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斌 周家欢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统一国家,在民族国家建设与“大一统”理念发展过程中,“华夷之辨”与“华夷一家”贯穿始终。二者间的矛盾对立与调适统一,一直是中国古代民族关系的主旋律。①清朝作为传统意义上以“夷”的身份入主中原建立“大一统”的中央政权,统治者基于正统性与合法性的考量,十分重视对华夷问题的处理。华夷思想为清朝早期民族事务治理之圭臬,对清朝“大一统”进程有着深远的影响。得益于清初历任皇帝的接力,华夷思想被不断地解构与重建,并于雍正时期趋于完善。雍正在寻求多民族国家思想“大一统”,以及实现祖国西部疆域有效治理过程中,致力于扭转传统“大一统”和“华夷之辨”的对立关系,逐步提出和完善“天下一统,华夷一家”②的思想体系,并以其为指导思想适用于国家治理中。
目前,曾静案与《大义觉迷录》等传统文献是雍正华夷思想研究的主要立论参考文献。史景迁在其《皇帝与秀才》一书中,以“说故事”的手法系统描述了雍正处理曾静案过程中所蕴含的华夷观念,以及《大义觉迷录》形成、流传、销毁的历程。部分学者重点探讨了雍正华夷思想在清朝文化秩序建立过程的作用及其对清王朝统治的影响。尤学工在《清初官方与明遗民历史观念的冲突与调适——以〈大义觉迷录〉为中心》一文中指出,《大义觉迷录》既是明遗民和清廷在华夷之辨等正统历史观念上的冲突,又是雍正建立以儒家为基础的清朝文化统治秩序的调适。③佟宝锁在《雍正民族关系思想述论》一文中认为,雍正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场华夷之辨的大讨论,竭力为清朝统治合法性寻找理论依据,并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满汉民族冲突与矛盾,有利于多民族统一国家的巩固与发展。④张利锁则在《雍正与思想舆论话语权的另类掌控——以〈大义觉迷录〉为例》一文中指出,雍正从明晰“华夷”的角度对清朝统治“正统性”的辩解,用儒家经典来证实清廷的“正统性”与“合法性”,以此来笼络汉族知识分子,消除民族隔阂,巩固清朝统治。⑤迄今为止,学者们关于雍正华夷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传统文献的中央视角,以地方为视角开展雍正华夷思想研究较为薄弱。民族地区方志是地方视角下透视雍正华夷思想的一个重要窗口,为解读雍正华夷思想提供了自下而上的视角。本文通过挖掘和解读相关民族地区方志史料中雍正边疆治理实践,深入分析雍正处理民族问题的有效措施,并探讨其中蕴含的积极华夷思想。借此,不仅弥补不同视角下对雍正华夷思想系统性研究的不足、匮乏,而且重塑雍正华夷思想对边地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与发展的再认知,为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体系构建提供坚实的理论依据。
与历史上其他少数民族建立的中央政权一样,清朝在追求“大一统”过程中面临着复杂的民族关系以及多变的民族问题。出于不同时期统治者对妥善处理民族关系及民族问题的需要,清初历任皇帝都采取了蕴含着不同思想的民族事务治理措施。这些民族事务治理措施为雍正华夷思想的形成提供了土壤。关于民族地区方志中清前期相关民族事务治理措施的记载,兹列举如下。
努尔哈赤时期尚处于部落政权阶段,因此侧重于与其他部落政权的和谐共处。《满文老档》中就记载了努尔哈赤意图与蒙古五部贝勒结盟的誓言,“我二国既蒙天地眷佑……以诚信之言誓告天地……愿二国如同一国,永享太平,亦乃天地之意也。”⑥努尔哈赤处理民族问题的态度奠定了后续清朝统治者制定民族政策的基调。从部落走向国家,伴随着国家疆域的扩大、民族关系的复杂,统治范围内的民族矛盾不断凸显。为了缓解民族矛盾,皇太极在处理满汉问题时提出:“满汉之人,均属一体,凡审拟罪犯、差徭、公务,毋致异同。”⑦倡导在政治地位上平等对待统治下的满族和汉族,不搞差异化。直至顺治时期,为了尽快实现入主中原后的“大一统”,顺治反复强调,“首以满汉同心合力为念,窃思满汉一家。”⑧将从皇太极继承而来的“满汉一体”思想运用到国家治理和国家官员的任命之中。康熙总结并肯定了清前期历任皇帝“满汉一家”的思想,指出“太祖、太宗、世祖相传以来,上下一心,满汉文武,皆为一体”⑨。随着归附民族的日益增多,康熙在“满汉一体”思想的基础上,扩大“一体”所包含的民族范围,提出了“朕统御寰区,抚绥万国,中外一体”⑩的“中外一体”思想。
