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镜铭语法修辞研究

2023-04-29 10:28武振玉孙越
关键词:两汉

武振玉 孙越

[摘 要] 两汉镜铭是两汉俗文学的重要内容,具有较高的语言文字学价值。在词语修辞方面,多有意择字选词,或圆活真切,或婉曲达意,呈现出多样的表达效果。又使用转类、使动用法构建出更加多维的表意空间。在句式修辞方面,镜铭的单句组配表现出随机性特征,其中三言、四言与六言句式主要受到古谣与楚骚影响。七言中多紧缩句与兼语句,扩大了语句容量。部分语句采取倒装、省略等非常规的语句结构提高修辞效果,又通过话题链的套接、内嵌使语意接续,在表意上更为流畅。

[关键词] 两汉;镜铭;语法修辞

[中图分类号] H021[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6-2991(2023)02-0095-07

一、引 言

语法修辞,指利用语法手段达到修辞效果的修辞方式。从研究内容上看,具体包括词语修辞与句式修辞两个方面。从研究角度上看,又可分为选择修辞与变异修辞。截至目前,词语修辞主要集中于叠音词与词类活用,句式修辞多集中于骈散句的选用,句间对偶、复沓,以及句中的移位、存略等现象。如张帜强调词类活用是“采取超常规的变通的表达方式,进而使词产生张力,达到‘情欲信,辞欲巧的目的而运用的修辞手段”[1]。梁文勤将《离骚》中因句法结构的偏离而形成的修辞效果概括为“逻辑语义或情感上的强调……节奏声韵因此得以协调”[2]。此类研究成果较为琐碎,引例中较少涉及简帛文书、铜器铭文等出土文献。两汉镜铭多为韵文,是两汉俗文学的重要内容,具有较高的语言学语料与文学史料价值。本文选取两汉镜铭作为研究对象,从词语修辞和句式修辞两个方面概述两汉镜铭中语法修辞现象的种类与分布,进而探求其修辞作用与审美效应。

二、词语修辞

(一)词语选择修辞

词语的选择与搭配是语言表达的基础。语言使用者对词语的选择,“基本出发点是依据词的语法功能在上下文中做出正确而恰当的选择”[3]17。又综语义与语用为经纬,需表意清晰,亦需切合情景题旨。选字不妄,推敲锤炼,遂可成句章。

两汉镜铭中多有对镜饰雕刻的描绘,在名词及名词性词组的选用上以王母王父、白虎朱雀、玉英醴泉等仙人、奇兽、仙境之词为主,呈现出绮丽玄妙、罗锦流光的词语特色。如:

角王巨虚辟不详,苍龙白虎神而明,赤鸟玄武主阴阳。1

伯牙弹琴,黄帝除凶,朱鸟玄武,白虎青龙。

形容词的选用常见“大”“好”“佳”“清”“明”等,多直白浅切,为两汉时民间常用语词,如大工、大好、大吉祥、上大山等,其铭“文至稚”[4]45,便于达到转语相告的宣传效果。部分镜铭有意作语,以错综求新异,如:

冶清华,精皎白,奄惠芳,承嘉泽。结徽颜,安姣信,耀流光,付佳人。

“结徽颜,安姣信”言镜鉴内有良善诚信之德。“徽”为“美,善”义,多指品行良善,如徽猷、徽称、徽美等。“姣”为“美丽”义,或指女子,如姣娥、姣姬等;或与表外貌美丽的形容词连用,如姣好、姣丽等。二词中,前者以表品行之词饰容貌,后者以表姿首之词饰德行,是作铭者有意错综搭配。使一词之中二者兼顾,又相纹错以求新求异。又有表意婉曲,以简练求泓邃者,如:

清冶铜华以为镜,照察衣服观容貌。

镜铭中“清”字多作定语、谓语,其中心词或主语可为铜(原材料)、镜,如“白铜清明”“镜清”等。仅“清冶”中的“清”字作状语,语义指向宾语,指铜清澈、无杂质。今所见两汉镜铭中,含“清冶”的镜铭皆以此句为首句,前面不再强调原材料质地,可避免重沓累赘。另以“清冶”之“清”字双关“清铜”与“清镜”,即希望“清铜”通过“清冶”得“清镜”,具有言简意丰、旨远遥深的表达效果。

镜铭中的动词选用,以锻造类与雕刻类动词最为常见,如“冶”“炼”“造作”“销炼”“雕刻”“刻镂”等,其中“销炼”用例,常见为:

