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后康梁组建国民党史实发覆*

2023-04-07 04:14安东强
广东社会科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改组宪政康有为

安东强

作为一个政党名称,“国民党”是20世纪以来国人最熟知的两个政党名称之一,常常习惯性指称以孙中山作为党魁的“中国国民党”,即从清末同盟会改组而成的国民党,及后又次第改组为中华革命党、中国国民党的政党。有意思的是,若论国人率先以“国民党”之名组建政党,恰为孙中山在清末民初的政敌康有为与梁启超(历史上二人合称“康梁”,后面行文简称从之)。

在通行的历史叙述与认知观念中,清末时期康梁的政治活动以保皇、君主立宪为宗旨,先后组织保皇会、帝国宪政会等政治组织,似乎很难与“国民党”联系在一起。历史事实的吊诡之处在于,恰是辛亥革命后进入共和的第一年开端,康梁立即着手将海外由保皇会改组的帝国宪政会改建为国民党,作为从事政党政治、谋开国会、角逐政权的政治工具。

然而,由于康梁组建的“国民党”后来另改其他党名,且鉴于“国民党”党名反为政敌中国同盟会改组时所攘夺,在事后似颇有些羞于启齿,以致相关史实隐而不彰。加之此事为康梁政治分野的一大关键,在康梁先后逝世后,友朋及后人编纂年谱时虽有记载,但多点到即止,比较简略,加上《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油印本)》流传不广,此事亦未引起学界深究①关于梁启超年谱的编纂及流传史实,参见赵丰田为《梁启超年谱长编》所撰“前言”(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及狭间直树教授的研究(狹間直樹:《近代東アジア文明圏の启蒙家たち》,京都:京都大学学術出版会,2021年,第315—343页)。;或以政治失利而讳言实情,反以公开的表象立论,将梁启超回国组党引向拥袁的论调,隐去康梁海外、海内双向组党及实际联合黎元洪的秘密行动,如1952年康门弟子伍宪子所著《中国民主宪政党党史》对帝国宪政会改组国民党的论述,将此事置于不太重要的地位,仅仅一笔带过。②伍宪子:《中国民主宪政党党史》,美国旧金山:世界日报社,1952年。以当事人追述往事,其意见更易误导后来人的认识。

由于先入为主的政治偏见,康梁组建国民党之事较少引起海峡两岸学界关注。直到1982年,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从康有为家属捐赠的文书选编《康有为与保皇会》,披露几份帝国宪政会组建国民党的重要文告及信函。③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这些资料很快引起章开沅先生的注意,随后在《同盟会会名探源》一文中指出不仅革命党组织同盟会受日本民党组织影响,而且保皇会亦受影响,“还有一件过去未曾发现的事情”,即康有为1912年2月19日致书海外,将帝国宪政会改组“党名为‘国民党’,旗用五色”④章开沅:《同盟会会名探源》,《辛亥革命与近代社会》,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26页。同时期张玉法所撰《民国初年的政党》亦有涉及(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1985年;长沙:岳麓书社,2004年)。。或许囿于固有观念认知,或因此事原委较为隐秘,且相关文献过于分散,这使得康梁组建国民党的缘起及废止的史实迄今仍然不太清楚。

本文在《康有为与保皇会》文献汇编和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依据近些年来先后整理出版的《康有为往来书信集》《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梁启超全集》等文献中涉及康梁改组国民党史事的信函资料,同时结合海外保皇派、革命派的报刊,大体能够呈现这一隐僻史实的来龙去脉,并且得以揭示康梁在清帝逊位后同时谋划整合海外、海内政治力量角逐中华民国政权的秘密布置,为深入理解从帝制到共和的政体变革后各方政治力量的因应举措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一、改党名为“国民党”

在康梁一派的历史叙述中,从强学会开始,他们一直是中国政党的最早发起者。在经历庚子勤王失利后,随着清朝预备立宪运动的展开,他们因应国内政治风潮,改组保皇会为宪政党,一方面秘密联合国内立宪势力组建大党,另一方面运动清廷亲贵谋求开放党禁,希望角逐国内政权。在辛亥革命后,康梁抛出的“虚君共和”主张和各类谋划活动落空后,迫于清帝退位的大势,只得以将希望寄托于政党政治,欲以组建“国民党”来挽回政治上的颓势。⑤陈长年:《辛亥革命中康、梁一派的政治活动》,中南地区辛亥革命史研究会、湖南省历史学会编:《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青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选》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李永胜:《清帝退位前夕梁启超与袁世凯关系》,《历史研究》2000年第6期;桑兵:《辛亥康有为的虚君共和论》,《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安东强:《辛亥革命前后康梁在国内的谋划活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

1912年初,康梁以“国民党”重组海外政治势力,并非偶然和独立的历史事件。在刚刚经历从帝制走向共和的千古制度变局之际,至少有三个不同政治团体欲以“国民党”为名组党(此外还有“统一国民党”名目),虽党名相同,但政见、宗旨却存在巨大差异。不同政治团体,甚至彼此对立的政治团体,不约而同借用同一党名“国民党”,在这个问题上呈现出的多元趋向,无疑是近代中国社会“多歧性”的一个缩影。

作为一个政党名称和政治概念,“国民党”在清末起初用来译述外国政党活动,后为国人所接受,以之来组党。据《申报》检索系统,早在1892年,即有报道以“国民党”记述日本政争新闻,如《蛉岛采风》记称:“此次选举议员,自由党与国民党意见不合,视若仇雠,咸以争强为事,因打架而致命者,彼此皆有,迄今尚未罢息。”①《蛉岛采风》,《申报》1892年2月19日,第2版。在清末立宪风潮之中,国人译述外国“国民党”的史迹颇为频繁,不止邻国日本,尚有英国、法国、俄国、爱尔兰、南非、埃及、波斯等国政党中的“国民党”,其中固然有可直译为“国民党”者,但亦有意译者。

