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2023-04-29 21:33李钰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23年4期
关键词:夜路小巷孩子

李钰

夜路漫漫,黑暗望不到尽头,我紧紧拉着父亲的手,生怕突然松开,会被这茫茫的夜色吞掉。

黑暗里,我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前面的路,可惜没能如我所愿。夜黑的那么纯粹,我连父亲的脸都看不见,只能用声音辨别:

“爸爸?爸爸?”我用颤抖的声音确认父亲就在身边。

“怎么了?前面就到了奶奶家,有什么回家再说。”父亲在黑暗里很严肃。

听到这话,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家,就快到了。

我对夜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害怕,这惧怕并非凭空而来,孤身一人走那黑暗的路实在难以平静。每遇到这种情况,我渴望有一束光划破那阴森的夜色。

上小学时,道路还不似如今这样平坦。学校在小巷里,进小巷是一段土路,坑坑洼洼,土下还埋藏着很多石头块儿,日子久了,渐渐展露出头角。白日都不好走的路,到了夜晚更是难走。

又轮到我值日,女生不用拖地,一般都是将班里的板凳放到桌上,为了一会儿男生拖地方便。我边搬凳子,脑子里边想着一会儿巷子的那段路该怎么走。

我站在窗前,冬天的天儿黑的那么快,不一会儿外面就黑乎乎的一片,往远望才能看到城市的灯火,父亲就在巷子的出口等着我。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偏僻的小巷作为接送我的地点,这儿人烟稀少,只有周边几家住户,偶尔传来说话声。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准备百米冲刺,一口气跑到外面,跑到父亲身边,让他带我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害怕极了,总感觉空气里有一双眼睛盯着我,这莫非是鬼?

我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警惕地看着周围,不管怎么看小巷都很暗。

我正做好了冲刺的准备,耳边忽然响起一位女子抽噎声。天这么黑,我寻着声音只看到一个人影儿。这声音更让我害怕,越怕我又越想寻找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支棱着身子不动了,看到这人的走向极其奇怪,身子歪歪扭扭,如同喝醉了,她径直向我走来。

“这是什么情况?可千万不要再靠近了。”我在心里大喊,双手用力地抓着学校紧紧关闭的栅栏门,我不敢声张,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只祈求这会儿她可千万不要看到我。

她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瞪着眼睛看着她,这个人上身裸着,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着脚,手上还拎着半瓶儿没喝完的酒。

“疯子。”我第一反应就确定她一定是个疯子,我紧紧盯着她,借着一点点微光看到她披头散发。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我真是遇到疯鬼了。

越怕,我越想起电视里被绑走,被卖到大山里的人,我的后背一阵发凉,脚底也窜进一股寒意。

她在校门前停下,醉醺醺地看了看我,又看看那条黑漆漆的小巷,目光呆滞地摇摇头,提着酒瓶向小巷走去。

我心里一惊,她怎么和我走同一条路?有她在,我还怎么出去?我还怎么离开?

她的背影东倒西歪,有时还被路上的砖头绊倒,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嘴里不知骂着什么,没多停留,就继续向前走去。她并没有在意我的存在,我想她可能是个女醉鬼。

我跟在她后面,不仅得注意脚下的路,还得留意前面女人的动态。如今想来,脊梁骨都越发寒凉,太后怕。也是年少无知,如若那天我真遇到的是个坏人,那我这辈子还不知道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段路,当时走得格外漫长,一路上,我和她保持距离,尽量不让她发现我。终于,我看到了小巷的尽头,那里闪烁着灯光,父亲正在那里等着我。我扑到父亲怀里,他抚摸着我的后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在附近特别出名,是个疯女人,谁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定时发疯。发疯时尤为可怕,在大马路上将自己的衣服都脱个干净,周围的行人有的尖叫着跑开,有的看她的笑话。当疯劲儿过去了,才脸红地捡起衣服离开。

过了很久,每到黑夜独自回家时,在上楼的途中,我常觉得玻璃上会映着一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离我不远,也离我不近,不管在几楼,却就在玻璃上徘徊。

