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域共在与集体欢腾:节庆旅游剧场中的游客体验共睦态形成研究

2023-04-29 13:01余志远闫铭谷平平

余志远 闫铭 谷平平

摘要:节庆旅游逐渐成为旅游吸引物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肇兴侗寨为案例地的研究发现,在肇兴侗寨“反结构化”的剧场中,剧场氛围和互动表演场气氛的营造对游客体验共睦态的形成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在场域共在的前提下,旅游者获得亲身体验、共同焦点关注及情感共享的机会,这些因素构成旅游体验共睦态达成的核心条件;通过互动及身心参与,节庆旅游者积极采撷并认识旅游世界中的符号,由此获得情感能量的聚合并实现集体欢腾。

关键词:节庆旅游;共睦态;场域共在;集体欢腾

DOI: 10.13734/j.cnki.1000-5315.2023.0409

节庆旅游在旅游业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近年来,节庆旅游的数量、多样性和普及程度获得了较大的增长。旅游者通过节庆旅游参与可以体验地方文化,不断地汲取美学和文化上的营养,感受差异和快乐。旅游地通过举办节庆活动让传统文化得以再现和发展,创造了新的就业机会,振兴了当地的经济。但有学者指出,尽管我国每年举办的节庆活动有近上万个,但真正能够吸引游客关注并参与其中的节庆活动并不多见,节庆活动依然缺乏足够的吸引力(戴光全、张洁、孙欢《节事活动的新常态》,《旅游学刊》2015年第1期,第4页。)。为此,有学者将“共睦态”理念引入节庆旅游体验设计(谢彦君、徐英《旅游场中的互动仪式:旅游体验情感能量的动力学分析》,《旅游科学》2016年第1期,第11-12页。),认为这将有助于旅游者沉浸其中,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达到高峰体验状态(马凌《节庆旅游中的阈限体验:日常世界与旅游世界——以西双版纳傣族泼水节为例》,《学术研究》2010年第11期,第96页。)。由此看来,共睦态体验实际上是旅游者体验的最优状态或理想状态。节庆旅游者的共睦态体验对优化节庆旅游产品设计、提升节庆旅游吸引力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 文献综述

共睦态的概念发端于人类学,指的是“结构-反结构-结构”仪式过程中的一种现象,意味着对现实世界秩序和规则的颠覆与超越,仪式参与者之间平等相处(Victor Turner,“The Center out There: Pilgrims Goal,” History of Religions 12,no.3 (February 1973):191-192.)。后来的研究发现,一些娱乐性、休闲类的活动也表现出共睦态的特征,共睦态被广泛应用于漂流或跳伞等冒险活动、草原旅游、嘉年华、狂欢节、音乐节等各种旅游情境的研究。