清末译述外国新闻中的“国民党”所涉相关史迹真伪固然为一个问题,但更准确地反映出当时国人对“国民党”在政党政治中的两种定位:一是相对于执政党的“民党”,以伸张“民权”为政治诉求。1903年1月12日,针对日本天皇解散议院议员之事,《申报》发表评论,称“民权之说乃渐兴,而党人之祸乃渐炽。夫日本之开议院岂真欲委其权于下民哉,而民气嚣张,以为人既生而有自主之权,何可受人约束,于是彼立自由党,此立宪政党,彼立改进党,此立国民党,大张旗鼓,迭相称雄,而向之患民气郁而不宣者,今乃转而患民气之凌竞奋厉矣。”②《观申报所登日皇解散议员事率笔书此》,《申报》1903年1月12日,第1版。二是因应革命而生兼具“革命党”与“民党”双重性质。如1908年于式枚考察普鲁士宪政情形,所述普鲁士“国民议会”缘起时称:“当法国之再倡革命也,其势益震,诸国民党蜂起,而柏林巿民和之,举代表人诣王宫,求开国民议会”③《于使考察普鲁士宪法清单(三续)》,《申报》1908年10月27日,第2张第2版。。受域外政治形势影响,1905年孙中山在日本组建中国同盟会,就是希望兼具“民党”与“革命党”双重性质,故报刊、主义均冠之以“民”。④邓慕韩:《追随国父之回忆》,《三民主义半月刊》第10卷第3期,1947年4月15日,第25页。

在以“国民”之名组建政党方面的政治嗅觉,康有为同样表现得相当敏锐。1906年(即丙午年)保皇会因应预备立宪风潮初步改制,康有为就主张冠以“国民”之名,改组为“国民宪政会”,并向各埠发布文告。然而,与国内立宪派联系紧密的梁启超却接受熊希龄的建议,主张将保皇会改组为“帝国宪政会”,后因接纽约《中国维新报》消息,得知保皇会已先期改为国民宪政会,于是询问乃师“何不用帝国之名,而用国民之名耶?岂不赶不及耶?窃以为及今改之,未为晚也”⑤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374页。。于是遂有1907年国民宪政会再易名为帝国宪政会之事。

东亚世界正式以“国民党”之名组建政党,或为1910年日本宪政本党改组为立宪国民党。对此邻国要闻,《申报》亦及时报道,称:“日本政党暨立宪国民党于西十三日举行结党式,领袖大石正已君演说”⑥《电七》,《申报》1910年3月16日,第1张第4版。。此事似对1912年中国各方组建“国民党”有较大的影响。⑦章开沅:《同盟会会名探源》,《辛亥革命与近代社会》,第425—426页。

辛亥革命之际,康梁一方面向国内宣扬“虚君共和”主张,希望在清廷“十九信条”的基础上维系君民共治的实质政体,另一方面则暗中联络南北各方,寻求政治上的合作和谋略个别省份。①参见桑兵:《辛亥康有为的虚君共和论》,《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王庆帅:《以衍圣公为虚君:康有为在辛亥鼎革之际的一项政体设计》,《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9年第3期;安东强:《辛亥革命前后康梁在国内的谋划活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当既定计划落空后,国内同仁纷纷建言应速联络各党派,组建一个新的大政党。在1912年2月12日清帝逊位诏书颁布后,此事迅速提上康梁的议事日程。

至迟2月初,康梁已经在商议改组政党事,但不幸二人发生重大分歧。在2月7日梁启超一封文采斐然的复函表示致歉后,9日康有为复书称“忽省复书斐然,其文与前书相敌,循诵展视,为之欣笑,真古人所谓以翰墨为勉劳矣。今与尔偕隐,共事述作,无复有歧”,看似流露出一副共隐退的心意,实际上仍要与梁商讨改党事,表示可以接受梁建议用“党名‘中国宪政’四字亦佳,非以党名咎汝,乃解吾非不虚受耳,勿误会。然可再思,慎□乃发”②《康有为复梁启超》(1912年2月9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49页。。由此可见,关于组建新党的党名,梁曾主张“中国宪政党”,而康则不以为然,至此虽以为“亦佳”,仍考虑再思议新名。

2月13日,即清帝逊位诏书发表的第二天,冯翼年、梁炳光致函梁启超,提出“不可不速决定”的两大问题:一、速与袁世凯合作,“发表政见,组织政社,收拾北方士夫及南方不附同盟会之诸派,可以成一极大极强之团”;二是速做政党之事,“此后中国必成为政党世界”,应积极扩张党势。康有为虽直接在“政党世界”上批语“吾恐即复为专制帝政耳”③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10册,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4704、4706页。,但已与梁启超合议重组海外政党事宜。

他们至迟在2月16日已确定了采用“国民党”之名。因澳大利亚悉尼(雪梨埠)保皇会机关报《东华报》刊载改组政党广告时称“阳历二月十六日,奉总长来电,本会名改称国民党”④《本会广告》,《东华报》1912年3月9日,第2版。。或因电报线路影响,远在美国的徐勤向各埠致书时却称阴历“十二月卅日”(2月17日)才得到康梁处电文,命“将帝国宪政会改为国民党,并暂悬五色国旗”⑤《林任之致康有为》(1912年2月29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468页;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336页。。在这一辞旧迎新的时间确定党名及旗帜,显是有意为之。这表明康梁决定使用“国民党”之名比此前认知的还要早上几天。

2月19日,在阴历新春的第二天,康有为正式向海外发出《致各埠书》,宣告称该党十四年以来,“初期望之舍身救民之君主,故己亥至乙巳七年,吾会以保皇为名者,以反对虐民之后党也。中期进行望为立宪之政体,故丙午年吾会改去保皇名义,而以国民宪政为名。丁未年众议行君主立宪,故复定名曰帝国宪政。”⑥康有为:《致各埠书》(1912年2月19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367页。现因清帝已经逊位,南北和议已成,五族统一,虽未参与破坏之功,但当谋将来建设之事,故应因时而变。其改组之法:

惟今国体已非君主立宪,今特复丙午前旧名,定吾党名为“国民党”,旗用五色,合五十族,亦吾党满汉不分之始志也。惟吾同志无愧国民,勿以功名不己出而灰心,勿以

党势不得权而易志。中国图强,后事至大,努力奋厉,同奏新勋。①康有为:《致各埠书》(1912年2月19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368页。

康有为在公告中特地强调党名“国民党”乃“特复丙午前旧名”,即指“国民宪政会”而言,即强调以“国民”为主体,既是对此前熊希龄、梁启超建议用“帝国宪政会”名称的否定,也是对梁启超新提“中国宪政党”名称的否议,坚持了自己在丙午年的“卓识远见”。

康有为的《致各埠书》也为该派党众在辛亥革命之役中缺乏实质表现作了政治转圜,以破坏与建设之分,鼓舞海外同志“勿以功名不己出而灰心,勿以党势不得权而易志”,希望能够挽救该党在海外各埠的政治危机。

二、海外各埠改组反响

1912年康梁欲以重组国民党来挽回海内外政局的失利,尤其是重聚海外华侨的人才与财力。在康梁看来,此举无疑是败中求胜的妙招。问题在于,海外保皇派各埠对康梁在辛亥革命之际的政治期望远不止在海外重组政党,这是决定各埠改组进展顺利与否的关键。

