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晓 旭,王 玉 莹
(1.中国社会科学院 日本研究所,北京 100007;2.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北京 100005)
东方外交史是东方各民族与国家间相互交流交往的历史,充满了智慧和多彩的内容。作为人类文明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东方外交史从古代外交圈的产生、发展一直延伸发展至今。经过多年的积淀与发展,东方外交史学科体系建设逐渐完备,在政治、外交、经贸、人文交流、思想文化等多个领域均有深入的研究,形成历史与现实结合、理论与实践结合以及东西方互动“范式”,呈现多层次、多视角的态势,研究内容也更加丰富,体系框架更加充实完整。在时代需求和新的学科发展背景下,东方外交史研究已经显示出特殊的学术使命与时代关切。
东方是人类较早进入文明社会的区域。东方国家对外交往起源早、历史悠久、经验丰富、外交活动复杂多样。东方外交史可谓是古老的学问,年轻的学科。东方外交史是东方历史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很早就开始了对外交活动的记载,正史当中一般都设有“外国传”,记载中国与世界的关系。近代来,随西力东渐和对外交往增加,最先接触“夷务”的中国人开始关心和思考“夷务”并著书立说,有的是记载传闻,有的是记录亲身经历,如曾经亲身参加抗英斗争的魏源在痛定思痛中撰就的 《道光洋艘征抚记》。此后,官方外交档案也开始收录相关文件,并被后人汇集成册,如 《三朝筹办夷务始末》 等。20 世纪中叶以来,开始正式出现了“中国外交史”系列著作。目前,有关中国外交史研究成果非常之多,但以区域史的视角研究东方国家对外交往的著作仍然很少。
在西方尤其是欧洲研究视野中,东方外交史囊括在东方学研究范畴内。东方学是在东西方相互接触之下产生的,有“实践东方学”和“理论东方学”之别。《辞海》 对其解释为:“研究东方 (亚洲、东北非洲)各国的语言文字、社会历史、艺术、宗教以及其他物质、精神文化诸学科的总称。”[1]16 至18 世纪,早期东方学以学习语言、从事翻译为主,为西方向东方殖民扩张服务[2]。伴随着对东方语言的掌握,对历史文献的大量翻译以及对文学、历史、艺术等领域研究的逐步深入,学术意义上的“东方学”开始建立。实际上,早期东方学已经与外交存在着紧密联系。以19 至20 世纪中叶美国汉学研究为例,来华美国人撰写了大量的文章、书籍和报告。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传教士与外交官,或者是传教士兼外交官,是促进汉学在美国萌芽与发展的重要力量[3]。西方的东方学研究历时久远,涌现出一大批有影响的东方学家,如英国的琼斯,法国的伯希和,德国的贾柏莲、顾彬,俄罗斯的比丘林,等等。20世纪以来,在国家力量的推动下,西方国家基于全球战略考量与自身利益,加强了东方学研究,从文学、艺术、历史、社会等扩展至政治、经济、军事等与现实有着广泛联系的领域。二战结束后,东方学研究逐渐演变为区域研究,并首先在北美、日本等地区和国家兴起。崛起于今天的东方外交史研究也是区域国别研究的自觉行动。
长期以来,东方学意义上的东方国家对外交往的历史书写是由西方主导的,是西方话语体系和叙事下的存在。战后的区域研究,重点是倾向于对地区的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等方面研究,并服务于国家自身的利益。然而,无论是东方学研究还是区域研究,都带着浓厚的“西方中心论”色彩,以西方为出发点,审视和看待其他国家和区域,难以做到客观和全面。西方主导的“东方学”具有不少局限并影响学术的发展,带有早期殖民主义的政治色彩,是一种西方话语下的产物,是西方人想象中的“东方”,存在主观上的偏差[4]。1978 年,美国学者爱德华·萨义德出版了《东方学》一书,书中将东方学的涵义阐释为一种学术研究学科,一种思维方式,一种权力话语方式[5]。在萨义德的论述中,东西方不是一种自然存在,而是人为建构起来的相对概念。东西方之间存在着一种权力关系,与实权社会经济和政治机构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6]。
东方外交史记述源远流长,东方学研究发端并壮大于西方。在国外东方外交史的既有研究中,美国与日本推出大量有学术影响力的著作,如《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远东国际关系史》《中国东亚外交交流史研究》《欧亚外交史研究》,等等。一个研究范式与体系的建立与发展,是以国家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作为原动力的,与所处时代密不可分。二战结束以来,东方国家纷纷摆脱殖民体系,逐步实现民族解放并建立现代国家,尤其是战后以来东方国家整体崛起,更多地参与到全球化发展与国际事务中,发挥自身作用。