后来,每走夜路时,父亲都陪在身边,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

几年后我上了初中,家搬到了学校附近,路程算起来不过十分钟。我开始自己上下学,每逢冬天父亲偶尔会来接我,天黑得早,那条路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几条流浪猫狗在周围玩耍。

我从小就喜爱猫狗,许是因为自己家里不养的缘故,看见它们就格外亲切,偶尔也会俯下身逗逗它们。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走在那条路上,正巧有个朋友和我同路,搭个伴儿,有说有笑地走着。

“前面有一窝小狗崽儿,我每天路过都能看到,特别可爱,再往前走走就到了。”我用手指向不远处说。此时我们还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儿已经进入了一个男人搜寻的视野。

我走到篮子前,里面的小狗崽儿不知都跑到了哪里,篮子里居然是空的,“咦?小狗儿呢?明明中午路过还在啊!”我有些疑惑。

“你看栅栏里面那个是不是?”朋友拽拽我的衣袖。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它们都依偎在狗母亲的怀里,吸吮着奶水,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看着它们幸福的样子,狗母亲用舌头舔舔她的孩子们,躺在地上休息。

忽然,马路对面窜出一个黑影,他走得很快,向我们靠近。

我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危险的气息向我靠近,我扭过身看了看身后并没有人,马路两边都是车。

我小声地对朋友说:“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光线越来越暗,我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咱们,咱们得赶紧走。”说完,我揪着她的袖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為了不让他发觉,我只得先装作要离开,步子越来越快,近乎小跑。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不敢回头,和朋友慌乱地跑着,谁能想到,平时体育课上八百米都要跑一阵歇一阵的女孩,在这会儿居然不感觉到累。

三个人就这样持续着,直到我们跑到路口。这会儿正是学生放学,单位下班的时候,红绿灯等候区站满了行人,他似乎看到了我们,无奈地停了下来又返回到暗处。我想他肯定是个坏人。

余光瞥见他离我越来越远,我这才弯下腰,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绿灯一亮,我们各自向家跑去,只在途中招手大喊着告了别。

我不敢回头看,总觉得那人还在我身后,生怕一回头他就追上我。

我奔跑着穿梭在人群里,嘴里还小声说着“让一下,让一下,谢谢。”路人纷纷向我投来目光,不理解这个学生背着书包跑什么。

我不去在意别人说什么,只想着赶紧冲进家门,将门紧紧地关住。到了小区,我的眼睛定格在了我家的窗户上,里面露出微光,“家里有人!”我的心惊呼道。

眼看着楼道门就在咫尺,我掏出门卡,加快了速度跑进去。用手不停地按电梯的上键,这会儿正是人们回家的时段,电梯也尤为忙碌。

屏幕上显示着电梯站在十八层一动不动,我再也等不住了,看看步梯门开着,算了,爬楼上去吧。好在楼层不算太高,一步两个台阶就冲上去。

我慌乱地将钥匙掏出来开锁,轻轻一拧,门就开了。我一步跨进家门,生怕慢一秒都会出现不测。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心这才落下来,将全身的防备卸下。腿软软的,再向前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将书包丢下,瘫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父亲听到我的声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这副样子有些吃惊,蹲下来小声地问我:“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我扑到父亲怀里大哭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待在这里特别安全。

父亲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这样的一幕让刚开门的母亲吓了一跳,“这是咋了,咋坐在门口呢?快坐在沙发上。”

我哭哭啼啼地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也庆幸自己跑得快,到了人群里,没有让对方追上。要是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儿后,给我的心里落下了阴影,再没走过那条路。父亲在校门外等我的日子也变多了,宁可多走五百米,从光亮处走,也不再走那条路。

后来有一天,我站在老位置等父亲来接我,茫茫人海里,我再次看到了那人的身影。我的身子一紧,立刻转过身子,生怕他看到我。

余光里看到他向这边走来,我越发紧张。想走,担心父亲来了找不到我,不走,又害怕他。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次他都没朝这里看一眼,垂着脑袋径直向旁边走去。

看到他离开,我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松懈,依旧警惕地看着周围。旁边是一桌儿下象棋的老人,他们经常坐在这里,一下就是一天,直到老伴儿打电话催着回家这才不舍的离开:

“喂,你看那老胡,今天又来了,耷拉着头,肯定又把别人家孩子认成自己女儿了。”

“唉,就是啊,照他这样,怎么能找到女儿呢?”

