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数字传播时代专家信任危机与青年价值观危机具有强关联性。专家信任危机表现出“困境”与“陷阱”的双重危害,而风险认知的主体差异性是危机产生的中介性原因。青年在网络“泛娱乐化”和盲目跟风的“质疑权威”影响下出现了与专家信任危机相伴而生的价值观危机。为应对危机,各方主体应协同发力,在分众传播中叠加信任式传播,将风险事件中的及时回应与希望式回应相结合,在不遗余力打击谣言的同时建立引导式框架,而学校价值观教育则要特别关注青年对“专家”的狭隘式理解。
关键词:专家信任危机;青年;价值观;风险
DOI:10.15938/j.cnki.iper.2023.06.022
中图分类号:G6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9749(2023)06-0131-08
专家是网络传播时代的重要信源,专家信任和人格信任、货币信任“支撑着社会中的全部信任”[1]。网络媒体对新闻的深度解读离不开专家的专业支持,而如今令人目不暇接的“专家称”又往往跟随着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网络传播在依赖专家的同时又在不断消解专家的权威性。专家言论及其社会态度反馈深深影响着青年价值观的塑造和引领效果。受阅历和判断能力的影响,青年在“专家称”的网络传播游戏中难以坚定地坚持一贯的价值观,青年价值观危机和专家信任危机由此混为一体。对此,有必要廓清专家信任危机的表现及原因,分析两种危机之间的内在联系,进而探寻网络传播场域中巩固和引领青年价值观的新策略。
一、专家信任危机的表现与原因
相当多的年轻人在网络上已经从碎片化阅读走向瞬时化阅读,新闻标题和视频封面的大字才是他们的重点阅读对象。逐新逐异的网络媒体深谙此道,因此重点包装新闻的標题和视频的封面。于是,各种惊世骇俗的“专家称”标题、封面在赚够眼球的同时也引发了大规模的信任危机——一般而言,由于背景知识和生活经验的差异,包括青年在内的社会公众对专家言论的理解起初是一种多元化的模态,但在同一化地负面呈现和多次重复性的认知转码后,多元化逐渐走向一元化,那就是“专家称”基本不可信。显然,这种不恰当的理解危害重重,所以必须深度透析专家信任危机的表现和原因。
1.困境和陷阱——透视表现的危害
专家的定义并不统一,有时等同于科学家,有时是技术权威,有时又是社科学者。通常来说,专家应当在某个领域拥有其他人所不具备的专业知识或独特技能,他们往往在特定领域受过专业的学术训练,并从事专业性的研究和实践工作。然而,在网络时代,“专家”语义发生变化,借助自媒体而变身为专家者众,专家身份、种类、性质和公众对专家的态度也在不断更新,反映到信任危机上呈现出“豪猪困境”和“塔西佗陷阱”两种危害表现。
(1)困境中的专家:想说的和不敢说的传统上对专家的分类有很多种,比如业内专家和名人专家、领域内专家和领域外专家以及国外常用的工业街专家和学术界专家等[2]。网络使专家门槛一降再降,出现了一批自封专家和部分公众认可的专家,这些专家中最常见的是“意见专家”,他们可能本身就是意见领袖,也可能是意见领袖的合作者。除此之外,鱼龙混杂的网络专家中还有数量不少的假专家,流量利益驱使他们在各种不同场合竞相发声,制造话题,引爆流量。
青年思维活跃,乐于接受新事物,但被说服的门槛较高,不会轻易认同证据不足、说理不够的观点。由于阅历所限,青年对于一些新闻话题没有切身感受,对专业人士的解读有相当大的依赖度,并且由于网络时代和大数据时代重叠,各种信息铺天盖地,青年不可能拥有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对之进行深度解读与分析,由此产生了对“专家称”的普遍需求。对于渴望参与各种热点议题以彰显自身独立性的部分青年来说,他们通常处于一种矛盾心理中,一方面不愿轻易相信专家,一方面又不得不依靠专家获得对问题更进一步的理解,这时便出现了“豪猪困境”。网络中除了对“专家称”的负向调侃外,也有“这次我站专家”的认同性表达,这正是“豪猪困境”的形象展现。“豪猪困境”在网络时代也变成了许多专家的自我困境。一方面,“专家称”是专家赢得社会性名利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专家称”所引发的负面评价又使一些专家望而生畏。因此,这一表现所带来的危害可以从专家和青年两个层面来看。