东方外交史以民族、国家和地区间的交往交涉为对象,为当代国家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有着重要的意义。回顾历史,东方较早形成了政治文明,发展程度高、连续性强,特别是中国、印度以及两河流域都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文化并建立国家。随着国家的产生,不可避免地同其他国家产生交往和联系,外交活动也随之开始。东方国家外交思想和实践极为丰富,但是长期以来却疏于对这些外交历史作系统的研究、总结与理论升华。尽管东方国家对外交流交往活动起源很早,但相比于西方,东方国家在制度、体制与观念的传播方面却处于落后的地位。欧美国家的冲击打破了东方传统的外交行为与格局。在西方的冲击下,东方国家被迫接受其外交行为、理论与规则。当前的国际秩序和外交规范主要是由西方强国发展制定的,亚洲国家几乎都没有参与这个过程[7]。现存的外交史大多是西方人撰写的,由于语言和文化等原因,难免对东方的历史、文化理解存在误解甚至错觉。另外,既有的西方外交史理论已经无法解释东方国家整体崛起的历史与现实,以西方为核心的外交史理论并不适用于今天东方国家的治世实践。
东方国家整体崛起,为东方国家自身对外交往提供了动力。新时代需要理论探索的勇气,理论僵化的地方也正是需要创新的地方。以东方国家的外交活动为关切点,对其起源和发展等问题进行细致研究,构建东方外交史学科体系,打破西方世界对于东方国家的既有偏见,突破外交史研究中西方模式的旧框架,建立东方外交史学科体系的新框架,已成为我国社会科学理论工作者的当务之急。
早在20 世纪80 年代,张之毅提出“在世界整个格局中看东方”的问题,是国内最早提出“东方外交史”概念的学者。当时只是把它作为一个一般的学术概念提出来,尚未提高到构建学科体系的高度。[8]本世纪初以来,构建东方外交史学科体系的课题已经提出来,并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来构建,出版了一批东方外交史著作,以及一些奠基性的论文。①陈奉林.东亚区域意识的源流、发展及其现代意义[J].世界历史,2007(3);对东亚经济圈的历史考察[J].世界历史,2009(3);东方外交史研究初探[J].世界历史,2010(3);东方外交与古代西太平洋贸易网的兴衰[J].世界历史,2012(6);东方外交史研究在中国的兴起与发展[J].世界历史,2013(4);从东亚区域意识到东方国家的整体崛起——对东方国家历史进程的再认识[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 (5);古代西太平洋贸易网与东方历史研究[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学版),2015(2);日本的东亚史研究及其启示[J].世界历史,2018(1);东方外交史学科的创立与编纂实践[J].社会科学战线,2020(1);东方外交史研究:历程与前瞻[J].中国社会科学评价,2020(2);对东方国家崛起趋势下东亚史学科建设的总体构想[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2);区域性的国际交往与东方外交圈的形成[J].海交史研究,2021(1).杨昕沫.东方外交史研究的体系、原则与中国学派[J].世界历史评论,2020 (2);中国视野:东方外交史研究的兴起与变迁(2006—2016 年)[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1).2002 年,外交学院开设东方外交史课程。2006 年10 月,外交学院与《世界历史》 编辑部、香港亚太21 学会共同主办全国首届“东方外交史”学术研讨会。《外交评论》《世界历史》《外国问题研究》《世界经济与政治》《大连大学学报》《日本问题研究》 等多个期刊杂志刊发会议综述予以热情报道。②详见:牛仲君.中国首届“东方外交史”学术研讨会综述[J].外交评论,2006(6);程爱勤.第三届“东方外交史”国际学术研讨会纪要[J].世界历史,2011(2);张帅、王庭霞.东方历史上的对外交流与互动——第九届“东方外交史”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J].大连大学学报,2017(4);邹圣婴、陈强.“一带一路”视野下的东方外交史:发展与前瞻——第十届“东方外交史”学术研讨会综述[J].日本问题研究,2018(6),等等。此后每年召开一次年会,以会议为平台推动国内东方外交史研究纵深发展。近二十年来,研讨会吸引了国内外几十所大专院校和科研机构,数百位专家学者参加,学术影响扩展至海外,来自美国、日本、韩国、新加坡、俄罗斯、印度等国家的学者参加了会议。讨论的问题以及触及的领域较为广泛,在一定程度上为国际志同道合的学者提供了相互切磋交流的平台。2018 年“东方外交史”成为国家社科基金支持项目。可以说,东方外交史研究正如火如荼展开,热情洋溢地面对历史与未来。
