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墨染笔——新时代水墨山水画的笔墨语言构建

西南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韩毓慧

对于新时代水墨山水画的理解与认识应该有传承脉络可追溯。从整体维度而言，它是基于历代精神文明与审美意识叠加而形成的一种时空范畴下的绘画，是在传统水墨山水的基础上形成的具有新时代特色的笔墨语言表现载体，是将人文精神与时代风貌通过笔法墨痕结合画家的内在修养、文化底蕴呈现纸上的具有民族精神传承性的绘画表现形式。毋庸置疑的是，无论传统还是当代山水画，笔墨二者的共同参与是缺一不可的，有如宋代韩拙言：“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山水悉由笔墨而成。”［1］汇聚心中之气于笔尖流露，囊括万物之形于墨内构出，一草一木乃至天地万物皆以笔触的松紧缓急、墨色的浓淡干湿绘出，通过笔墨使其成形，在方寸之间得以表现，赋予山水画生命与意蕴。故而在探究新时代水墨山水画构建途径之前，对当下水墨山水画笔墨表现特点的梳理与分析尤为必要。

一、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表现的当下特点

首先表现为笔墨与色彩的紧密融合。古代画者们崇尚“墨即是色”，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提出“运墨而五色具”的论点，认为墨色是彩色的抽象形态化呈现，因此在传统水墨山水画一路中，极少见到除墨以外的色彩面貌。在当代水墨山水画中，注入色彩的笔墨体系正逐渐形成，色彩的运用已不像此前那样内敛谨慎，而是涵化成了与墨色相映成趣的画面构成元素，增添了作品的感染力与灵动之美。较之画面黑白灰的无彩色系，恰到好处地运用色彩于水墨山水画中赋予了观者浓厚的视觉互补之感。从当代水墨山水画作品中不难发现，画家虽受到西方色彩观念影响，但画面并非色墨并重的呈现效果。在探索色彩的内在魅力、试图拓宽笔墨语言表现力和呈现图式的同时，更多是将丰富的色彩包装成有墨色属性的颜色，使其在画面中与墨色相融，形成以墨为主导、色为辅衬的当代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特点。

其次表现为画家突破传统表现程式、笔墨处理的主观化痕迹明显的特点。纵观历代传统山水画作品，无论工整细致的院体画风，还是挥洒恣肆的写意一派，读画者都能在画前感受到一套严谨的山水画法度。以水墨山水画为例，读者对画中山石用了哪种皴法都能够了然于胸。与古代不同的是，在现代生活的背景下，人们绘画思想得到全面解放，作为水墨山水画寄情载体的笔墨语言亦得到了主观化处理。画家在面对表现物象时，笔墨面貌会因其画面构成、审美差异以及情绪感受的不同而随机应变，不会再被某一固定表现模式束缚，而是服从于画者意识形态上的创作需要。

另外为笔墨语言的个性化表现。此处的个性化包含了整体与个体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方面，笔墨语言的整体个性化表现是指在当代的生活环境与审美弹性下，水墨山水画作品整体呈现出较高画面形式美感与构成符号化的现代笔墨面貌，这与西方艺术观念的相互交融息息相关。对作品整体的画面判断已经从“对不对”转向“美不美”这个维度考虑，所谓形式反作用于内容，笔墨形式的个性化构造也为内容的外在传达提供更好的视觉依据与表现基础。另一方面，个体个性化意指几乎每个山水画家都在个人作品中表现其自身独特的个性化笔墨语言。在人文价值日益凸显的今天，对画家表现风格的包容力也不断被扩大，愈来愈多的艺术家们敢于在这个时代突破笔墨表现“零的空白”，创作出带有画家个性的、有意味的山水画作品。

