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与信仰的对立与融合:克尔凯郭尔的信仰观及其启示*

2023-04-07 04:14王仕民金娇
广东社会科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郭尔克尔凯悖论

王仕民 金娇

理性与信仰的关系处理是理解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重要线索,也是其批判现代性的核心部分。克尔凯郭尔主要围绕理性与信仰的关系主题来建立信仰观,因而其信仰思想相应地分为理性与信仰的对立与融合两个部分。它们的问题意识如下:一是理性与信仰的对立关系如何影响到其真理观的确立?二是理性与信仰的融合关系如何促成真理的实现?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使克尔凯郭尔构建起基于信仰的主观真理学说,从而对理性主义的偏狭和异化进行了批判。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则促使他认为理性的激情是个体进行信仰跳跃进而实现主观真理的重要契机。尽管学界关于克尔凯郭尔的研究已有较多成果,但在从理性与信仰关系对立与融合来正面研究其信仰观及其启示性意义的成果则为数不多。首先,学界较多认为他所提出的“真理是主体性”“信仰是荒谬”等命题反映了他对理性的否定,具体表现为对工具理性、抽象思辨的反思和批判。学界尽管也看到克尔凯郭尔对理性有限的肯定态度,如利文斯顿①[美]詹姆斯·C.利文斯顿:《现代基督教思想(下)》,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40页。,但对于理性与信仰的融合的论证却不够深入。其次,随着国内外对克尔凯郭尔研究的深入以及著作的翻译,学界一方面逐渐开始认识到克尔凯郭尔思想弥合信仰与理性裂痕的努力,如刘阿斯②刘阿斯:《信仰与理性的冲突与谐和——对克尔凯郭尔信仰观之合理性的一种辩护》,《宗教学研究》2010年第3期。、温权③温权:《信仰的悖论与理性的限度——克尔凯郭尔人神辩证法刍议》,《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等。另一方面也推进了学界对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时代意义的研究,有不少文献也开始注意到克尔凯郭尔信仰观对于培育真诚信仰的启发性意义,如国外的休伯特·德雷福斯和简·鲁宾借助克尔凯郭尔的信仰观批判现时代的虚无主义④Hubert L.Dreyfus,Jane Rubin,“Kierkegaard on the nihilism of the present age:the case of commitment as addiction”,Synthese,1994,98(1).pp.3-19.,而国内学者刘森林也通过比较阐述了克尔凯郭尔思想对于培育真诚信仰方面的启示⑤刘森林、冯争:《从上帝之死到真诚信仰:恩格斯与克尔凯郭尔》,《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1年第2期。。针对本文所限定的理性与信仰的关系视角来阐述克尔凯郭尔的信仰观及其启示较少,本文试图进一步阐明克尔凯郭尔关于信仰与理性融合的论证逻辑,推进两方面的进一步合流。

一、理性与信仰对立:克尔凯郭尔信仰观构建的基本框架

理性与信仰的功能差异和对象差异是克尔凯郭尔构建其信仰观的基本视角,而理性与信仰的关系如何处理则直接决定了克尔凯郭尔宗教信仰观提出的主观真理思想。下面我们围绕理性与信仰的关系分别探讨克尔凯郭尔信仰观提出的缘由、基本视角和主要内容。