盖作明镜,销炼三商。

吾作明镜,销炼玄商。

“销”“炼”同训,均指销融金属,此为同义连用。在上古及中古传世文献中,“销”“炼”多用金、铜、锡(软金属)、五石(女娲补天所用石)等作宾语,如:

公宫之室,皆以炼铜为柱质。(《战国策·赵策一·知伯帅赵韩魏而伐范中行氏》)

若夫以火能焦木也,因使销金,则道行矣。(《淮南子·览冥训》)

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论衡·谈天篇》)

此类材料皆质地柔软,便于塑造,且经过销融后在形貌上有巨大改变。汉代铜镜制作需将调配后的铜锡熔炼为合金,再浇筑成镜,故以“销”“炼”连用,既可精准表意,又构成双音步节奏,使句式工整,便于誦读。

此外,又如:

吕氏作镜流信德,刻画……留除治孰。

前有学者认为“流”为“传播”义2,概误。考两汉镜铭中“流”字分布,分别为“流泽”72,“泽流”24,“流光”2,“流信德”2,“周流”2,“流刚”1,“北流”1。其中,“流泽”“泽流”皆出现在“清白铭”3中,“流”为“移动”义,“泽”为“光亮、润泽”义。镜以清、明为好,两汉镜铭中常将镜比作“日之光”“日月之光”,夸其“光耀焞”“似前月曜,倍像日明”,等等。“流泽”1“流光”亦言镜鉴光芒流布之貌,为夸耀之语。

将具有实际意义的动词与无形无象之物相连,是古典诗词中较为常见的修辞手法。姚大勇将此种辞格定称为拟形,并认为其语法结构“系利用了空间置换和变异组合以创造出新奇的表达形式”[5]。通过与实义动词的搭配,使无形的品德、情感等更加具象、可感,具有圆活生动、泓邃真切的表达效果。

(二)词语变异修辞

词语变异修辞主要利用词类活用、功能变异(如代词活用、数词虚用)等语法手段达到一定修辞效果,在修辞学中亦称为“转品”“转类”或“变格”。两汉镜铭主要的词语变异修辞现象有名词活用作动词,以及动词、形容词的使动用法。

1. 名词活用作动词

驾飞龙,乘浮云。上大山,见神人。食玉英,饵黄金。

“饵”,名词义为“粉饼、糕饼”及“钓鱼或诱捕其他禽兽的食物”。此处用为动词,为“食、吃”义。此例活用中,“食”“饵”同义,二者对偶的同时避免了用词上的重复。又“饵”动用以求新求异,扩大了词语表义张力。且前后短句皆为述宾,构成结构与内容上的整饬,配合以三言句短促、紧凑的节奏,使其势彰显,其义昭然,读如促鼓。

2. 动词、形容词的使动用法

内而光,明而清。炼石华,下之精。

“下”,动词义为“从高处到低处”,此处用为使动,即“使……下”,指制作镜鉴时的浇筑工序。与前一单句同为述宾结构,完整地描述了制镜过程,具有清晰、流畅的表达效果。此外,宾语承担了受事兼施事的双重语义角色,同时省略了真正的主语“造镜者”,凸显宾语是在主语的控制下被动产生某种行为动作,并隐含了终点处所宾语“陶范”,补全后为双宾语使动用例,即“(造镜者)使其精下(于)(陶范)”,以单动形式涵盖了更为复杂的语义,形成了更加丰富、广阔的表意空间。

精而之颜体,外承欢之可悦。

“精”作形容词有“明亮”义,此句前有“微玄锡之流泽”“玄锡而泽流”等语,“玄锡”即磨镜药。可知此处“精”用为使动,义为“使……明亮”。

冶清华,精皎白。

“精”指物之纯,作形容词有“纯洁、纯净”义,此处用为使动,义为“使……变得纯净”。此则镜铭中“皎白”即锡,《镜镜詅痴》载:“铜色本黄,杂锡则青,青近白,故宜于镜。”镜铭中多以黄指铜,以白指锡,如“幽炼黄白”云云。按考,古制镜需先焙陶范,并留有“排气、排渣的冒口”[6]94,浇铸铜液时,便有铜渣排出,故两汉镜铭中常有“炼冶铜锡去其滓”“炼冶铜华得其精”等语,概即指此。