第6期王少:从专家信任危机看青年价值观引领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23年专家和专家千差万别,本文结合以往研究和数字传播时代实际情况将专家分为业内专家和业外专家两大类,前者可细分为业内普通专家和业内知名专家,后者可区分为跨界专家、意见专家和假专家。业内专家是一个不确定的概念,其随着新闻事件的变化而变化,某一新闻事件中的业内专家到了另一新闻事件中可能就成了跨界专家。所谓跨界专家就是面向自己不熟悉领域而发声的专家,其既可以在其他领域中找到自己专业的交叉点,又可以只以本领域专家身份发表外行言论。业内专家的发声具有通过知识输出履行社会责任的强制性,他们中的知名专家在热点和紧急事件中的发声尤为重要。但跨界专家、意见专家和假专家的各种发声不但稀释了业内专家发声的响度,还为“专家称”添加了诸多音色,因而增加了公众的辨别难度。
对于青年来说,他们分辨“专家称”音色的能力不足,在难以分辨对错和真假的前提下不得不坚持一条简单的“铁律”——常识一致性原则。这一原则是大多数公众面对纷繁复杂的观点时首选的辨别标准,但在青年那里,社会经验的不足被主观性强行补位,强硬的主观态度使“这是说真话的专家”的语义变成“说的是我想听的话的专家”,“真话”的内涵被解构,而不愿承认自己无法分辨真伪的面子心理又将被解构的七零八落的“真话”粉饰成真话本身。这一心理过程往往会被青年选择性忽视,又被假专家、意见专家和假借专家之名(比如一些新闻文本中出现的“业内人士”“专业人士”等,又如自媒体直接将争议言论冠以专家称)的媒体输出的伪装成专业见解的常识性观点所强化。当然,一些不负责任的、追名逐利的业内专家、跨界专家故意发布的符合常识但不符合专业的言论更具有迷惑青年价值认知的危害性。
为了避免被“豪猪刺”所伤,业内专家在发声时可能会出现两个极端:一是仅从专业知识出发讨论事件本身。这部分的“专家称”虽然具有专业价值,却缺少新闻价值,往往会被媒体或公众忽略。二是为了迎合公众而发表专业含量少的言论。这时的业内专家和跨界专家、意见专家区别不大,有时歪打正着成为青年认同的“说真话的专家”,但更多的时候却会被知识渴求度高的青年视为水平不够的虚名专家。同时,存在一批激进的业内专家,他们可能会在媒体邀约发声之前就在自媒体上发表观点,由于时间仓促,观点的组成往往在逻辑或专业上存在瑕疵,在遭遇其他专家或公众的批评后,为了挽回颜面,在心理补偿作用下他们很可能会为这些争议观点进行强硬辩护,最终越描越黑越走越远,彻底败于“豪猪刺”下。
(2)陷阱中的公信:要说的和不相信的在突发事件(特别是重大公共卫生突发事件)或者引起广泛关注的社会热点事件中,专家发声不仅是其社会服务责任的要求,也是相关政策制定和实施的重要保障。“专家称”由此呈现出“要说”的特点,此时专家信任问题经由专家“要说”而指向政府公信。此外,影响政府决策也是不少跨界专家和意见专家的重要目的。公信力在“专家要说”的不被信任和渴求影响决策的不够专业的“专家称”的双重影响下面临极大挑战,信任危机逐渐发生转移,在这一过程中,困境会慢慢变成陷阱——“塔西佗陷阱”。陷阱中的公信几乎不复存在,这为政策执行带来强力阻碍。
学术中立是专家作为学术人的基本操守,在“要说”中仍然需要保持,但两个原因导致学术中立变成一件需要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一是专家和政府决策部门“之间存在信息交流偏差和互动障碍”[3];二是媒体在新闻建构中曲解专家本意。交流偏差和互动障碍体现在政治话语和学术话语的差异上,政治话语谋求过程的模糊和结果的确定,而学术话语只能在确定的过程中推导出可能的结果,在遇到突发事件时,两者的裂隙更加明显。大多数突发事件都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科学难题,专家对情势的判断失真失准在所难免,这对决策制定和执行的影响极大,而一次失误会导致一连串的信任危机,公众在心理唤起的作用下会降低对专家和政府在任一突发事件中言行的信任度。