自辛亥武昌战事爆发以后,海外华侨也一直密切关注国内政治形势的进展,无论是原来的保皇派,还是革命派,均期望自己支持的政治势力能够积极参与其中,最终获取新政权的政治主导地位。随着辛亥革命推翻帝制的巨大成功,海外华侨受到极大鼓舞,对共和革命的热情空前高涨,愿意投身国内建设。②张应龙主编:《海外华侨与辛亥革命》,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50页。这种形势变化导致保皇派内部已然有分崩离析之势。

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建立之后,海外革命党人纷纷举行庆祝活动,如旧金山革命党人还举行游街庆祝典礼。相较之下,旧金山的保皇派自然相形见绌,据革命党人报称:“本埠天后庙之保皇会向有匾额一只,题为‘帝国宪政会’。今知民党势大,不敢恃顽再抗,且其主人已预徙热河,亦为吾党所吓煞。自知无力,遂不得已将该匾额除去,以示投降之意。行人见其如此,亦已知机许之。”③《本埠保皇会之投降》,《少年中国晨报》1912年1月7日,“本埠新闻”,见[美]方李邦琴主编:《孙中山与〈少年中国〉:从美国当年的报纸看辛亥革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1页。所谓“投降之意”,不过是革命党人趾高气扬的政治想象,但所述保皇派党众一度不敢撄革命之锋,或为海外各埠的普遍情形。同样,新加坡“此间同志日受揶揄,忍无可忍,惟有吞气耳”④《陆敦骙致康有为》(1912年4月7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284页。。

然而,康有为仅以“勿以功名不己出而灰心,勿以党势不得权而易志”两语轻松带过,实难以安抚海外党人的愤愤不平之心。1912年4月,时在美国主持海外党务的徐勤借批评梁启超之机,对海外党众离心情形整体论之,称:

远久迟迟而行,不知何故,自去年八月偌大风潮既不与其事,今复迟疑不决,观上海报所刊告白,政党纷纷而出,我尚寂然,不独令党外人轻视,即党内人,亦以为骊山烽火,无不心灰意冷矣。弟子在此虽有苏张之舌,无能为也。究竟远不知何故,弟子百思不得其解,乞即促其行。港中同志因远不行,无不大愤,各埠亦然,弟子亦不能为之解。当去年十二月和议未成,远如北行,则今日阁席必分一席,今若丧家之狗,无所归宿,言之气结。⑤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6页。“远”即梁启超,曾字孟远;“去年八月偌大风潮”即辛亥革命。由此可知,海外党人对于康梁未能回国积极参与辛亥鼎革之际的政权角逐颇有非议,所谓“心灰意冷”“大愤”“气结”之语,大抵能够反映各埠保皇派党众的普遍心理。

至清帝逊位之后,康梁选择在阴历新春之际颁布改组国民党的布告,至少给了望眼欲穿的海外党众一个振兴党务、角逐政权的振兴之机。

较早于2月16日接电改组国民党的澳大利亚悉尼埠党众,则积极在机关报上发表广告。因《东华报》为周刊,接电后新春号已排定发行,即于次期(1912年3月9日)发表两份声明,一份以“雪梨宪政会”名义发布改名“国民党”的启事,一份则以“宪政会一份子广告”名义发布《宪政会非保皇会》的声明。

《宪政会非保皇会》首先否认外界传言“保皇会招兵”及“在城市井中下毒”之说,其次则述保皇会成立的历史与主旨,然后声明自七年前已改组宪政党。细察其声明,则与康有为《致各埠书》意趣颇有不同,虽共同强调在改宪政党后已脱去保皇之名,但更强调是“解散保皇,而改为宪政”,“吾党连年来,书电百千,力争民权,力争国为公有,与革命共和之宗旨,无有异也。但恶生民之涂炭,恐外国之瓜分,故不用破坏之手段,而用转圜之手段,所行不同者在此耳。”接着又以中国王朝易代及外国政党变更为类比,表示“各国党派之随时变迁,至通例也。日本今之国民党,从进步党而来,其政友党,从自由党而来”,“各国党例,既变党名,即与前党不属,如宋元明清之变朝然,万不能谓后朝为前朝也。”最后声称“七年以来,中国无保皇会之名,亦无保皇之迹,更无保皇之员。然则谓有保皇党招兵,谓有保皇党下毒,则谁为之耶?”①《宪政会非保皇会(宪政会一份子广告)》,《东华报》1912年3月9日,第2版。这两则声明的广告持续在各期刊布,一直到5月间。

对于澳大利亚保皇派改组国民党之举,墨尔本的革命派很快给予了政治嘲讽。他们在机关报《警东新报》上刊发题为《康梁之国民党》的评论称:

中国革命成功,建立共和政体。民国也,固合多数民国,无论何党,非破坏共和者,概容纳于民国范围之内。康梁初进虏廷,组织一保皇会,厥后一变而为保皇党,再变而为宪政党,迄今民国成立,乃三变而为国民党。同是国民也,有君主国之国民,有民主国之国民,界线不容不辨。康梁素抱君主立宪宗旨,今竟改为国民党,其为君主国之国民欤?抑革面洗心,为民主国之国民欤?党康梁者,须反其本来宗旨,而勉为共和民国之新国民。②《康梁之国民党》,《警东新报》1912年3月16日,第3版,“时评”。

其意十分明显,一是讥嘲康梁为政治投机分子,二是讽刺康梁在共和政体建立之后,并无资格使用“国民”名义组党,毕竟1906年时康有为的“国民宪政会”中的“国民”肯定是君主国之国民,三是劝勉澳大利亚保皇派放弃原来宗旨,努力做中华民国的国民。

不仅如此,澳大利亚革命党人“敌胡”还很快编写了新戏文《康有为议改宪政会为国民党》,对康梁改组国民党之举极尽嘲弄之能事,以“杂白”称“闻得中华民国立,未知我党臭味如何”,而“康白”对曰:“臭气难掩,尽人皆知,保奴坐在一旁,且听老妖一言可。”以“康唱”“时事变迁日日新,好将宪政改国民”为应对时局、安抚党众之策。③敌胡:《康有为议改宪政会为国民党》,《警东新报》1912年3月23、30日,第9版,“班本”。此戏文自3月23日首刊,至次期3月30日刊毕。