伴随着清朝疆域“大一统”的持续推进,多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的范围不断扩大。从区域走向国家,使得清朝的民族政策不再局限于女真部族及其周边的部落。为了巩固自身对占据绝大多数人口的汉族民众的统治,在雍正之前,清朝的民族政策主要以“满汉一家”为主线,贯穿于“大一统”进程。然而,迫于统治压力所采取的绥靖政策,并未改变清初统治者狭隘的民族主义观念。“首崇满洲”政策下民族矛盾不断加剧,“华夷之辨”与“华夷之防”的问题也日趋凸显,清朝的“正统性”与“合法性”亦不断遭到质疑。直至雍正华夷思想体系的确立,对以往的“华夷之辨”进行了新的诠释。雍正强调“天下一统”下“华夷一家”,“华”与“夷”只是地缘籍贯上的不同,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华夷之别”和高低贵贱之分。传统民族主义思想对清统治者与民众的禁锢也因此被打破。
雍正华夷思想是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既包括对前任统治者治边思想及其措施的总结与反思,也包含自身处理民族关系,以及强化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探索与尝试。其中,雍正华夷思想随着对青海、西藏等地区民族问题的妥善处理得到不断发展,并日趋成熟。
康熙在平定策妄阿喇布坦为首的准噶尔部西藏叛乱后,采取多封众建的策略对平叛有功的青海和硕部论功行赏,“封为亲王,兄弟八人咸赐爵禄,羁縻包容示以宽大。”这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青海王公的权力,却为其日后的叛乱留下了隐患。据《蒙古纪事本末·后蒙古纪事本末上》载,康熙薨逝,罗卜藏丹津趁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回京奔丧对青海地区的牵制力减弱之机,“诱诸部盟于察罕托罗海,令各仍故号不复得称王、贝勒公等爵,而自号达赖浑台吉以统之,欲胁诸台吉奉已。”煽动青海地区蒙古诸部反对清朝统治,尊奉自己,对不屈从的部落进行武力征讨,胁迫诸番羌部落共同叛乱,“侵犯边城,反状彰露”。
是时,雍正试图以宗主的身份谕令调和平息青海叛乱,“遣侍郎常授前往,令伊等讲和修睦,罗卜藏丹津等宜遵朕旨。”并诏谕“若悔祸思愆,束手来归,尚可全宥”,给参与此次叛乱的青海王公、蒙古贵族、寺庙僧侣等各阶层民众改过自新的机会。欲“将作乱之人善言开导”,以期消弭祸乱,“令其和辑,不致起事,戕害生命。”但劝诫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青海王公早已与准噶尔部暗通款曲,“肆意称兵……显负朕恩,悖逆天常,扰害生灵,诛戮不可少。”由此可见,雍正认为,经过清前期的经营,青海地区势力已向清廷俯首称臣,只需实施间接的羁縻统治,稍加恩惠,其便对清廷产生持续的认同,青海社会也可以长期维持安定的局面。但随着青海叛乱的爆发,雍正开始重新审视青海地区的民族问题,并逐步认识到,“中外一体”的前提是“天下一统”,并指出罗卜藏丹津“狼心枭性不可以德义化”,着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和奋威将军岳钟琪率军平定青海叛乱。
平定青海叛乱后,雍正深刻总结了对青海治理的缺失,颁布了《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积极运用国家法律抚慰各阶层,从而实现了青海地区的社会稳定。据《西域考古录》载:“及雍正元年我师平罗卜藏丹津……以西宁办事大臣莅盟,自此青海遂同内地,为不侵不畔之。”雍正在青海设置西宁办事大臣,直接治理和管辖青海,正式将其纳入“化内”之地。另有《西宁新府志》载:“世宗宪皇帝,平定青海,隔绝诸羌,销烽灌燧。”印证了雍正革新华夷思想,并运用于青海地区所取得的成效。这一时期民族间的战乱减少,边地社会实现了长治久安。
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欲恢复祖辈对西藏的管控,于雍正初年“诱青海王罗卜藏丹津,使胁诸台吉同畔”,以求谋取青海,挺进西藏。随后,清廷“讨青海叛贼罗卜藏丹津,诛助逆喇嘛”,派清军平定了青海叛乱,并降服了青海的地方势力。但这并没有消除策妄阿喇布坦觊觎西藏的野心,“策妄阿喇布坦煎茶使者入藏,行走悖逆专擅殊甚。”为了维护边疆安定,巩固清朝疆域统一。在青海叛乱的前车之鉴下,雍正“降旨令陕西各路及四川、云南各派兵马预备,以候调遣”,决定寻找合适时机武力捍卫西藏。
