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嗓门儿的秘密

陈云霞

父亲是教师，因为常年讲课，嗓音洪亮，底气十足。

28年前，父亲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乡中心小学任教。那时，乡道还只是一条沙石路，没通班车，父亲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学校。

有段时间，父亲下班后，常看见一个瘦弱的姑娘在路边扬手拦车，脚下摆满纸箱和杂物。那些载满货物的卡车司机对她视而不见，一踩油门从她身边驶过，扬起漫天尘土。父亲心中一动，对姑娘有种莫名的怜惜，主动把她的纸箱驮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帮她送到10里外的村里。姑娘说，她母亲早逝，她高中毕业后为了照顾父亲，在村里开了家杂货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乡里进货。姑娘的自立自强，深深打动了我父亲。这个姑娘就是我母亲。

半年后，父亲把母亲领进了家门，不出意料遭到了奶奶的强烈反对：“那么多有工作的好姑娘你不選，非要选她，她有啥好的？”父亲跟奶奶解释：“妈，您不觉得她的性格和您年轻时很像吗？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的！”可无论父亲怎么说，奶奶就是不松口，坚持要父亲娶个有正式工作的女孩。母亲很自卑，虽对父亲有情也有意，可不忍心让父亲为难，含泪提出了分手。

那年刚放暑假，父亲骑自行车时摔下山坡，伤了腰椎，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还起不来。主治医生是父亲的高中同学，他严肃地告诉奶奶，父亲可能会终身瘫痪。奶奶闻言，抱住父亲放声大哭。母亲听说后赶来探望，看父亲情绪很不好，怕他想不开，守了他一夜。此后，她不顾奶奶的阻拦，天天来照顾父亲，给父亲按摩。

邻居们见了，都唏嘘不已，私下里议论父亲眼光好，找了个重情重义的姑娘。奶奶心情很复杂—父亲出事后，那些说媒的人和姑娘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她一直看不上的母亲，对父亲不离不弃。

思虑再三，奶奶对父亲和母亲说：“只要你们愿意，我以后再也不阻拦你们了。”父亲听了大喜，没多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还能慢慢下地走路了。奶奶和母亲喜极而泣。

婚礼那天，父亲骑着扎了大红花的自行车把母亲接进家门，脸上的笑容比那朵大红花还要灿烂。

新婚之夜，父亲告诉母亲一个大秘密。原来，他演了一场苦情戏。当初奶奶坚决不同意他和母亲的婚事，他不想失去爱人，也不忍让奶奶伤心，很是颓废了一阵子。那天他魂不守舍摔下山坡后伤了腰椎，不过医生说没事，休息一阵就好了。他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个主意，便请医生帮忙，配合他在奶奶面前演了一场戏。如今结局圆满，他既没有忤逆奶奶，也娶到了心爱的姑娘。

父亲上班后，母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妻恩爱和谐。没想到，奶奶变得喜怒无常了，对母亲有诸多挑剔：嫌弃母亲做菜不好，明知她上火还放那么多辣椒，害她便秘；母亲吃饭时挨她太近，她不喜欢，离她远些，她又说母亲嫌弃她……诸如此类的生活小事，奶奶经常在父亲耳旁唠叨，让父亲苦不堪言。

原来，奶奶看父亲和母亲好得像蜜里调油，心里有了危机感，怕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被别的女人拿捏住，于是开始挑剔母亲，在父亲面前贬低母亲。

因为奶奶的唠叨，父亲慢慢地也对母亲不满起来，总用他那大嗓门儿吼母亲：“你快点把桌子收拾一下，站着干什么？”“谁让你去地里砍白菜的？你看你砍的这是菜吗？”面对父亲的大嗓门儿，母亲总是默不作声。看父亲在母亲面前说话这么硬气，奶奶消停了不少，也很少在父亲耳旁唠叨了。

我5岁那年，父亲调去了邻镇的中学任教。因为离家远，父亲住到了学校。奶奶担心没人照顾父亲的饮食，便让母亲带着我跟过去。自此，父母带着我开始了小家庭的生活。渐渐地，我发现一个秘密：每当奶奶来学校看望我们，父亲就大着嗓门儿吼母亲；可奶奶一走，父亲对母亲好着呢！

我10岁那年，奶奶突然中风，在医院住了3个月。母亲关了学校的小卖部，一刻不离地守在病房里照顾奶奶。知道奶奶爱干净，母亲便把她身上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同病房的两个老太太都羡慕地对奶奶说：“还是女儿好啊！”奶奶看了一眼母亲，含糊不清地说：“这是我儿媳妇。”

奶奶出院后，父母把她接来一起住。在奶奶面前，父亲又习惯性地对母亲大吼。奶奶突然愤怒地拍桌子：“你不许吼她，她是你媳妇，是你孩子的妈，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父亲呆呆地望着奶奶，眼眶突然红了。

晚上，父亲拉着母亲的手说：“这些年委屈你了。”母亲笑了：“没事儿，我理解你的难处。”为了成全父亲的孝心，避免父亲成为婆媳矛盾的“夹心饼干”，母亲心甘情愿配合父亲上演了一场“夫强妻弱”的大戏。

父亲的秘密，何尝不是他对待人生的一种大智慧。

【编辑：刘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