虽然偏差和障碍客观存在,但“要说”使专家和政府捆绑在一起,信任危机的转嫁现象不可避免,“陷阱”逐渐形成。青年与政府和专家打交道的机会不多,通常不能理解政策实施和背书之间的关系,也不能理解面对突发事件时,不确定性所导致的治理难度有多大,他们仅从“专家称”出发,加入到“陷阱”填与挖的角力中。新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被建构的现实,媒体不满足于专家只说耳熟能详的话,而希望他们说出具有新闻价值的新颖言论,于是,媒体一边寻找配合的专家——这时大量的业外专家进入采访视域中,进一步加剧了不够专业的“专家称”的负面影响;一边又抓住业内专家言论中难以理解或容易引发歧义的内容大做文章,引发误解甚至有意误导,以此来契合部分公众贬低精英的心态,使所谓的“专家称”越来越成为贬义词,信任危机因此变得绵延不绝。缺乏生活实践而过度依赖网络媒体的青年并不了解新闻建构的过程和其中隐含的商业目的,他们在被媒体扭曲的“专家称”中寻找与自己常识和眼前利益一致的话语,而对与之不一致的“专家称”嗤之以鼻。
意见领袖是传播学中的重要概念,那些在信息传递中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人便具备了意见领袖的特质。占有专门知识和特殊技能的专家成为意见领袖的可能性极大,他们只要学会新闻场的游戏规则,将大众想听的话包装成“专家称”参与到新闻建构的过程中就很容易化身为意见领袖。在成为意见领袖的名利吸引下,跨界专家和意见专家越来越多,他们甚至走向业内专家的反面,与“要说”对立,假借学术批判行不可告人之目的,在世俗化的同时彻底放弃学术中立原则,虽然可能获得一时的名利,却把“陷阱”挖的越来越大。与此相对,业内专家在新闻场中的迷失更多是被动的。部分业内专家僵化地运用理论,对书斋外的世界实践缺乏观察和体验,导致发声虽然具有理论性,却没有实践价值,甚至有害,他们的发声看似在维护学术中立,事实上却远离了学术中立的本意,因为在突发或热点事件中的学术观点必须要与社会现实紧密相连。青年也许不具备专家的专业水平,但他们看到、听到和体会到的实际情况与“专家称”的差别会一步步将他们推向“要说”的对立面。
2.风险和认知——作为中介的原因
专家信任危机通常在风险沟通中达到顶峰。风险沟通是突发事件和常规事件异化后必须实施的引导措施,政府部门通过风险沟通向公众阐释风险的可能后果以及将要采取的防治策略,目的在于获得公众对政策实施的支持和理解。专家是风险信息的权威解读者[4],原有的风险沟通经由专家-政府-公众的单维路线实现,在政府和公众致力于将单维路线转化为双向通道后,风险沟通中的专家和公众(特别是青年)两大主体的风险认知差异便成了信任危机发生的中介。
(1)专家风险认知:学术的与合目的的由于风险的不确定性,从学术出发有时很难对风险结果给出确定的答案,而突发式的风险事件导致专家结论的模糊性特点更加突出,由此,为了给出一个相对确定的答案,风险沟通中发声目的的确定成了“专家称”的前提。由于政策执行是风险沟通的基本目的,一些专家便习惯于从宏观大局出发提出建议,没有考虑到微观意义上群体之间的差异和个体对民生的感知,而这却是政策执行必需的依赖。
合目的的“专家称”产生了结论先行的后果,专家在预设结论后不知不觉地调整了学术观点的结构和内容,专业的学术解读被“公共性”践行破坏了机理,专家提供给公众的不再是学术性的风险认知,而是教导式的风险管理,理性思考被目的消解,風险治理只能迎来批判。“专家的言行偏离角色,公众对专家的信任预期就会下降,相应地不再有信任行动。”[5]专家当然不止于学术专家,其社会服务功能确实需要在政策制定与实施中得到体现,但无论如何,面向公众的发声不能稀释学术性,否则专家的信任危机会经由合目的性转向目的背后的政策及其制定与实施者。
如果人们要判断由专家提供的专业知识是否值得信赖,往往取决于这些知识是否与公众自身经验所验证的知识相矛盾。[6]科学和公众经验之间的裂隙确实是专家遭到质疑的一个重要原因,科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证否或证实经验的,在证否时引发抵触心理不难理解,但只要说理透彻、论证有力,公众并不是不能被说服,放弃了学术性而一味追求目的性只能加剧科学和公众之间的矛盾。专家的风险认知即使在学术性上有所欠缺也不会直接导致信任危机发生,但当专家风险认知和公众风险认知产生矛盾后,信任危机会在公众中,特别会在批判精神强烈的青年人中弥漫开来。