二、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的新时代构建

在新时代的社会语境下，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的构建问题紧密围绕新的历史方位展开，这不仅是时空坐标中的维度问题，更是在全球艺术视角、当代表现形式、审美旨趣、民族文化需求与人文精神表达等诸多方面，对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提出了新的诉求。一方面，绘画者的心境与身处环境发生变化。古代山水画者作画更多借笔墨抒发自身的胸中逸气，以画作代替纸上文字吐露心声；而当下创作者更多是以热爱生活为出发点的情感表达，欲将祖国的大好河山跃然纸上。钢筋水泥建造的高楼大厦代替了砖瓦修葺的庭院茅舍，一草一木已俨然不能从传统中生搬硬套。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西方绘画思想迈进国门，在多种艺术语言、表现形式的取舍交融间也在不断扩充着水墨山水画笔墨定义的外延。由此可见，面临着多重语境的改变与西方文化的巨大冲击，正促使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构建适应当下的新形态。

（一）从“造化”与生活中探索笔墨语言构建途径

古有唐代画家张璪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主张，其“造化”一词指大自然之意。这八字点明了山水画创作的真谛，也解决了在绘画时出现“仅凭想象创作”的问题。这一艺术理论与19世纪60年代兴起的印象主义观点不谋而合，即追求室外写生的真实性。绘画者自身感悟自然界的能力，决定了其创作的高度与意境的营造。若有绝佳的笔墨功夫与得当的构图安排，但缺失了自然界赋予自身的灵感和创作冲动，将在一定程度上构成创作局限。由此可见，笔墨语言的新时代构建可以从写生中寻得新路径，在对生活有所感悟的基础上，探索不同地理环境下的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变化与表达面貌。一方面，祖国山川幅员辽阔，南北方植被气候区别显著，山山各异，只局限于通过数字媒介技术省去人力气力，潦草将就下来，难免会进入一叶障目的误区。另一方面，师法造化的好处就在于能够在当下体察感悟，察觉风雾雨雪、朝暮阴晴、四时之景的不同变化，给予画者丰富的视觉体验与身临其境时的情感共鸣。基于此，水墨山水画笔墨的表现面貌应是依据不同地域性的呈现而变化多端，能够分明地表现出区域性的差异化，是为现实中真实对象所服务的，而不是忘记表现对象特征，仅凭经验直觉在画纸上随意挥洒，亦不是只会运用某几种固定笔墨去创作程式化严重的空洞的水墨山水画，而是在精神境界和哲理感悟层面，对画家自身文化素养和审美体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是在凝练营造中体现画家对社会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体悟与理想抒发，以及立足本心、摆脱物的束缚以得到无拘无束、纯粹专一的精神境界。“盖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2］

（二）从多形式跨界中寻求创新为笔墨语言赋能

20世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经济迅猛发展，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铁路立交四通八达，自然空间不断受到人工的介入，这些变化体现着身处新时代风貌的同时，也正推动着现代山水画创作者们为笔墨语言在当下实现创新性转变寻求重振方案，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形式表现上就要标新立异或者走向快餐式的无内涵创作。清代画家石涛言“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气所转”［3］，其意为以今人视角构建其顺应当下时代主题的笔墨面貌，使得笔墨价值内涵不落俗套。在艺术呈现多学科、多门类发展的今天，笔墨语言与各类艺术形式相交融的跨界现象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将以笔墨为构成要素的表现外延不断扩大，对水墨山水画表现形式的囊括也愈来愈强。跨界一词，意指从某一属性的事物进入另一属性的运作，本质是实现资源的梳理与融合，跨界应用已渗透到各个行业门类。在水墨山水画领域中的跨界是指在新时代水墨山水画面临新挑战、新机遇、新趋势的大背景下，既要坚持认同笔墨的传统价值，又应兼容并蓄，广泛采纳不同的媒介材料为笔墨语言赋能，体现跨界之下的笔墨语言创新性多元化呈现与发展。不可否认的是，笔墨语言在立足当前的时代语境下正在寻求现代化创新性转变，笔墨语言的包容性逐渐变广，在此基础上以今人视角重新审视笔墨表现力与其他艺术学科、媒介材料、表现技法、色彩颜料等的交互融合的可能性，探索水墨山水画如何贴近时代、表现时代。在对笔墨语言实现当代建构的同时，又能将中国传统艺术资源（如工笔重彩、民间美术、壁画等）进行整合发掘，通过从多媒介多门类的跨界中寻求创新灵感为笔墨语言赋能，从而真正实现新时代水墨山水画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三）立足民族精神实现与全球对话的新时代笔墨语言