(一)理性主义的侵蚀:克尔凯郭尔信仰观构建的思想史缘由

信仰本是中世纪毋庸置疑的时代基石,理性充其量只是其论证上帝的工具或附庸,从而臣服于信仰的权威。然而,随着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的兴起,理性主义突破宗教信仰的重围逐渐兴起,并在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普遍怀疑中获得其作为时代精神的地位。自此,理性昂首阔步,取代信仰成为时代的精神,理性锻造和铸就了现代性的精神内核。康德试图限制理性来为信仰开辟地盘,但黑格尔认为康德只是实现了理性与信仰之间外在的综合。然而黑格尔对信仰的理性化处理,看似实现了一种基于理性的内在化统一,却在某种程度上遗忘了现实的个体生存。黑格尔哲学作为理性主义的一座高峰,是现代性在思想层面的自我确证,因而也是现代性思想的典型代表。黑格尔在“现实性”的讨论中,将理性与现实进行了辩证法的关联。“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⑥[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12页。黑格尔的这个格言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对现存普鲁士政府辩护。现实并非现存,黑格尔说“当我提到‘现实’时,我希望读者能够注意我用这个名词的意义,因为我曾经在一部系统的《逻辑学》里,详细讨论过现实的性质,我不仅把现实与偶然的事物加以区别,而且进而对于‘现实’与‘定在’,‘实存’以及其他范畴,也加以准确地区分。”①[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43页。恩格斯曾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文准确地指出:“在黑格尔看来,决不是一切现存的都无条件地也是现实的。在他看来,现实性这种属性仅仅属于那同时是必然的东西。”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21页。恩格斯所说的这种具有“必然的东西”其实就是理性,所有现存的东西都是理性的外部表现。黑格尔哲学在精神辩证法的体系中调和理性与信仰的关系。他认为宗教信仰奠基于情感之上,而情感是主观的偶然的,因此宗教信仰不具有客观性和确定性。因此,黑格尔试图用绝对精神的自我揭示的辩证过程来定位宗教信仰的位置。他认为宗教信仰的偶然性必然在绝对精神的发展中被扬弃,宗教必然在理性辩证法中转化为哲学,才能达到理性普遍性的高度,才能以概念的形式把握宗教的本质。“惟有通过思维对于事物和在事物身上所知道的东西,才是事物中真正真的东西。”③[德]黑格尔:《逻辑学》,杨一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6年,第26页。可见,在黑格尔的调和中,信仰成为绝对精神的一个必然被扬弃的环节,信仰被黑格尔的理性主义纳入到精神辩证法的体系之中,成为“精神自我认识的一种样式。”④[加]查尔斯·泰勒:《黑格尔》,张国清、朱进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第739页。黑格尔认为耶稣基督道成肉身的故事反映的是精神的理性活动,基督受难死亡象征有限性的毁灭,而耶稣死而复活则表征精神在扬弃有限性之后获得自我的充实和完善。

克尔凯郭尔不认同黑格尔将宗教纳入理性哲学中的做法,他坚决维护上帝的超验性和理性的有限性之间的差异,理性的能力并非无限的,而信仰则在理性认识能力范围之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洛维特认为克尔凯郭尔和马克思都对黑格尔哲学进行了激烈的批判,“马克思的经济学分析和基尔克果的试验心理学无论在概念上还是在历史上都是休戚与共的,都是黑格尔的一个反题。”⑤[德]卡尔·洛维特:《从黑格尔到尼采》,李秋零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217页。克尔凯郭尔认为黑格尔对耶稣基督的概念化解释表现了理性的无知和狂妄。“黑格尔最危险之处在于他篡改基督教——以使它和他的哲学相一致。”⑥[丹]索伦·克尔凯戈尔:《克尔凯郭尔日记选》,姚蓓琴、晏可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130页。道成肉身与其说是对理性精神的模仿,不如反过来说是思辨理性在低级层面上模仿信仰。黑格尔哲学的整个体系都在将基督教哲学化,从而使基督教遗忘了个体生存的激情,宗教日益成为世俗国家的附庸,基督徒与国家公民日益趋同,基督信仰已然名存实亡。为了深入批判信仰的理性化倾向,克尔凯郭尔围绕理性与信仰的功能差异和真理观差异对信仰观进行了重新构建。

(二)功能差异:理性与信仰的对立关系

理性与信仰的功能差异是克尔凯郭尔信仰观构建的基本视角,是其主观真理得以建立的基本支撑。对克尔凯郭尔而言,人与上帝存在绝对的差异。作为信仰对象的上帝是一个无限者,它与人有着绝对的差异,上帝与时间中生存的人不同,上帝在时间之外,神是创造者,而人和时间都是被创造物。人的本质由神来规定。因此神是超出理性能力理解范围的“未知者”。与人绝对不同的永恒的神竟然通过道成肉身在时间中显现。理性主义显然无法认可神的这种奇迹性的显灵。理性主义仅多承认历史中存在着某个叫耶稣的宗教改革家,他开创了一个从犹太教分离出来的世界性宗教,但他绝不是真的神。理性无法理解这个悖论,因而无法接受历史中的人如何能够成为神,更无法理解神对人的爱。克尔凯郭尔认为只有在信仰跳跃的瞬间,人才能摆脱理性的限制从而拥抱神的恩典,否则理性的眼睛再雪亮都无法认识神真实存在。只有基于信仰的爱,并在神的恩典之下,人才能真正理解神,否则,理性眼中看到的只是绝对的悖谬。克尔凯郭尔认为,理性的最大悖论就在于想要“揭示思想本身不可能想到的东西”①[丹]索伦·克尔凯郭尔:《哲学片段》,翁绍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50页。。理性既不能也没必要去证明上帝的存在。理性对上帝的认识其实是一种僭越,表明理性在认识未知者时的无能和不自知。未知者“是绝对的差异,才没有任何识别的标记,规定绝对差异,看来像是接近对存在的揭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认识甚至不可能去思考绝对的差异。”②[丹]索伦·克尔凯郭尔:《哲学片段》,翁绍军译,第60—61页。