(2)青年风险认知:经验的与阴谋论的年轻人反感被教育、被劝诫、被命令,契合青年压力感知心态的专家言论往往会受到追捧,而加重青年心理或生活负担的专家言论则会被鄙夷和抵制。在风险事件发生后,缺少社会经验的青年对于风险的畏惧所导致的焦虑和愤怒特别容易被加重。和大多数人一样,青年在认知风险时,倾向于采用直觉经验的模式,他们的风险认知逻辑与自身价值认知和价值判断紧密相连,而建立在认知基础上的风险决策则与价值选择趋于一致,当专家风险认知与青年风险认知出现反向撕裂后,信任危机便直接导致青年价值观发生异变。近年来,学术不端、论文灌水、浪费经费、无用的研究、部分关键科技领域的落后导致学术权威性一再受损,随着“破五唯”等一系列学术评价改革的开展,以敢于质疑权威为傲的青年对专家的浅层理解落在了专家不学术的象限里。在风险发生后,青年会在经验的支撑下自主参与风险沟通,在政府民主决策职能的引导下,双向通道很快就能建立。专家作为风险沟通中的特殊主体,其学术性本身就受到一部分青年浅层固化思维的质疑,而合目的性所稀释的学术性进一步加剧了质疑,质疑会逐步走向否定,从而使信任危机逐渐扩大。
不可否认,某些公众确实会在怀疑主义的影响下而在风险事件发生后选择一种阴谋论式的认知,这通常是因为阴谋论简单而可重复套用的解释框架很容易被风险中处于忧惧状态的人们所接受。一旦产生阴谋论式认知,公众就很难被说服,他们会在持续不断的怀疑中纠缠不休,又会在风险事件的一个个节点中用阴谋论继续强化自己的认知方式。青年善于想象,他们对世界、对社会、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认知既会被理想美化,也极易被故事化的阴谋论叙事诱骗。当“专家称”以合目的性为主要导向后,专家对风险的认知与解读会使自身被青年视为政策站台者,青年由此便很容易接受将专家纳入“官商勾结”等阴谋论的叙事框架中,在叙事中叠加日常经验对风险的认知框架,双重框架进一步导致青年产生风险巨大甚至不可控的认知,这种被渲染的恐慌情绪既不利于风险沟通,也不利于青年价值观塑造。
对于青年而言,他们的实践经验大多来自于课本和网络,专家形象在课本上和网络中呈现出巨大的反差。课本上甘于清贫、淡泊名利、严肃古板的描述是很多青年对专家形象的基本认知,而一部分业外专家早已跳出这一刻板形象,他们也不以专家自居,却获得了本应属于专家的拥趸,在风险事件的发声中占据更大的主动性,甚至超过业内专家。在媒体“社会风险放大效果”[7]的助推下,业外专家的言论更加符合青年对风险的想象和认知,而他们不以专家自居的特征则进一步加剧了专家信任危机。
二、青年价值观在信任危机中的危机
专家信任危机绝不仅仅是一个领域性话题,而直接关涉国家政策(特别是风险防治政策)的制定执行和思想政治教育的实施效果。因此,专家应当“既有特定的专业人士在品行方面的可靠性,又有非专业人士所无法有效地知晓的知识和技能的准确性”[8],品行是專家发挥思想政治教育作用的重要保障,品行和准确知识的供给相结合则直接为青年价值观引领提供支持。专家信任危机的出现消解了专家的思想政治教育功能,并造成对应的负面影响,从而使青年价值观遭遇危机,其中尤以政治价值观和文化价值观为甚。
1.“泛娱乐化”渗入信任危机消解青年政治价值观
青年对“专家称”的荒诞感受和不能接受的态度需要寻找发泄的渠道,网络“泛娱乐化”为此提供了空间。对于媒体而言,大家都知道的、都如此认为的、都同意的、与人们常识一致的信息不具备很高的传播价值,在“泛娱乐化”中将“专家称”的信息内容解构成“异乎寻常的”便成了媒体吸引流量的重要方式,“泛娱乐化”推波助澜的作用由此显露。网络“泛娱乐化”“生产奇异话题解构青年在整体认知基础上形成的价值观”[9],在“专家称”场域,奇异话题特别容易建构,青年政治价值观因此处于被引导和被误导的双重交叉地带,“泛娱乐化”的影响更加明显。
