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到电影:再看《山楂树之恋》

2023-04-27 20:10杜晨雨
文学教育 2023年4期
关键词:改编张艺谋历史

杜晨雨

内容摘要:成功的改编电影不仅仅需要优秀的故事内核,同时还需要导演有独树一帜的审美和拍摄技巧。《山楂树之恋》讲述文革时期静秋和老三的爱情故事,不仅小说文本获得了读者的喜爱,改编出来的电影也获得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中国十大优秀爱情电影的称号。再看《山楂树之恋》,体会改编电影的巧妙,同时更加深入地去了解电影创作背后的“真实故事”。

关键词:《山楂树之恋》 张艺谋 改编 纯爱 历史

2010年一部影片的上映,牵动了万千人内心最柔软的一根心弦。相较于同期的《让子弹飞》《唐山大地震》等诸多优秀的华语电影商业电影,这部文艺片能够杀出重围、脱颖而出,靠地更多的是质朴无华的“东方式”浪漫打动观众。电影《山楂书之恋》是由张艺谋导演根据艾米的同名小说《山楂树之恋》进行创作改编,电影一经上线就斩获无数好评,更是被评为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中国十大优秀爱情电影。小说改编电影这一项目一向是失败的可能性大于成功的可能性,如何满足观众的期待感是困扰导演们的大问题,但从《山楂树之恋》到《归来》(原著《陆犯焉识》),张艺谋导演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从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浓缩成为一百多分钟的电影,再看《山楂树之恋》,不仅仅感受到的是其中含蓄、饱满的中国式传统爱情,同时认真对比分析电影和原著的区别,系统性的总结出小说改编电影的差异与内涵。

一.拍摄初衷

(1)共鸣感

由小说里的文字构建成一个个立体的画面展现在观众面前无疑是项耗时耗力的大工程。导演张艺谋在《山楂树之恋》电影幕后创作纪实里曾经透露出:“社会缺失”其实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东西。决定改编拍摄之际,张艺谋导演联合业内精英在一起进行商讨,很多人持不赞成改编拍摄的意见。因为对于张艺谋这个身份的导演,他应该拍摄大场面、大制作的电影。《山楂树之恋》这本书讲述的内容简单,和宏大叙事场面完全相悖。但对于张艺谋导演本人而言,这个故事打动他的是“共鸣感”。张艺谋导演年轻的时候有插队的经历,山楂树之恋的故事或多或少地勾起了他对那段时间的回忆。“社会缺失”具体的体现不仅仅是在纯爱这种难能可贵的感情里,还有历史的遗留问题,无论是情感缺失还是历史集体失声,都是社会缺失的一种体现。

(2)观众的痛点

小说的内容可能是虚构的,但是它要引导人进行回忆的一定是真的。少女情怀总是诗,静秋的少女心路历程和心理变化无疑是最大的看点,小说里的静秋总以为有明天,总以为现在的苦不是答案,没想到未来比苦还惨——是无,是一切都没有的痛苦,这种痛苦给予人的精神力量反而是那个时代最珍贵的东西。而老三作为一个爱静秋的人,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毫无疑问这是也是一种力量——被爱、被关怀的力量。

(3)“最干净的爱情”

故事发生在湖北宜昌百里荒的一棵山楂树下,相传这棵山楂树和其他的山楂树不同,其他的树开的是白花,唯独这棵树是红花。来西村坪编写教材的学生们从带队老师口中得知,这棵树开红花是因为抗日时期被烈士们的鲜血染红,静秋听到这里出了神,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棵“英雄树”,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将会是怎样一番风景。分配住宿时,静秋被分配到了村长里。吃饭时静秋带着欢欢去勘探队找老三,两人第一次见面,只需要一眼就可以感受到内心深处灵魂的召唤。