旅游学者对共睦态的相关研究聚焦在三大主题。其一,旅游共睦态的含义和内容结构。2008年,赵红梅将共睦态概念引入旅游领域,但当时对该概念并未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其后,谢彦君指出,旅游体验共睦态是旅游者在群体互动的旅游情境中,依循建构性程式,通过在场的角色扮演而达到一种共鸣式移情体验状态(谢彦君、徐英《旅游场中的互动仪式:旅游体验情感能量的动力学分析》,《旅游科学》2016年第1期,第12页。),强调从时间、空间、人和物等维度来理解该概念(谢彦君、徐英《旅游体验共睦态:一个情境机制的多维类属分析》,《经济管理》2016年第8期,第155页。)。其二,旅游中的共睦态体验。具有代表性的成果包括:Varley发现,皮划艇运动员在划艇过程中经历了兴奋和挑战,从中获得满足感和深刻的精神意义,成为阈限世界的一部分(Peter Justin Varley,“Sea Kayakers at the Margins: The Liminoid Character of Contemporary Adventures,” Leisure Studies 30,no.1 (January 2011):96.);Pomfret指出,登山新手在极限状态下可以体验到正常生活中很少实现的剧烈情感和变化,达到山顶时更会感到放松和兴奋,所有的恐惧、压抑和虚弱随之抛之脑后(Gill Pomfret,“Mountaineering Adventure Tourists: 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 Research,” Tourism Management 27,no.1 (February 2006):121-122.);Higgins对宗教朝圣旅游者的共睦态体验进行了讨论,认为神圣化的活动体验让人们暂时从他们的身份和传统、结构化的规范中解脱出来,帮助其与其他参与者建立起特殊的联系,获得更大程度的信心与信任(Leighanne Higgins,Kathy Hamilton,“Pilgrimage, Material Objects and Spontaneous Communitas,”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81, (March 2020):8.)。其三,共睦态体验对于个体的影响。研究发现,旅游中的共睦态体验带给旅游者更多的真实性、无执念、樂观主义、自我效能感,让自己平静下来,改善了社会关系等(Edward Hoffman,et al,“Travel as a Catalyst of Peak Experiences Among Young Chinese Adults,” Journal of Humanistic Psychology  61, no.4 (April 2020):13;Matthew G. McDonald,Stephen Wearing,Jess Ponting,“The Nature of Peak Experience in Wilderness,” The Humanistic Psychologist  37, no.4 (November 2009):382.)。

受到“旅游可被理解为一种仪式” (张进福《作为仪式的旅游》,《世界民族》2013年第5期,第52页。)思想的启示,旅游学者开始对共睦态概念产生了兴趣,并将其纳入旅游学科理论融合与创新的范畴。已有研究重点回答了旅游共睦态是什么,它带给旅游者怎样的影响等问题。但相关研究对于旅游体验共睦态形成过程的探讨略显不足,并缺乏实证性的科学研究成果。鉴于此,本研究选择肇兴侗寨文化遗产地作为案例地,以该案例地节庆旅游者为研究对象,基于互动仪式链理论,运用主题分析方法探讨旅游体验共睦态的形成,以期丰富旅游共睦态领域的知识积累。

二 研究设计

(一)理论分析框架

互动仪式链理论由柯林斯提出,该理论关注那些具有情感和意识的人类群体中的瞬间际遇(Encounter),其核心思想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场所,亲身在场,产生对同一事件的共同关注,引发共同的行动,并对局外人设定屏障和界限;通过对共同事件的关注或共同的行动,彼此分享共同的情绪或情感体验,个体的情感能量得到提升的同时,产生集体兴奋感,并获得群体认同,增进了群体团结(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仁等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86-88页。)。旅游者进入节庆旅游空间,观赏东道主的表演,并积极与其他群体进行互动,其本质是在旅游空间中发生的各种互动仪式。因此,互动仪式链理论为本研究搭建了一个很好的分析框架。

(二)案例地概况

肇兴侗寨位于贵州省黔东南地区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东南部,是全国最大的侗族村寨之一,素有“侗乡第一寨”、“鼓楼之乡”、“歌舞之乡”的美誉。全寨分为12大房族以及仁、义、礼、智、信5个组团,每个组团各建有1座鼓楼。侗族文化底蕴深厚,人文风情原始古朴,村寨拥有独特的建筑、语言、服饰、歌舞文化与传统习俗,这与现代都市人日常生活体验形成较大的差异,具有强烈的“反结构”化特征。肇兴侗寨的节庆活动丰富多彩,每逢节日或宾客临门,村民们欢聚在鼓楼、歌坪,举行踩堂祭祖、集众议事、嫁娶丧葬、迎宾送客等活动,还有一些与乡村情境相结合的活动,如插秧、抢鸭子等,游客可以参与其中,场面十分热闹壮观。