现代科学分工的细化使得一个研究领域出现众多研究方向,每个研究方向均存在难以突破的专业壁垒,专业意见变得越来越精细化,大而化之的“专家称”在准确性方面难免出现瑕疵,再加上部分专家偶尔发出的脱离百姓生活实际的“惊世骇俗”言论使“专家称”的污名化情况愈发严重。当青年听惯了与自身认知和经验偏离极大的专家言论后,在娱乐化心态下创造出“建议专家不要建议”之类的段子就不难理解了。网络媒体以娱乐流量为导向,在“泛娱乐化”倾向下,断章取义、包装文题、片面发布等行为在各类以“专家称”为看点的新闻中成为惯常手段。特别是一些事关民生的专家建议,如果不能客观解读,特别容易引起社会矛盾,比如对建议增开某些税目的专家言论,在媒体“泛娱乐化”传播下,“建议对专家收专家税”的娱乐话语迅速出圈,本应该由公众参与而进行客观分析和辩论的政治性议题被带偏到讽刺娱乐场域,专家建议的公共性价值被销蚀。
网络时代,媒体成为专家建立公众政治信任的中介,但“泛娱乐化”的错误倾向使媒体在专家言论传播中不再只是传声筒和交流器,而更多发挥了公众情绪催化剂的作用。一方面,在很多新闻报道中,媒体必须依靠专家才能完成深度写作;另一方面,严肃刻板的“专家称”缺乏足够的吸引力以获得新闻竞争优势。于是,在“娱乐一切”的态度诱导下,媒体戏剧性、荒诞性、嘲讽性的解构手段与部分青年玩世不恭的心态一拍即合,创作出一系列削弱专家政治权威性的网络话语,而少数专家在名利迷眼之下滥用专业知识发表具有娱乐效果的言论以吸引流量的行为则进一步加剧了“泛娱乐化”对专家政治权威性的侵损。
迷失在“泛娱乐化”浪潮中的“专家”一词逐渐发生语义蜕化,蜕化造成青年对政治见解的价值认知和价值判断失准,既使青年接受政治价值观引导的难度增加,又使经常需要引用专家见解的政治价值观教育陷入“泛娱乐化”困境,信任危机由此引发青年政治价值观危机和政治价值观教育危机。
2.信任危机夹杂“质疑权威”虚化青年公共价值观
今天,敢于质疑、挑战权威在很多青年人那里已经成为彰显个性和善于独立思考的象征,特别是在权威身份被溶解、质疑声音被匿名的网络场域,质疑在青年人中隐隐有无限发展的趋势。不可否认,质疑对于青年思维成长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质疑权威恰是青年运用自身知识突破思维屏障的重要手段,毕竟权威并不总是正确的,对权威的盲信盲从会导致错误无序扩散。但质疑权威本身不应成为盲目跟风的做法,没有弄清质疑的目的而质疑只会为质疑带来新的质疑。
“公共价值观是公民在公共生活实践中形成的一种稳定的、理性的是非善恶观念,其以对社会公共价值的认可和承认为前提。”[10]在公共生活中,专家更多地是提供一种参考意见以满足公共争论的需要,由于部分业内专家忽略了新闻场和学术场的差异,常常发表一些容易被公众曲解的言论,业外专家便获得了更大的发挥空间。许多业外专家以站在百姓立场自居,他们将自身言论包装成面向公众思考、维护草根利益、为弱势群体发声的言论,由此获得发声正当性,也获得了挑战权威的能量,但是,业外专家对专业知识的缺乏却被他们自己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而这种缺乏终会露出马脚。因此,业内专家和业外专家都有可能导致专家权威性削弱,青年的公共价值观在一次次的专家“失误”中被虚化。
在公共风险管理场域,专家具有非常重要的舆论引导和政策实施价值,但专家对公共风险的解读方式与公众天然不同。专家需要找到证据和学术的结合点,然后在科学精神指引下认知风险。公众则以个体认知和自身利益作为公共风险解读基础,他们依靠自身的价值认知和取向作出对风险中专家建议的价值选择,从而决定是否要相信特定的风险防范政策。两种解读方式的差异导致对权威是否可信的疑问丛生,而不同专家在解读过程中的不一致性——既可能由于学术研究方向的不同造成不一致,也可能因为对风险证据的获取不同而造成不一致——加剧了青年对权威的不信任,从而进一步影响了他们的公共价值观。青年“质疑权威”由此获得了新的理据,他们跟随大众一起嘲弄权威专家的不专业和另有企图,而对自身质疑行为的深度思考,包括是否应该质疑、是否需要质疑、质疑的对象是否准确、质疑的内容是否恰当等均被盲目跟风所消解——既然大家都质疑,甚至连专家相互之间都质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质疑?