相比较而言,澳大利亚保皇派改组国民党虽遭到革命派的讥嘲,基本还算顺利,而一直作为保皇派要地的美洲,其改组政党的情形更加波折。2月17日接到康梁电示的徐勤,对如何将该处宪政党进行改组并没有切实办法,但他立即修书通知美洲各埠改组。3月14日,《徐士芹公开信》中提到:“前月得接康总长来电云,宪政会名改为国民党。顷将寄到布告公函,已由纽约《维新报》转寄各埠,想经察览,乞贵埠即照行。”①《徐士芹公开信》(1912年3月14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473页。由此也可见美洲各埠接收改党公函情形,即由纽约的《中国维新报》承担枢纽之责。

加拿大温哥华支部接到徐勤函后,立即召集该处同志宣布此事。此时在国内革命风潮的冲击下,温哥华保皇派内部出现严重分化,一部分“叛出”保皇派的党人如黄孔昭、黄良、孙正邦、李世璋等仍出席会议,声明反对改组新党用五色旗,甚至“献议用孙汶旗”,自然遭到其他与会人员的反对。即使仍然决意追随康梁步伐的党众,对于改组为国民党一事,亦不以为然,“有许多同志欲复用国民宪政会名”,所谓的“叛奴”黄孔昭则“倡议用中华民国宪政会名”,居然“多数和之,当时作为议案”。次日再次开会商议,“又有多数同志反对之者,谓要遵总长命,改为国民党,以归划一,吾党海内外林立,非仅有云高华也。此后决议改用国民党,将前案取消,断不用国民宪政会名也”②《林任之致康有为》(1912年2月29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468页;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336页。。关于温哥华埠改组国民党的情形,其首日会议或许更能反映温哥华党众对康梁在辛亥革命之际作为的感情,次日会议显是部分党众经过冷静后的理性选择,以党内大局为重。

温哥华埠保皇派虽然历经波折还是遵命改为国民党,但党势发展堪忧。据该埠党众林任之分析称,主要来自敌对党及“一群叛奴”的挑衅与压力,“美洲各埠对党与吾党为难,而最可痛恨者,莫如云高华”。曾在改组会议上主张用革命党旗帜的黄良,在改组前的除夕当日,乘保皇派党众不察,胆敢将孙中山旗帜高悬于保皇派会所“约半点钟之久”,后来双方交涉,“几至打架,后彼认错乃了。闻由李世璋、孙正邦所主使,此等人不手刃之,此恨终不能消”。其他“叛奴中最生是非者,又以叶晓初为甚,固狗彘不食其余者也”。尽管生存处境不佳,在去电确认暂用五色旗后,温哥华埠国民党即制定五色国旗,将保皇会原用的“龙旗则束之高阁,以为纪念”③《林任之致康有为》(1912年2月29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468页;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336页。。

相较于温哥华支部而言,温哥华保皇会总会改组则遭遇党内更大阻力。3月6日,温哥华总会的蒋柰致函康有为,明确表示反对改组为国民党,称“本总会得徐长书改国民党,曾邀齐集议。惟孔照提议改中华民国宪政会等言,弟甚不赞成,此议亦作罢论”,“本总会决要改国民宪政会便符宗旨,若改民国宪政党,则被人嘲笑投降矣。宁愿无党,决不公认也。”态度可谓强硬之至。但对于改用五色旗,该总会并不反对,“已定造八支,分寄各埠,俟开国会日一齐挂五色旗可也”④《蒋柰致康有为》(1912年3月6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472页;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677页。。

强硬反对改组国民党的背后,实是缘于海外党争的诸多怨气。蒋柰后来称:“去岁反正后,被行者之党、致公堂之伪革命下流而攻击吾保皇之名目者,非预备对待之法,则被扰不堪也。前与华英报斗不能胜,今彼之势力如此之焰,而吾党不能败,此天之扶助也。吾党贼投入同盟,实立心推倒本党而遽行散之,非拼死力抗之,则总会倒而各支会散矣。”之所以能够在革命浪潮的冲击下尚能维持不倒,大概并非“天之扶助”,仍是他们一批党人“常川往来云、域、乌之三埠,暗与数热心同志谋为扶持之方”,可谓“苦哉”①《蒋柰致康有为》(1912年6月12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678页。。同在加拿大总会的经可亦观察到“本总会自革命起义以来,会员将散尽,尚有寥寥之数,实难维持”②《经可致康梁书》(1912年3月5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470页。,正可印证林任之、蒋柰所言。

康有为致海外各埠函电仅言及改组党名为“国民党”,即只有中文名,未议及西文名。3月14日,《徐士芹公开信》中也称:“至于西文用何名,来函未有言及,已驰函询问一切”③《徐士芹公开信》,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473页。。据徐勤6月25日致该各埠同志书中称“吾党昔名为帝国宪政会,今改为国民党,其西文用何名字,已于前次公函敬告一切”④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3页。。然而学界迄今尚未见到徐勤所言的“前次公函”,因此也未能追究到其西文名称。不过,据海外国民党的启事,或可解决这一问题。

是年5月11日,保皇派在悉尼的机关报《东华报》刊布了《国民党启事》,称:“本党承总会长命,规复丙午年所定‘国民’名义,从前保皇、帝国宪政等名目,一概取消。以后各埠同志同胞,有函件与本会交涉者,请按照国民党中西字名目行用为祷。”其西文名称即为“Nationalist Association”。雪梨国民党会所,即设在雪梨正埠左治大街第158号门牌《东华报》楼上。⑤《国民党启事》,《东华报》1912年5月11日,第2版。

海外各埠保皇党众虽已陆续改组为国民党,但在革命风潮的冲击之下,处境亦不乐观。在美国主持党务的徐勤看来,大局已定。5月28日,他致函康有为称“只有速组政党一事而已”,但仅仅改组为国民党远不够,须要深入内地活动,“同志望吾党在内地进行眼将穿矣,而始终无一实事,令弟子何以措词,筹款则函电交驰,而坐以待毙,宜乎外人之目为马扁矣”,并以“可痛”概之。“马扁”即指当时坊间编纂《大马扁》一书,影射康有为以“骗”行世。而乃师康有为览书后,亦表示“愧欲死”,“且以为马扁,尤可痛难受”,经过反省后,认为“然细思吾等一事不办,难怪!”但又将希望寄托在早日定国民党党章及注册二事上,称:“吾党不急急出党章注册及回电数事,以至各埠之心必散,亦无可怪异,速发党章并注册以救之。”⑥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7页。