(三)资料收集与分析

本研究主要采用参与式观察与半结构化访谈获取研究资料。2021年端午节期间,研究者前往肇兴侗寨展开为期5天的田野调查,并在征得受访者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深度访谈,有效访谈者21人。访谈主要围绕以下提纲展开:描述参加节庆活动的过程经历;体验过程中达到高峰状态的心理描述;对活动参与中互动问题的看法及其带来影响的认识;对目的地举办节庆活动的感受或想法。此外,本研究还通过马蜂窝、去哪儿、途牛等旅游网站收集游客撰写的较为完整的肇兴侗寨游记20篇。

本研究主要使用主题分析法进行质性研究数据的分析。主题分析法是对访谈资料或文本进行系统分析的方法,试图从资料中归纳出与研究问题相关的现象,并诠释该现象,目的在于发现蕴含于文本中的主题,以及发掘主题命名语词背后的想象空间与意义内涵。

三 仪式氛围:节庆旅游剧场中共睦态形成的情境因子

共睦态是旅游者参与互动的结果,属于情境作用的产物。按照柯林斯的观点,人们的一切互动皆发生于一定的情境之中(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 林聚仁等译,第32页。)。这种互动不仅取决于特定行为发生的情境,还会受到地理空间环境的调节(库尔特·考夫卡《格式塔心理学原理》,李维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9-32页。)。因此,在节庆旅游体验过程中,构成旅游情境的条件既有物理环境,也有行为环境。这两者都能产生氛围,这种氛围就像是空气里的味道,包裹着旅游者的心理感知世界,影响并调节着他们的心理和行为。当旅游者感受到节庆旅游剧场中愉悦氛围的刺激时,会收获美好的情感体验,达到高峰状态。节庆旅游体验中的仪式氛围,主要由剧场氛围和互动表演场气氛构成。

(一)作为背景点缀和气氛烘托的剧场氛围

从旅游表演理论角度来看,肇兴侗寨整体上就可以看作为一个大的剧场,该剧场的氛围主要由该区域地理环境中的各种景观、活动及人物等构成。它们以布景和道具的形式存在,对节庆旅游体验起到背景点缀和气氛烘托的作用。肇兴侗寨旅游地的森林、溪河、风雨桥、吊脚楼、鼓楼、梯田,穿着民族服饰、跳着传统舞蹈的侗寨人等都属于此类因素,这些符号元素共同为这个剧场塑造了一个原生态、真实、神秘、历史悠久、热情、友好的氛围。所有的这些,都在向旅游者清晰地传递着这样的信息——这是一个侗寨人生活的传统村落,而不是车水马龙的都市,让旅游者从原有的家乡惯常环境中解放出来,开始进入Turner眼中的“反结构”仪式过程。

旅游是对于日常生活、平凡世界的超越,是刚性生活的反结构,是逃离日常生活,打破规范,解放自我的契机(谢彦君、孙佼佼《旅游研究的反思与再反思:试评阿兰贝里批评框架中的现代与后现代范式》,《旅游学刊》2017年第2期,第17页。)。肇兴侗寨所营造的氛围显然满足了这种超越平凡生活的反结构特性,这种氛围对于游客体验来说至关重要。受访者谈道:“当地举办的活动与当地的文化紧密相连,就像名片一样的,可以宣传出去。侗寨活动感觉真的是传统文化的体现,比较有民族特色。最怕的就是那种商业气息特别浓厚的活动,那种体验感就不好了,肯定会反感的。”(PF05)(该类符号为文本资料编号,其中,PF代表女性受访者,PM代表男性受访者;其他符号代表从不同网站中收集的游记资料,如MFW代表磨房网、XC代表携程网等。)

氛围的营造不完全依赖于以上有形的物理符号元素,无形的声音也是氛围营造的重要因素。通过声音体验,让人感知到声音是如何赋予空间与地方以特殊的意义(王义彬、陈毅《本真性旅游体验中声音景观的建構——以贵州肇兴侗寨为例》,《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第42页。)。肇兴侗寨的自然之声(如风声、雨声、流水声、鸟鸣声、稻蛙声等)以及方言土语、地方音乐、戏曲等人为之声,共同建构起地方独有的声音景观,为游客带来自然和文化的原真性盛宴。村民们演绎的侗族大歌渲染并塑造着节庆仪式氛围,让游客深切地感受到侗族大歌的文化,唤起参与者的认同,促使旅游者体验共睦态的形成。有游客表示:“侗族大歌现场真的会让你情感流露,这个大歌表演是我在电视上不可能感受到的,太震撼了。”(PF11)