权威专家是公共生活正常运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是公共政策的制定、实施,还是公众行动的选择与执行,权威专家都起到了引导和教育的作用,而民主社会中政府和公民之间的交流互动,也需要权威专家作为润滑剂。质疑权威是需要的,但应当在一个合理的框架中进行,盲目跟风的质疑不仅冲击了权威的权威性,妨碍了权威引导、教育和润滑功能的发挥,也对青年公共价值观造成不利影响:部分青年可能因为无限质疑而陷入怀疑主义怪圈中,也有可能在盲目质疑中解构自身的独立思考能力,从而被别有用心者反向解读“专家称”而扭曲固有的公共价值观。
三、塑造和巩固青年价值观的新策略
专家仅仅依靠专业知识取得公众信任是不牢靠的,知识与现实的裂隙、知识的非中立性、知识丰富所带来的傲慢等都会将公众推向不信任专家的境地,而青年对“泛娱乐化”的痴迷、活跃思维下的跟风质疑则使他们的价值观在专家信任危机中变得危机重重。专业不等于客观、客观不等于权威、权威不等于信任,在多次衰变之下,信任危机越过专家-公众的对象化场域,而纠缠于多重主体之间,特别是将公众聚焦于青年的情况下,“专家称”从一个传播问题转变为教育问题。各方协同发力成了解决专家信任危机中青年价值观危机的必然要求,网络传播监管部门、新闻媒体、学校和风险防控中所涉及到的机构均要负起青年价值观塑造和巩固的责任。
1.信任理论融入传播机制引领青年避开价值观危机
分众传播是数字时代传播的主要形式,由此在精准思政理念下催生了分众思想政治教育新模式。然而,作为思想政治教育主要对象的青年在分众传播中对信源通常采取“策略式信任”,这种信任“非常脆弱,特点是难于建设,易于破坏。”[11]建立在利益衡量基础上的策略式信任常常会将信息直接拉到个体的自我视野中,利用自身理性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比较分析信源的可信度。在“专家称”的分众传播中,信息传递的集中化导致青年在信任策略建构时很难进行比较验证,进而在圈层化的固定思维中不断加剧信任危机和价值观危机。通常认为熟悉是信任的基础,中外学者都有过类似的论述,比如费孝通认为“乡土社会里从熟悉得到信任”[12]。卢曼关于人际信任的理论也以熟悉为重要粘合剂。但熟悉也可能导致不信任,一个热衷于撒謊的人、一个无知的人通常被熟悉的人视为无法信任,而中国人特别看重的面子问题在熟人社会中体现的更加明显,当不信任的想法被话语表达出来后,面子会让个体在面对熟人时不停地为自己的不信任态度进行辩护。青年在分众传播中会非常容易进入圈层化的网络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会构建出网络熟人社会,上述导致不信任的情况会反复出现并强化,信任危机难以消除。
分众传播叠加信任式传播是解决传播中专家信任危机和青年价值观危机的重要方法。首先要将专业传播和事实传播相结合。既要看重专家的专业建议,又要保持新闻的真实风格,所以这要求新闻媒体必须区分真专家和假专家,如果因为时效性而来不及分辨,至少不能在新闻中抹去专家的利益身份,也即要赋予青年判别专家真伪的基本条件。其次,主流媒体之间要保持事实一致性。在现实中,一些地方媒体面对其他地方发生的热点事件,通常会采取“泛娱乐化”的报道方式,不同媒体对新闻报道的角度和策略当然可以多元化,但基本事实不能被标新立异所稀释,当形式大于内容,歧义就会不断出现,因此,任何媒体的“专家称”都要建立在共同且一致的事实基础上,专家的不一致不能是因为事实的不一致,而只能是角度的不一致。再次,以信任为内核引导自媒体。网络传播监管部门不能放任自媒体通过“泛娱乐化”的方式随意解读“专家称”,更不能任由自媒体捏造“专家称”。最后,将信任式传播渗入到新闻评论中。青年热衷于对新闻事件发表言论,评论区是备受他们关注的空间,评论区的误导效应不容忽视,大多数“带节奏者”都会利用评论区大兴风浪。信任式传播要求在评论区通过置顶的方式条分缕析地列举事实,对于误读“专家称”并已引发不良情绪的评论,媒体要将其核心问题予以剖析并及时回应以正视听。