以上二例皆为形容词的使动用法,模糊动作行为的具体过程,突出动作行为的结果,强调宾语经过某种行为后最终具有某种性质、特征,并在强调结果的同时使动作本身具有一种动态感,即为了达到某种结果,从而反复、长时间地进行某一项动作行为。

三、句式修辞

(一)句式选择修辞

句式修辞,指“在修辞活动中表达者调用各种句式来达到不同的修辞效果”[7]208。两汉镜铭多长短杂用,一铭之中,可自三言至七言不等,亦有整齐的三言、四言、六言、七言句式。其中,三言、四言句可追溯至先秦时期的郊庙歌辞、百家韵语与《诗经》等,亦广泛见于两汉时期的乐府谣辞与骈散文赋之中。按两汉镜鉴体制,多将铭文刻于内外圈,呈圆形排列,在视觉上呈现为首尾衔接之状,三、四言句在结构上较为简单,更易判断句读,适合普通百姓阅读。又三言句音节短促,多数小句以谓语动词为核心,缀连而下,读如连动,虽无连词,但具有一定的叙事意味,如:

驾飞龙,乘浮云,上大山,见神人,食玉英,饵黄金,宜官秩,保子孙。

炼铜华,以为镜,照衣服,视容貌。

或间有形容词谓语句,直言主语(可省略)性状,突出表意重点,如:

君行卒,予志悲,久不见,侍前稀。

富贵昌,宜侯王,师命长,乐未央。

相较于三言句式,四言句的结构更为多变,在表意上也更加丰富。概括而言,镜铭中的四言句多为并列、主谓及述宾结构,或叠用两个主谓或述宾结构构成当句对偶,部分主谓宾皆有的四言句如“吾作明镜”“世得光明”“伯牙弹琴”“黃帝除凶”等,这与两汉时期汉语口语的发展情况相契合。葛晓音考西汉时期的四言歌谣,认为此时“民间歌谣中的四言体,基本上都是语法意义独立的单句构成,最直接地反映了口语进化的状态……基本上摒弃了诗经体靠虚字和兮字与单音节词构成二二节奏的方式”[8]。

但亦有少数四言句具有明显的承古特征。首先体现在对虚字的灵活使用,如:

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其中,“长毋相忘”属共用修辞,即“两个或两个以上语言成分共同与另一语言成分发生结构关系,以使语句简洁、凝练,语气紧凑、贯通”[9]653。从语法结构上说,“长毋相忘”为状中结构,“长”为时间副词,“毋”为否定副词,“相”为指代性副词,最右的动词作为中心词位于全句边缘,在语义上与“毋”“相”的结合更为紧密,在表意上得到突出与强调。此外,部分整齐的四言句受《诗经》体式的影响,多复沓,两句一意,语气上更加徐缓,如:

皇帝初祖,德币于虞。虞帝初祖,德币于新。

必忠必信,久而必亲。不信不忠,久而自穷。

不日可增,而日可思。

三言、四言小句在组合上较为随意,无固定的、不可拆分的组合模式,在小句的配置组合上,部分镜铭会有意使用同一韵脚的小句构成押韵,三言句多为隔句押韵,四言句多为单句押韵。除“见日之光”句除与“长毋相忘”“长不见忘”等相连外,还有用例与“服者君王”“美人在旁”“所言必当”等小句组合,更易于记诵,可传于口耳。另有部分三言、四言镜铭,强调语意的连续与贯通,各小句在内容上相互呼应,如:

秦有贤,士无穷。

青龙居左,白虎在右。

江有大鱼,鲁有孔子,强氏作镜,名闻万里。

此三例或以“有”“无”相应,或以“左”“右”相应,或使用隐喻的修辞手法,以大鱼、孔子喻其镜。相较于容量更大的六、七言句式而言,这一类三、四言镜铭单句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亦常见于汉时杂歌,以有无相呼应者,如“厨有腐肉,国有饥民。厩有肥马,路有馁人”[10]288;以譬喻相连者,如“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10]259。

两汉镜铭中没有整齐的五言句式,部分镜铭中有五言单句,多为在四言句句尾加兮字,在句式配置上呈现为“五+三”或“五+四”,亦是先秦两汉以来民间谣辞的典型特征,如:

处于名山兮,俟工人。炼取精华兮,光耀焞。

影公之象兮,吴娃之悦。作相明镜兮,好如日月。

或在句首、句中垫以虚字,如“而愿即得偿”“永思而不绝”等。这类单句并不具备五言的自觉意识,学界认为淮、汉一带多吟楚辞,故汉镜多用“兮”入句,除去“兮”字后意义不变,实际上仍然可以看作四言。