(二)由剧情推动并创造的舞台中的互动表演场气氛

互动表演场指的是旅游者与他人互动交往而构成行为发生的场域。该气氛的塑造和强化源自节庆仪式活动的现场。如果将表演展示和互动发生之地看作是剧场中的舞台的话,舞台中上演的一切就好比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剧,而整个剧场的气氛则由剧情推动并创造。Edensor指出,旅游地不应简单地被视为“由规划制图规定安排好的地方”,而是一个由景点、机场、酒店大堂、旅游巴士等场景构成的大舞台,旅游者、旅游地居民以及旅游服务人员等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Tim Edesor,“Performing Tourism, Staging Tourism: (Re)producing Tourist Space and Practice,” Tourist Studies 1, no.1 (June 2001): 63.)。

要想成功地激发旅游者的个人情感,就必须模仿生活中的戏剧,而一部优秀的戏剧剧本,除需要有生动的故事情节外,剧本的艺术结构也尤为重要(余志远、刘玥《作为表演者的旅游者:旅游者表演研究的回顾与展望》,《旅游学刊》2021年第2期,第136页。)。在肇兴侗寨,拦门酒是贵州村寨的重要习俗,是一种特有的迎宾方式。“拦门酒”就如同小说的序章,它盛大的场面吸引了初至村寨的旅游者的注意,并借此表达苗寨人的热情好客,促使旅游者从“旁观者”的身份积极向参与者(即合作表演者)的身份转变,进而实现了由日常生活世界向旅游世界心境的转变。受访者谈及了自己的感受:“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寨门的迎宾,之前一直是在电视剧里看到,没想到自己也体验了一次。一开始我都不敢喝,但当服务人员把酒递给我,我感觉特别有仪式感,自己的旅行拉开序幕一样。”(PM05)旅游者被序章所呈现的情节吸引后,需要更加精彩的故事情节起承转合来丰富他们的体验,并借此达到戏剧引人入胜的效果。在侗寨最大的鼓楼群落间,剧场中上演的“仁团”、“芦笙节”等传统节庆表演节目则发挥剧情的承上启下作用,向旅游者讲述村寨的历史故事。通常情况下,高潮部分所设计的旅游活动是该旅游目的地知名度最高、参与人数最多的活动。在肇兴侗寨,参加篝火晚会是整个旅游剧本中的高潮部分。随着活动的推进,旅游者逐渐融入舞台,其身体、心理认知与外在情境相互嵌入,整个互动表演场的气氛达到峰值,旅游者的情绪感受也走向高潮。正如受访者所言:“能够参加这里的篝火晚会,我感觉非常的愉快,最后主持人让我们手拉手,排成一圈,围着中间的火把跳舞,好像他们也没有什么步伐或者规则,但是我依然觉得很放松,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PF03)

在互动表演场气氛的渲染上,剧情的编排和推动还应注意三个要点。首先,在进行旅游剧本的编排时应注意各个情节出现的时间与次序,以旅游者的感受和空间的使用为线索来组织各个情境,以实现情节与情节之间的衔接和转换。其次,需要结合剧本做好舞台布景与道具安排。将剧本中某一情节开展所需使用的舞台进行装饰与布置,对其中所需的主题道具进行排列组合,从而使表演者所呈现出的表演效果达到最佳状态。最后,在旅游剧本情节的设计方面,应注意冲突与悬念的设计,旅游者在形成期望的过程中, 如果最初有负面心理(如不安、畏怯)会使该旅游者的期望值处于较低水平,但最终的体验让其获得意外惊喜的机会,会大大提高旅游者的满意度(谢彦君、吴凯《期望与感受:旅游体验质量的交互模型》,《旅游科学》2000年第2期,第4页。)。