假如理性不顾一切地取代信仰,强行对上帝进行解读和把握,那么这种僭越就是对信仰的“冒犯”。冒犯不但表现了理性无知而盲目的自信,也屏蔽了作为悖论的信仰真理。克尔凯郭尔对理性能力的反思和限制,其实是对康德批判哲学的继承。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将理论理性的能力限制在现象界,认为这样就可以为道德和信仰留出地盘。康德认为上帝并不是有限的理论理性所能认识到的。理论理性一旦僭越就会造成二律背反。克尔凯郭尔对信仰的重视一定程度上受到康德“终止认识便为信仰留出空间”这一观点的影响。康德限制理论理性的能力目的是为实践理性敞开可能,如果说“康德走出了迈向主观性的第一步,克尔凯郭尔则做出了最后的飞跃”③[美]苏珊·李·安德森:《克尔凯郭尔》,瞿旭彤译,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48页。。正是因为理性能力的有限性,基督的永恒神性根本上不能在具体的历史事件中获得证明。基督教不是现代理性思维方式奠基的历史性宗教。“圣史”是一个“永恒的事实”,而不是普通的历史事件,前者不具有直接性,因此我们不能用考古学的方式证明死而复生的耶稣基督的真实性。上帝的神迹纯粹是一个悖论,信仰的真理与历史真理截然不同,它不是数学公式,也不是待证实的历史事实,因此,“对于基督教真理的一切世俗-历史的争吵、辩论和证明必须统统抛弃;唯一的证明只是一个‘信’字”④[丹]索伦·克尔凯戈尔:《克尔凯郭尔日记选》,姚蓓琴、晏可佳译,第230页。,亦即“内在的证明”“灵魂的证明”是对基督教真理的唯一的证明。

对克尔凯郭尔而言,理性僭越产生的悖论恰恰意味着信仰的真理。他从词源学的角度进一步阐述了悖论隐含的真理维度。“悖论”作为哲学的概念,在传统思想史中主要是从认识论的角度进行界定的,如芝诺悖论和康德的二律背反,都认为悖论是指与理性的能力和规律相矛盾的现象或观点。从词源上来看,悖论源于希腊语Paradoxos的中性单数,其基本意思是与主观意愿相违背。由于该词的前缀“Para-”具有“超过”“超越”的意思,使该词具有两个基本的内涵:一是观点理论的自相矛盾,二是在这个自相矛盾中暗含一个与常识相悖反的更具超越性智慧的论点。在理性看来是悖论的信仰之所以成为真理,就是因为克尔凯郭尔在上述第二层的意义上使用悖论概念,据此他将悖论的意义从认识论提升到了生存论的层面。因此,对克尔凯郭尔而言,上帝这类存在既然无法在理性之中得到理解,就必须在理性之外的人的生存意义中去阐发悖论所具有的真理内涵。克尔凯郭尔认为,这种生存性的真理内涵只有在个体与上帝的信仰关系中才能得到阐明。因此我们必须进一步来阐述克尔凯郭尔信仰观所建立的主观真理。