专业研究想要长足发展就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学科体系,包括专有的概念、应用理论、重要议题、发展主线、边界范围、研究方法等。东方外交史发展离不开学科体系建设和对重点问题的探讨,在讨论和研究中逐步深化与明确学科的核心问题与努力方向。对于东方的概念,历史学界、地理学界及政治学界还没有形成一个大家公认的统一定义。建立东方外交史学科,首先要从界定学科研究的概念、内涵与边界范围出发。关于“东方外交史”研究的时空范围,有学者认为,在时间上以东方国家进入封建时代作为上限;地理上指地中海以东的亚洲地区,也包括埃及。[9]研究者提出,东方在文化上包括儒家文化、印度文化和伊斯兰文化三大文化区域,覆盖面广,内涵丰富而深刻,仅以东亚或亚洲的概念是无法准确表达东方这个概念的。[10]在东方外交史研究对象上,认为不仅包括东方国家,还应包括相关的其他地域、国家与东方国家之间的互动和交流;内容以“外交”为主,即以政府间的重大交往为重点,同时也兼顾其他行为体的交往。研究方法上,主要采用文献分析法,将东方外交史置于宏观历史的框架下来思考,结合政治、经济、科技、人文交流等多个领域,将东西方联系起来比较研究,发现其中的优绌与联系。东方外交史的体系是东方各国家、各民族与各地区之间重大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战争与和平等活动,由它们构成相互联系的统一体。[11]
东方外交史研究的基本任务是总结东方国家对外交往的有益经验,不断从历史中汲取社会进步的力量[12]。东方外交史研究应遵循五个原则:地域原则、整体原则、发展原则、联系原则和综合原则[13]。东方外交史研究与编写须充分考虑东方国家的地域特点,将东方各国看作是一个有机整体,同时又具有多样性的区域,从综合的视角整体把握,非每个国家国别史的简单叠加与机械汇合;以发展的眼光看待东方国家对外交往发展的历史,是特别需要加以坚持的。此外,东方外交史学科在讨论中还逐步扩展了它的广度与深度,包括出版了一系列专题性研究著作,相关研讨会讨论的主题均有所拓展。由首届研讨会对于东方外交史概念、学科定性、研究方法及时空范围的讨论,逐步延伸至理论体系与方法,并扩展至各个专题研讨,如东方外交与印度、“一带一路”建设、海洋战略研究、东方外交与朝鲜半岛问题,等等。①参见:宋云伟.首届“东方外交史”学术研讨会综述[J].世界历史,2007(2);程爱勤.第三届“东方外交史”国际学术研讨会纪要[J].世界历史,2011(2);李涛,王新有.东方外交与印度——第五届东方外交史国际研讨会会议综述[J].南亚研究季刊,2012(3);张帅,王庭霞.东方历史上的对外交流与互动——第九届“东方外交史”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J].大连大学学报,2017(4);邹圣婴,陈强.“一带一路”视野下的东方外交史:发展与前瞻——第十届“东方外交史”学术研讨会综述[J].日本问题研究,2018(6),等等。
东方外交史不同于其他的外交史,有着自己特定的内容、范畴与学术使命,具有综合性视野,呈现出与其他学科不同的几个特点。
一是研究内容广泛而宏大,涵盖多个领域。以往的外交史著作多重视政治外交史而轻其他方面。东方外交史兼顾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人员往来等多个领域,全方位展示东方国家域内及域外交往的情况,以及丰富性与多样性特征,从中发现价值,为当今社会提供有益的借鉴与参考。在史料编排上,既研究各国交往的纵向发展,也关注不同国家与地区间的横向发展与联系。
二是站在时代的高处,回应现实关切与发展需求。当前世界形势急剧变化,中国国力不断上升,东方外交史研究不再仅仅学习和了解区域互动的历史,更为重要的任务是如何让世界读懂东方,读懂中国,了解在西方发展道路之外还有超越西方的东方发展道路,了解中国的发展及其历史逻辑。悠久的历史与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中国追求现代化,实现国家发展的强大精神力量。地区与国家的向前发展需要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需要从悠久的历史与深厚的文化中获得。具有强烈的现实观照也是东方外交史学科不同于其他学科的地方。