四 场域共在:表演者聚集下的相互关注与情感体验

仪式氛围弥漫在旅游者的周围,在剧场情境中,它是调节旅游者心境的外部因子。在节庆旅游剧场中,游客情感体验高峰状态的达成,不仅受到外部刺激因子的影响,更有赖于群体共同聚集的互動和参与者在场的亲身体验。按照互动仪式链理论,一旦人们聚在一起,就会出现共有体验强化的过程,即产生集体兴奋感,而这一过程的发生由一组具有因果关联和反馈循环的要素构成。有必要指出的是,仪式氛围和游客群体的场域共在之间并非完全割裂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某些仪式氛围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是集体互动的结果。

(一)舞台边界:共同表演者的身份认同与外部观众的屏障

按照柯林斯的观点,互动仪式是有边界的,边界存在的意义是将异质群体排除在外(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 林聚仁等译,第86页。 )。在仪式互动过程中通过设置局外人的屏障,有助于保证互动仪式的稳定性与连续性。本文认为,旅游互动仪式中边界存在的目的有两个方面。第一,舞台边界的设置是为了让部分游客完成身份的转变和心境的转化。具体来说,让适合参与并有意参与互动的游客由外部观众转变为共同的表演者,并唤起其共同表演者的身份认同感及集体归属感,更有益于消除交往双方原有身份上的差异,促进共睦态的形成。肇兴侗寨一些旅游项目的设计为游客提供了成为共同表演者的机会。例如,村寨门口的“拦门酒”不仅象征着尊重、热情与好客,该符号所传递的意义也意味着这是一种“入伙”仪式。“早上9点,侗年的仪式正式开始,盛装打扮的侗族姑娘们在寨口摆下拦门酒,每位进寨子的贵宾都要喝过拦门酒才能进寨子。”(XC07)游客要想成为共同的表演者,必须通过这种仪式的参与才能获得身份的承认与认可。旅游者积极与当地居民沟通交流,学习吹奏当地特色乐器,练习扎染,并身着传统服饰与村民一起载歌载舞等行为,都可看作互动仪式中共同表演者的身份塑造。第二,舞台边界的设置是为了保持舞台的严肃性和神圣感。并非所有的仪式表演都适合游客参与互动,专业性强的活动(如侗族大歌),神圣色彩浓的活动(如踩歌堂),这两类活动不适合游客参与互动。有观点认为:“在戏剧里,多少世纪以来的倾向是把演员摆在远远的地方,在搭起的粉饰一新、装潢华丽、有灯光装置的高高的戏台上,为的是有助于使无知的人相信,它是神圣的,它的艺术是不可侵犯。” (彼得·布鲁克《空的空间》,邢历等译,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67页。)舞台边界的设定是为了形成屏障而让游客保持外部观众的身份,这种排他性的仪式在让游客获得敬畏体验的同时,有助于东道主群体在仪式的互动过程中产生共睦态体验。

(二)“生活世界”、“旅游世界”帷幕切换与亲身体验

旅游空间的生产与消费并非二元独立,而是在东道主和游客的共同作用下创造的(Judith Adler,“Travel as Performed Art,”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94, no.6 (1989): 1366-1370.)。参与仪式的个体在物理空间内聚集与接触是互动仪式发生的前提。仪式本身就是一个身体经历的过程,身体聚焦于同一个地点时,便开始了仪式的过程(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第87页.)。当地的寨民如表演者般构建着民族文化舞台的展示空间,作为外来的“他者”即游客,他们所进入的旅游世界犹如进入了“反结构化”的阈限空间。“生活世界”与“旅游世界”具有差异性,旅游生活具有与日常生活显然不同的特性(郑晴云《朝圣与旅游的文化人类学探析》,《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8年第4期,第97-99页。)。在民族村寨旅游剧场中,节庆为游客提供了一个远离日常生活的空间,游客在其中可以创造和分享强烈的非凡体验(Michael Morgan,“What Makes a Good Festival? Understanding the Event Experience,” Event Management 12, no.2 (April 2009):81. )。游客从进入寨门开始,就在东道主营造的氛围物理场域进行互动并收获各式各样的体验。这种共享空间搭建了身体在场的际遇,只要游客与东道主之间保持着共同在场的状态,全场的气氛就会达到最高点。