(三)主观真理: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核心内容

真理是什么以及以何种形态出现是以如何处理理性与信仰关系来决定的。克尔凯郭尔通过对比理性与信仰对真理的不同界定,进一步对真理的形态和内涵进行了界定,从而确立了以主观真理为核心的宗教信仰观。信仰既然对于理性而言是一种悖论,那么作为悖论的信仰如何能够成为一种真理呢?这是克尔凯郭尔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克尔凯郭尔在《结论性的非科学的附言》中区分了主体与真理的关系,对思想史上存在的主观真理和客观真理进行批判性扬弃。主体对待真理有主观反思和客观反思两种方式。两种反思分别对应主观真理和客观真理。主观真理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客观真理则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客观真理认为真理是客观的、普遍的、确定的,为了避免主观性所带来的偏见和偶然,主体必须在反思对象时保持客观中立的态度。克尔凯郭尔认为,这种客观性意味着主体与真理处于一种冷冰冰的距离中,这种真理是远离主体生存的。而且由于主体摈弃了自己的一切情感特征,这种主体也是客观冰冷的“纯抽象形式”。客观真理“把主体变成了偶然随机的东西,因而把主体的生存改造成了某种非人格的东西,而这种非人格的特征,恰恰既是其客观有效性之所在。”①S.Kierkegaard,The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Translated by David F.Swenson and Walter Lowri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41,p.173.与此不同,主观反思则是一种具体性、内在性的反思,它不像客观反思那样强调冷静中立从而远离生存,而是聚焦于主体自身,并在生存者领会自身。主观反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在思想上把握真理,而是试图要在生存中让个体与真理形成密切的关联。如果说客观真理思考的问题是上帝是否存在,那么主观真理思考的则是个体与上帝处于“怎样”的关系。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苏格拉底在审判中坚持自己的信念,对死亡毫不畏惧,足以成为主观反思的典型代表。“他甘冒失去生命的风险,他拥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凭着无限的激情,他如此决定了自己的生活的样式……”②S.Kierkegaard,The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p.79.

克尔凯郭尔对苏格拉底坚守真理的信念大加赞赏,认为在世俗化、大众化的时代,基督徒需要的不是对客观真理的信仰,而恰恰是苏格拉底淋漓尽致表现出来的对信仰的激情。否则,即使客观真理的内容是正确无误的,但主体却从未与之有任何的关联,从未在心底为之作出内心的抉择,那么客观正确的真理也于主体无任何益处。“抉择的因素是对无限者的激情,而不是无限者的内容,因为其内容正是其自身。主体性和主观的‘怎样’就以这种方式构成了真理。”③S.Kierkegaard,The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p.76.有两个案例很好地展现了主观真理的确立需要主体内心的抉择。“上帝考验亚伯拉罕”一例凸显了信仰与伦理的对立。上帝爱人却让亚伯拉罕以子献祭,在理性主导的伦理世界中显然是一个无法调和的悖论。克尔凯郭尔认为古希腊神话中的悲剧英雄德行崇高,代表的是理性普遍性和可理解性,而作为宗教英雄的亚伯拉罕则抵制住世俗伦理的诱惑,在个体内在的抉择中选择对上帝的绝对信任,其中彰显的是个体与上帝关系的绝对性和隐秘性。决定亚伯拉罕抉择的不是外在伦理的普遍规律,而是个体内在的信仰,它需要在恐惧与战栗中经受悖论的考验。而在寡妇与小偷的寓言中,寡妇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虔敬地把已被小偷掉包的钱包投入捐助箱,尽管钱已被偷去,却丝毫不影响寡妇虔诚而喜悦的心情。可见为了信仰而全身心的投入使得信仰的悖论成为值得信任的真理。上述案例都印证了克尔凯郭尔将一种个体内在信仰的抉择作为确立真理的关键性意义。“人只有抛弃旁观者的客观角度,以内里的热情亲身参与神人关系,才能认识神。……没有信心的纵跃,人可以拥有伦理性的宗教,但绝不是正宗的基督教。”①[美]奥尔森:《基督教神学思想史》,吴瑞诚、徐成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619页。

二、理性与信仰的融合: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实现逻辑

通过对理性与信仰的对立的分析,克尔凯郭尔建构起一种基于信仰的主观真理,但这种真理在个体的生存中如何具体实现,在这个实现中理性对于实现主观真理有何作用等问题却依然未得到很好的阐明。下面我们将对这些问题做进一步的阐述。

第一,理性的激情是个体生存通往信仰真理的路径。黑格尔想要通过精神的辩证法不断扬弃概念的矛盾最终实现绝对精神自我认识自身的和谐,但克尔凯郭尔认为黑格尔的哲学体系过于强调矛盾的调和而缺乏激情,导致个体成了一个被敉平了任何冲突和悖论的平庸之辈。尽管克尔凯郭尔认为理性是对信仰的冒犯,从而会产生绝对悖论,但是克尔凯郭尔并不是绝对的否定理性的作用。为了阐明从理性的绝对悖论通向真诚信仰的路径,克尔凯郭尔区分了两种激情,即理性的激情和信仰的激情。前者是理性试图认识未知者的冲动,后者则是对永恒福祉的爱。他认为苏格拉底的哲学激情便是一个值得肯定的理性的激情。尽管苏格拉底也是理性主义的代表,但苏格拉底的哲学激情在本质上是一种对智慧的“爱欲”,这种爱欲知道自己的无知,并沉醉于对真理的追求,即使不断地面对挫折和失落。

