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海
雷神崇拜是世界古代各民族普遍存在的现象,中华民族同样如此。《楚辞·招魂》(以下简称《招魂》)提到雷渊,《离骚》《远游》抒情主人公的神游,都有雷神伴随的情节。除此之外,作为中国古代早期文献的《山海经》《韩诗外传》,也有记载雷神的条目。那么,楚文化系统中的雷神有何特点?它与中土早期文献记载的雷神有哪些异同?对于这些问题,似乎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尚存可以拓展的学术空间。
《招魂》第一个板块渲染四方及天上、地下的恶劣环境,其中对西方所做的叙述如下: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靡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徨无所倚,广大无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1]200
这个段落共17 句,其中提到西方之地的一系列物类事项,而以雷渊最为令人关注。对此,古今注家已有多种解说,而以汤炳正等学者的论述最有价值,现抄录如下:
雷渊,神话地名。或谓即今新疆蒲昌海。于阗河至此,潜流入地,水旋之声如雷,鸟飞其上,辄为气流卷入渊中。此云“旋入雷渊”,即所谓人被旋入其中。参见《水经·河水》。[2]
这是把雷渊认定为蒲昌海,亦即新疆境内的罗布泊。关于蒲昌海,《汉书·西域传》有如下记载:
其河有两源:一出葱岭山,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合。东注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关、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3]3871
班固认为黄河有两个源头,一个发源于葱岭的叶尔羌河,另一个发源于南山的于阗河。这两条河流汇合之后即后代所称的塔里木河,注入蒲昌海,又称盐泽。蒲昌海在汉代的水域面积方圆三百里。令人奇怪的是,它虽然接纳众多水系,注入其中的水量很大,可是,整个湖面却呈现恒定状态,即所谓的“亭居”。无论冬季还是夏季,湖内的蓄水保持稳定,不发生变化。这就引发人们的猜想,认为蒲昌海所接纳的水潜行地下,到积石山而与地上的黄河相衔接,是黄河的源头。班固所处的时代,陆上丝绸之路已经开通,他对蒲昌海所做的记载基本是客观叙述,具有历史的真实性。
郦道元《水经注·河水》对蒲昌海有如下记载:
故蒲昌亦有盐泽之称也。……广轮三百里。其水澄渟,冬夏不减。其中洄湍电转,为隐沦之脉。当其澴流之上,飞禽奋翮于霄中者,无不坠于渊波矣。即河水之所潜而出于积石也。[4]21
郦道元对蒲昌海所做的叙述,一方面借鉴了《汉书·西域传》的相关记载,另一方面吸纳了关于蒲昌海的民间传说,对它“洄湍电转”的水势大加渲染。在先民的想象中,既然蒲昌海潜行地下,那么在下泄过程中它必然出现巨大的漩涡。至于说漩涡所产生的吸力能够使高空的飞鸟坠落水中,则是夸张之辞。郦道元对蒲昌海所做的记载,保留了古代的传说。《招魂》对雷渊所做的渲染,当是取自这方面的传说,带有神奇的色彩,雷渊确实是以蒲昌海为原型。
既然称为雷渊,必然是雷神所居之处。在中国古代早期神话传说中,雷神是龙行,先秦两汉许多文献都有这方面的记载,不再赘述。无独有偶,传说雷渊所在的蒲昌海一带确实存在以龙相称的名物。《汉书·西域传》有如下记载:“然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3]3878这里叙述了楼兰国在陆上丝绸之路所处的位置。楼兰故地在今新疆若羌一带,白龙堆在蒲昌海东部,与楼兰国相邻,蒲昌海与白龙堆接壤。《汉书·匈奴传》提到白龙堆,颜师古注引孟康如下说法:“龙堆形如土龙身,无头有尾,高大者二三丈,埤者丈余,皆东北向,相似也,在西域中。”[3]3817这是把土堆的形状说成龙形,投射出龙崇拜的影子。《水经注》卷二还有如下记载:
