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 扬 乔祎祺
山西地区有着悠久的音乐历史,早已形成富有其自身风格的地方性音乐话语特征。其中,山西非遗类音乐文化话语最具其地区性音乐话语特征的代表性。太原师范学院是山西省较早开始实施地方性人才培养的高等师范类院校。近年来,太原师范学院的音乐系大量引入山西省非遗类音乐文化,并构建起相关人才培养体系,在山西省的音乐学科建设中具有典型性,这以山西非遗音乐“太原锣鼓”课程最为突出。对太原师范学院“太原锣鼓”课程实践与传承的研究,有利于我们从个案的角度来管窥山西省非遗类音乐文化的话语特征与实施情况。因此,本文聚焦个案,以太原师范学院“太原锣鼓”课程及其音乐话语的实践为研究对象,来探讨山西地区非遗类音乐文化及其音乐话语高校实践传承的现状与存在的问题。同时,对相关问题的研讨,也可为山西省传统音乐话语体系的研究与实践,乃至中国音乐话语体系的建设,提供可参考的鲜明区域个案与可借鉴的经验。
“话语”就是人们说出来的“话”,也包括人们写出来的语言符号——“文字”。“话语”是在人与人的互动过程中产生的,因此具有社会性。具体的“话语”都是在特定的社会语境中人与人之间进行沟通时产生的,包括说话人、受话人、文本、沟通、语境等要素,作为语言学中的一个概念和术语,是指构成单位相当于句子或大于句子的语段,它能够构成一个相当完整的单位。“话语”可以是一段话、一条信息,也可以是写出来的一部文学作品,等等。音乐和语言都是人类以声音为媒介来表达思想情感的行为方式,有许多相似和相同之处,从上述对语言话语的结论推而论之,音乐话语便是特定社会背景下的曲调、音符、乐段、音乐的表述方式,等等。山西非遗类音乐文化话语有其自己的特征,并且形成了具有地方性特征的纷繁复杂的音乐话语语汇,不仅涉及音乐形态,还包括音乐表述习惯,等等。鉴于山西非遗类音乐文化话语的复杂性,本文对山西非遗类音乐文化话语的研究,将聚焦太原锣鼓艺术,通过个案性的研究来分析山西非遗类音乐文化话语的特征。太原锣鼓有着较为鲜明的艺术风格,于2008 年第二批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的音乐话语特征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为乐器分类的表述方面;其二是音乐术语的表述方面。
对于中国传统器乐的分类,学界依据不同的角度,有着不同的分类方法。如依据演奏方法进行分类,可以将中国传统器乐划分为吹、拉、弹、打等;依据国际上的乐器分类方法,再依据不同的震动方式,又可将中国传统器乐划分为体鸣乐器、弦鸣乐器、膜鸣乐器等。但将太原锣鼓中的各类乐器纳入不同的分类方法中,都难以突出其乐器特色,这就是说难以对太原锣鼓中的各类乐器进行有效的划分。因此,不同的分类方法均是从研究者的客观角度,来对不同音乐事象与类种进行分类的,而这些分类方法是否能够有效地划分太原锣鼓的乐器,还需要探讨。
不同于学界客观性的分类方法,太原锣鼓将其乐器划分为大家具、小家具。在大家具中,相关编制乐器分为堂鼓、大铙和大钹三种。传统太原锣鼓演奏里的小家具,主要有马锣、铰子、二钱、手锣和战鼓等。从以上太原锣鼓的乐器分类与描述来看,也证实了依据当前学界对中国乐器的分类方法,是难以对太原锣鼓的乐器进行详尽的划分的,例如依据演奏方式进行划分,那么以打击乐为主的太原锣鼓艺术就无法得到合理的分类。而依据振动方式进行划分,太原锣鼓中的大部分乐器可以划分为体鸣乐器与膜鸣乐器,这样的分类方法也难以突出太原锣鼓乐器的特性。在山西民间分类方法中,将太原锣鼓的相关乐器统称为“家具”。太原锣鼓乐器“家具”的民间称谓,让太原锣鼓中的乐器在山西民间“稀松平常”,由此可见太原锣鼓在民间的普及程度。同时,以“家具”来称呼太原锣鼓中的乐器,也体现了山西民间乐器的多元应用智慧与文化传统。不仅如此,在“家具”这一称谓上,又加入了大、小。用太原锣鼓乐器的大、小家具之分来对相关乐器进行分类,较为形象地体现了太原锣鼓乐器具有多元化用途、形制大小、传播广泛等特性。