如果说理性对上帝的思辨式把握是对神的冒犯,那么我们必须放弃工具理性的精明算计,冒险进行一场意志的抉择。这种意志的冒险抉择一方面表明其信仰与情感和意志息息相关。在丹麦语中,内在性“Inderlighed”既可以是形容词,指的是“内部的”和“情感的”,也可以是副词,指的是“真诚地”或“真挚地”②王齐:《生命与信仰——克尔凯郭尔假名写作时期基督教哲学思想研究》,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54页。。对克尔凯郭尔而言,主体生存的本质就是作为内在性的激情,没有激情,人也就沦为一个理性机器。信仰一旦丧失激情,个体与上帝的关系就如同冷却了的热恋,变得没有活力和温度。“激情既是悖论的来源,也是对悖论的回答。”③S.Kierkegaard,The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p.205.另一方面,由于克尔凯郭尔对理想激情的赞赏,这种冒险也与不断攀登的激情有关。因此,当理性与悖谬遭遇的瞬间,必然产生两种结果,要么彼此不融,要么相互理解。第一种结果是理性想要一劳永逸地消除看似悖论的东西,理性想要将其纳入到自己的概念体系之中。当理性无法将基督道成肉身的荒谬合理化时,理性感到前所未有的“冒犯”,为此理性将“未知者”判断为非真理的谬误。这既是理性的狂妄,也是理性的不幸。现代性的种种困境也因此产生。第二种结果则是在信仰的跳跃中使理性与信仰获得和解。和解的前提是理性具有不断冲破自身边界的冲动,克尔凯郭尔认为这种冲动其实就是哲学追求智慧的“爱”。

克尔凯郭尔提出了自爱与爱人的辩证关系,从而描述了理性从狂妄自恋到舍己成仁的转变契机。“自爱是爱的基础,但当它出于顶点时,它那悖论的激情就决意要它自己降下来。情欲之爱也决意要这样做,所以,这两种力量都在激情的瞬间出于共同的了解之中,而这种激情恰正就是情欲之爱。”①[丹]索伦·克尔凯郭尔:《哲学片段》,翁绍军译,第64页。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自爱反映的是思辨理性自私傲慢、冷漠无情的面貌,其典型代表便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包含正-反-合三个步骤的精神辩证法亦步亦趋地将矛盾合理化,理性也就在不断的扬弃中最终把握“绝对理念”。但克尔凯郭尔认为,黑格尔对理性和信仰的调和显然是让信仰理性化,使信仰不再有悖论,而悖论恰恰是激情产生的关键。一个缺乏激情的恋人,不过是一个平庸之辈而已。而爱情则发生在理性寻求通达悖论时迸发的激情的极致时刻,此时,激情的极致与寻求自身的毁灭合二为一,理性放弃自身的本性,向无法理解的悖论敞开胸怀,理性的自爱转化为对上帝之爱。在这个转化中,理性并未完全走向毁灭,而是扬弃在爱情之中。

爱情的典型代表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所展现出来的哲学激情,是克尔凯郭尔提出信仰激情的原型。当然这两者也有差别。苏格拉底之所以被克尔凯郭尔看重,主要是因为苏格拉底的哲学强调要认识人自身,要知道自己的无知。理性在他的哲学中具有一种谦虚的品格,理性面对悖论的冒犯,他不是退缩,而是沉醉其中,永不停歇地追求智慧。尽管苏格拉底的哲学激情所追求的智慧并非上帝,但这种激情四射的品格却是黑格尔为代表的启蒙理性和世俗化的基督教所不具备的。