(三) 关注焦点:角色扮演下的集体互动

互动仪式理论的核心机制在于相互关注,即主体性与情感连接在一起,从而形成与认知符号相关联的成员身份感。符号中所蕴含的身份象征成为情感的催化剂,促进了群体之间紧密的情感联系。在仪式互动过程中,人们活动的目的具有一致性、相似性与趋同性,这种因为共同目的而彼此互动的仪式過程,使得日常生活中原本消失的情感再次被唤醒,仪式中情感因素逐渐增强,这些符号化的表征有助于增强群体团结。肇兴侗寨给游客提供了诸多群体互动的机会,包括具有民族传统特色的长桌宴、蜡染制作、一起包粽子等活动,以及带有乡土气息的、同当地村民一起抢鸭子的游戏等。受访者讲述自己更倾向于集体之间的互动:“比如说像我们这种散客不参与互动活动就觉得很没有意思,但如果参与进去就很有趣了。就像刚才我们看的那个抓鸭子,大家在一起玩,就特别的开心。”(PF04)成功的互动仪式不仅需要身体同时在场,还需要群体对于事件给予共同的关注,在短暂的情感刺激下带来相互关注的焦点与共享的情感状态。在田野观察过程中,本研究发现三种互动类型。其一,被动型互动。该类互动是指旅游者在与他人互动时,旅游者处于一种被动接受状态,但会给他人积极的回应或尝试与之互动。比如有旅游者遇到“拦门酒”活动,虽然个人生活习惯使其觉得这样的饮酒方式并不卫生,但是本着入乡随俗的观念,还是选择接受。其二,形式型互动。这类互动指的是旅游者能够主动地参与互动,但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其三,创造型互动。它指的是旅游者在互动中处于一种积极状态,他们不仅愿意充当旁观者的角色,更愿意接受成为共同表演者的安排。因此,节庆旅游项目的设计应考虑如何将被动型、形式型互动者积极发展成为创造型互动旅游者,以此提升游客体验品质。

(四)共享情感:符号意义的分享

恩斯特·卡西尔认为整个宇宙由符号构成(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人类文化哲学导引》,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43页。)。在此思想影响下,旅游目的地被看作是符号的集合体(Dean MacCannell《旅游者:休闲阶层新论》,张晓萍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3-132页。)。从符号互动的角度来看,肇兴侗寨可以认为是群体通过符号交互的空间。在交互空间里,群体成员共享着某种情感(赵星植《论传播与社群:一个皮尔斯传播符号学路径》,《中外文化与文论》2017年第1期,第92页。),这种思想上的交流对于社群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作为共睦态体验的产物,共享情感的产生受到共同事件(活动)参与因素和被当地人接纳与交融的影响。交融指的是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中,人们以平等身份识别对方,从而进入一种平等关系的状态 。在交融状态中,人们通过即时的互动,分享着彼此间的情感体验,形成一致的感情聚集,使得成员之间的关系愈加牢固。有游客提到:“七八位老人悠闲地围着火坑、坐在鼓楼内聊天,并给我这个异乡客挪了个座位,所幸期间有两位懂得普通话的侗族兄弟,使得我很自然地就融入了他们的聊天。”(XC03)语言上的差异为主客互动设置了障碍,但当地村民向游客传递了质朴和热情的符号,同样促进了村民与游客之间的感情互动。受访者谈到:“有的交流,我们虽然听不懂,但是我们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觉得这段旅行挺值得的。”(PF13)因此,有效地增进东道主与游客的交流成为游客体验共睦态达成的重要途径。除了普通话的学习与推广,通过热情、友好的待客方式及无需语言的参与互动等可以让游客与东道主获得共通的基础,并通过多种形式增进游客对肇兴侗寨旅游剧场中各种符号的认识。