两汉镜铭中的六言句式,以“昭明镜”为代表,其铭为整齐的六言句,多以单音节词领句,并置句腰虚词,内容上具有明显的抒情性质。昭明镜以“内清质以昭明”为外圈铭文,内圈有“挈清白”铭及“姚皎光”铭二种,然因流传时间长、范围广,多有减字、讹漏现象。今以各版本铭文互参,整理后全铭如下:

[一]

[内]挈清白而事君,怨污秽之弇明。微玄锡之流泽,恐疏远而日忘。怀靡美之躬体,外承欢之可悦。慕窈窕之灵景,愿永思而毋绝。[外]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穆而愿忠,然壅塞而不泄。

[二]

[内]姚皎光而耀美,挟佳都而承闲。怀欢察而恚予,爱存神而不迁。得并埶而不衰,精照晣而侍君。[外]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穆而愿忠,然壅塞而不泄。

此二铭中除“光辉象夫日月”一句外,皆呈现为“一+二+虚词+二”的节奏型,虚词位可为“而”“之”“以”“夫”,这些虚词的使用在句法上并没有严格的限制。在同一位置上可出现不同的虚词,如“内清质以昭明”又可作“内清质而昭明”“內清质之以昭明”。且“永思毋绝”“存神不迁”等皆为连动,两汉时多不用连词连接,“先秦时由连词连接的连动式较多,汉以后不用连词连接的情况逐渐增多,依靠前后两项的自然顺序表示先后”[11]573。梁文勤认为,《楚辞》中的句腰虚词具有“‘有声无义的泛声性质”[12],即句法功能减弱,甚至不必符合常规的句法规律,而主要起到标明节奏、延缓音节的作用。镜铭中句腰虚词的使用概多承屈赋楚骚而来,其六言句式呈现出鲜明的骚体特征,此类铭文语气舒缓,节奏迂徐,在传情表意上也更为曲折、细腻。

两汉镜铭七言句中也常有句腰虚词,但与上述“昭明镜”铭不同,而是将原有的三言、四言句相组合,中间垫以兮字,具有明显的组合性特征,如:

上大山兮见仙人,食玉英兮饮醴泉,驾蛟龙兮乘浮云。

内而光兮明而清,炼石华兮下之精,见乃己兮知人情,心志得兮毕长生。

也可省略虚字,如:

炼冶铜华清且明,以之为镜宜文章,延年益寿辟不详,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吾作明镜自有纪,除去不详宜贾市,上有东王父、西王母,仙人子乔赤诵子。

此类七言句呈现为“三+兮+三”或“四+三”的基本节奏,将其中的三言、四言句式单独提取出来后不影响表意。更有用例选取在表意上全然无联系的三言、四言句,仅仅在形式上凑足七言,如“青盖作镜四夷服”“桼言之始孝为右”等。

七言句式在语意上的容量更大,句法结构也更加灵活。七言句中,多用紧缩句,一句中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谓词性成分,中不设连词,极大程度上扩大了句意容量。表并列关系如“浮游天下|遨四海”“乘云|咽露|越江海”。表承接如“胡虏殄灭|天下复”“徘徊神山|采芝草”。表因果关系如“渴|饮玉泉|饥|食枣”。又有多层次的紧缩用例,如“取之||为镜|清且明”(“之”指代前句中的“善铜”),一层为因果关系,二层表承接关系。

七言中又多兼语。其中,动1可为“使令”类动词,多省略施事主语,如“令人富贵寿命长”“令人富贵如侯王”等。亦可为“有、无”类动词,如“上有仙人不知老”“上有仙人持芝草”“新有善铜出丹阳”等,此类中动2为表示兼语所有的某种状态。动1为“以……为”类动词,多“以为”连用,并省略宾语,如“传之后世以(之)为常”“清冶铜华以(之)为镜”等。

概括而言,相较于三言、五言、六言句,七言句单句的容量更大,其中紧缩句与兼语句式的语意密度又大于常规句式,皆具有以简驭繁、言简意丰的表达效果。但七言单句之间的语意并不十分连贯,内容上多铺排、罗列,葛晓音指出,“早期七言在其成体之初特别适用于那些不需要句意连贯的韵文体”,并举汉代镜铭为例,认为镜铭中的七言颂词和铭辞“只要把祝颂意思的各方面内容都罗列到就可以,至于每句间的联系就不必考虑”[13]。可见,七言单句的组合也没有固定的程式,单句之间常常可以相互错杂、相互替换。

