑了儿童的自然成长,破坏了儿童探索世界的自主愿望与希望图景,使儿童在内卷化竞争中产生了压抑情绪,担心自己会因为达不到家长的期望而失去他们的爱。这种压抑状态会阻碍儿童的自然成长,使他们在惊恐中被麻痹,假面具就牢牢地铸在脸上(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第427页。),儿童向家长隐藏了原初的自我,儿童的生活不再是自然的、真实的、无忧无虑的。

外在性的活动迫使儿童走出了自身建构的生活世界,用家长的规划设计覆盖自身在探索世界时形成的积极态度与希望图景,收敛自身的活力与想象力,去适应外在的、僵硬的评价尺度。因此,在家长的催促下,每个儿童作为独特的“我”,进入了由无数儿童拼凑成的“我们”的竞争之中,去适应“我们”的竞争规则,“我”的独特性被抑制了。这种竞争是结构性的,社会形态通过人们时间性地交织起来的生活运作,呈现其结构性(郑作彧《社会的时间:形成、变迁与问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34页。),通过一系列的行动与互动,家长与儿童也渐渐成为了宏大社会加速形态中的一部分。如此,家长在儿童的成长与教育上无疑是最努力的、最真切的,诚然,家长对儿童的关切也不乏自我感动式的爱。但是,他们却也是不安的、忧虑的和盲目的,永远都不满足于儿童的现状,担忧儿童的未来,这种不安与忧虑的根源就在于结构化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加速形态。每个家长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落后于他人,期待子女能够在各项比拼中胜出,但对于各项比拼活动之于儿童成长的价值、意义与适切性则缺乏深思。在绩效主义教育观的支配下,在学校、教师、家长以及亲友们的共同鼓吹下,少数“学霸”从孩子们中间脱颖而出,他们在班级、学校、家庭等场域中的地位与待遇急剧上升。“别人家的孩子”成为教育场域中的话题焦点与期望图景,形塑了以学业竞争为主旋律的教育生态,儿童之间不平等的地位与待遇成为现实,竞争逻辑成为支配家长与儿童交往的主旋律。为了超越他人或者不被赶超,只能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业竞争中去。结构化的加速形态将竞争压力传导至各个层面的行动者,作为家庭这一基层社会组织的代表,家长也成为这一传导过程中的重要承载点与枢纽,他们将竞争压力切近地施加于儿童的日常生活之中。

(二)从儿童成长的“领入者”蜕变为“拔苗者”

家长角色的功能理应是儿童认识世界的“领入者”,引领儿童进入真正属于他自身的生活世界,但却蜕变为急不可耐的“拔苗者”,催促儿童取得学业上的成功。亲身探索周围真实世界是儿童的天性,是儿童的想象力、创造力与生命力得以发展的必由之路,所以,“童年与符号无关”(雅克·德里达《论文字学》,汪堂家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298页。),儿童的生活世界不应该是疏离的、抽象的、晦涩的,而应是切近的、具体的、生动的。然而,家长没能缓缓地把儿童领入周遭真实世界,而是从成人的而非儿童的视角,为了所谓的儿童“美好的”却又不确定的未来,过早地、急切地把他们赶入一个人们趋之若鹜的“符号世界”,去追逐学业上的成功与卓越。儿童丧失了对自身生活的自主权,沉陷于碎片化的符号混沌之中,埋没于繁重的学业负担之中。这个符号世界有着正当“知识”的美丽外衣以及美好前途的诱人许诺,吸引着家长的注意力与期望,占据了儿童绝大部分的时空处境,逐渐切断了儿童在早期与世界建立起来的美好的、切实的、有机的联系。然而,构成这一符号世界的科学化普遍文字却是绝对的异化,它与所有活生生的起源以及所有活生生的现在发生决裂(雅克·德里达《论文字学》,第442页。)。因而,它将儿童过早地推进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竞争赛道,天赋各异的儿童成为赛道上茫然的参与者,形形色色的家长成为赛道边焦急的催促者,家长与儿童陷入输或赢的计较之中,无暇顾及输赢之外广阔的、多彩的、美好的世界。