三是综合的、跨学科研究方法的使用。首先,研究内容及特点决定了东方外交史需要多学科知识及研究方法。东方外交史以本土资源的使用为优势,但并不是简单的史料堆积与拼凑,也不是一字一考或一事一辨的书斋里寻章摘句、咬文嚼字的学问,而是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历史与现实的联系,不做空疏文章,在探索中显示它的盛大气象。在看待历史发展动力时,除了注重外部因素的作用外,还重点考察东方社会内部因素变动的作用,强调国际交往力的作用。这就要求从事相关研究的学者不仅拥有历史学研究的背景与基础,更需要掌握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语言学等多学科知识和方法。对于历史交往中的经济与社会活动,需要从其他社会科学的角度分析解释,探寻其本质与规律。东方国家整体崛起需要从历史与对外交往中不断地总结经验,从悠久的文化中寻找崛起的历史根源。其次,随着全球化发展,近代以来国家间对外交往的内容与互动急剧增加,外交活动更加繁杂。只有进行综合研究,才能提取和发现历史上那些对于当今人类社会具有重大意义的问题。再次,综合研究有利于历史的编纂与进步,有利于连续性、整体性研究,防止片面化与碎片化。复次,基于区域和全球史宏观视角,将东方外交作为整体而非单独的个体来探讨,对中国与世界各国、各个地区间的互动进行探讨,无疑可以摆脱国别史的视角束缚,扩大视野,研究也会更加客观和全面。
东方外交史正在努力构建自己的学科体系,能否建立起来,完全取决于学界同仁的努力程度和认识的深度。需要进一步探讨的是,东方外交史的学科将如何定位?它与几个相近或相邻学科间的关系与区别是什么?从目前看,东方外交史尚未作为单独的一级、二级学科出现在学科专业目录中,也没有相应的本科及研究生专业,国内开设相关历史学、国际关系学学科专业的学校学院中仅有一家将其作为专门课程开设并供学生学习和研究[14]。
2022 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关于印发 《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 (2022 年)》,其中新设区域国别学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可授经济学、法学、文学、历史学学位[15]。在以往的研究中,各国对于区域研究的概念理解不同,欧洲国家称之为“东方学”[16]。在中国崛起和国际交往不断扩大加深的背景下,亟需强化区域国别学研究。基于区域研究的视角,东方外交史可以考虑置于区域国别学一级学科之下。一方面,东方外交史是研究东方区域及其对外关系的历史,与现实有强烈的相呼应与关联;另一方面,从学科特点与区域广泛性、复杂性来看,东方外交史属于典型的交叉学科,具备构建学科的主客观条件。毕竟,研究内容之繁多与庞大决不是单一学科或简单的研究方法可以完成的,需要多个学科参与和相互配合,聚焦同一区域,采取交叉融合的知识与方法,构建新的学科体系。
东方外交史研究已初具规模,不仅有着较为清晰的概念、内涵、学科定性与定位、应用理论与构建目标,还有一批热爱且深耕多年的学者队伍,从研讨会的连续举办到多部著作的出版可见一斑。然而目前东方外交史研究还存在一定的不足,如国内将其作为专门研究对象的高校及科研院所较少,还没有出现国内史学界公认的引领中国东方外交史研究的著作和领军人物等。东方外交史更需要一部专门性、权威性的著作,一部中国人自己的著作,站在世界历史的高度,对东方国家对外交往进行系统性书写,在历史研究、回应现实关切与需求中,拓展历史学自身的发展道路。
需要提及的是,陈奉林教授撰写、即将出版的著作《东方外交史研究》 将极大推进该领域的专业研究。该书主要采用历史学实证研究与文献分析法,以东方国家本土资源为构建材料,既有理论的探讨与深度,又有严谨的体系与论述。《东方外交史研究》 的上限时间起自封建时代统一的中央王朝的建立,下至今天,时间跨度大,地域包括了东亚、东南亚、南亚、西亚等广阔的东方国家,内容涵盖政治、经贸、外交、科技、文化、使者往还等诸多方面,特别是将国家间重大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与人员往来纳入外交史的视野,展示了一幅宏大的东方外交历史画卷。以下就 《东方外交史研究》 作一概述。