(二)句式变异修辞

部分语句会采用变异的、非常规的语句结构,“超常语序是对常规语序的悖逆,悖逆的目的是为了畅达地表达语义,呈现一定的风格色彩,表明个人的感情态度,提高修辞艺术效果”[14]434。由于镜鉴的使用者是以民间百姓为主,因此镜铭具有较强的口语色彩,其中变序用例如:

青羊作镜,四禽设形。

“四禽设形”本应作“设四禽形”,属定中变序。从句法上看,由于定语与动词之间的联系并不十分紧密,定语“必须通过宾语这一中间范畴才能和动词产生联系”[15]26,因此选取“四禽”移至句首,在句法上较好处理,不破坏原有的表意内容,同时使动宾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从修辞上看,既突出“四禽”纹饰,又将“作镜”与“设形”以整饬的动宾结构相对,读时朗朗。

好哉此镜纹。

按考,此铭呈竖排刻于纹饰之间,非呈圆形排列,故不可释读为其他语序。“好哉此镜纹”应作“此镜纹好哉”,属主谓倒装,将谓语放置主语之前,得到凸显,直言作铭者对镜面纹饰的夸赞之情。不合于常规的句序,必然使句中的某一成分置于全句的主要地位,从而“显得突出而强调,称为表述的逻辑中心,而对结构成分意义的强调往往伴随着对它们感情的强调”[16]52。

此外,汉时镜鉴工艺愈精,形制愈小,镜铭雕刻受限于方寸,“汉镜之至大者,不逾建初尺九寸,寻常四、五、六、七存耳”[4]48。且镜铭内容较为固定,是将围绕铜镜材料、制作、纹饰、功用等方面所产生的一系列单句组合起来,中间不使用关联性词语连接。徐正考、张欢指出:“镜铭是围绕铜镜这一话题展开的一些非连续性的语句,作为组成部分的各个话题链子系统之间的顺序调换、内容省略都不会对句段的理解造成影响。”[17]因此,镜铭多省略主宾,如:

[制作]广汉西蜀造作明镜,幽炼?三商,[纹饰]?天王日月,[功用]?位至三公兮,?长乐未央,?吉且祥。

[制作]许氏作镜自有纪,[纹饰]?青龙白虎居左右,?圣人周公鲁孔子,[功用]?作吏高迁车生耳,?郡举孝廉州博士,?少不努力老且悔。

两个话题链1可构成套接链,前句宾语作为预期话题成为下一个小句中的谈论对象,二者的衔接加强了语句语意的连续性。如:

[制作]王氏作镜i真大好,[纹饰]?i上有仙人j不知老。?j渴饮玉泉饥食枣,?j浮游天下遨四海,?j徘徊名山采芝草。

又可在主话题链中内嵌子话题链,如:

[纹饰](佩镜者i)?i上大山,?i见神人j,?j食玉英,?j饮醴泉,?j驾飞龙,?j乘浮云,白虎引?j,?j直上天,[功用](镜k)?k宜官秩,?k保子孙,?i贵富昌,?i乐未央,?k宜侯王。

子话题之间的衔接不需要关联性词语,在语篇结构上为附汉镜铭在单句组配时体现出的随机性提供了一定依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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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莫 华】

A Study on the Grammar and Rhetoric of Mirror Inscriptions in Han Dynasties

WU Zhenyu, SUN Yue

(College of Arts,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12, China)

[Abstract] Mirror inscriptions in Han Dynasties ar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popular literature in Han Dynasties and have high linguistic and philological value. In terms of word rhetoric, most of them choose words deliberately, either vivid or tactful, showing a variety of expression effects. It also uses the transformation method to construct a multi-dimensional ideographic space. In the aspect of sentence rhetoric, the single sentence combination of mirror inscriptions shows random characteristics, among which the three-character, four-character and six-character sentence patterns are mainly affected by ancient ballads and Chuci. In the seven words, there are more compact sentences and concurrent sentences, which expand the sentence capacity. Some sentences adopt unconventional sentence structures such as inversion and ellipsis to improve the rhetorical effect, and can also make the semantic continuity through the splicing and embedding of the topic chain, which is more fluent in the meaning.

[Key words] Han Dynasties; mirror inscriptions; grammatical rheto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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