太原锣鼓艺术的民间音乐话语,不仅能够形象地体现出器乐的特色,而且还可以用来描述不同形态的音乐术语,也可以对不同乐曲的用途来源进行标识,由此形成了富有太原锣鼓特色的音乐术语话语系统。目前,学界对民间器乐乐曲的形态描述,多以乐曲结构来进行解析,例如板腔体、联曲体、单曲体等描述术语。对太原锣鼓艺术的分析,同样可以运用上述术语来进行探索。太原锣鼓的曲牌结构基本可以划分为以下三种:
其一为单曲体,即能完全独立演奏的锣鼓曲(或牌子曲),例如社家鼓、长流水、紧流水、狗相咬、单一二五、双一二五等曲牌。
其二为套曲体,即含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乐段组成的具有一定套数格式的锣鼓曲(或套曲)。套曲体锣鼓曲具有完整的音乐构思,各乐段之间存在共同表达同一音乐主题的联系。虽每一个乐段均可独立演奏,但若从音乐意义上来讲,是不可以脱离整体乐曲而单独存在的。例如狗相咬,分有7 个乐段;单一二五,分有6 个乐段;双一二五,分有7 个乐段;农村一二五,分有6 个乐段;等等。
其三是联曲体,即将独立的两首(或两首以上) 套曲(或单曲),根据表现内容而有机地组合在一起演奏的锣鼓乐曲体结构。例如太原城区过去的锣鼓,其联曲体演奏常表现为:按照流水→双一二五→农村一二五→单一二五→狗相咬的顺序一套一套地进行演奏。从上述对中国传统音乐曲体结构的分类方法来看,相关音乐话语能够较好地分析和描述太原锣鼓的音乐结构。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山西民间音乐艺术不同于西方音乐或专业音乐,以所谓的形态即可一言以蔽之,其所生成的场域决定着它还具有一定的文化功能,而在形态上却是难以进行表述的。所以,形态研究性的结构术语难以表述出其乐曲的用途、功能等。对于这一问题,山西民间的音乐话语则能够表述出太原锣鼓曲牌的来源与作用等。
传统太原锣鼓乐曲命名的由来,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第一,根据特定的用途来命名,例如社鼓、社家鼓、逐鼓等,过去专用于祭祀、社火或迎送仪仗等。第二,根据特定的乐句来命名,例如单一二五、双一二五和农村一二五,其中的“一二五”指的是三个特定的乐句,即“一槌子”(咣才皮)、“二槌子”(咣才皮才咣才皮)、“五槌子” (咣才皮才咣才皮咣才咣才咣才皮) 等。由上述可知,山西民间对太原锣鼓乐曲或曲牌的音乐话语描述,凸显出太原锣鼓的乐曲风格及其所适用的场合。而以乐曲结构的音乐话语来进行描述,虽然有助于我们认识太原锣鼓的曲牌结构与形态,但难以关注到它的用途及其在民间传统文化中的作用等。可见,太原锣鼓自身的音乐话语极为贴合太原锣鼓本体的音乐形态特征,同时,深耕于山西民间的太原锣鼓艺术,形成了符合民间需求、具有自身特色的音乐话语表述特征。
通过上述对太原锣鼓音乐话语特征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太原锣鼓与山西民间艺术文化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并形成了独特的音乐话语,并且这样的音乐话语特征延传至今。当前,太原锣鼓及其音乐话语的传承实践路径分为三种:其一为社会传承;其二为乐班传承;其三是学校传承。而在太原锣鼓的学校传承中,太原师范学院对其艺术与音乐话语体系的实践极具代表性,并形成了课程设置、课程实践、教学与考试评价等课程教学系统。
“太原锣鼓”课程是太原师范学院开设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课程,也是为音乐学、音乐表演、作曲专业学习者开设的必修课,主要是培养学生的多元化音乐感悟能力、表演能力等,并使其具备传承中华优秀传统音乐的基本音乐素质。从总体来看,太原师范学院的“太原锣鼓”课程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音乐理论传授;第二部分,跟随非遗传承人进行演奏实践;第三部分,展演、考察与编创实践等。