这一竞争“赛道”没有明确的边界及终点,混沌的符号世界即是“赛道”本身,具有约定俗成的、冗长的、无尽的刻板意义。虽然,符号世界的根源在于真实世界,代表着人类的文明与智慧。但是,这些抽象符号对儿童而言却具有本质上的外在性,抑制了儿童随心所欲的活力,缺乏真实世界的生动性与吸引力。大部分家长对于符号世界本身也并没有充分的认识,他们所关心的并不是符号世界,而是学业竞争本身。“维持原状就等于落后”(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第40页。),为了避免“输在起跑线上”,家长急切地使儿童过早地接触符号世界,提前进入学业竞争的赛场,唯恐落后于他人。随之,在符号世界的强势侵占与家长的不断催促下,竞争以及准备竞争成为儿童在学校生活与家庭生活中的常态,真实世界从儿童所处的大部分时空情境中哑然退场。在“赛道”上,儿童或许会有惊艳的片刻、“成功”的喜悦以及来自他人的“赞许”,又或者这些乌托邦式的幻象永远都不会成真,更多的是处于自我压抑、自我激励与周遭压力之下的苦闷,一种难以超脱的苦闷。因而,时间的流逝没能给儿童描绘出一幅绚烂多彩的胜利画卷,反而使其生活的底色越来越单调,过着以学业为中心的“点线”式生活。家长在儿童参与竞争以及准备竞争的过程中焦急催促,为赢得竞争不断压缩与学业无关的“无用”时间,更加凸显了学业竞争的紧张情境与激烈程度,忽视了儿童成长与发展的多重可能性。

(三)从儿童成长的“守护者”降格为“压迫者”

家长角色的职责理应是儿童幸福成长的“守护者”,但在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却背离了守护儿童成长的职责,更多是从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的视角过分压抑儿童生命的舒张与扩展,降格为压抑儿童活力与想象力的“压迫者”。家所提供的最彻底的安全感,主要来自对家庭成员承诺的无条件性(笑思《家哲学——西方人的盲点》,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504页。),这种承诺不需要任何前提条件以及附加要求,最彻底的安全感源自最纯粹的“爱”。在这种最彻底的安全感下,家长始终是促进儿童幸福成长的无条件的“守护者”,如此,客观的和肯定的趋势-潜势才能相互结合(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第413页。),生发出希望的力量。儿童也发自心底地确信家长的这一角色,家长与儿童自然地形成相互依存的、互信的、亲密的存在关系。从社会距离角度来看,家长本应是儿童所处社会关系网络中理所当然的重要他人,对儿童的社会化过程发挥着重要的影响。社会距离不同于物理距离,与物理距离没有必然的同一性,是衡量人们在社会生活与交往中形成的人与人之间差异化关系的关系性尺度。即便同樣处于由家庭所限定的物理空间,不同家庭在成员关系特别是亲子关系上也会存在较大差异。然而,在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唯恐儿童落后于他人,因而陷入时间恐慌之中,开始逼迫儿童在竞争“赛道”中加速前进,使儿童案牍劳形、身心俱疲,甚至牺牲掉睡眠与休息的时间,“压迫带有驯化人的性质”(保罗·弗莱雷《被压迫者教育学(30周年纪念版)》,顾建新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7页。),形成了具有压迫性的异己力量,背离了使儿童幸福成长的天职,天然的亲子关系受到这种外部压力的强大冲击。如此,家庭中最彻底的安全感被破坏了,亲子关系的特征向相反方向发生转变,家长与儿童沉陷于追求学业成绩的加速前进中,成为不平等的、不信任的、疏离的被动式存在关系,于是家长角色从儿童幸福成长的“守护者”降格为“压迫者”。