张艺谋导演在拍摄时体现出的情感缺失便是来源于这种干净美好的爱情。与西方直抒胸臆式的爱情方式不同,传统东方的爱情更为婉转。自古以来的国人都是内敛而温润的性格,连倾诉爱的方式亦是如此。不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但是给人“天街小雨润如酥”的舒适,自从那一次惊鸿一瞥后,老三就换着法子想对静秋好,给静秋修台灯、买笔,托人给静秋送去冰糖和核桃,即便三番五次地被静秋误会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对静秋的关心,依旧会偷看她打球、托人給她送钱,从来都不计较回报。在看到静秋的脚被水泥和石灰烧伤时,会红了眼眶。为了静秋的工作转正,说是一年不见面就一年不见面。在重病之际,静秋和自己的合照成为了自己克服生理痛苦的动力来源。这样的老三,心思细腻,爱深藏于方方面面。这样的爱纯粹而美好,是那个充满伤痕的岁月里依旧能给予人力量、闪闪发光的温暖品质。

二.从小说到电影

(1)失踪的“追求者”——长林

电影相较于小说,有一个大的改动就是“一刀砍掉”了静秋所有的追求者。小说里最为突出的追求者就是长林。静秋借住在村长家的时候,大嫂是将静秋作为儿媳妇对待的,为了偿还大嫂的恩情,静秋给长林做鞋、织毛衣,还惹得老三吃醋。长林也会偷偷给静秋在碗里藏好吃的,在知道静秋的妈妈生病需要吃核桃时,一声不吭就去大嫂的娘家打了一大筐核桃回来,把鞋都磨破了。

小说里的长林算是老三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也默默的对静秋表示着关心,在别人开玩笑说静秋是他准媳妇的时候长林也会脸红窃喜。但在电影中,长林就完全变成了哥哥的角色,两个人的感情也变成了高尚的无产阶级兄妹之情。虽然他在影片的露面不多,甚至由小说中的男二变成了配角,但是他的一言一行和举手投足中都足以体现传统中国人的淳朴,静秋初次到村长家里时,长林听到来人了,就主动去挑水。对待母亲的教诲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字和点头的方式对母亲表示默认。给观众的初印象就是一个内敛、淳朴和孝顺品质寄一身的憨厚形象。

吃饭前静秋称呼他“二哥”,他也应声而起,似乎在他眼里静秋就是自家的小妹一般。后来他千里迢迢地去城里给静秋家送核桃,也并不避讳直言静秋的家里怎么比山里人还穷,临走时也没有依依不舍,直接就离开了。小说里对这一段有详细的描写,长林也是说静秋家里穷。通过这句无心之言,作者似乎想要暗示的是静秋和长林的不合适,因为老三被静秋的母亲知道到后也去了静秋家里,但是老三只有不安和忐忑,希望自己能在静秋妈妈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两个人初到静秋家里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巨大的反差,静秋自然会选择忐忑不安的老三,因为老三的不安源于他对静秋的尊重,他并不下意识的觉得静秋和自己经济阶级不匹配,他在乎的只有静秋这个人而已。

小说中的不二竞争者,在电影里被刻画成为“哥哥”形象,在电影里我们只看到了一位率真淳朴、任劳任怨的兄长形象。苏联歌曲《山楂树》贯穿着整部电影,但歌曲明明讲述的是两个男孩子追求一个女孩子的故事,但电影的内容却缺少展现。张艺谋导演大刀阔斧地删除掉竞争者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为了保持“纯爱”的主题。电影的播放时长有限,在保留基本剧情不变的情况下表达主题,就只能对原著里的剧情做“减法”。爱情里的竞争者与双向奔赴的纯爱并不属于同一个类型的主题,而且花大量篇幅讲清楚其里错综复杂的关系,然后再去用视听语言去进行表达,就会显得剧情拖沓冗杂。