此外,在任课教师方面,课程负责人韩晓莉教授在兼顾理论课程的同时,也积极地聘请太原锣鼓的传承人李乃忠、张爱仙等,形成“双师型”授课模式,这一模式对太原锣鼓在太原师范学院的传承与普及,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太原锣鼓”课程的教学方式为混合式教学,在其教学设计中,第一要务是将太原锣鼓的传承方式由“口传心授”调整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式。在具体的课程实施中,前四节课为公共课,统一在室内进行教学,旨在告诉学习者课程开设的目的和意义,并且使之对太原锣鼓的物态结构与表演形式有一个概况性的清晰认知。理论教学过后,在两位太鼓传承人的带领下,课程进入实践阶段。在此阶段,要学习慢流水、狗相咬、单一二五、牛斗虎、紧流水等曲牌。在前期的节奏训练结束后,在中后期逐渐加入动作训练,待动作与节奏完全熟练后,接下来便是合奏训练。太原锣鼓队列的编制一般分为三种,分别是小型锣鼓乐队、中型锣鼓乐队与大型锣鼓乐队。根据课程的需求,课程组选取了大型太原锣鼓队列的编制,并采用广场表演的形式来进行训练。
在太原锣鼓的训练过程中,技术练习至关重要,更为关键的是,技术训练要着重体现出对太原锣鼓音乐话语的运用与实践。这里我们以大镲的技术训练为例。
太原锣鼓的大镲演奏技术可具体细分为15 个基本技巧,在教学实践中主要教授以下两个演奏技巧:第一是镲的击打训练。在大镲的击打中,要平抬双手,将左、右两手臂保持在同一水平,立放镲于胸部前方,左、右两手同时向上发力,镲面便受力而发出声音,此为正击。这一技巧的运用,可依据两镲相触的发力点,分为侧面、斜面、单双面、上下面等多种类型。在击镲时,两镲间的距离决定了两镲碰击的频率,间距越大,则击镲的频率就越小。需要注意的是,为追求干净、清晰的音色,避免发出其他杂音,两镲碰击过后应迅速分开。另外,两个手臂同样保持在同一水平,把左、右手中的镲放在腹部的正前方,此为闷击。第二是镲的挽花训练。镲的挽花共有18 种类型,课程实践中主要教授三种类型,分别是“单展翅”“双展翅”“旋风镲”,每种挽花类型有着不同的动作与要求,并且细致到每一拍都有不同的节奏与动作。
对于山西地区不同的锣鼓艺术及其特色,民间运用不同的话语来进行表述,如“绛州的鼓,临汾的锣,太原的锣鼓耍大钹”。从表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在绛州锣鼓中,鼓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威风锣鼓中的锣极具特色,而在太原锣鼓中的大钹(大镲) 也具有一定的特点。值得注意的是,山西民间对锣鼓艺术的话语表述与音乐习惯,不同于专业音乐观念,以太原锣鼓中的大镲演奏技巧与节奏为例,小镲与小鼓的节奏较为复杂,但技术难度较大。相比来看,大镲的节奏则较为简单。然而,在太原锣鼓中,并不将节奏的难度放在极为重要的核心位置,而是非常看重演奏者的体态、动作。由于太原锣鼓中演奏大镲的身段观赏性较强,动作较为复杂,因此,大镲在太原锣鼓中占有重要地位。
在音乐话语实践中,话语评价与标准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它不仅是话语实践的有效环节,还是校正音乐行为与调节音乐动作的重要反馈机制。在“太原锣鼓”课程中,同样也安排了课程考核与评价的环节,以此来对相关演奏技巧进行评定与修正。
“太原锣鼓”课程以论文撰写、实操考核、日常训练三种形式来进行分值评定,其中平时成绩和课程参与程度占30%、课程论文占35%、实操考核占35%。在平时成绩的评定上,则以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的表现作为参考依据。这一过程包括讨论发言、曲目表演与实操练习,以及撰写学习或调查报告等内容。在课程以外,除撰写学习报告等,还有一定量的实践练习任务。在课程论文考核方面,课程组要求根据学习实践与心得来完成论文的撰写,该形式旨在通过论文的撰写,展现学习者对课程内容的课后思考。此外,在课程论文之后,课程组还通过比赛、演出和考试等方式,来验收与检验学习成果。在课堂的系统学习与课外的自学补充之后,再通过一些实操性的考核来检验学习者对太原锣鼓知识与技能的掌握程度,这种考核的方式可以让学习者展现所学的演奏技巧,检验其在集体演奏中与乐团成员的配合能力等。通过对考核现场的观察与参与,可以看到,太原锣鼓传承人对演奏水平高低的评价,更多聚焦于演奏动作协调与否等,而对于节奏等因素则是放置于次要地位。这一点与专业音乐教育的评价标准不同,并且,传承人对演奏的校正,同样是关注演奏动作与行为。