家长角色的降格使家庭转变为压迫性场域,儿童的存在样态在这种压迫性场域中难以舒展。家庭空间何以成为阻碍儿童全面发展的压迫性场域?这一问题的根源在于家长与儿童之间关系的异化。从理想状况来看,家庭绝非压迫性场域,而是充满丰富情感的、幸福的生活空间。然而,家长往往舍本逐末,将儿童的学业成绩作为儿童发展的全部,把促进儿童发展的手段目的化,以儿童心智尚未成熟为借口,过分焦虑儿童成人之后的前途问题,而没有充分考虑家长与子女是否具有一致的高教育期望(李佳丽、胡咏梅《“望子成龙”何以实现?——基于父母与子女教育期望异同的分析》,《社会学研究》2021年第3期,第204-224页。),从而将不切实际的教育期望强加给儿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过分干预儿童的日常生活。这种过分干预是在不平等的亲子关系的基础上实施的,家长站在为了儿童前途的立场实施强制性干预行为,却忽视了家庭空间中儿童的现实需要与情感态度。但是,儿童心智尚未成熟并非家长进行强制性干预的充分条件,而是儿童发展面临多种可能性的前提,儿童并非家长的附属物,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面向未来的、具有无限可能性的生命主体,家长的使命在于扮演好“守护者”的角色,鼓励儿童多方面地去体验自然、生活与社会。“当肯定的象征意向打入这种黑暗时,希望开始发挥作用”(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第367页。)。然而,家长角色的降格使其与儿童之间的心理距离越发疏远,亲密关系被破坏,肯定的象征意向无法打入黑暗,希望无法发挥作用,他们既不能增进对儿童的理解,也不能更好地体验儿童的感受。因而,家长对儿童的严苛要求替代了亲密无间的对话,无视儿童的自主性意识、态度与行为,原本纯粹的爱发生了变化,单向度的“压迫”替代了亲子间明白晓畅的亲密互动。在这种对于儿童的压迫姿态下,当面对儿童时,家长不再平等地与儿童交往,甚至刻意避免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以便在功利逻辑的主导下维持这种压迫性关系,督促儿童专注于学业竞争。

(四)儿童成长的“自然秩序”让位于“速成法则”

儿童的成长理应遵循符合其身心发展规律的“自然秩序”,但家长却受限于社会加速下结构性压力的控制,无视育人的规律性和长期性,唯恐子女输在起跑线以及赛道上,于是屈从于功利性的“速成法则”。然而,自然生命力的缓慢成长对儿童的发展至关重要,符合儿童成长的“自然秩序”,需要家长的细心呵护与耐心等待。这种儿童成长的“自然秩序”是无法突破与超越的,家庭教育不能走过度功利化的道路,而是要遵循儿童成长的自然规律。因为,“教育儿童的全部艺术就是培养耐心,让自然有时间开花结果,尊重自然的韵律和发展顺序。危险的替补很快毁灭了自然界缓慢创造和积累起来的力量。在‘迅速汲取自然经验时,它不断地迅速发展,所消耗的能量一去不复返”(雅克·德里达《论文字学》,第221页。)。所以,在家庭教育中,家长用焦急代替耐心是危险的,这种危险情态所造成的破坏性后果是无法弥补的,将会破坏儿童内在世界的自然性与完整性。在加速逻辑支配下,“速成法则”逐渐侵占了“自然秩序”的地位,学业任务优先于其他任何活动。然而,家长忽视了儿童与自然世界中多元事物之间缓慢但直接的绵延式连结过程,“速度技术消灭身体经验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使人的感知去现实化”(卓承芳《速度与生存恐慌——维希留的技术批判理论》,《哲学研究》2019年第5期,第35页。),身体此时此刻的感受性与真实世界逐渐疏离,身体被悬置、灵魂被虚化,儿童与世界之间的有机连结被割裂了。因而,这不仅仅是违背儿童成长规律的,同时也是短视的、冒进的和危险的,会使家长与儿童陷入学业竞速引致的集体焦虑中,威胁着儿童幸福成长与可持续发展的根基。