“老胡是个苦命人,五年了,搁别人早就放弃了,他仍然在找孩子。”

“喂,你们说的老胡是哪个?也是咱们一块儿的?”

其中一个人摇摇头,指指刚走过去的人,“那就是老胡,经常在这边,我们偶尔也搭话,慢慢就熟悉了。”

我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那天追我的人就是他们口中的老胡。

“老胡实在是个苦命人,两年前,孩子在这儿上学,跟孩子约定一定要在这里等他来接,有一天他工作有事儿耽误了。孩子找不到他就四处溜达,等老胡火急火燎地赶来时,已经不见孩子的踪影。这对老胡是致命的打击,他不再拼命工作,觉得生活没有了动力,只是一门心思地找孩子。

周围人都劝老胡:‘你赶紧再生一个,就算真的找不到了也不给自己留遗憾。老胡搖摇头,‘我一定会找回我姑娘,我们一家还能在一起生活。

他呀,每天都在这儿找,说他知道,孩子离他不远,只是他没有认真寻找。有时,他看到和她女儿相似的孩子,就跑过去,直到看清不是孩子才悻悻离开。”

我听到这番话,顿时愣在原地。原来那天他追着我们跑并无恶意,只是形似像他的女儿。我再次望向他的背影,秋风瑟瑟,他四处张望着,好可怜。

在平静中我走过了少年。

成年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考驾照。父亲认为,女孩子有了车,夜晚独自行走的危险性起码降低了百分之三十。比起打车走路,还是开车更安全。

驾照刚拿下来,我就兴奋地开车出去,晚上拉上朋友一起去吃饭。饭桌上,我们商议着一会儿去文瀛湖骑车,夜景一定很好看。

绕着文瀛湖骑一圈大概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十分。夜深了,路上都没有人,出租车也少了很多。

我开着车行驶在路上,心里难免紧张,晚上视线不清晰,车速很快,我心里暗暗想:“一定注意安全,得把他们安全地送回家才行。”

从文瀛湖出发,距离最近的也得三十多分钟,更别提最远的距离,来回得一个小时左右。

可是这又能怨谁呢?只能怪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终于将一位朋友送回了家。重新开始导航,再次行驶在路上。

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朋友进了小区这才舒了一口气,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寒意在身上游走。我看着通话界面,只想在漫漫夜路里寻找到安慰,“父亲会不会睡了?”我抱着试探的想法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可我没想到,电话居然秒通。

“您还没睡啊?”我有些吃惊。

“这不是等你呢,妈妈也没睡,我俩正在这儿看电视,顺便等你。”

这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哇”地哭出来,身体导入一股暖流,让我不再惧怕夜晚。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赶紧用手擦干,“可不能影响驾驶,得确保安全。”

“爸爸,你下来接我吧,我快到小区门口了。”我哽咽着说道。

“好,那你先找停车位吧,我现在穿衣服下楼。”那边,响起父亲穿鞋的声音。

那段时间小区正在修路,将大门也拆了。许多陌生面孔穿梭在小区里,人杂得很。这会儿已经是凌晨,多注意些总不会错。

将车停下锁好,父亲已经在门口等着我,我跑过去,将手伸进父亲的手掌里,头依偎在父亲的肩上,向家的方向走去。

多少年来,每当我走在暗夜,父亲总是划破暗夜的那束光,等父亲老了,我会变成那束光,来划破他的暗夜。

猜你喜欢
夜路小巷孩子
门前的小巷
第一次走夜路
《古村小巷》
第一次走夜路
小巷深处
夜路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
孩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