在课程结束后,为了使所学有的放矢,课程组联系并安排了一系列的太原锣鼓实践活动,这些实践活动多在本校内开展,如迎宾活动、运动会开幕式,以及每年元旦举行的太原师范学院新年音乐会等。由相关实践活动可见,课程组在课程结束后,迅速地将所学与实践勾连起来,并使之在实践中得到应用。经过近五年的不断努力,逐渐形成了太原师范学院校园文化的名片。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活动的实践与开展仅在太原师范学院范围之内,未能与太原锣鼓所在的其他实践载体相互结合,如社会实践、民间乐班实践等。由此可知,太原师范学院对太原锣鼓的音乐话语实践,辐射的范围较小,未能与其他平台、领域相互结合来提高太原锣鼓传播与展现的影响力,可以说,这是当前太原师范学院“太原锣鼓”课程实践中的缺憾。
第一,在授课中采用“双师型”的模式。在我国非物质音乐文化遗产的校园传承中,一些高校普遍采用由专业音乐教师与非遗传承人所组成的“双师型”授课模式。此种模式有力地兼顾了当下专业音乐教学以及非遗知识的学习,通过现代音乐知识与非遗文化的相互映衬,学习者能够较好地吸收这两方面的知识。基于此种模式的包容性与适宜性,“太原锣鼓”课程组积极地聘请太原锣鼓的传承人李乃忠、张爱仙等人,形成“双师型”授课模式。由相关实践可知,“太原锣鼓”课程的“双师型”授课模式的实施,为太原锣鼓的教学及其音乐话语的实践提供了较为便利的条件与可行的路径。
第二,在实践中全面移植太原锣鼓的音乐话语来进行教学。太原师范学院的音乐教学是以专业音乐学习为主体,兼有其他类型的,如以非遗音乐文化的研习等为辅助构建起来的地方性音乐教学体系。在太原锣鼓落地于太原师范学院的过程中,针对其教学,课程组依然将太原锣鼓的民间音乐话语体系移植于高师音乐教学之中,未因传承方式与语境的改变而改变原有音乐话语系统。此种实践方式使学习者能更好地了解山西民间音乐话语体系的特征,同时也较好地弥补了高校音乐教学中母语音乐知识学习不足的缺憾。
第三,课程中形成了“学习—思考—考核”“课中—课后”的学习模式。通过对太原师范学院“太原锣鼓”课程的分析与描述,我们可以发现,在教学过程中,学习方式与考核形式较为丰富,并且,这种方式将课中与课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授课与学习的过程闭环。这样的学习模式不仅提倡对技术动作的探索与习得,还强调通过对太原锣鼓的学习,来思考山西民间音乐文化的风格与文化意义。
太原师范学院的“太原锣鼓”课程在山西民间音乐话语实践中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在实践中所存在的问题也不容忽视,这是事关如何进一步传承山西民间音乐及其话语的重要议题。学校是传承中国优秀传统音乐文化的重要载体与平台,学校传承与学习传统音乐文化的重要意义与功效,已逐渐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但是,如何打通校园传承与其他模式的通道,是传承当前民间音乐文化的关键问题。以太原师范学院为例,其将“太原锣鼓”课程实施得有声有色,在省内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令人遗憾的是,课程结束后的实践活动仅在太原师范学院的范围之内开展,未能与太原锣鼓及音乐话语体系的其他实践平台相互勾连,如社会实践、民间乐班实践等,未能充分地发挥课程学习的效能,这是在今后的实践中亟待处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