彼时在西藏,雍正继承康熙扶持藏族噶伦理西藏政务的制度。但其令“贝子康济鼐总理其地”的谕令使得康济鼐“恃绩蔑诸噶卜伦”,从而激化了与其他噶卜伦之间的矛盾。于是“阿尔布巴、隆布鼐等阴险,党札尔鼐附之”,三人结为同盟共同对付康济鼐。随着矛盾的激化,“西藏噶隆等因嫉妒争权,彼此不睦,阿尔布巴、隆布鼐、扎尔鼐暗结匪类,公然肆恶,将朝廷敕封贝子总理事务之康济鼐擅行杀害”,西藏地区因此陷入动乱。
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压力下,西藏地方势力请求清军支援,雍正依据形势指出,“前西藏事之一出,朕即欲速……恐不万全,故有暂安准噶尔唐古特之心,以图他日机宜……不料后藏颇罗鼐者为康济鼐复仇,一面整兵讨阿尔布巴,一面密遣人奏闻,请兵问逆……而师出有名矣,上天所赐之机宜也。”于是,雍正派“内阁学士僧格和马腊先驰赴藏”,颁兵前往西藏调查噶伦内讧事件,以“察究情由”,并在处理完西藏内讧事件后,下令“留大臣二人兵二千镇抚之”。这一举措“是为大臣驻藏之始”,僧格、马腊即为首任驻藏大臣。雍正“权设驻藏大臣”的最主要目的是“以监之”。以达到监督西藏地方势力,协助达赖喇嘛和颇罗鼐办事,“抚绥人民,以安番众”,减少地方动乱的目的。驻藏大臣政府“昉于雍正之初”,雍正设立驻藏大臣虽只是协助和监督西藏治理,并无实际权力,却开启了中央政府对西藏直接治理之先河,“自是西藏始确为中国属于矣。”
雍正五年(1727年),岳钟琪上书表示,“仅命大臣二人和武弁一名驻藏,恐难钤制结党势力。”为保证清中央政府对西藏地区的统治,驻藏大臣设立后,清军驻藏逐渐形成制度。此后,西藏地区日趋稳定,驻藏官兵也由最初的两千降为五百,三年轮换一次并成为惯例。清兵驻藏有效保障了驻藏大臣制度的推行,并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了驻藏大臣,防止其权力过大,与地方势力勾结危害边疆稳定。在雍正华夷思想推动下,驻藏大臣和驻藏官兵逐渐成为西藏地区有效的管理手段,维护着西藏地区的稳定。
后世高度肯定雍正对西藏的积极治理。据《雅州府志》载,“天子统御中外,覆育万方,文德覃敷,化自古难化之族。武功赫濯,辟从来未辟之疆允矣。”这里的“未辟之疆”为历来羁縻但国家政权未真正渗入之地。驻藏大臣的设立正是雍正把“化外”之地纳入国家治理体系,边疆与中原地区一同进行管理的尝试,是“大一统”基础上“华夷一家”最直接的体现。此后,随着雍正华夷思想的不断成熟,清军驻藏政策也依据西藏地区特殊、复杂的民族关系和日益凸显的民族问题不断进行调适。
青海、西藏作为边地的重要区域,在雍正华夷思想指导下,其边疆布局充分体现“华夷一家”理念。无论是武力平定青海叛乱,还是设置驻藏大臣直接管理西藏,均是逐步实现国家“大一统”的重要举措。雍正在处理边地问题时所形成的以“天下一统”为前提、“华夷一家”为主线的华夷思想贯穿于边疆治理之中,使边地由“化外”之地向“化内”之地转变,加速了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持续发展与不断凝聚。
雍正时期,随着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纵深发展,边地的土司制度已丧失了最初促进边地稳定的积极作用。相反,土司制度下的地方割据严重,导致当时“土人知有土官而不知有国法久矣”。清朝的中央政令无法有效下达地方,严重妨碍了国家对地方的治理。曾有部分官员指出,“今之土司,无异古之封建,但古制公侯不过百里,今之土司之大者延袤数百里,部落数万余。抢劫村寨,欺压平民,地方官莫之敢指。”土司统治疆域甚是广阔,部落民众众多,部分权力过大,远超地方官员;且土司“暴虐不仁动辄杀戮,且骨肉相残,土民如在水火”,处在土司统治下的民众苦不堪言。而西南边地社会的动荡不安,严重阻碍了清朝的“大一统”进程。
同时,土司统治下的西南地区的各民族历史上多为由西北迁徙而去,到了清初,更是“自西宁至四川、云南内外土番杂居一处,西藏之人皆系土番,伊等俱是一类”。同根同源使得西部边疆地带各民族彼此互动交流不断,“查中甸为云南西南藩篱……自吴逆驻扎云南之时,遂听任西海占去。近来虽经招抚……彼地古宗,仍以为系罗卜藏丹津管,心怀两歧。其地所产……除供给中甸喇嘛之外,存剩者汇解与罗卜藏丹津。”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充分,导致土司统治下的滇北、藏、川交界处的各民族对清廷的认同感并不强烈。