面对悖论的冒犯,人的处境趋于绝望。此时,理性的证明就像笛卡尔的玩偶,受制于各种逻辑规则。对于悖论理性已然束手无策。克尔凯郭尔认为,悖论并非毫无意义,在理性绝望之时,只有绝对的悖论在前方引路。悖论是个体在绝望中的救命绳。克尔凯郭尔把人与上帝的关系比作爱情,爱情需要情感和意志,一旦纯粹靠理性的证明和计算,爱情就会降温。既然上帝本身是不确定的,而且信仰的结果也是不确定的,那么从理性到信仰的跳跃将是一次意志冒险的抉择。信仰并不是可以通过确定的事功行为就可以获得的事件。救赎纯粹是上帝的恩典,马丁·路德宗教改革之所以反对赎罪券,就是因为赎罪券把信仰得救变成了一场交易。在信仰中,我们要做的是承认自己的罪责,然后做出自我弃绝的赌注和冒险。

第二,理性激情对于信仰跳跃的推动作用表明,克尔凯郭尔的主观真理并不意味着信仰是一种任意的主观性。信仰并不否定理性,只是限制理性的作用范围。克尔凯郭尔认为极端随意的主观性同样带来坏的影响。克尔凯郭尔限制理性的同时也规定了信仰适用的范围。信仰的真理只是针对宗教领域,他并没有直接否定世界的实在性和理性在自身限度内所获得的客观有效性。克尔凯郭尔反对和批判的是理性的僭越,而不是全盘否定理性的作用。正如利文斯顿所言,“克尔凯郭尔的神学不是一种极端的非理性主义。正相反,它的基础,在于对人类理性的限度,对那些采取一种‘接近永恒状态’立场的理性主义者的可笑自负,具有一种成熟的认识。”②[美]詹姆斯·C.利文斯顿:《现代基督教思想(下)》,第640页。只要联想到克尔凯郭尔所处的时代,他的宗教哲学其实是对现代性的一种清醒的反思。

理性与信仰之间的关系,要么是相互冒犯,要么是相互了解。主体居于何种状态,关键是对理性与信仰之间的差异是否了解。“如果差异得到确认,理性与信仰就完全可以在各自的地盘,获得自身的合法性,反之,则产生所谓的冒犯。”③温权:《信仰的悖论与理性的限度——克尔凯郭尔人神辩证法刍议》,《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按前文所说,冒犯的本质是有限的理性无法理解无限者的悖论,但冒犯之所以产生并非受到悖论或者无限者的直接启发,而是需要主体主动的运用理性,去限制具有可能性的真理,并阻止由悖论所展示的超越理性的界限的真理,这就意味着,冒犯并不是理性所感受的无法突破边界的消极耻辱,它是一种经由主体理性的不断攀登——就如苏格拉底哲学激情所展示的那样,才能出现的“瞬间”,正是这个瞬间的出现,个体才能超越理性的有限,才能拥抱“永恒”。因此,冒犯不是被动的接受启示,而是具有一种能动性,它以否定性的形式既表现出对理性自身的限制,又表现为对无限者的体验。可见,个体要获得对无限者的真诚的信仰,必须经由冒犯的考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克尔凯郭尔说:“所有冒犯在其最深层次上都是一种受难。”①[丹]索伦·克尔凯郭尔:《论怀疑者》,陆兴华、翁绍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16页。这就意味着,如果没有理性突破边界的思考和努力,信仰就将降格为一种愚信,这显然也是克尔凯郭尔所反对的。对他而言,信仰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这个过程绝非平坦舒适,而是饱经磨难。当然,对克尔凯郭尔而言,信仰的跳跃还只是从信仰主体一方所做出的意志的选择,信仰关系的形成还需要上帝的恩典,这是信仰关系达成的最基本的前提和条件。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宗教A同样具有激情,但宗教A没有神的恩典的参与。因此每一个个体在面对绝对悖论的时候都处于被动的状态,从而凸显了上帝作为绝对悖论在其中的重要地位,而理性激情在把握主观真理上也就具有其局限性。

三、批判性启示: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时代价值

克尔凯郭尔一方面通过对比理性与信仰的差异,揭示了理性主义至上的权威是对个体生存意义实现的伤害,因此他所确立的主观真理在本质上是对理性主义至上和忽视个体生存的抽象思辨的反思。另一方面,为了实现自己所提出的主观真理,克尔凯郭尔又从理性与信仰的融合角度阐述了主观真理实现的逻辑机制。综上两个部分都对新时代克服虚无主义,关注现实个体的生存境遇,进而实现理性与信仰的辩证的历史的统一提供了重要的批判性启示。所谓批判性的启示是指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出发汲取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积极因素来为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想信念的培育路径提供借鉴。