第一章为总论,论述东方外交史的历史地位、经验教训和现实意义,对东方外交史研究的时空范围进行界定,强调东方外交史研究应遵循的五点原则等内容,认为:“东方外交史重点突出的应该是各民族、各国家对外交流的发展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把握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与作用。”此部分还提出了外交史新体系的基本框架,从宏观、微观以及国别的角度分别论述,涉及东亚、东南亚、西亚等各个地区,同时注重东西方互动。第二章为古代部分,以中华帝国崛起为开端,讨论了对外关系及对其他东亚国家的影响,引用了大量的原始资料,做了详实的考证,展现了丰富多彩的立体的外交史画卷。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一部分还专门论述了古代西太平洋贸易网问题,弥补了以往研究关注度低、描述零散、不成体系等不足。第三至五章为近代部分,深入探讨东西方之间的互动,西方对东方世界的冲击以及东方国家融入国际社会和外交上的自我调整。第三章研究葡萄牙人对马六甲王国的占领,将其作为东方近代外交中的开端,东方的近代是从海洋开始的[17]。第四章重点落在东亚,阐述西方国家对东方的冲击,包括东亚历史上围绕朝鲜半岛问题的大国较量,以及由此产生的中日互动等。第五章研究东西方国家在碰撞过程中东方国家的反应,以及政治、文化与外交相互作用下的影响。第六至九章为现当代部分,探讨了东方国家的整体崛起,以日本、印度国家崛起为例,对东亚经济圈、区域意识的形成发展进行论述,并讨论了“和谐世界”思想的文化传统,及其对东亚国家间建立信任、推进合作与发展的促进作用。
《东方外交史研究》展现出作者强烈的现实关怀,关注了当今社会的重大需求,立足现实的需要来研究历史,关照历史与现实结合。作者紧紧抓住20 世纪以来东方国家整体崛起的现实,深入总结东亚过去发展的历程和经验,着重阐述“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和“西太平洋经济圈”的构建问题,并对东亚经济协作与西太平洋经济圈的构建进行展望,指出:“21 世纪海陆丝绸之路”的建设,是国家根据现实需求提出的新的发展倡议,它绝不仅仅包含经济与贸易,更为重要的是涉及政治、外交、科技、交通、环保、安全、劳务输出以及文化发展等诸多方面,反映中国把关注的重点从单纯的经济贸易扩大到几乎关系到中国未来发展的所有重大方面,寻找发展空间,推动21 世纪丝绸之路建设。
从全球角度看,这是中国对外寻求发展的一种外交努力,反映了国家的综合实力;从国际视野看,海陆丝绸之路将推动区域交流向更高层次迈进,可能会形成新的亚洲太平洋—印度洋—欧亚非世界体系,保持中国与印度洋、西亚、非洲和欧洲航路永久畅通,形成海上航路优势。作者考察了“西太平洋经济圈”构想,指出该地区曾经形成以中国为中心、以其他国家为外围的交通贸易圈。这种模式作为一种既定的经济形态,为今天地区的重新崛起与变革提供了理论启示与经验借鉴,新的西太平洋经济圈兴起是当前世界政治与经济发展的大趋势。
《东方外交史研究》不仅详细记述了东方国家自古以来对外交往的历史,还对东方外交史学科的学术价值、发展和现实功效等问题作了探讨,方法与视野更加综合多元;强调加强东亚地区与东方其他国家及行为体之间的交流研究,包括东亚地区与印度洋地区、中亚与西亚地区等;在扩大研究对象主体方面,提出在以国家为主要行为体,记述国家间联系与交流的同时,也要对非国家行为体的出现、发展及其作用给予关注。在面对现实问题方面,可借助东方外交史研究,分析丝绸之路历史,研究古代贸易扩展交流方式并总结成就,通过贸易与合作推动共同发展,为“一带一路”的和平推进与发展提供有力支持。
当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同步交织,相互激荡,世界进入新的互动与变革时期,多极化加速发展。中国坚持真正的多边主义,为国际合作、全人类共同发展贡献智慧。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一带一路”倡议深入人心。2023 年3 月,继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之后,习近平总书记在出席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发表主旨讲话时提出“全球文明倡议”,为推动人类文明进步提供了中国方案,彰显了负责任的大国形象与使命担当。“全球文明倡议”以“四个共同倡导”为主要内容——共同倡导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共同倡导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共同倡导重视文明传承和创新、共同倡导加强国际人文交流合作[18]。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观察历史是观察当代中国的一个重要角度。中华五千年文明沉淀着中华民族长期以来形成的独特的精神基因与精神标识[19]。