数字传播时代,人人都是专家的现象变得突出,专家门槛的降低也使专家权威性同步降低。分众传播叠加信任式传播的一个核心任务是过滤假专家并将业外专家和业内专家相区分,帮助青年将“专家称”的语义归位到真正的专家建议上。专家要保障自身的权威性必须树立自律意识,一些专家不停地参加各种娱乐活动、论坛、节目,将专家身份解构成娱乐者,权威性和公信力自然下降。因此,网络传播监管部门和教育、科技行政主管部门要对专家进入娱乐场域的行为进行合理规制。
2.树立希望信念引领青年言行与政策保持一致
“信息传播的‘首因效应说明,第一时间得到的信息对个体的未来认知作用最强。”[13]在公共风险事件中,青年和普通公众一样,最希望获得及时而准确的信息,从而帮助自己判断目前情况的危急程度。面对公共风险事件,专家具有引导舆论、缓解恐慌、消除迷雾的社会服务责任,但公共风险事件所指向的科技问题往往是前所未见的难题,在及时回应的效率需求下,专家“失误”的频次增加,专家信任危机甚至成了扩散风险中焦虑与恐慌情绪的推手。
在向公众普及专家知识存在局限性和滞后性的同时,需要谨慎对待“公众参与科学”(public engagement with science)问题。作为科学民主化的重要渠道,“公众参与科学”对科学的进步与发展起到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尽管大多数情况下,由于公众欠缺相应的科学素养,这一模式通常由科学界主导,通过科学专家和公众的互动而使科学问题的解释为公众所理解和接受,但由于公众切身参与对话,并在互动中与科学专家共同确立科学的边界,所以民主的价值永远存在于“公众参与科学”中并将持续发挥作用。然而,当公共风险事件发生,科学专家身份往往会与政策专家身份合二为一,公众,特别是对科学知识渴求度高的青年不仅对科学问题本身感兴趣,还对科学问题和政策实施之间的关系以及专家的立场和动机产生疑问,这时专家知识的局限性和滞后性问题就会被放大,既然专家言论本身是有漏洞的,那么“专家称”就很可能是专家假借专业知识行政策实施目的之实的谎言。因此,公共风险事件中的专家必须更加谨言慎行,在证据不足、数据不够的情况下,可以在宏观层面依据专业知识对问题进行经验性指引,而不能为了及时回应而回应。在各路“专业”观点纷纷扬扬之时,网络传播监管部门必须严厉打击业外专家混淆视听的行为,加强对“公众参与科学”的引导,将科学问题交给专业的人。
希望是应对风险的最佳武器,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也是青年接受价值观引导、保持正确价值观不动摇的基石。由于科学的不确定性和风险的一时不可控性,专家确实很难给出明确的结论,有时甚至连时间表也难以确定。但是,缺乏阅历的青年人特别容易在风险中感到焦虑和沮丧,如果不能让他们看到希望,专家信任危机终会转化为更大的政策危机,甚至对青年价值观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因此,“专家称”的话语表达应当充满希望,在最大限度内给出事件解决的大致方向和时间范围。及时回应与希望式回应相结合,既做到及时,又做到饱含希望,既不违背科学求真的一贯原则,又使青年在接受科学的同时认可政策的执行,从而使青年与主流意识形态一致的正确价值观得到巩固。
3.构建防范谣言的引导式框架引领青年不盲从盲信
青年善于联想,这一特质使他们很容易被阴谋论者等谣言制造者利用,但实际上受到诱导的联想心理并不符合普遍联系的原理。比如发生人口失踪事件后,青年在谣言诱导下联想到器官买卖,再从器官买卖联想到权力滥用,这时他们的政治价值观就会在无根据的个别联系中产生异化风险。在联想心理下接受谣言的青年,进一步将质疑推向极端。谣言和青年跟风的质疑习惯相遇所产生的“化合作用”不仅进一步强化了无限质疑的合理性,还使谣言披上了质疑的外衣。为此,必须构建引导式新闻传播框架。该框架有两个要点:一是引导青年正确认识质疑,明确质疑的目的是为了使质疑对象改正错误变得更好,而不是为了打倒质疑对象,也不是为了质疑而质疑,结果将质疑变成了无谓的发泄;二是及时回应真质疑,打击引流式质疑和披着质疑外衣的谣言,不仅要依靠专家揭露谣言的荒谬,还要同步指出谣言的目的,让不明就里的青年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被误导。