(一)培育真诚信仰:批判虚无主义的侵蚀

克尔凯郭尔认为自己所处的时代理性极度膨胀,无论是理性主义内部的黑格尔将信仰理性化,还是基督教内部把信仰世俗化,都面临着相同的倾向,那就是按照理性的普遍性、世俗性、政治性、一致性来塑造自己,信仰于是沦为一种附庸,或者成为获取功利目的之手段。但信仰所指向的主体内在的激情却并非一无是处,信仰的缺失恰恰让时代的价值以及人的本质发生异化。对克尔凯郭尔而言,信仰指向的是代表无限可能性的上帝,它是个体生存趋向自由和价值的唯一路径。但是启蒙理性的偏狭,让主体崇尚功利的计算而摒弃内在的激情,让这个时代日益陷入金钱至上却价值凋零的虚无主义的陷阱之中。随着信仰最为内在的激情被客观理性所冷却,人与他者的关系也日益变得空洞和单调,甚至连宗教领域的虔诚也变得像是工厂流水线生产的商品。理性的功利化计算让人与人的关系耗尽了原有的韵味和内涵,变成一种没有激情、责任与热忱的纯粹外在的抽象的关系。

克尔凯郭尔把其所处的时代与法国大革命时代进行对比,后者激情四射,而前者则单调贫乏。人们对金钱竞相追逐,资本主义激发起全民利己主义的发财致富的社会风气。人们抛弃了“统一和谐与有充分理由的伦理观点”,整个社会陷入一种纸醉金迷的自私利己的恶性循环之中。克尔凯郭尔关于信仰的论述,蕴含着对大众传媒的社会、金钱至上、消费主义盛行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克尔凯郭尔基于信仰的主体性对启蒙理性的反思在一定程度上和马克思有相似之处。正如马克思所言,“我们的一切发明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76页。启蒙理性自宗教改革伊始,确实为主体性的凸显提供了理性支持,但也逐渐消解甚至坍塌了人的神圣、崇高的价值,导致虚无主义的泛滥。为此,克尔凯郭尔特别强调激情、内在的真诚是主体通达真善美的必要环节,仅有理性的计算和功利的衡量,一切高尚的行为都将变成有名无实的“电镀人”。

尽管马克思主义认为共产主义理想的实现需要一定的物质奠基,而马克思主义信仰也奠基于对社会历史的科学认知和对客观规律的科学把握,但共产主义运动作为一项缔造理想社会的革命运动,在其实现过程中必然也会面临种种困难和考验,革命者必将历经思想上的彷徨甚至绝望。马克思便曾明确指出,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作为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是一种占统治地位的趋势,但这个作为平均数的趋势“必然有某些起反作用的影响在发生作用,来阻挠和抵消这个一般规律的作用,使它只有趋势的性质。”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58页。因此,克尔凯郭所谈的信仰和激情自然在革命运动中变得非常之必要。这正是克尔凯郭尔的信仰观给予我们的重要启示。

(二)关注现实生存:反抗抽象思辨的空洞

克尔凯郭尔强调人的本质并非外在于人的抽象思辨的概念实存,而是活生生的个体生存。对他而言,生存也不是像马克思所说的现实的社会生存,而是个体内在的精神信仰,具有内在性、主体性的特征。他主要是在个体内在的主观情感体验中把握人的现实生存,主观自我与社会生存状况之间的矛盾必然展现为忧虑、失望、怀疑、恐惧等主体的情绪。这些情绪也有其现实的根源,因而也是现实地影响人的个体发展的因素。他之所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矛盾和危机,根本原因是这些矛盾和危机加剧了人的异化和个体自由的丧失等现象。克尔凯郭尔的信仰观的思想内核其实是关注时代危机下的个体生存,他的思想在本质上反映的是主体对自身生存境遇的不满,并试图从内在真诚信仰来应对这些异化。克尔凯郭尔对基督教进行了内部的批判,但他对基督教的理解主要是存在主义式的理解,他的宗教思想的关键词主要是反映人的真诚的内在精神和状态的“激情”“热忱”和“决断”,这些情感性的价值依托在个体而不是社会之上,所以他说:基督教的真正精神在于个体内在的激情或者反过来说,只有至上的激情才能使信仰展现为对个体永恒福祉的真实关切,脱离这一点都将沦为空洞的思辨。与克尔凯郭尔一样,马克思也批判黑格尔哲学对人的本质规定的抽象性,但他认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因此一切异化都应在现实的社会关系的改变基础上来加以克服。尽管克尔凯郭尔也批判资本主义对人的本质的侵害,但他主要是从基于人的内在性,即真诚信仰的达成和回归来克服消费主义社会、大众传媒社会对人的内在性的侵蚀,他忽略社会现实对人的本质的根本性影响,因此他的措施其实是软弱无力的虚幻的主观想象。虽然马克思强调要用社会性的革命实践去克服这种异化,但他并不否定人具有内在的精神世界,只不过他是在实践基础上认为人的本质具有社会性和内在性两个辩证统一的向度。然而,以往学者在阐释马克思人的本质学说的时候过于强调社会性和历史性,一定程度上造成对人的内在性的忽略。