在社会加速逻辑的支配下,“速成法则”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取得了绝对优势,主导了家长对于儿童成长过程的观念与行为。社会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焦虑弥散于社会生活之中,“快速的现代性体验从时间感知的维度上建构了一种情感的现代性”(杨向荣、雷云茜《速度、情感与审美——加速时代的情感焦虑及其反思》,《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3期,第106页。),亦即一种现代性的紧迫感、焦虑感和虚无感。如此,人们仿佛身处一个不断加速的时光棱镜之中,虽然会经历丰富多彩、变幻莫测的场景,复杂的、多样的和刺激的情感体验不断叠加,但往往感觉时间飞逝、时不我待。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会转瞬即逝,没有什么是恒常不变、始终如一的,然而累积性的计划与任务却永远难以圆满完成。因而,社会加速给当代家庭及家长设定了一个社会性的、普遍性的巨大背景,没有任何人能够逃离这一巨大背景,家长也反过来在家庭场域中践行着“速成法则”,使自身与儿童在家庭空间中难以体验到自由与解放,这无疑会对美好家庭生活的实现构成威胁。过分焦虑的家长无论其学富五车或目不识丁、财力雄厚或生活拮据、声名显赫或无人问津,一旦落脚在儿童的教育上,便都没有本质上的差异。故而,家长没能超越竞争“赛道”的局限,往往从绩效而非整全的视角看待儿童,不愿等待儿童成长过程中教育契机的自然生成,不能帮助儿童实现饱含丰满意义的独特生命。

四 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角色的回归

儿童的幸福成长、全面发展以健康的家庭生活为基础,其中,家长是决定家庭生活是否健康的关键主体。家庭本身内部自发的亲情,按照天然结构的发展,抵制、反对、排斥家人间的各种分割、分隔(笑思《家哲学——西方人的盲点》,第265页。),自然地生发家长与儿童亲密无间的互动,生成健康的亲子关系。但是,在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角色的异化成为阻碍亲子关系健康发展的核心问题。因此,家长角色的回归是保障儿童幸福成长、全面发展的必然要求。那么,家庭教育是否应该顺应社会加速的潮流?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家庭教育不是工业生产,加速模式与教育发展规律是相违背的。“教育的存在根据和基本使命就是要使人生成为人”(鲁洁《教育的原点:育人》,《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8年第4期,第19页。),使人慢慢生成完满的人性,作为人之惯习养成的首要环节,家庭教育更应如此。若脱离这一根本前提与使命指向,那么,家庭教育的育人性、自然性与全面性绝对难以实现,儿童的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将会受到严重威胁。然而,社會加速洪流将人们从熟悉的环境中连根拔起,人们被悬置于不断变换的时空场景之中。为此,家长角色的回归应当以爱与希望为内核,突破家长角色异化问题的限制,指向儿童的解放与全面发展,锚定家庭教育中的精神、方式与关系三重向度,以美好的亲子关系为皈依。具体而言,需要特别注重以下三个方面。

(一)用闲暇精神抵御社会加速的消极影响

加速原本是一种进步的、突破的、超越的力量,然而,“在晚期现代的‘加速社会当中……人们已经体验到加速的力量不再是一种解放的力量,而是成为一种奴役人们的压力”,吞噬着人们的梦想、目标、欲望和人生规划(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第110-111页。),人成为加速的工具。但是,社会加速不应预先决定人们如何过自己的生活,特别是家庭生活,而是要回归人们自主的节奏与步调,过一种自主、自由的生活。在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更应珍视闲暇精神对儿童成长的内在价值与深远影响。闲暇精神并非指闲散、拖沓的内在状态与外在表现,而是一套指引个体生活的思想,它筑基于人对生命、生活与世界的深刻理解。然而,在社会加速引致的教育竞争下,家长难以从容地面对儿童的自然成长,不断地被卷入学业竞争的洪流之中,忽视了对儿童闲暇精神的培育。故而,从失落处重新回归原初,闲暇精神培育的最佳场域是家庭,家长是培育儿童闲暇精神的首选“导师”。但是,闲暇精神的培育不能立足于“有用”的功利化,因为功利化教育的方式方法根本无法回归教育本真。恰恰相反,闲暇教育是追求自由的而非功利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教育而非培训,它能够让儿童“去理解这个世界”(怀特海《教育的目的》,庄莲平、王立中译,文汇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进而使人“美化和丰富自己的生活”(J·曼蒂、L·奥杜姆《闲暇教育理论与实践》,叶京等译,春秋出版社1989年版,第12页。),从而拓宽儿童的生活世界与精神世界。