新时代是中国画现代化的时代，也是水墨山水画现代化的时代。每每谈及水墨山水画，这门扎根于中国本地土壤的民族艺术，对其定义绝不应是传统古老一派的代名词，而应是反映民族精神与时代风貌的见证者。自古以来，中国水墨山水画以思想道德、文化内涵、民族底蕴和历史沉淀为内驱力，反映着历代山水画家的思想情怀与社会历史环境下的真实写照，以中国绘画艺术精神中的内在传承性体现着中华民族所独有的艺术面貌。既然谈论到当代这个时空范畴，那就不能脱离新时代下的全球化语境。作为中国本土孕育出的山水画笔墨语言，如何在保留自身民族符号与传统文化精神特质的同时又能与国际艺术语言接轨，是新时代下水墨山水画领域前路发展面临的一大挑战。笔者认为，让水墨山水画走出国门不是一味地向世界递去名片，而是立足于中华民族精神的基础上、历代山水画的文脉上，满含着坚毅的文化自信，使新时代水墨山水画笔墨构建与时俱进，扩大中国水墨山水画艺术创作的边沿，丰富笔墨语言的表现内涵，不断提升水墨山水画的海外影响力。与此同时，在绘画艺术不断向前发展的进程中，画家也应当注重艺术精神层面的挖掘，保留笔墨意蕴的底线。在中国艺术精神的传承与发展过程中，水墨山水画的笔墨语言应在传承中求发展，更应注重自身的民族性与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在民族精神中寻求中国艺术精神的时代性内涵。一方面，在如今网络资源发达的时代下，艺术交流和发展是在一个更为开放且多元丰富的环境中展开的，笔墨语言的发展与构建应在世界多方优秀艺术资源中汲取营养，从而取精用宏，别出机杼，创为新法，但最终归于笔墨的民族性与对艺术精神的传承发展上，而非流于表面的视觉感官刺激的创作误区。另一方面，在全球一体化进程中，搭建水墨山水画与世界对话的传播平台十分关键，在传播媒介、渠道以及覆盖面等多种角度上进行多形式的有效国际传播，使水墨山水画以更具体、更直观、更具吸引力的方式走出国门。面对多元化艺术观念的交融碰撞，新时代下的水墨山水画家应采取兼容并蓄的心态，立足中国绘画艺术的精神内核与内在传承性基因，以笔墨语言的中国化为本，在民族精神的基础上转化为可以和全球对话的国际性笔墨面貌，以墨染笔表达对中国传统文化、民族精神的理解，展现水墨山水画面中蕴含的人文精神与现实关怀，体现与新时代中国水墨山水画相适应的笔墨语言环境。

结语

构建适应当下的水墨山水画笔墨语言需从创作者的意识形态转化、实践经历感知、跨界形式创新以及面临全球化趋势下的多维度探索等方面着眼，是对笔墨语言价值重新审视的过程，同时也是思考如何通过笔墨的牵动使中国山水画立足于世界文化之林的过程，其担负着凸显民族文化内涵、呈现当代山水画新面貌的重要使命。笔者认为，笔墨语言的新形态构建不应是丰墙峭址、浮泛无根，也不应是对传统模式的陈陈相因，而是要在前人开辟出的“康庄大道”后寻一处“桃花源”，为创作者自身内心底蕴、文化精神所存，以个体独一无二的笔墨语言别开生面，由此可以解决目前一些作品“先天不足”、华而不实的症结。与此同时，当代山水画家应重视生活感受与人文精神的表达，留心身边大自然赋予的美，敢于尝试运用多种笔墨语言为表现对象服务，通过画面传达给观者以现实关怀和时代精神，从多形式跨界中寻求创新为笔墨语言赋能，而不是玩弄技巧、远离生活的笔墨挥洒。立足当下，以今人视角展现新时代下的地理风貌，发掘笔墨语言上的艺术精神传承发展与时代价值，突出时代主题的构成形式，保留创作者自身的内在本真，实现与全球对话的民族性语言表达，只有这样，水墨山水画中蕴含的笔墨语言才会在日新月异的时代洪流中熠熠生辉，构建出真正反映新时代的笔墨价值与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