龙城,故姜赖之虚,胡之大国也。蒲昌海溢,荡覆其国,城址尚存而至大。晨发西门,暮达东门。浍其岸崖,余溜风吹,稍成龙形,西面向海,因名龙城。[4]20-21
龙城位于蒲昌海东北。蒲昌海泛滥,龙城被冲毁,只剩城墙地基。文中用那里的水势附会龙城之名的由来,其实,称该地为龙城,是因为那里与蒲昌海相邻的缘故。
白龙堆、龙城均与蒲昌海接壤,其名称都有龙字。传说中的雷神龙形,由这两个地名也可证明,蒲昌海确实是神话中的雷渊。
《招魂》所记载的雷渊,是把它置于沙漠的背景之下加以书写的。先是称“西方之害,流沙千里”,然后提到雷渊。从蒲昌海所处的地理位置考察,它确实与沙漠为邻,它的东南是库姆塔格沙漠,西部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东部边缘。《招魂》把雷渊,亦即蒲昌海置于沙漠背景下加以叙述,合乎那里地理形态的实际情况。
《招魂》又称雷渊一带“其土烂人”,王逸注:“言西方之土,温暑而热,燋烂人肉。”[1]200从蒲昌海附近当时的地理形态考察,这里所说的“其土烂人”,不是指地面温度过高,而是沼泽地容易使人沉陷其中。《水经注》卷二对于蒲昌海泛滥之后的景象有如下叙述:
地广千里,皆为盐而刚也。行人所径,畜产皆布毡卧之。掘发其下,有大盐方如巨枕,以次相累,类雾起云浮。寡见星日,少禽多鬼怪。[4]21
蒲昌海溢出之后,泛滥区形成地域广阔的沼泽。人和牲畜如果经过那里,要在地面铺上毡子,在毡子上卧倒前行,否则,就会沉陷于沼泽之中,身体就会腐烂,这就是《招魂》所说的“其土烂人”。
《招魂》还提到雷渊一带“赤蚁若象,玄蜂若壶”,那里的蚂蚁和蜜蜂都形体硕大,这也是以蒲昌海泛滥之后所形成的沼泽为背景。在沼泽地带,野兽无法生存,飞鸟也很稀少,正如《水经注》所说的“寡禽”。然而,这种自然生态却是虫类的宜居家园。蚂蚁是爬虫,蜜蜂是飞虫,它们在沼泽地带能够大量繁衍,并且形体大于常见的同类之虫。《招魂》的描写虽带有夸张性,但确是以湿地生态适于虫类繁衍的实际情况为依据,并非虚构。
《招魂》还对雷渊一带有如下叙述:“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王逸注:“菅,茅也。”[1]200《招魂》的这段叙事,也是以蒲昌海泛滥所形成的沼泽地为背景,沼泽多为盐碱地,不能种植农作物,却适于菅草类植物生长。古楼兰国位于蒲昌海西南,境内沙漠湿地参半,《汉书·西域传》对这个邦国有如下记载:“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3]3876文中所说的沙,指沙漠。卤,指盐碱地。这是一个以畜牧为主的邦国,盐碱地生长的葭苇、白草可以充当牲畜的饲料。由此推断,蒲昌海泛滥所形成的盐碱地,生长的也是这类植物,其中包括菅草。
综上所述,《招魂》所记载的雷渊,确实是以蒲昌海的传说为原型。把雷渊的地点,锁定在蒲昌海,不仅可以对雷渊形态的由来作出合理的解释,而且与雷渊地区相邻的各种风物,也能在蒲昌海一带的自然生态中找到根据。上述事实表明,远在陆上丝绸之路开通之前的战国中后期,有关蒲昌海的一系列信息已经传入楚地,成为《招魂》创作的重要素材。《招魂》对雷渊所在地进行的书写,不仅有很高的文学成就,而且还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招魂》提到雷渊,洪兴祖补注:“《山海经》云:‘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1]200洪兴祖所引《山海经》之文见于《海内东经》,具体条目如下:“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在吴西。”