不过,康有为并不自为此举,而是托给梁启超办理。他函告梁启超海外党务情势,表面自责,实则切责梁耽误党章及注册事宜。函称:“近者连接外埠书,皆极怨散之言”,“十余年辛苦经营,今真尽矣。呜呼!从前乱时,吾等犹可以不破坏自解,今者各处党发如麻,而吾党无声无臭”,“安得不令人愤绝望绝而散”。虽将海外党众改组国民党,“但候一党章”,“适汝无暇,展转至今。吾不自为,吾之罪也。真误事机矣。”康表示“大约今党内无人不恨吾两人”,自己“坐卧于是,愧恧欲死”,责梁称“汝亦然,岂无愧?”对于海外“且人言以为马扁,真难受也,难受于势既萎缩尽,于理又愧死”⑦《康有为致梁启超》(1912年6月),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655页。。党章事后亦拟定,6月25日,徐勤致函各埠告知“得康、梁两会长寄到吾党更定章程,今特呈上,乞布告各同志照行可也”⑧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3页。。

然而,康有为通过变更党名、颁布章程来重组海外党众的努力,终难挽回海外党势的颓败。实际上,面对海外党众的批评,他并非不知道问题所在,只是始终秉持帝国宪政会时期海内、海外不同的组织形式与名称,仅以康梁二人作为海内与海外关联的枢纽,加上康梁二人迟迟未能回国组建国内政党,表现出角逐政权的积极作为,最终结果自然难以满足海外党众的政治期望。

三、为他人作嫁衣裳?

总体而言,康梁较早组建国民党却又发展党务不利的因素很多,若从政党组织形式上来讲,问题的症结大概在于执泥于海内与海外的分离。在1906年保皇会改组时,梁启超就提出组党应注意海外与海内的分别,“所以必须分者,一则以我海外之事,万不能令内地人知,万不能令内地人与各埠直接通信。二则改名之事,必须宣布(在《时报》及《丛报》宣布),宣布之后,人人知帝国立宪会即旧日之保皇会,推行内地,究有不便。故不如改名而另立一会,其会拟名曰宪政会,而海外之会则为帝国立宪会”,“海外会员拟亦招之并入海内之会,其不入者听”。在国内的宪政会,由梁启超出名主之,康有为不出名,“因内地人忌先生者多,忌弟子者寡”,由康有为暗中主持,会长之位则虚以待之。①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370、373页。故而后来康梁一再向海外党众宣称在国内活动的政闻社、帝国统一会、宪友会皆为本党组织,而这些组织只有通过康梁才能进而与海外的帝国宪政会进行政治联络。至1912年组建国民党时,康梁仍然未将海外、海内党务打通,希望保留原有的政党形式。所以,他们先在海外将帝国宪政会改组为国民党,然后另外图谋海外国民党的国内政党形式,但未必会同样以国民党之名名之。

如果说辛亥革命之前康梁作为清朝逋逃之人,在国内行动“究有不便”,不得以才隐讳其海外组织,避免影响国内组织的公开活动,那么辛亥革命之际,随着党禁的解除,康梁本不必再以原有的政党形式在海外、海内开展活动。只是辛亥后政党的重心必然转入国内,国内各政治势力也纷纷向康梁抛来橄榄枝,为了避免为他人作嫁衣裳,康梁二人不免举棋不定。

尽管此前康梁一派与政闻社、帝国统一会、宪友会的要人经常互称“吾党”,但彼此更多是达成政治上的共识,在组织上恐怕是各自为战,自说自话。换言之,康梁虽向海外党众声言政闻社等为其党在国内活动的政治组织,却根本无法掌握国内组织的实际事务。双方虽在政治活动中彼此倚重,但在组织上实处松散的分离状态。即使辛亥革命之际康梁积极回国,究竟是能够掌握这些政治组织,还是为这些政治组织所利用,其间也有极大的区别。

就在康梁改组海外组织为国民党前夕,国内原来的宪友会也面临着重新分化整合的问题,所谓的立宪派人士更是纷纷重新选择政治前途。1912年1月,原宪友会成员汤化龙、林长民、孙洪伊等人在上海发起共和建设讨论会,即由孙洪伊介绍梁启超入会。汤化龙等人多次与梁启超书信往还讨论政治前途,“隐然有以先生为该会党魁之意”②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13页。。

对于梁启超与汤化龙等人的密切联系,康有为了然于胸。后来梁启超在国内的“吾党”中人关于监督财兵问题的观点,引起康的不满,他致函梁,一方面要梁启超去电争之,另一方面则“欲以国民党名争之,万一不得已,恐攻伤汝交”③《康有为致梁启超》(1912年5月20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652页。。在此前后,梁启超撰写的《中国立国大方针商榷书》《财政问题商榷书》两书,均由共和建设讨论会于上海刊印发行。以梁启超与共和建设讨论会这样紧密的联系,表面上看起来康梁在国内组建的政党要嫁接在共和建设会,实际则不然。

在辛亥武昌战事爆发后,康有为曾将国内政治前途命运寄于黎元洪一方,他通过致书黎元洪、黄兴、汤化龙等人,来阐述其“虚君共和”的政治主张。①桑兵:《辛亥康有为的虚君共和论》,《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第78—79页。还向海外党众称:“此次武汉之变,实吾宪党汤化龙为之。”在袁世凯与南方民军对抗的形势下,“至于吾党,两面皆中立,它日国会开时,吾党终为一大政党”②《康有为致慧儒、衮孟》(1911年12月28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765页。。如何成一大政党,其在内地活动的眼线提出建议:“今日与佛苏谈及政党事,据云黎元洪已发起民社,内中多立宪党人,又多军人,黎为人忠厚可用,吾党今日当联之以敌孙。”③《佚名致康有为、梁启超》(1912年1月),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822页。即主张要联合黎元洪、汤化龙等人收拢国内政治势力,从而与孙中山领导的革命派进行抗衡。

按照梁启超的分析,辛亥革命之后“今国中出没于政界人士,可略分三派:一曰旧官僚派,二曰旧立宪派,三曰旧革命派”,欲组织“健全之大党,则必求之旧立宪党,与旧革命党中之有政治思想者”④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17页。。在共和政体、政党政治的时趋催动之下,国内政治势力与组织分化组合特别频繁,无疑是民初政党乱象的重要原因。康梁其志甚高,一度不仅要谋求成为一个大党,甚至想要将新旧各派分别收拢,由康有为领袖旧派,梁启超则组织新派。他们曾将此议告知徐勤。徐勤明确反对再将海内政党分成两派活动,复函称:“来示云内地新旧两派有分立之意,夫子与远分领之。此事弟子极不以为然,令海外同志无所适从,起点既异,必无再合之理,此事乞细思之,勿后悔也。”⑤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6—627页。揆诸史事,此议确未进入实施层面。