家长要深刻理解加速逻辑对儿童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的威胁,避免加速暴力对家庭生活的侵扰。家长还要对闲暇精神形成正确的认识与体悟,充分认识家庭教育的价值与意义,回归育人的起点,在家庭生活中践行闲暇教育。对于儿童而言,家长是其最初且影响深远的模仿对象,是认识与理解社会生活的主渠道。因此,家长应成为富有闲暇精神的“示范”和“榜样”,才能去感受更有意义与价值的家庭时间和亲子生活。然而,闲暇并非空闲、无聊或享乐,而是蕴含自主与自由的价值,高质量的闲暇生活取决于个人在生活中自由程度的提高。闲暇的本质是自由(冯建军、万亚平《闲暇及闲暇教育》,《教育研究》2000年第9期,第38页。)。家长要以爱与希望为出发点培育儿童的闲暇精神,呵护生命的律动,与儿童平等地对话、沟通与交往,让儿童在日常生活中体悟自由、自在与趣味,“满足其人格完善、展现主体特性的需求”(关颖《家庭教育社会学》,教育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13页。),使儿童生成“一套强有力的思想”(E.F.舒马赫《小的是美好的》,李华夏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61-62页。),从而能够坦然地直面自我、直面他人、直面生活、直面世界。

(二)用“慢”教育方式化解过度功利化教育的危害

用闲暇精神确立家庭生活与家庭教育的主基调之后,接下来便是教育方式选择的问题,从而明确家长与儿童交往的主旋律。家长应将“慢”教育融入家庭教育和家庭生活,践行从容不迫的生活方式,进而形塑家庭教育和家庭生活的文化氛围。虽然,科技的飞速发展给人们带来了生活上的诸多便利,但是,社会加速引致过度功利化的教育形态,使学校、教师、家长等片面追求教育发展的高速度、高效率和快餐化,这无疑背离了教育的本质。过度功利化的教育形态造成了家长之间的攀比乱象,期望子女在学业上力争上游、出类拔萃,爱与希望被不切实际的乌托邦式幻象取代,背离了指向儿童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的初心,不断危害着儿童生活的各个面向,成为家长好胜心与期望的承重载体。家庭教育丧失了自身的独立性,过分追求绩效,家长违背了“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原则。因而,为了儿童的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家庭教育、家庭生活需要慢下来,回归儿童本身,以符合现实趋向与儿童潜能的客观性希望为指向,发现儿童发展的多重可能性,自如地引导儿童全面发展。

需要注意的是,“慢”教育并非仅仅关涉速度,并非刻意地使家庭教育变得迟缓、低效,而是指一种自由、从容、舒缓、惬意且优雅的教育境界。它要求顺应儿童身心发展的自然规律,通过熏陶、启发、示范等平和且自然的方式“育人”,以便在家庭生活中重构儿童幸福成长的时空情境。儿童生来具有感受美好生活的天性,生命天然地追求幸福,“真正的快乐往往与亲身的探索过程有关,幸福就更是如此”(赵汀阳《论可能生活(第2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4页。),儿童只有在亲身探索中才能遇见幸福。因此,家长要为儿童亲身探索世界创设情境,突破时间与空间上的限制,使儿童走向自然、融入生活、面对他者,使生命在自然与社会中不断地舒展与解放,此即衡量儿童幸福成长的根本尺度。要知道,家庭不仅仅是物理的或社会基本单位意义上的空间,它更重要的是儿童生命启航的地方,也是儿童能够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生命历程中得以回归初心的原点。故而,家庭教育天然地具有呵护儿童幸福成长的使命。因此,家长要不断滋养儿童的成长,将家庭生活与家庭教育从结构化社会加速的时空束缚中解放出来,不焦躁、有耐心、慢慢来,以细致润物之心与儿童亲密地交往,回归儿童的自然成长过程,悉心呵护、静待花开,使儿童重拾对生命最初的感动、敬畏与欣赏。

