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
年轻时有两次事故,
两次摧毁你:
一次是车祸,一次是爱情。
你用一生来拼接破碎的自己。
你已习惯迎接常新的疼痛,
不然用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每一幅画都是一块碎片,
之间隔着焦灼的空白,
你的身体即那跳荡的伤口本身。
那么多的弗里达无处安放,
那么多的碎片,
折射着人间的悲欢。
你短暂的一生活过的不仅是此世,
太多的痛苦,太珍贵的欢乐……你说:
“愿离去是幸,愿永不再来。”
没有别的声音,这里
只有此起彼落的鸟鸣。这些空气中的斑点,
表达出了真正的寂静。
我不相信有绝对的完美。我信任
那些有着少许杂质的事物。
如同我们灵魂中的善和爱,
总游动着一些我们试图剔除的欲念,
仿佛是为了一次次激活它们。
曾有建筑工人跟我说过,在高高的
烟囱上作业的时候,
即使无风,也会感觉烟囱大幅度地晃动。
真正的平衡,那让我们稳定下来的,
其实一直在路上,
在不停地寻找和确认中。
逝者来到梦里,回忆中,
逝者出现在房间里,走过的街道,
手上的器物间。
活人越来越少,逝者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逝者,
啃噬你,拖曳你,
仿佛置身于一个更幽深的洞穴。
这实在的生活,这切肤的现场感,
来自于逝者。
更多的逝者聚集着,
支撑住身上渐衰的部分,
所以你说话,越发深沉,
响着含混的回声。
这回声提示你的一生之空。
你只好去寄身于更多的逝者,
在家谱间,在书页间,
在空气中……
唉,这一生多么绝望,
不是因为死,而是看见
逝者如长江水浩浩汤汤,无穷无尽……
那年族里迁坟,挖掘机刨开墓穴,
每请出一位先人,就往坑里扔一只萝卜。
三爷说,一只萝卜一个坑。放一只萝卜,
就是为离开的家门挂上一把锁。
当一个人走了,他的位置就该空着,
或者,他就一直住在那里。
即使每一個亡灵,也各据其所。
每一次在人潮中,看那千万张陌生的面孔,
总想到人浮于世,太多的相遇,
只若水面的蜻蜓掠影。
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弹丸之地,像一只萝卜
一个坑那样,也有自己的空缺。
像一种护佑。像一种深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