(2)严厉的阻碍者——静秋的母亲

老三和静秋的最大的悲剧基于老三的白血病,但在电影里更多地是将矛盾转移到静秋母亲身上,给观众带来:“静秋母亲才是二人感情的阻碍”等类似的感受。实际在小说里,静秋母亲对待老三的态度很认真,并没有觉得老三只是玩弄静秋的感情。最初静秋的母亲和所有中国式妈妈一样,担心老三出生于这样好的家庭,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对静秋只是图新鲜、玩玩而已,担心自己的女儿受骗。但在最后的见面中,静秋的母亲看得出老三眼里对静秋的爱,所以她也同样尊重老三。静秋的母亲作为长辈,却是以一种商量的口吻和老三讨论俩人何时见面的事情。她自己也说:“我并不是那种死封建的母亲,对你们年轻人的心情还是很理解的,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人言可畏,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末了在老三提出帮静秋弄脚的时候,静秋母亲还特意带静秋妹妹一起出去,给这一对情侣留下时间独处。

但在电影中静秋的母亲发现两人的恋爱关系后,直接把老三叫到家里,要求老三不要纠缠静秋。这时老三提出了一个要求——最后再包扎一下静秋的脚。这时导演不断用特写镜头表现静秋的母亲,她在两个人的旁边拿个凿子把信纸砍断,正暗示着要把静秋与老三的爱情斩断。电影里的静秋母亲完全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不顾两个年轻人炽热的爱,只想把两个人完全分开。小说里静秋的母亲也是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但在电影中阻碍静秋和老三谈恋爱比较多的显然是静秋的母亲,这就无疑是把对社会压制的批判转嫁到了静秋母亲的这一形象中,也就削弱了对当时社会的批判力,这也是社会缺失的一种体现。

(3)自我的凝视者——静秋

影视化的静秋和小说里的静秋性格样貌有很大的区别,或许这是创作者性别差异造成的必然结果。如果说艾米的《山楂树之恋》是女性视角,那么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就是男性的角度。小说更多的是以静秋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尤其是看男人——观察老三的相貌、身材、表情、行动;电影则是从老三的角度从高往低看,看到了一个瘦弱白净的女孩。小说《山楂树之恋》里静秋对自己身体的评价是“三里弯”,她不喜欢穿毛衣走路,因为自己的胸有点大,穿毛衣前凸后翘“丑死了”。当时女孩之间有一种说法:如果一个女孩身材好,身体是能和墙严丝合缝。但是静秋就从来不能和墙严丝合缝,所以静秋一直是女伴们的嘲笑对象。游泳的时候静秋也觉得自己的大腿很粗,难看死了。但这样的身材放在现在一定是十分有曲线美的身材。电影中老三的视角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周冬雨的形象说是林黛玉也不过分。

但要在视觉上强调纯爱的主题,最直观的手段就只能是通过演员外貌的“初恋感”来营造了,演员周冬雨身型较小,视觉效果上是弱小的,第一眼看上去就会激发人的保护欲。这就是男性视角下的静秋应该有的样子,符合初恋美中的白瘦干净型女孩。如果静秋的选角完全符合原著,可能会破坏所谓“纯爱”的氛围。

这样的后果就是:身材淡化掉了谈论“性”的可能性。关于“性”的问题也是小说和电影在处理上分歧比较大的一个方面。电影对于小说中二人的亲密行为进行了大幅度的删减,为的是表达一种所谓的“纯美爱情”,但在小说中“性”则是始终贯穿的。这使得小说涉及到性教育的缺失与性意识的觉醒之间的纠缠关系。静秋之所以对“性”感到恐惧,是因为她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性教育。她所接受的教育一方面过分强调性在伦理意义上的善恶,却从来没有在另一方面给予静秋任何生物学意义上的指导,这就造成了静秋对于两性关系的畸形恐惧。静秋对于“性”的认识来自于家庭教育、社会宣传、私下讨论以及身边人的经验,但这些知识永远跟不上静秋自己的体验,也就使得她永远生活在担忧与恐惧中。在这里就不难看出,小说中静秋对“性”的无知与恐惧真正指向的是对文革时期的批判。但在电影中这种指向被淡化了,“性”失去了被讨论的可能性,也不再作为推动叙事的一条重要线索。