郭璞注:“今成阳有尧冢灵台。雷泽在北也。”[5]382成阳,汉代县名,其地在今山东菏泽东北,郭璞认为《海内东经》所记载的雷泽位于该地。吴承志称:“雷泽即震泽。《汉志》具区泽在会稽郡吴西,扬州薮,古文以为震泽。震泽在吴西,可证。”[5]382吴氏所说的《汉志》指《汉书·地理志》。他根据《海内东经》关于雷泽在吴国西的记载,断定雷泽就是具区泽、震泽。吴氏的结论在当代得到普遍认可,袁珂先生称:“此《海内东经》‘在吴国西’之雷泽,却当是震泽,即太湖。”[5]382雷泽指的是太湖,几乎已成定论。
单从雷泽在吴西的记载而判定所指地域是太湖,似乎合乎情理。可是,如果从《山海经·海内东经》的条目编排考察,又使人对这个结论产生怀疑。排在雷泽前边的三个条目依次如下:
国在流沙中者埻端、玺□,在昆仑虚东南。一曰海内之郡,不为郡县,在流沙中。
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沙、居繇、月支之国。
西胡有白玉山,在大夏东,苍梧在白玉山西南,皆在流沙西,昆仑虚东南。昆仑山在西胡西,皆在西北。[5]379-381
这三个条目所涉地域,是以流沙和昆仑虚作为空间定位的坐标。而流沙又与昆仑之虚相邻。《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5]466既然如此,就可以把昆仑山、流沙作为考察相关地域的参照系。“国在流沙外者”,具体可考的有大夏,位于今阿富汗北部的阿姆河流域;有大月氏,在大夏北,葱岭以西。显然,这里所说的流沙,指的应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至于后边条目提到的白玉山、苍梧都在流沙西,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西部边缘。昆仑虚东南,其地在今新疆和田一带。显然,《海内东经》上述两个条目,是按照自西向东的顺序依次推移。有关雷泽的条目列在白玉山之后,其所处方位更加靠东,应是在今昆仑山以北地区。总之,《海内东经》的条目编排表明,雷泽对于中土而言处于遥远的西部地区,与流沙,即塔克拉玛干沙漠相邻。否则不会把它置于与流沙相关地域系列的末尾,即流沙的东部边缘,而这正是蒲昌海所处的空间方位。《海内东经》雷泽以下的条目,所涉地域均在东部及东南沿海,已与西域无关。因此,雷泽条目成为流沙系列地域的末端。
从《海内东经》的条目编排考察,雷泽的位置应在西域,即流沙东部边缘的蒲昌海,雷泽不在中土。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理解雷泽“在吴西”之语。这里所用的吴字,不是取其常用意义,不是指吴地,而是用它的特殊义项。《方言》卷十三:“吴,大也。”华学诚先生汇证:
吴:戴震《方言疏证》:“《周颂》:‘不吴不敖。’毛传:‘吴,哗也。’《说文》:‘吴,大也。’”……王引之《经义述闻》第二十二《春秋名字解诂上》“附周王子虞字子于”条,“虞、吴古字相通。《方言》:‘吴,大也。’又曰:‘于,大也。’”[6]892-893
吴有“大”之义,其本义是高声说话、喧哗,故引申出表示“大”之义。吴西,亦即“大西”。关于“大西”的具体含义,可用《诗经》的“大东”之称加以印证。《小雅·大东》:“小东大东,杼柚其室。”惠周惕称:
“小东大东”,言东国之远近也。《鲁颂》“遂荒大东”,笺:“大东,极东也。”……皆以“大东”为“极东”。远言“大”,则近言“小”,可知矣。[7]