康梁为何会有此议,不得而知,但极有可能与“新派”忌康有为有关系。尽管梁启超与国内通信时述及康有为学问与时俱进,获得宪友会同仁赞叹:“知南佛老年精进,旁通寰球政学,真天纵多能也。弟于座间即以大示与鄂议长汤化龙、闽议长高登鲤一阅,均惊佩失色。盖弟等视公之好学敏求,已如仰视泰斗,而公文谓南佛之精进为意料之所不及,则弟等更如游、夏之不能有赞词”⑥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551页。。但是国内同仁能否接受康有为作为政党党魁,则不无疑问。

康有为在7月底致陈焕章的信中称:“今为政党极难,数党相忌”,以梁启超之力,“半年而无入手处”⑦《康有为致陈焕章》(1912年7月30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301页。。“相忌”之说,在汤化龙致梁启超的信函中则委婉地表达为“不相容”。是年政界舆论中确有攻击康梁为“保皇党”之说。作为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在复函蔡元培时,明确指出关于内阁设置及组织用人固然应“不问其党与省也”,但如“康氏至今犹反对民国之旨”者,“倘合一炉而治之,恐不足以服人心”⑧《复蔡元培函》(1912年1月1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研究室、中山大学历史系孙中山研究室、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合编:《孙中山全集》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9页。。如《申报》4月1日记称:“共和成立,保皇党已无置喙容足之所,乃近日京师盛传梁起[启]超颇有录用之希望,此则令人不能无疑。”又传言称“保皇党首领不久将出现于民国之政界”⑨《北京近事记》,《申报》1912年4月1日,第2版。。以后见之明来看,梁此时已无保皇之见,康倒是仍有保皇之念。

连梁启超都受到民初政界攻击,更遑言若乃师康有为回国组建政党。在舆论压力之下,黎元洪等人不得不公开致电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及参议院,称:“民国用人应勿拘党派,梁启超系有用之才,弃之可惜,保皇党诬说,不应见之民国。”①《专电》,《申报》1912年6月17日,第2版。这也是黎元洪与梁启超相为奥援的亲密联系在民初公开的表达。

通过汤化龙、共和建设讨论会牵线促成黎元洪与康梁的合作,从而收拢国内各党派,虽然外间公开报道甚少,现存函电也往往点到即止,但也能依据吉光片羽,重现其事的梗概。海外党众的骨干人员也颇知情,如身在新加坡的陆敦骙,曾于5月31日函询康有为称:“建设讨论会已开,果能联合群党以归我否,如何进行,如何措置,望时示悉,以慰众心。”②《陆敦骙致康有为》(1912年5月31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285页。所言即通过共和建设讨论会合并诸党事宜。

作为共和党和共和建设讨论会的骨干力量,汤化龙在国内诸党讨论合并后,向梁启超透露,“此间各团合并事,已有成议,因运动公回国事,暂停合并,盖统一共和党中坚人尚有与公不相容者”。他建议梁启超“暂不挂名于一党,而后可以收合大党”,“俟公归时,以公与副总统之名义提携,若党举行大合并,一以冀公,一以冀大党之得成立也”③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45页。。所谓“副总统”,即指黎元洪,他才是康梁在国内寻求“国民党”发展的实质人物,至于汤化龙及共和建设讨论会则仅为牵线人。

由共和建设讨论会来合并各党派之事虽然搁置,但联合黎元洪之事则一以贯之。不久,经过康梁首肯,推举黎元洪为国民党名誉会长,从而壮大声势,发展党务。此举确为海外国民党党务发展带来一定程度的积极作用。原来不同意将帝国宪政会改组为国民党的蒋柰一改原来态度,在6月12日的函中称:“本党自接黎副总统之电,著宪政会改国民,承认名誉总长名之后,吾党同志稍有归党之心者则一日千丈,外界报章亦无攻击。”至于暗中牵线和从事党务活动的汤化龙,他们亦得知“汤副议长乃旧宪政党人,暗与共和统一党提携,故尔得选,虽毁我而我亦得握权之势力也”。他们甚至向康有为请示:“本党今渐改国民党,而他日又必改名之话,其党名党纲,祈写来预为钩好扁额,寄往各支会。最好者求黎副总统或袁总统行文或发电英、美公使,转各领事,照会本党更改正式之党名。”④《蒋柰致康有为》(1912年6月12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677—678页。7月8日,此前指责梁启超的徐勤也致函称:“大驾月内返国,合并各党为一党,与黎为一党领袖,闻之狂喜。”⑤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7页。而澳大利亚悉尼《东华报》在2月24日刊布黎元洪照片时,还注称“革命界之巨将”,至7月30日则在正张刊布黎元洪“玉照”,并注称“大中华民国副总统、国民党名誉总长”⑥《黎元洪之历史》,《东华报》1912年2月24日,第廿九版;《大中华民国副总统、国民党名誉总长黎元洪之玉照》,《东华报》1912年7月13日,第2版。。

海外党众对推戴黎元洪为国民党名誉总长的欢迎态度,恰恰与康有为政治上的落寞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国内合并重组政党搁置、推举国民党名誉总长的背后,实际上是被迫无奈之举。更有甚者,梁启超还提出请康有为“退隐之主张”⑦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10册,第4814页。,康亦一度默认。康梁之间长期以来的隐密分歧也逐渐公开化。

其中缘由,正如徐勤所接梁启超5月25日函中所称“社会对于长者交甚疏,疑忌之心多”。徐勤称“以长者三十年来讲学救国,其功德全国中岂有其比者,此非阿其所好也,今社会之凉薄如此,诚为可叹”。不过他以为“既有开先,必继起有人,中国可救,则亦可自慰矣”①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7—628页。。只是徐勤觉得“可自慰”,康有为及其他康门弟子则并不这么认为。

康有为的另一亲信弟子麦孟华接康有为转达梁启超所称欲康“宣布退隐不预政界一事”,表示反对意见。7月13日,他分别致函康梁,称康有为“以救国号于天下,人谁不知,今危急存亡之秋,而忽欲有此宣布,岂不尽失天下之望,且海外党人,期望尤切,苟有此宣布,则不特立时溃散,且将衔我刺骨。”因此,他主张康梁“分道而行”即可,“目前不作张皇之举动,则忌者不久自消矣,何可出此下策耶”?②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0—621页。这大概是辛亥革命以后康门弟子首次明确提出康梁在政治上可以“分道而行”。若“分道而行”则意味着康梁的政治分歧公开化。

