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华
世界上最悲伤的声音
是雨后蚯蚓无声的哭泣
它们从冒着水汽的地皮钻出
在明晃晃的阳光下
黝黑的身躯渐渐变为赭红
活着的,仿佛只有一道影子
放学路上一个少年
学着它们用全身的皮肤呼吸
长时间紧闭嘴唇,勒住鼻孔
直到一次次窒息
在少年腹部
全身唯一白皙的地方
呈现出一小道赭色的瘢痕
雨后梦中,一个中年人
终于将自己修炼成一条蚯蚓
往日不再。后退还是向前
才能靠近母亲蓝色的布裙
洞庭湖平原上高大粗壮的苦楝
撑出往昔一片浓荫
想起少时挖土,在腐质的土层
取出一段遗镞
母亲双手捧住
像节日里供奉一尊神灵
有人在制作篱笆和瓜棚
传来榔头击打木桩的声音
燕子在湖面无声滑行
而我,仰躺在干草堆上
做一些无边无用的遐想
有时,榔头打歪了
伤着了农人的手
偶尔,我也会被一些念想所伤
而炊烟总不失时机地升起
屋顶上覆盖着发黑的稻草
墙壁由枯柳树枝围成
一顶破旧的冬帽,一把锈迹斑斑的
水壶和几根鸟羽
挂在墙上。据说有个来历不明的人
在此住了三年
我失恋那年,曾置身于这片荒野
在风声中借宿一晚
翌日的霞光中
我从柳墙上抽下一根鸟羽
揣在寒衣紧裹的怀中
小草棚东边有一处低洼的草甸
生长着不知名的水草和野花
西边有一个光秃秃的沙丘,散布流光
三十年后只有
那根鸟羽带着我飞翔
从看到它的第一眼
我就知道它是什么鸟
它没有鸣叫
但我熟知它的声音
还有它的血缘,社会关系
一些习性,以及它的巢
停在窗外绿树枝上的
那只鸟,并不知道
我在观察它,就像我不知道
在无从感知的地方,有一双眼睛
在盯着我,并在没开口之前
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每当想到,我的某些诗句
可能早已或者正在被别人写出
便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