东方外交史研究需要体现文明的传承和创新。纵观历史,中华文明在同其他文明不断交流互鉴中形成的开放体系,是东方外交史重要组成部分。长期以来外交史研究中存在欧洲中心论影响,西方理论与方法主导了国际历史的编纂与研究,这不适合在新形势下解释东方国家的外交实践[20]。东方外交史是以本土材料为基础,强调东方视角与史观,以修正以往东方学研究中西方视角的偏颇。东方外交史的深入研究需要紧扣时代主题,不仅关注中国对外交往史,还要将整个东方国家纳入研究视野,尊重文明的多样性,在多样性中发现全人类的共同价值,在交流互鉴历史中找寻文明的继承与传衍,为当前国际人文交流提供助力。
在众多学者的不懈努力下,东方外交史学科体系建设近年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展望未来,还需在以下几方面拓展学科建设和学术研究。
一是构建成熟的外交史学科理论及知识体系,融入中国的学科体系。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21]。2022 年4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人民大学考察时指出:“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归根结底是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这些重要论述是习近平总书记对于发展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以及推进文化自信自强,繁荣和传播中华文化的重要指示,也为加快构建东方外交史学科指明方向,提供了良好发展机遇。中国特色,就是要站在中国的立场和角度,观察、解读和看待世界,向世界发出中国声音。
东方外交史可在现有研究成果基础上,进一步加强学理性,尤其是总结升华并构建成熟的学科理论,概括东方国家对外交往中有重要意义与价值的实践活动,推出并完善一系列形成广泛共识的独有学科概念与体系,形成较为清晰的学科范畴。这种深层次的文化建设离不开专业著作的撰写、出版与传播。东方外交史丛书已出版 《东方外交史之发展》《东西方文化与外交方略比较·理论篇》《东西方文化与外交方略比较·实践篇》《东方外交史中的日本》《东方外交与朝鲜半岛问题》,以及《印度崛起与东方外交》 等著作,涉及了理论与现实实践层面,涵盖了重要国家对外交往互动等内容。
东方外交史还需要更多的理论探究和宏观视角,系统性介绍学科理论体系与概念,概述东方外交史全貌,为社会提供信史和良史;通俗易懂的著作,能够帮助普通读者了解历史,普及历史知识,扩大受众面,发挥史学的社会功能。国内第一部 《东方外交史研究》的出版将为进一步探究与讨论奠定理论基础。读者受众广泛更有利于学科传播与普及,有助于为本学科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凝聚各方力量。《东方外交史研究》 就是中国构建东方学自主学科体系的重要一步。
二是集合多方力量,构建学术共同体。继续举办和灵活运用研讨会、学术讲座交流等形式,吸引更多高校和科研机构支持并参与东方外交史学科的研究与讨论,吸引更多青年学者参加会议及其他活动,撰写相关议题文章,丰富学科研究成果;继续邀请国内外学者共同参与,加强国际学术交流与合作,聆听不同的声音,迎接思想的碰撞,了解不同学术背景下学者对于同一领域问题的思考与判断,为东方外交史学科讨论提供更多的视角与观察。然而一个学科的建立与发展不仅依靠本学科的学者努力,还需要其他学科学者和相关部门参与,需要整体规划设计与组建团队,需要科研经费及其他科研资源,等等。
鉴于东方外交史的学科特点与当前学科建设进展,从事专门研究,尤其是从事基础性研究的科研人员更加需要经费与资源的支持,得到各方的关心。在制度性安排上,可考虑在每年一度的学术研讨会基础上,依托相关学术机构、高校及科研院所,成立东方外交史研究学术共同体或学术联盟。在经费及人员充足条件下,可考虑常设秘书处等办事机构,设秘书长及秘书处工作人员,负责日常事务并定期有计划地组织研讨会、申请课题项目、实地调研、多边交流等。学术共同体或学术联盟将成为有力推动学科发展的平台,同时也是整合资源,贡献智慧与方案的窗口,无疑会大大加速推动东方外交史学科纵深发展。“以今天的观点来看,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东方外交史学科体系建设都是中国空前崛起的长期趋势下一个大规模的精神活动,有着总结前人、启迪来者并向未来发展延伸的时代特征,让人看到东方文明强势回归的崭新趋势。在当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格局总体东升西降的历史大背景下,构建东方外交史学科体系,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①参见:《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编者按”,2022(1):5.
