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春天的阳光远去

2023-04-24 09:57蒋登科
现代艺术 2023年4期
关键词:永川天河诗学

蒋登科

2023年3月13日上午,我收到一条信息,信息说,石天河先生于当天早上8点在永川仙逝,享年99岁。不久,石先生的爱人袁珍琴教授又打来电话,满含悲伤地告诉我:“老头子走了!”听到这个噩耗,我非常吃惊,也深感悲痛。

我有午休的习惯,但中午坐在沙发上,虽然很疲倦,但怎么也睡不着。我找到一些与石天河先生有关的照片,看着他激情飞扬的样子,回忆起我和老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一切似乎都在眼前。

我认识石天河先生是在1986年10月初。当时,西南师范大学(现在的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成立不久,举办了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中国新时期诗歌研讨会”。我还在外语系读书,因为喜欢诗歌,吕进老师就邀请我们几个同学参与会议的服务工作。那次会议来了很多著名的诗人、评论家,我们平常都只能在书籍、刊物上见到他们的名字。石天河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石天河先生刚刚出版了一本论文集《文学的新潮》,我很喜欢那些文章的锋芒、新锐,但我没有想到作者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会议间隙,我去拜访了石先生,他谈到了对文学和当时文坛现状的看法,受益匪浅。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和石先生保持着联系。

1993年,我主编了一套“中国跨世纪诗丛”,收录了20位诗人、评论家的20部个人诗集、文集。在那段时间,我有几次机会与石天河先生交流。接近七十岁的老人,说话激情飞扬,一点没有衰老之感。他出版了一部诗学著作《广场诗学》,我们还就书中谈论的传统与现代问题进行过讨论。后来,我写过一篇题为《诸神下界与诗学家的使命》的文章,谈到这部著作带给我的启示,尤其是关于多元化语境中的学术坚持。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年都会去几次永川,有时是参加文学活动,有时是私人聚会。在很多时候,我都能够见到石天河先生。在有几次活动中,我还和石天河先生同住一室,晚上躺在床上聊天,我聆听他谈他的人生经历,谈他的文学观念,谈《星星》的创刊,谈错划为“右派”之后经历的种种际遇,谈他在劳改队吃蛇、吃老鼠的情形,每每谈到动情处,老人家就会热泪盈眶。我知道那泪水中有委屈,更有坚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在一个晚辈面前流泪,那肯定是触动他内心的事情。我曾经和他在重庆师专的校园漫步,聊到他的人生阅历,人生观念。他在1957年被错误判刑十七年,坐牢二十三年,在那段漫长而又看不到希望的岁月里,他根本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能够重见天日,所以他说六十岁之后的岁月都是捡来的,他要用这些日子说真话,写真文。

石天河先生的一生充满传奇,也充满曲折。他在1947年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在南京从事新闻工作,同时也开始了文学创作。1949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南京解放后,他随二野西南服务团进军西南,曾任《川南日报》编辑、读者服务组长。1952年调到四川文联从事文艺工作,曾任四川文联理论批评组组长。《星星》诗刊创刊时担任执行编辑,是该刊创刊时的“二河二白”(石天河、流沙河、白航、白峡)之一。1957年“反右派”运动中,被划为“右派”并被判刑劳改,1980年平反。平反之后,石天河先生在原江津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现为重庆文理学院)中文系任教,1985年离休。他早期的创作、研究成果保留下来的不多,有些因为种种原因而散佚。他的主要成果都是在平反之后创作、出版的,包括长篇童话诗《少年石匠》、文学评论集《文学的新潮》、诗学专著《广场诗学》、回忆录《逝川忆语——<星星>诗祸亲历记》等。平反之后,石天河先生一边工作,一边收集因为受到他的牵连而被打成右派的二十多人的情况,有些人只是因为讨论诗歌、投稿而与他有过通信,就改变了一生的命运。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总结自己的人生,思考历史与现实。

除了永川本地的文学活动外,石老几乎不参加其他的社会活动和学术活动。一方面,他被耽误的时间太多,他需要更多的精力来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另一方面,他对有些活动大唱赞歌的做法很是不屑,认为那无助于文学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还有一点,他不喜欢那种扯虎皮做大旗的人,不喜欢自以为是而实质肤浅的人,不喜欢那种言不由衷的人,与其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通过辛勤的劳动,找回过去的损失。他把自己关在校园里,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石老很关心年轻人。在永川,很多年轻的诗人都得到过他的指导。他关心的外地的诗人也不少,比如培贵、雨田等。诗人毛翰每每有新作就喜欢发给石老,石老也总是认真阅读,提出中肯的意见和建议。毛翰对此铭记于心,他到福建工作后,只要有机会回渝,总要专门抽时间去永川看望石老。我一般不给他添麻烦,但只要我开口提出的要求,他似乎没有拒绝过。2013年前后,我策划编写一本《重庆诗歌访谈》,向石老提出了接近20个关于诗歌的问题,年近九旬的石老在很短的时间就认真回答了,而且很有见地,增加了这本书的分量。

2014年10月,石天河先生九十大寿的时候,永川举行了石天河创作研讨会。重庆文学界的很多人都参加了。在发言的时候,石老站起来,充满激情地讲述他对人生、对文学的看法,赢得了阵阵掌声。有人叫他谈谈自己的长寿秘诀,他说有两点很重要,一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自杀,二是一定要有梦想。石老曾经告诉我,他年轻时经历的有些岁月,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导致自杀,但他坚持过来了;他一直有自己的梦想,所以他没有空虚过,没有趴下过。他的这种达观的心态对我影响很大,我后来写过几篇谈论石天河先生为人为学的短文,比如《石天河:历地域而成高境界》《作为诗论家的石天河》《不求名利只为真》等,抓住的其实都是他面临坎坷而不放弃,追求人生与艺术真谛的人生与艺术品格。

今年2月21日,石老的学生、也是我朋友的胡宏打电话告诉我,石老在华西医院住院,即将出院。我听了之后有点紧张,马上给袁珍琴老师打电话了解情况,她说在去年12月底感染新冠病毒之后,石老很长一段时间肠胃不好,加上他本來有基础疾病,情况有点危急,但是经过治疗,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打算回到永川用中药调理。我和石老也通了电话,声音洪亮,没有明显的病态感,一口我熟悉的湖南音,让人感觉非常亲切。他说他要争取活到一百岁。我还和他开玩笑说,都99岁了,一百岁的目标太短了。我告诉他,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一定要抽时间去看他。没有想到,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石老去世的噩耗。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石天河先生乘着阳光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我们不知道的世界里,希望石老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争斗,只有自由、诗歌和梦想的环境。

(作者为石天河诗歌理论研究者之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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