为了彻底解决历史上遗留的土司制度的弊端,增加边地民众对清廷的认同,实现西部疆域的“大一统”,雍正三年(1725年),雍正命鄂尔泰规模化地推动西南地区实施改土归流政策,并把“华夷一家”思想有效运用于西南民族地区改土归流的善后事宜。据《四川通志》《鹤峰州志》《怀集县志》和《黔南识略》等民族地区方志载,雍正分别从政治、经济、文化等三方面对改土归流民众进行了妥善安置。
政治上,“土司所属之夷民,即我内地之编氓。土司所辖之头目,即我内地之黎献民胞。物与一视同仁,所当加意抚绥安辑,使人人得所共登衽席,而后可副朕怀也。”雍正认为,边民和中原地区民众理应“华夷一家”,同等视之,在国家中的所属地位也应一样。把边地纳入“化内”之地,“朕念边地穷民皆吾赤子,欲令永除困苦,咸乐安全。”救土民于水火,使边地民众安居乐业。
经济上,改变以往土司压榨土民“每岁额征米一百石……是其征之私紊者,不营百倍数十倍”,千倍百倍转移赋税的做法,使土民与中原地区的民众一样,只需向朝廷纳税而不再遭受土司的压榨。此外,改土归流后,原土司统治下的荒地,以及被土司抢掠或因战乱造成的原属土民的“有主荒田”,均归还于原土民进行开垦,并面向清统治下的流民和中原地区民众平等地提供无人认领的荒地,给予一定的优惠政策“外地招农进来”,开垦土地。
文化上,雍正下令“设义学以教猺獞子弟,并令其一体应试”,开设学校教导曾为“化外”之民的少数民族子弟,并准其与中原地区读书人一起参加科举考试。积极培养少数民族知识分子,缩小边地与中原地区教育上的差距,促其在文化层面上转变为“化内”之民。后世对雍正的这一举措给予了高度评价,“今且有□胶庠列缙绅者矣,安在椎髻左衽者之不可喻以礼乐诗书,断发文身者之不得兴于车服冠裳也哉?”造就了“更古未通声教之区,始共识归仁之路矣”。
雍正一视同仁给予边地民族地区在政治、经济和教育上与中原地区民众同等的待遇,致力边地社会的积极内化。在践行“天下一统”下的“华夷一家”思想,安置、教化少数民族的同时,促进了边地社会的稳定与发展。西南边地少数民族实现了由“化外”向“化内”的转化,并加强其对清中央政府的认同,强化了国家在西南边疆的“大一统”。
雍正在追求国家“大一统”的进程中,借助曾静案的契机从理论上明晰“华夷之辨”,并以谕令的形式面向全国阐述“天下一统,华夷一家”的思想内涵。雍正指出,“华夷之辨”乃“晋宋六朝偏安之时,彼时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是以北人诋南为岛夷,南人指北为索虑”,为多民族国家政权不稳下的产物。“夷狄”之所以产生是因为“自古中国一统之世,幅员不能广远。其中有不向化则者,则斥为夷狄”。而如今清朝开疆拓土,“并蒙古极边诸部落俱归版图,是中国之疆土开拓之远,乃中国臣民之大幸运,何得尚有华夷中外之分。”因而,在实现疆域统一的清朝统治下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华夷之别”。雍正更是毫不避讳其传统意义上“夷”的身份,指出“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认为“华”与“夷”只是籍贯上的不同,并进一步突破传统以种族和文化区分华夷的禁锢,增加各族民众对清朝统治的认同,逐步实现各民族思想上的“大一统”。
雍正在处理曾静案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民间氓庶亦善造言生事……是以转相推服转相慕效,多被愚迷而不知也。甚至地方官吏怵其声势之嚣,凌党徒之众盛,皆须加意周旋优礼务,以沽重儒之誉。”地方上心怀不轨之人势力强大,并掌握大量的知识话语权,而民众易受蛊惑,这会对国家的政治稳定造成极大破坏。曾静案结束后,雍正命人将争论的内容编撰成《大义觉迷录》,随后刊刻传布天下,务求“通行颁布天下各州县远乡僻壤,俾读书士子……共知之”。并以此书为载体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移风易俗运动,试图教导、转变民众对华夷观念及民族关系的认知,并规定如若有“未见此书,未闻朕旨者,经朕随时查出,定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从重治罪”,力求使“抚之则冶,搅之则乱”的“狉榛灌莽之区”皆能“沐德教”。
