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天舒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
衣冠上国、礼仪之邦。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
华夷之辨,或称夷夏之辨,是对华夏与夷狄从地理、种族直至文化与文明的全方位的区辨。其宗旨植根于《春秋》《仪礼》《周礼》《礼记》等典籍。《春秋左传·定公十年》疏:“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尚书正义》注:“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华夏”是对“衣冠上国、礼仪之邦”中国的称谓。
《国语·周语上》:“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讲的是按照距天子所在地京畿的距离,分为邦内、邦外(侯、甸、男、采、卫)、蛮夷、戎狄等地域,并据地域远近确定与中央天子的交往制度。《商颂》:“邦畿千里,维民所止。”《王制》曰:“千里之内曰邦。”《夏书》曰:“五百里甸服。”说的是王田五百里,为天子服务。王畿之外五百里之地为侯服,诸侯的地界(侯圻);侯圻向外,每五百里依次为甸、男、采、卫的地界,古称:“五五二千五百里,中国之界也。”再往外,是蛮夷的地界。《周礼》中讲,“卫圻之外曰蛮圻,去王城三千五百里,九州之界也。夷圻去王城四千里”。距离王城4500里至5000里,为镇圻、番圻,皆戎狄之地。九州之外是荒裔之地,与戎狄同俗。“荒”在这里有荒乎无常之意。
蠻夷、戎狄与中国邦内邦外诸侯(华夏族)的不同,是距离、血缘、习俗等方面的差异。
进入春秋时代,华夏族越来越感受到来自夷狄的压力。《公羊传·僖公四年》:“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华夷之辨”自此发生了变化。《左传·定公十年》:“孔子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孔子向裔、夷提出了警告。
到了汉代,华夏与匈奴之间经历了300年的和与战。汉高祖对匈奴避战谋和,但匈奴依然常常派兵南下侵扰汉朝边境,劫掠抢夺。随着匈奴的统一、强大,他们四处扩张,华夏族对夷狄的态度也由此转变。《汉书》:“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五五二千五百里,中国之界也。
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
孔子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
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圣人恐人之入夷狄也,故《春秋》之法极谨严,所以谨严者,华夷之辨尤切切也。
自古夷狄未有能制中国者,而元以胡人入主华夏, 百年腥膻之俗,天实厌之。
中国历史上遭受外族入侵非常严重,给华夏民族留下痛苦而又深刻的记忆,必然带入“华夷之辨”中。北宋程颐说:“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圣人恐人之入夷狄也,故《春秋》之法极谨严,所以谨严者,华夷之辨尤切切也。”明代刘基说:“自古夷狄未有能制中国者,而元以胡人入主华夏,百年腥膻之俗,天实厌之。”
1832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阿美士德号沿中国海岸航行,搜集中国北部沿海开放通商口岸的情报。后来,这艘轮船停靠在上海,向地方官员要求开放通商。苏松太道道台吴其泰批示称“该夷船人等知悉”。阿美士德号上的英国翻译郭实腊认为“夷”字触犯了英国的体面,提出抗议。吴其泰则说,他只用了一个通指外国人的惯用词,“中华舜与文王都是大圣人,孟子尚说:‘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岂是坏话?”事实上,西方到中国的第一个传教士罗伯特·马礼逊曾在最早的《华英字典》中把“夷人”翻译成foreigner(外国人),并与“远人”相提并论。很显然,阿美士德号上的英国人是故意在挑起事端。
此后,不断有英国人在汉字“夷”上做文章。律劳卑是第一个被派到广州的英国政府官员——英国首席驻华商务总监。1834年7月,他在事先没有获得清政府许可,也没有携带任何国书的情况下,乘船驶入广州,要求与两广总督卢坤直接通信。两广总督卢坤要求他按照惯例通过洋商进行接洽。这时,有人告诉律劳卑,当地政府官方文件把他的头衔“英国驻华商务总监”译作“夷目”,意思是“野蛮人的眼睛”(the barbarian eye),一下子激怒了律劳卑。一个月之后,英《中国丛报》大量文章都用“野蛮人的眼睛”来翻译“夷目”。律劳卑骂卢坤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类”,发誓要对侮辱英国皇室的行为进行报复。他请求驻守在虎门的英国舰队调兵到广州。9月11日,两艘英国护卫舰开抵广州,随后即爆发了中英战争。
当时,关于“夷目”的翻译,英国公认的汉语专家多马·斯当东认为这不过是“foreign principal”(外国首领、头目)的意思,没必要为此争执。历史学家狄力普·巴素也认为:“野蛮人的眼睛”是修辞术,是英国人为了发动战争所找的借口。但这些声音在众人的谴责声浪中被淹没了。巴素写道:“斯当东的异议没有奏效。他指出,在律劳卑事件之前,没有人在跟清政府打交道的过程中抱怨过‘夷’字。……在1840年呈交给英国议会上下两院的‘与中国相关的信件’中,这个冒犯的词在一份不长的文件中出现了高达21次。”
第二次鸦片战争中,1858年英国迫使清政府签署《中英天津条约》,条约第五十一款禁止使用汉字“夷”:“嗣后各式公文,无论京外,内叙大英国官民,自不得提书夷字。”
据说签署不平等条约的理由,是为了捍卫完全平等。当真如此吗?先看看19世纪的英国人期待世界上别的国家如何对待他们。当时的英国有一本儿童读物《神仙们的爱好》,用生动的文字描述了远东地区的国王们、王子们、西藏达赖喇嘛等人,光着膝盖在英女王面前匍匐前行,供奉黄金和宝石。还有一幅画,画的是1872年缅甸公使双膝跪地向英女王献礼。从这个角度,也就不难理解1792年英国特使马戛尔尼爵士进谏乾隆皇帝要不要履行“叩拜礼”的细节为什么在当时被广泛讨论——在西方的平等文明面前,显出东方大国的落后。
事实上,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为英国人对平等的渴望。通过那个时期英国的大众文化读物,以及鸦片战争前前后后与“夷”相关的事件,可以看出,大英帝国所追求的尊贵与荣誉,并不愿意平等地让大清帝国也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