五 节庆旅游体验中共睦态效果

(一)情感能量聚合与最大化

旅游体验共睦态的达成是互动的结果,本质上是参与者之间情感能量的交换,没有情感的流动,社会互动不可能发生。在某种程度上,互动仪式是一种承载着情感能量的符号表达,为符号的建构提供了一个动态的过程模型(诸葛达维《游戏社群情感传播的互动仪式机制研究》,《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第124页。)。旅游者的体验本质上是一种符号互动现象,也是一系列符号采撷的过程(彭丹《旅游符号学的理论述评和研究内容》,《旅游科学》2014年第5期,第88-90页。),这些由主体所感知到的符号是情感能量得以聚合的基础。肇兴侗寨节庆旅游剧场好比一个大的符号系统,蕴藏了景观、人物、活动等具有各种意义的符号,为整个场域孕育着情感能量。该剧场中身着传统民族服饰的东道主,其外表打扮就向旅游者传递着多重符号意义,并会给游客带来不同的心理感受。东道主身着传统民族服饰可以使旅游者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暂离了惯常居住地,并进入到了旅游世界。这种外观打扮其实是旅游目的地移动的形象招牌,穿着特色民族服饰的东道主扮演着“文化经纪人”的角色,即作为中间人把游客引入真正的民族文化氛围中。符号域被视为由东道主和游客所构建的场域,处在不断的动态演变过程中,而非一个封闭、静态或僵硬的结构。随着旅游主体之间的互动以及符号的互译,情感符号不断地生成并向中心聚集。符号解译过程不顺利或者符号意义解读存在差异,会导致情感对中心的离散和淡化。因此,共睦态形成的理想状态是旅游场域内部生生不息、源源不断地产生情感符号,并积极地向中心聚集,让游客产生兴奋、畅快、自豪、陶醉和享受等心灵感受。个体的身份符号与群体成员的身份达成一致,产生了情感共鸣,使得整个群体互动具有较大的稳定性。

(二)集体欢腾下的符号狂欢

集体欢腾是涂尔干(Durkheim)描述澳洲原始部落举行的宗教仪式庆典而提出的概念,是指当游客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如触电般的激流,促使人们达到极度亢奋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的心灵是完全敞开的,任何的情感表达都是畅通无阻的(爱弥尔·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渠东、汲喆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0-289页。)。肇兴侗寨游客通过参与系列活动,他们的情感被唤起,实现了和大家一起“嗨”的状态,此时的游客无关身份、区域和文化背景,而是作为旅游者单纯地和大家一起互动,感受这场欢快的节庆活动,放松身心,尽情地享受当下的快乐,人在与环境互动过程中达到最优的高峰体验。旅游者回忆在侗寨参加谷雨节:“当天晚上,寨子的大街小巷到处是要乌米饭的人,不论认识与否,只要走在河边、街巷,看见人就抹锅烟灰,整个寨子像沸腾般,全寨男女老少、商家、游客都处于极度的狂欢中。”(MFW04)互动性与自由感引发了在场表演者集体性的关注,彼此的身体在场使得参与者形成了一种高涨的热情感和集体欢腾或共睦态的兴奋感,整个场所变得沸腾起来。参与者回忆道:“表演结束,所有演员走向场地,向大家招手示意,手拉着手围成一圈跳起舞来,大家纷纷加入,释放着奔放的激情,仿佛这一刻大家成为了朋友,十分暖心。”(XL01)在仪式里,人们的情感得到了表达和宣泄,节日的文化内涵和意义也得到了传承与彰显,这种集体欢腾是对于先民的共同祭祀与追忆,也是一场集体的认同与符号的狂欢游戏(杨军林《艺术人类学视野下的吊脚楼建筑景观研究》,《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S1期,第108页。)。