三是建立基于学科导向的教育体系,培养新型人才。人才培养应是学科构建的核心任务,这也体现出哲学社会科学育人的功能特点。学科要发展,离不开人才的培养,没有专业人才,一切都无从谈起。设立专门的学科,编写出版东方外交史相关教材,在高校及科研院所培养建设能够胜任东方外交史研究并教授课程的师资队伍,培养适应国家战略、对外交往、与时俱进的新型人才。东方外交史应更多地走进学校与课堂,打破院系、专业间的壁垒,与国内语言文学、政治学、历史学、经济学等多学科专业融合,突出多学科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发挥聚合优势,实现综合研究。外语类、国际关系类、历史类院校与科研机构有着天然的优势,宜在相关院校机构开展试点,从以科研为主的研究向以教研为主的团队过渡。
专业研究方面,可将东方外交史学科再进行细致划分,分为学科理论、研究方法和不同专题研究方向,如东方外交史学科理论、东方外交史与日本、印度或“一带一路”建设等,试点招收学生(如研究生),培养专门型人才。同时,也可列为学生通识选修课,鼓励不同专业学术背景的学生都能有所了解涉猎;在学习的基础上,结合本专业与所学知识及研究方向,进行跨学科研究。一方面使现有研究成果得到学习与传承,更重要的是积累储备相关研究人才。交叉学科既需要专门型人才,也需要综合型人才;既需要人文社科人才,也需要自然科学的背景与基础。另一方面,拓展年轻人的历史视野与国际视野,对于从事社会科学相关工作的年轻人大有裨益。
四是坚持问题导向,进一步回答现实需求。树立问题意识,坚持问题导向,从问题出发,才能真正把握当前最需要研究、最需要答案的现实情况,真正做到回应时代呼唤,回应中国之问、世界之问。面对当前的世界之变、时代之变与历史之变,中国深度参与国际事务,需要作通盘考虑,综合平衡,取得最大效益。在国家现代化、全球治理、人类文明发展等问题上,中国声音愈发重要,也愈发被需要。东方外交史学科应从国家发展与对外交往的高度,从紧迫需要研究的课题入手,从历史中汲取、吸收与借鉴发展经验,尝试对诸多重大课题进行回答与解读。东方外交史应兼具咨政建言与国际传播功能。东方外交史以东方国家本土资源为基础,以独特的视角观察世界,分析研究东方国家对外交往历史。咨政建言体现在对于当前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及对外交往,对外关系中紧迫问题的作出回答与解释,从既有经验中汲取社会不断进步的动力,结合当前形势作出主动而准确的反应。
东方外交史应以“中国语言”讲好“中国故事”与“中国历史”,映照当前现实,解释“中国发展”与“中国模式”。东方外交史的研究基于中国本土资源与理论,摒弃“西方中心论”,创造属于自己的概念与话语体系,并将其运用在对外交往和增信释疑的过程之中,有利转化为国际传播的重要工具与媒介。东方外交史一经提出与研究,便带着对于现实问题的强烈关心,注重从现实的需要中发现和研究历史,注重建立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学术话语体系[22]。这是时代赋予学科的历史使命,也是当前建立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的必然要求,展现一代从事东方外交史研究学者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激励更多的人为不断深入研究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