(三)重塑充满爱与希望的亲子关系

亲子关系要以纯粹的“爱”为基础,纯粹的“爱”源自亲子之间生命与生命真实面对时那种天然的、本源的、喜悦的、纯美的情感,它能够“使人的眼睛明亮”(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邹进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92页。),唤醒生命的热情。以纯粹的“爱”为基础的亲子关系是儿童幸福成长的坚实根基,能够使儿童无所畏惧地去探索自然与社会,若过多掺杂功利性的成分则会危害儿童的成长,切断儿童发展的多重可能性。同时,每位家长、每个儿童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而非同质化的“我们”,“每一生命的每一实在关系皆是唯一的”(马丁·布伯《我与你》,陈维纲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72页。),充盈着生命所独有的个性与情感。这种纯粹的“爱”滋养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对话与交往,不以外在的功利目的为指向,是亲子关系中亲情的实质。故而,以情为联系的纽带就要名副其实地以情为中心,但也并非不讲理(笑思《家哲学——西方人的盲点》,第592页。),而是要融理于情。需要注意,亲子关系并不是在“爱”的名义下止步不前、故步自封的,也非以功利目的为期望图景,而是要促进儿童的幸福成长,指向以希望为导引的儿童全面发展。因而,家长与儿童的交往要基于从纯粹“爱”出发的情理,而非无情的理性,尊重儿童的天赋、潜能与兴趣,朝向儿童发展的多重可能性,即客观希望。如此,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与生命历程中,亲子关系始终充满着纯粹的“爱”,激励着儿童自由地去探索自然与社会,始终朝向儿童发展的客观希望,而非不切实际的幻象式期待。只有这样,才能为儿童提供抵御各种侵扰或危害的力量,使儿童去寻求适应自身的理想与未来。

总之,家庭教育对于每个儿童的成长都是至关重要的。对每一个炎黄子孙而言,家庭是“中国人生活价值和人生意义的实现载体”(李永萍《找回家庭:理解中国社会活力的微观基础》,《文化纵横》2019年第4期,第120页。),是每个人生命历程的原初起点与永恒牵挂。家长是家庭中具有社会枢纽作用的重要支点,儿童最先通过家长这一支点去观看、感知并理解社会,正是无数个家庭凝聚成了整个社会。因而,在社会加速境遇下,家长角色异化的问题应当从促进儿童幸福成长与全面发展的出发点予以归正,用闲暇精神抵御社会加速的消极影响,用“慢”教育方式化解过度功利化教育的危害,重塑充满爱与希望的亲子关系。然而,社会加速的步伐依然在继续,在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中,如何去过一种美好的家庭生活?这将会是继续伴随人们的永恒问题,需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慢慢感受、深深体悟,若“匆匆忙忙地急驰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朱光潜《谈美》,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52页。),人生的意义亦无从谈起。故而,儿童的幸福成长离不开和缓的家庭氛围,“‘亲亲构建起一种温暖情调,‘家则是让一种‘温暖世界得以可能的先天条件”(孙向晨《何以“归-家”——一种哲学的视角》,《哲学动态》2021年第3期,第47页。)。阐明家庭教育的问题所在与应然选择,促进家庭教育充分发挥育人功能,生发人的希望、实现人的解放,让家庭生活更美好,让整个社会更加和谐与幸福,无疑对儿童的全面发展具有重大且深远的意义。

Alienation and Return of Parental Role from Social Acceleration Criticism

Shao Qi, Zhang Yimin

Faculty of Education,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Abstract: The social acceleration criticism of the Frankfurt School has opened up a new perspective for examining contemporary family education issues. Under the circumstances of social acceleration, the trend of excessive utilitarianism in education is becoming increasingly prominent, and the problem of the alienation of parental roles is characterized as an erosion of the “source of love” for children, a transformation from being the “guide” of childrens growth to the “obstacle”, and the downgrading of the “guardian” of childrens growth to the “oppressor”. The “natural order” in childrens growth has given way to the “fast-track rule”. Based on this, the return of parental roles should focus on promoting healthy child development, using leisurely spirit to resist the negative impact of social acceleration, slow education to mitigate the harm of excessive utilitarian education, and reshaping loving and hopeful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s to promote the happy growth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children.

Key words: social acceleration; parental role; the alienation of roles; childrens growth

[責任编辑:罗银科]

收稿日期:2022-08-27

基金项目:本文系贵州省2021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重点课题“贵州农村留守儿童家校社合作共育机制构建研究”(21GZZD52)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邵琪,女,山东济南人,教育学博士,贵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讲师,E-mail: 1184706653@qq.com;

张义民,男,山东潍坊人,教育学博士,贵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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