《诗经》中的大东,指的是遥远的东方,是以中土为本位而给出的名称。另外,对于西域邦国,中土文献对它们的称呼也往往冠以大字,用以表示与中土距离的遥远。夏本指中土西部地区,大夏则是指位于阿姆河流域的中亚邦国,意谓处在比中土西部更加遥远的西方。月氏族本来生活在中土祁连山一带,西迁之后则称为大月氏。秦本中土邦国,处于西部,而远在西方的古罗马帝国,则以大秦称之。吴有表示大之义,“在吴西”,意谓位于大西,亦即遥远的西域。雷泽指蒲昌海,亦即罗布泊,相对于中土而言,它确实处于遥远的西部地区。称雷泽在吴西,这条记载也可证明雷泽位于西域,而不是在中土,解读的关键在于把握“吴”字的特殊用法,而不能用它的常见意义加以理解。
《海内东经》所记载的吴西,指西域邻近流沙的地区,先秦其他文献也有类似案例。《国语·齐语》叙述齐桓公称霸的业绩时写道:“悬东束马,逾太行与辟耳之拘夏,西服流沙,西吴。”[8]这里是流沙与西吴连言,两地相邻。所谓的西吴,也就是《海内东经》记载的吴西。吴西指遥远的西方,西吴则指西部遥远的地方。两者表达的意义相同,只是词序相反而已。《管子·小匡》记载齐桓公率兵远征,“西至流沙、西虞”[9]425。西虞,亦即《齐语》所说的西吴。“虞”字,构形从吴,亦有表示大之义。由此可见,把西域与流沙相邻的地域称为吴西、西吴,是战国文献反复采用的书写方式,《海内东经》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吴有表示大之义,楚辞中可以见到这种用法。《九歌·国殇》首句是“操吴戈兮披犀甲”,姜亮夫先生校注:
吴戈,当从一本作吾科,或吴科。吴科,即吴魁也。《广雅·释器》:“《方言》:‘吴,大也。’《吴语》:‘奉文犀之渠。’韦昭注云:‘渠,楯也。’渠与魁一声之转,故盾谓之渠,亦谓之魁。[10]
照此说法,吴戈指吴科,系大盾,吴字表示大之义。对于《国殇》这句诗,清人钱绎所做的辨析更为深入:
“吾”与“吴”、“科”与“魁”,皆声之转。吴之转为吾,犹吴之转为俣也。《说文》:“俣,大也。”《邶风·简兮》篇:“硕人俣俣。”毛传云:“俣俣,容貌大也。”“吴”“吾”“俣”,声近义同。然则吴魁犹言大盾,不必出于吴,亦不必为魁帅所持矣。[6]893
其所做的辨析极有说服力,“吴”字表示大之义,《国殇》所取的是这种用法。或称,《山海经》出自楚人之手,如果确实如此,那么,运用“吴”字而取其表示大之义,《海内东经》和《国殇》在这方面体现了楚文化内部词语运用的一致性。
《招魂》《海内东经》记载的雷渊、雷泽位于遥远的西部地区,反映的是楚文化对雷神所处地理方位的认定。与此相应,先秦楚辞作品中定向的神游叙事,雷神也都是出现在西方。《离骚》抒情主人公在从昆仑山向天宫神游过程中,“雷师告予以未具”,雷师即雷神,他称自己还未能备办,不能陪同抒情主人公前行。古人想象的昆仑神境、天庭均位于西北方,雷神在这个区间出现,那里是他的家园。《远游》抒情主人公的神游,其中提到“左雨师使径待,右雷公以为卫”,这个阶段的神游是以北斗星所在的方位为起点,而最终“忽临睨夫旧乡”。所谓的旧乡,指楚族发祥地若水,亦即雅砻江一带,位于中土西南边远地区。抒情主人公是从西北向西南神游,在此过程中,雷神充当侍卫,雷师还是作为西方之神出现。
把雷神所处方位锁定在遥远的西方,这种做法在汉代纬书中也可以见到。《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诗含神雾》如下记载:“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牺。”相传伏羲是他母亲华胥氏在雷泽履大迹而生,既然称为雷泽,当然是雷神所居之处。关于华胥,是传说中的西方之地,与中土的距离极其遥远。《列子·黄帝》记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张湛注:“斯,离也。齐,中也。”[11]这是说华胥氏之国与中土的距离极其遥远,不是普通的交通工具所能到达的。关于弇州、台州的具体方位,《淮南子·墬形训》有明确记载:“正西弇州曰并土。”“西北台州曰肥土。”[12]华胥氏之国在兖州之西、台州之北,对于中土而言是在大西北。华胥氏在雷泽履大迹而生伏羲的神话,是以遥远的西北边远地区为空间背景,把雷神所在地认定为西方,继承的是《招魂》和《海内东经》所体现的楚文化传统。