据《陕西通志》载,雍正认为,“三秦百姓闻邪说者多,而闻正谕者少,岂非世道人心之患哉。”重要的边防位置和多民族聚居区促使雍正十分重视对陕西民众实施移风易俗运动。于是,以“天下一统,华夷一家”的思想教导“远乡僻壤之氓”,试图转变当地民众对清朝统治者正统性与合法性的错误认知。以求“尊君亲上之义”增加边陲重地民众对清廷的认同和支持,用以“消亢戾怨怼之情”。据《广西通志》载,雍正令“每寨各设乡约正一名,择谨厚者为之谕,四寨适中之地建一约所。该管官每月月朔望令齐集,听讲圣谕广训及大义觉迷录,使知礼仪,以期民俗日驯”。结合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因地制宜地利用边地社会特有的乡约民俗对当地民众进行教化,开启民智,以图转变边地民众的传统华夷思想,促进边民社会积极内化,是雍正华夷思想的又一开创性适用。又据《舒城县志》载,“上谕及大义觉迷录,诠解不倦,乡里乡化尤建正直。”雍正这一举措在推行其华夷思想的同时实现了对边地民众的教化,反哺于边地社会,进一步强化了清中央王朝对边地的“大一统”。
雍正时期实施移风易俗运动,不仅集中于《大义觉迷录》的宣讲,还体现在相关书籍的撰写及解读上。据《福建通志》载,“夫满汉名色犹直省之各有籍贯也……于文艺记载间删改夷虏诸字,以避忌讳,将以此为臣子之尊敬君父乎。不知即此一念已犯侮慢大不敬之罪,而不可逭矣。”雍正强调天下统一,华夷理应一家,不存在歧视夷狄之说。夷狄仅仅只是籍贯,因而在书写时不必对“删改夷虏诸字”避讳,否则,即为大逆不道之罪。雍正的这一举措规范了读书人知识舆论的话语权,淡化了知识分子华夷有别的观念,也赢得了边地民众对雍正华夷思想的认可,使得“天下一统,华夷一家”思想深入人心,促进了清朝“大一统”的进程。
综上所述,雍正时期开展的移风易俗运动对边疆地区的发展起到了正向推进的作用,不仅增加了边地民众对清廷统治的认同,减少边地叛乱的发生,从而巩固清廷疆域稳定,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边地社会的积极内化,为边疆民众国家“大一统”思想意识的形成提供沃土。
据清代民族地区方志及历史记载来看,雍正在加强边疆治理及维护国家疆域统一过程中,逐步形成了“大一统”理念下“华夷一家”的思想体系。其中,“大一统”理念维护了边疆统一,转“化外”之民于“化内”之民,淡化了民众对华夷的区分,为“华夷一家”思想的形成提供了政治实践前提,“华夷一家”则成为“大一统”理念的载体和延伸。“华夷一家”思想的边地适用,在转变边地民众传统华夷思想的同时,增强了边地民众对清朝统治的认同感,维护了国家疆域稳定,促进了清朝的“大一统”。二者相辅相成,共同作用于边地社会,在维护清朝疆域完整与稳定的同时,促进了边地社会的积极内化。在加强边地与中原地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同时,促进边地社会发展,缩小了边地与中原地区间的差距,为统一多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历史基础。对雍正华夷思想与边地适用的深入解读,是探究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进程的重要内容,也为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边地视角的历史借鉴。
注 释:
①陈连开:《中华民族研究初探》[M],北京:知识出版社,1994年,第77~80页。
②《清世宗实录》卷八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148页。
③尤学工:《清初官方与明遗民历史观念的冲突与调适——以〈大义觉迷录〉为中心》[J],《天津社会科学》2015年第3期,第153~160页。
④佟宝锁:《雍正民族关系思想述论》[J],《民族史研究》2019年第11期,第169~189页。
⑤张利锁:《雍正与思想舆论话语权的另类掌控——以〈大义觉迷录〉为例》[J],《江汉论坛》2017年第7期,第102~107页。
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注:《满文老档》[M],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5页。
⑦《清太宗实录》卷一[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26页。
⑧⑨《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348页。
⑩《清圣祖实录》卷二百四十八[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3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