麦孟华之所以斗胆言此,因其深知康有为的心意。他呈交乃师函中讲得非常明确,“推黎公为名誉长以张势,亦无可奈何之事。然名誉则可,万不可令直接,令有实关系,黎虽不必有野心,而海外人则势必趋彼,倘有一人利用之,(今陆乃翔已令黎照会陆君在澳筹款,逸电闻即是此事。)则吾直以全党奉送与人。”这样结果就是党“势虽张而党非我有”,“即有款可筹,亦为人作嫁,于我无与矣”。接麦孟华函后,康有为批称:“孺真深议!此次推举,深为人作嫁,而党非我有也。”③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622页。康有为所称“党非我有”之语,无疑道出他一直以来对组织国内国民党的忧虑。而随着黎元洪出任名誉总长、梁启超且将回国、康有为不得不隐退等一系列的事实发生,康有为的忧虑逐渐坐实,并非能如徐勤那样可以“自慰”。

海内外国民党党务大权的旁落,并非康有为在政治上难以释怀的唯一因素,还有“国民党”党名为人抢注的问题。在康梁在海外改组国民党不久,2月28日,潘昌煦等人在上海发起组织国民党,在正式成立前称为国民党同志会。④《国民党宣言书》,《民立报》1912年2月28日,第12页;《申报》1912年2月28日,第2版。此事亦为海外国民党知晓。悉尼《东华报》于4月27日转载了该党的《宣言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党名误写为“民国党”⑤《民国党宣言书》,《东华报》1912年4月27日,第2版。。不过,潘昌煦等所发起组织国民党一事并未引起康有为的重视。

不久,又有传言国内五政党合并改为国民党一事,这极大刺激了康有为。张荣华先生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收录了两封“5月20日”康有为致梁启超书,其中一封称:“五党联合,改为国民党,与吾党重名。迟廿日后各党诘问,吾实无面目可复之,亦更无改名之理。因各埠已请吾写额,皆可改刻悬挂,此非小事也。”他一方面拟命海外的冯紫珊或徐勤“致书五党新国民党”,另一方面希望梁启超一并“托人告知该党人,能令彼易名最妥。惟彼党或傲不理,则将来吾党不肯改名,报上辨争,则吾二人之大辱,各埠益责吾二人,吾难受也。”康有为深感忧虑,表示“吾忧此甚”,“吾等但望海外一党名尚保不住,真是未有之辱也”⑥《康有为致梁启超》(1912年5月20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652页。。

康有为所谓“五党联合,改为国民党”一事,若据5月20日发信时间,对应的应是京沪两地统一党、民社、国民党同志会等政党合并之事。《申报》亦以《国民党选举干事》为题,报道了国民党同志会与统一党、民社、民国公会、国民协进会、国民共进会六团体商议合并为共和党。①《国民党选举干事》,《申报》1912年5月7日,第7版。不过后来“国民共进会”并未加入共和党。也就是说此事与黎元洪、汤化龙等人有密切关系。他们合并诸党,最后使用了“共和党”之名,确未使用“国民党”党名。

当然,此函亦极为可能就是直指同盟会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共和实进会、国民共进会五政党合并组织国民党事宜。只是同盟会等政党正式改组为国民党,时间要稍迟至8月间。而目前亦尚未找到史料佐证同盟会在5月间已经拟以“国民党”为名联合其他政党,未知康有为从何途径获知此事?无论如何,康有为在5月20日所表示“忧甚”的事情在8月间成为定局。恰是康梁的政敌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在同一年进行改组合并,同样使用了“国民党”的党名。②寒:《五大政党合并感言》,《申报》1912年8月18日,第1版。这对最早组建国民党的康梁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政治讽刺。

至于孙中山与宋教仁改组中国同盟会为国民党时,是否知晓康梁此前已用“国民党”之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就目前寓目文献而言,尚未见他们当时对康梁派国民党的直接反映。但到了1913年2月间,国内革命党因檀香山同盟会改组风波,已经获知康梁派组建国民党及在海内外募款,因而提醒国内人士勿因两党名称雷同“而为所惑”。孙中山派国民党的海外支部改组后为示区别,檀香山对外仍用“同盟会檀香山支部”之名,美洲各埠则用“中国国民党某某支部”字样。③《海外国民党之区别》,《民主报》1913年2月23日,第3、6版。可见后来孙中山所用“中国国民党”之名,亦从海外开始。

至于康梁派国民党区别两党的做法,悉尼《东华报》则以标记年份与革命派国民党进行立异。1913年2月8日紧急刊出新启事,却误标为“甲午国民党”,支部则称为“甲午雪梨国民党”,启事中却称为“规复丙午年所定国民名义”,显然是匆忙间的讹误。至次期始更正为“丙午国民党”。至于英文名称就没有更改。④《甲午国民党启事》,《东华报》1913年2月8日,第2版;《丙午国民党启事(前报误刊甲午今更正之)》,《东华报》1913年2月15日,第2版。因此,当梁启超与黎元洪等人合组进步党后,同年8月20日雪梨党众仍以“雪梨国民党同人”名义向梁启超汇报党务,表示已接到“进步党职员名单”,但对于国内党务“表示赞成提携,未主合并”。至对革命派国民党人所举“二次革命”,则称为“某党”⑤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华书局编辑部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稿本》第11册,第5271—5272页。。

在二次革命之后,因袁世凯政府明令取缔国内“国民党”,康梁派国民党或担忧仍以“国民党”行事受到牵连,渐渐接受了国内进步党的名义,不再仅以“提携”形式,而是更大程度接受了“合并”。悉尼《东华报》在1914年1月3日在正张虽照常刊载《丙午国民党启事》,但同时刊布了1913年11月10日的《进步党香港交通处广告》,称“今奉北京进步党本部梁任公先生札谕,谓我同志均系进步党人,得依本党党章第三章第□条之规定,应改为进步南部交通处,刻经从新组织成立,遵照纲章办事。”⑥《进步党香港交通处广告》,《东华报》1914年1月3日,第2版。此后各期便不再刊《丙午国民党启事》,而只刊《进步党香港交通处广告》,以示悉尼埠党众从此隶属进步党南部。

而在1913年进步党成立后,梁启超不止谋求收拢澳大利亚的保皇派国民党势力,同时也希望将美洲海外党众及财力纳入控制之下。是年8月9日,徐勤复函康有为时称:“远意欲借进步名为号召,并各埠卖党章等物,为筹款计,入党人每人定五元,如此则或可得款。”此事深为徐勤不满,他认为“既得款,如尽为进步所得,则为人作嫁衣,劳而无功。故与远商,欲各得一半,借人名以筹款均分,亦事理之常。若尽归吾党,外人知之,必生反对,此必不可行之事也。”这透露出康有为同样欲借进步党之名收敛海外党人财力,且欲全部拦截款项。而徐勤则主张对半分,其理由即在于“借人名”(进步党),否则“若舍进步之名而沿门托钵,则数年以来何所得耶?弟子真无法以图之”①《徐勤复康有为》(1913年8月9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472页。。这反映出一年多来康梁派国民党在美洲地区发展党务的颓败处境。