静秋和老三的感情方向也有调整,小说里的静秋自卑,对老三态度不坚定。但电影里的两个人却是双向的奔赴。静秋的大多数心理描写并没有被搬上大荧幕,她对老三的质疑和摇摆不定被忽略,留给观众的只有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爱的美好过程。太过于突出纯爱的主题而减少心理的具体刻画,反而显得更加刻意,静秋的人物塑造一下子就不饱满了,在观众的视角她只是一个初恋的少女,青涩而美好,满足了观众对于少女恋爱的幻想,成为了电影的又一大看点。

三.被遗忘的十年

(1)英雄树与爱情树

山楂樹到底开什么颜色的花?在小说中,那棵山楂树确实是开红花的,但在电影中“开红花”这件事情就变得很模糊,在影片开始时就语焉不详,而且一直得不到证实。最终是在影片最后的一个聚焦特写镜头破除了那个“开红花”的传说。关于山楂树“开红花”的传说,小说和电影也呈现出微妙的差异。在小说里,讲述山楂树开红花的人是张村长,代表一种绝对的真实性、权威性叙述了一个关于抗日英雄的宏大场面。反观电影中,张村长基本没有张嘴,这个英雄故事的讲述者变成了带队的老师,张村长想要说上两句话却也没有机会,就只能随声附和,而就连这个附和也是犹犹豫豫的——“是啊,都这么说呢”。山楂树被赋予了两个身份,一个是苏联经典歌曲里的爱情树(也是老三和静秋的爱情树),另一重则是抗日时期的英雄树。这两种身份暗示的正是以不同话语系统展开的想象,开白花的爱情树直接瓦解了英雄树背后的宏大叙事。电影将讲述者的身份互换也暗示着以宏大叙事的政治话语,遮蔽了以张村长为代表的民间话语,所以电影最后的镜头展示的白色山楂花恰好代表了个人话语、民间话语对于政治话语的消解。

(2)私人与集体

在那个特殊的十年里,情感表达是极具私人化的物品,“私人”与“共产”的理念完全相悖。这样的社会环境给很多人带来了无法弥合的伤痕,也有很多故事被遮蔽,就如同静秋和老三的爱情一样,放在现代的话语系统里,两个人的恋爱谈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一旦将目光锁定至七十年代,就觉得一切顺理成章。不能被言说的爱意转化成了那个等待一年另一个月的期待,最后再将希望一点点磨灭,这也是能被观众感知超越时空的悲痛力量。最后山楂花终于开了白花,或许也暗示着痛苦的时代已经过去,私人话语终于代替了宏大叙事的政治话语。这并不代表宏大叙事的政治话语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而是私人话语拥有了更多可发展的空间。

回看张艺谋导演拍摄的《山楂树之恋》和艾米的原著,两者之间的剧情也有所出入,虽然剧情有或多或少的删减变化,但依然同样优秀的表达出爱情纯洁美好的主题。在那个被遗忘的历史时代,还能有如此坚守的爱情。是现代社会所缺失的品质。随着时代视野的拓宽,更多被遗忘的历史需要被重视,更多故事应该被众人所知道。这或许就是张艺谋导演想要表达出的“社会缺失”感。在小说翻拍电影时尊重原著的内核,还原好每一个场景。或许在这个寻找“最干净爱情”的后现代的语境中,《山楂树之恋》构成了当代文化里有分析价值的文本,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

参考文献

[1]吴晓东,李国华,李松睿,王东东,燕子,许莎莎,路杨.从小说到电影——《山楂树之恋》讨论[J].文艺争鸣,2011(01):122-134.

[2]李仁贵.“山楂树之恋”的纯与痛[J].艺苑,2010(06):78-80.

[3]杨文忠.《山楂树之恋》:文革岁月中的纯爱[J].电影评介,2016,(06):33-35.

(作者单位:三峡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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