六 结论

本研究以肇兴侗寨为案例地,依托节庆旅游者体验经历,借鉴互动仪式链、旅游表演和符号学等理论,探索了文化遗产地节庆旅游者体验中的共睦态形成问题。研究发现,肇兴侗寨文化遗产地举办的节庆活动,为游客提供了释放压力、获得放松自我的機会,在这种反结构化的节庆旅游剧场中,游客聚集在一起,和谐相处,在共同关注的仪式活动中突破阈限,达到了真实而自然的交融状态,实现情感的共享和情感能量的提升。

具体来说,本研究结论主要包括三个方面。首先,识别了互动仪式链构成的新要素。柯林斯突出强调了共同的事件(活动)群体聚焦、排除局外人的屏障及相互关注等要素,但本研究发现,仪式氛围塑造对游客体验共睦态形成同样重要。仪式氛围主要由剧场氛围和互动表演场气氛构成,前者以背景形式存在,对节庆旅游体验起到背景点缀和气氛烘托的作用,后者的产生则强调了剧情的推动和创造。剧情设计除了把握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等基本结构,还应考虑时间上的规划、空间上的布置、情节上的冲突与悬念设计等要素。其次,游客进入节庆旅游剧场后,由于场域共在的前提,他们获得亲身体验、共同焦点关注及情感共享的机会,这些因素构成游客体验共睦态达成的核心条件。最后,旅游者通过互动及身心参与,积极采撷并认识旅游世界中的符号,由此获得情感能量的聚合并实现集体欢腾。

本研究认为可以从以下方面提升节庆旅游的吸引力。第一,旅游目的地节庆活动项目设计需要重视以“地方”为舞台的布景设计,重视地方性元素的融入,以此构建一个与旅游者日常生活环境迥异的反结构化的旅游剧场,通过剧场的环境和氛围激发游客的热情。第二,精心安排活动项目,尤其要注重程序化和仪式化,给游客创造一份难忘的回忆。第三,在活动项目允许的情况下,积极促进旅游者由外部观众向共同表演者身份的转变,并尽量改变其被动式、形式类的互动状态,让其主动参与互动,并全身心地投入。第四,旅游地不仅需要关注符号的生产实践,同时要做好符号的解码工作,努力让游客实现情感能量的聚合与最大化。

Field Co-Presence and Collective Joy: Formation of Tourist Experience Communitas in Festival Tourism Theater

Yu Zhiyuan, Yan Ming, Gu Pingping

School of Tourism and Hotel Management, 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 Economics, Dalian, Liaoning 116025, China

Abstract: Festival tourism has gradually become an important constituent of tourist attraction systems. Through the case study of the Zhaoxing Dongzhai Village, this paper finds that in the “anti-structural” theater atmosphere, the creation of theatrical ambiance and interactive performances are crucial in promoting the formation of a shared tourist experience. Under the premise of field co-presence, tourists gain the opportunity for direct experience, shared focus of attention, and emotional sharing, which are the core conditions necessary for achieving a shared tourist experience. Through interaction and physical and mental participation, festival tourists actively recognize and collect symbols in the tourism world and thereby achieve the aggregation of emotional energy and collective joy.

Key words: festival tourism; communitas; field co-presence; collective exultation

[责任编辑:钟秋波]

收稿日期:2022-03-21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美丽乡村建设背景下乡愁旅游场建构研究”(21BJY200)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余志远,男,安徽潜山人,管理学博士,东北财经大学旅游与酒店管理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旅游体验,E-mail:zhiyuanyu@126.com;

闫铭,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东北财经大学旅游与酒店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谷平平,女,河南周口人,东北财经大学旅游与酒店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