“专家称”在网络媒体的转译下既可能变得通俗易懂,又可能被分解成逻辑不完整的碎片化信息。借助被撕裂而变得逻辑荒谬的“专家称”,政治谣言乘风而起。因此,“专家称”本身应当与上述引导式框架一致。专家应在客观事实的基础上发表学术和专业见解,见解本身要与实际一致,但不应带有政治倾向性,所以一方面要以简洁无歧义的语言进行表达,一方面要在回应真质疑和打击谣言中彰显专业性。当事件复杂到超出青年的一般常識认知、专家必须要发表与众不同的专业见解时,专家就会面临极大的信任风险。此时,不能在解决疑虑、打破偏见的基础上发表言论就会被青年反对和谩骂,所以,专家要将自身言论纳入传播的引导式框架中,充分理解青年的质疑心理,在引导质疑方向的同时发表回应式言论就要比就事论事更具说服力。
4.纠正对专家建设的狭隘式理解引领青年形成辩证思维
“通过信任简化复杂性,在越来越组织化了的社会架构中意义重大。”[14]青年群体人数庞多,但大多数是在校学生,他们在学校组织中拥有趋同性的心理和行为特征,可以简化复杂性的信任对于青年价值观具有整体性引导意义。青年对“专家称”的理解呈现出狭隘的特点,他们往往会把“专家称”在应然上理解为中立,在实然上理解为有倾向性。事实上,专家无法在学术之外做到绝对中立,有时也是不应做到的。专家负有的社会教化责任使之不能随意发表言论,特别是可能导致事态向不利的方向发展的言论。学校应当教育学生转变对专家言论的狭隘式理解,在应然层面上更多地关注专家言论的学术价值和科普价值,学会从“专家称”中了解事件的发生原理、过程结构和未来走向,而不是固执地认为专家如果不是完全站在学术立场上就不可信。“专家称”确实不能具有政治倾向性,但面向青年时,“专家称”应当具备正向价值观引导作用,并要极力防止商业利益、娱乐效果或个人私心的影响。学校在面向青年的价值观教育过程中,要引导学生学会以正确的心态看待“专家称”,要准确辨别可能有错误倾向性的“专家称”,同时要明白专家不是在进行专业教育或学术交流,而主要是在科普和引导。
狭隘式理解的另一种表现是仅仅抓住事实判断,而不管专业论证,快餐式阅读是造成这种狭隘式理解的重要原因。数字时代的这种阅读习惯在青年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他们在面对“专家称”时会自动过滤专业词汇,对专家所用的通俗话语或媒体转译的新闻话语进行字面理解,而这些话语通常出现在事实描述和结论陈述中,当结论与常识不同时,青年便开始怀疑“专家称”的真实可信性。学校要教育青年必须以辩证思维去仔细分析“专家称”中的专业推理过程和证据使用情况,而不能仅仅关注结论。
结语
专家信任危机不是一个简单的社会信任问题,在治理现代化进程中,“专家称”呈现出越来越大的治理价值,如果不予以重视,“困境”很可能会转变为妨碍国家和社会治理的“陷阱”。不惟如此,作为国家和社会治理效果实现重要基础的青年价值观塑造和引导活动在“专家称”信任危机中变得微妙,“泛娱乐化”和盲目跟风的“质疑权威”将专家信任危机和对青年价值观产生负面影响的危机捏合起来,为青年价值观引领带来极大挑战。网络传播监管部门、学校和专家等主体需要为解决“专家称”的信任危机和青年价值观负面影响问题协同发力。信任式传播为分众传播下的青年提供了突破圈层固化价值观的机会,希望式回应在缓解青年焦虑心情的同时帮助青年强化与主流意识形态一致的正确价值观,引导式框架重构质疑方式防止青年价值观被谣言误导甚至解构,而打破狭隘式理解训练青年辩证思维则有助于提升青年价值观教育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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