所以在“进步党”名义的号召下,即使梁启超和徐勤专门发电声明,海外国民党与进步党为“提携”关系,“非言合并也,不料各埠误会,诚出意外”,仍有许多党众加入进步党。与其说海外党众是“误会”,毋宁说是期待。徐勤只得“四函各埠,言明只可于会所另挂一进步招牌,双方进行,并行不悖而已”。他安慰康有为称“美中入进步党者,非尽本党之人”。不过,康有为一派的美国党众“有团结力如昔日者,不及十埠,实等于散矣”②《徐勤复康有为》(1913年8月9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473页。。自1910年受命代理总长主持美洲党务以来,徐勤面对党务“实等于散”的局面已无能为力,于1913年返回国内,请康有为另派高明赴美整顿党务。十余年后,康有为始派李大明赴美视察党务,不久因康有为逝世,徐勤、伍宪子与梁启超商议由伍宪子赴美整顿党务。③伍宪子:《中国民主宪政党党史》,第113页。

在梁启超即将回国之际,康有为还在向国内党人秘示要闻,称:“吾尚不欲入内地,令任先行,而共和、国民两党皆公推任为党魁也,候任入内地即见察”,并示以“密之”④《康有为复佚名》(1912年10月),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823页。。这显然与伍宪子后来的追述形成鲜明反差。伍宪子隐去康梁于当年合谋争夺海内、海外政党的失利,先称“民元以来,宪政党之不愿回国”,又称“康南海不欲以海外旧党牵入拥袁漩涡。故梁启超回国后,合并各党而成立进步党,海外并未附从”⑤伍宪子:《中国民主宪政党党史》,第95—96页。。这显然并非实录。实际上,康有为并不愿将海外国民党务与国内进步党务合而为一拱手让于梁启超等人,不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是时移世易,海外如澳大利亚、美洲党众已有很多人追随梁启超的进步党了。

四、余论

总而言之,1912年康梁组建国民党的活动不仅没有挽救海外党务的颓势,而且加剧了康梁之间的政治分歧。此前学界关于民初康梁政治分野的论述比较笼统模糊,而组建国民党的缘起及失利恰为其中的一个关键环节。然而,此事对于民初政局影响深远,于康梁多年经营海外党务而言固然为政治的失利,可是在海内组党及联络黎元洪方面却取得成功。此后在梁启超、汤化龙的推动下,黎元洪和梁启超联合组党共同成为进步党的魁首,彼此公开私下的政治合作一直延续到研究系时期,无疑是民初政坛上无法忽视的一股重要政治力量。

1952年,也就是康梁发起组建国民党四十年之后,后来在美国主持康派党务的伍宪子追述本党历史时,并未为“国民党”时代设立专节专目,仅引述了康有为的《致各埠书》,附在“第七节民元后之宪政党”内简略述之。不过,他倒是对“国民党”党名作了积极评述,称:“民元正月,宪政党曾改名国民党,盖根据光绪卅二年丙午国民宪政党之国民两字而来。孙文之国民党,则成立于民元九月,在宪政党改名国民党八月之后。然孙文之国民党既在海内成立,复向海外推进,彼此同名,不大方便,所以宪政党仍恢复宪政党旧名,取消国民党新名。此是一段极有趣之掌故。现在之国民党,其名称实袭宪政党者,足见宪政党无事不开风气之先。国名如是,党名亦如是。”①伍宪子:《中国民主宪政党党史》,第94页。吴天任编纂:《康有为年谱》(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10页)亦引及此语。以党名“开风气之先”为康梁组建国民党的活动作了一个挽回政治颜面的评语。其时康梁均已逝世,自然无法对这个评语有所回应。

在组建国民党一事上,康梁虽开风气之先,却未能守住党名与党众,导致党名成为孙中山派政党的通用名,其党众亦为革命党、进步党等党派分别吸纳。这对康梁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政治资本。自民初康梁在政治上分道扬镳之后,双方均未再就组建国民党之事有所论说,显是不愿意再提及这段历史。

当帝制走向共和之后,原来的臣民也理应转化为国民。平心而论,由清末较早宣扬民权思想与主张的康梁提出以“国民党”组建政党,似乎亦在情理之中。康梁在政治先机的敏锐嗅觉,加之东西洋的游历见闻与中西之学的素养,固然在时人中具有明显的优势。然而,在政治上并不讲究“但开风气不为师”,而是以是非成败为衡量标准。最终“国民党”成为康梁政敌孙中山一派的专属党名,恐怕是最令康梁意难平之处。

1913年8月9日,徐勤就批评梁启超难以肩负组党建党的使命,称梁启超“确系文学士,政党之事非其所长,然既身入其中,亦无如之何也。”试观康门弟子乃至康有为本人,又有谁能逃脱这个批评?连徐勤本人也自我检讨称“十余年来,对于党事绝无补益,然自问决无助别党且他人之助”②《徐勤复康有为》(1913年8月9日),张荣华编校:《康有为往来书信集》,第472页。。换言之,就是“忠心”而已。这固然有批评梁启超之意,但经营党事政事岂能再如万木草堂时代弟子向老师争宠般儿戏?早有学者据清末庚子勤王一役中康门师徒的具体表现,指出“康门师徒是论学才子而非办事能人”③桑兵:《庚子勤王与晚清政局(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23页。。因此,康梁组建和发展国民党党务不利一事,若就主持者的书生习气与办事能力而言,这样的政治失利就并非偶然,而是当然了。

值得深思的是,作为政敌的康梁与孙中山先后在民国肇建之始以“国民党”组建政党,反映出共和初期国人对政党政治认识的混沌形态。亲历其事的日本人宗方小太郎感叹称:“共和国成立后政党林立。通观全国新政党之数不下一百余种,然而彼等并非为革命开发民智,增进政治思想,而系完全依仗权势、利害及地理关系。各党政纲几乎完全相同,处于混乱庞杂状态之中。”④宗方小太郎:《一九一二年中国之政党结社》,《辛壬日记·一九一二年中国之政党结社》,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47页。实际上岂止“党纲几乎完全相同”,甚至连党名都有重合之处。黄兴当时深有担忧地说:“今日之现象观之,非政见相争,实以党名相争,前途非常危险。”⑤黄兴:《在上海各界欢迎会上的演讲》,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编:《黄兴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37—238页。换而言之,民初政党之争恐怕不是“党争”,而是“人争”,这无疑是中国政党史上从“朋党”向“政党”过渡时期的一种政治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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