先秦时期楚文化系统中的雷神位于遥远的西部地区,而其他先秦两汉文献,还可以见到对雷神所处方位的另一种记载,它不是位于遥远的西方,而是在中土的东部地区。《韩诗外传》卷十有如下记载: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如下记载: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为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七百里,以威天下。[5]416
郭璞注:“雷兽即雷神也,人面龙身,鼓其腹者。”[5]416这种称为夔的神兽出入水必有风雨,并且有光伴随,其声如雷,显然是雷神,因此,把它的骨头称为雷兽之骨,用作鼓槌。郭璞称夔为雷神,这种结论是正确的。可是,他按照《海内东经》记载的雷神形态来描述夔,则与原文本义相疏离,夔作为雷神不是人面龙身,而是形体似牛,是又一类样态的雷神。
神话传说中有东部雷神,《易传》即把雷的生成空间锁定在东方,《说卦》称:“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高亨先生注:
《说卦》分一年为八季节,每卦配一季节,占四十五日。震为正春四十五日之季节。此季节万物皆生出,故曰:“万物出乎震。”《说卦》又以八卦配八方,震为东方,故曰:“震,东方也。”[15]
这是通过八卦的推演,把雷的生成空间锁定在东方,是出于构造体系的需要,并不符合自然界的客观实际。尽管如此,这种观念对后代的影响却极其深远,人们对气候的解释往往沿袭此说,成为古代的传统理念。
如前所述,先秦两汉文献记载的雷神分为两个系列:一个是出自楚文化,雷神的所在地是遥远的西方,以蒲昌海为背景,把那里称为雷渊、雷泽,雷神是龙身;另一个出自中土的东部地区,雷神或在淮水渡口,或在东海之中,雷神或是龙形,或是牛状。与此相应,雷还被纳入传统哲学的体系中,《易传》把雷的生成空间锁定在东方,这成为古代的传统理念。《远游》也把多种自然神纳入哲学体系中,并且与传统的五行学说多有相通之处。抒情主人公神游东方,“前飞廉以启路”“风伯为余先驱”,与抒情主人公相伴随的是风神。《管子·四时》称:“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其气曰风。”[9]842《远游》对东方所配置的神灵正是风神,与五行说相契合。《远游》抒情主人公神游北方,“召玄武而奔属”,玄武是水神。《管子·四时》称:“北方曰月,其时曰冬,其气曰寒,寒生水与血。”[9]854《远游》对北方所配置的水神玄冥,也与五行说相合。抒情主人公神游南方,“腾告鸾鸟迎宓妃”,传告的对象是鸾鸟,而五行说正是把南方与鸟类相配。抒情主人公从西北向西南神游,“左雨师使径待,右雷公以为卫”,陪伴他的是雨师雷神。《管子·四时》称:“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其气曰阴。”[9]851雷雨并作,正是阴沉之象。《九歌·山鬼》所描写的“雷填填兮雨冥冥”,表现的就是这种现象。就此而论,《远游》把雷神与西方相配,与中土的五行说亦有相通之处。但是,这种编排方式在中国古代并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可,未能成为主流文化的构成因素,反映的是楚文化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