克尔凯郭尔在个体内在性方面的强调,告诉我们必须重新关注马克思对人的内在性维度的规定。我们必须认识到,在实践基础上,人的内在性是在社会性基础上形成的,但人的社会性的发展亦需要内在性维度的精神、道德和信仰的支撑,内在性和社会性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如果过于强调人的本质的社会性和历史性,那么个体在理想社会建设中的责任和价值就容易被忽略。从而导致如克尔凯郭尔所批评的大众社会时代人的平均化现象,这种平均化现象最大的危害在于主体丧失自身的个体性,一味从众而无革命的自觉。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我们为了民族的振兴而强调社会性的统一步伐,这自然符合我们国家的现实情况。如今,我们迈步走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上,我们已然进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社会利益关系和社会结构在四十多年来的改革开放中发生大幅的变化,价值观念从单一走向多元,个体主体的自主意识、创新意识日益提高。克尔凯郭尔的个体生存哲学虽然忽略了个体生存的社会现实,但却以否定性的形式强调了个体的独特性及其对于主体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性。当然,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克尔凯郭尔脱离社会现实的个人内在精神性的信仰是软弱无力的,而把个体的价值和自觉淹没在社会性历史性的宏观规律之中也是片面的。马克思关于个体内在性和社会性的辩证统一关系告诉我们,只有根源于社会现实的,成长于社会公众又承认个体独立之主体意识的对人的本质的界定,才能既在社会层面应对现实的危机,又在内心筑牢主体自觉的意识以防范主体在马克思主义信仰层面的退却,如此方能进一步激发个体的主人翁意识,以更好的精神面貌投身到新时代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中来,以个体内在精神的高昂来推进历史必然性的平均化水平。

正如克尔凯郭尔强调时间或历史并非等值的物理时刻,而是具有激情灌注的瞬间一样,马克思也认为历史中某些阶段或时期在必然规律的体现上具有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在主观层面表现为主体革命热情的高涨。物质上革命条件的具备依然需要革命者内在的精神状态与之匹配才能真正使规律转化为具体的社会历史的进步。而这正是克尔凯郭尔强调个体及其内在信仰给予我们这个时代的批判性启示。

(三)实践哲学:理性与信仰的现实统一

首先,从理性与信仰统一的落脚点来看,克尔凯郭尔强调理性与信仰的汇通是经由内在激情的迸发达成的。克尔凯郭尔在一定程度上承认理性的激情经由冒犯和攀登,可以达成信仰的跳跃,从而将理性与信仰统一在个体主体内在的激情之上。克尔凯郭尔认为主观真理并不是要寻求主体对上帝的认识性把握,而是要在激情的情感实践中建立个体与上帝的关联。这种基于激情的关系抉择在本质上是主观层面的神秘意识,表明克尔凯郭尔将理性与信仰的统一奠基于一种作为信仰的主观性之上。从根本上来看,如果黑格尔代表的唯心主义是以理性统合信仰,那么克尔凯郭尔则是以信仰统合理性,二者虽然相反,但其实有统一的唯心主义的思维模式,都未找到理性与信仰统一的基石。马克思认为这个统一的基础并不是理性也不是信仰,而是人的现实的实践。马克思认为理性是人追寻真理的根本能力,启蒙理性的目标是获得对于世界和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掌握,进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对马克思而言,理性能把握真理的根据并不是因为理性具有先天赋予的观念,也不是来自于后天经验的客观对象,而是来自于现实的社会实践。因此理性是主体通过现实社会的实践逐渐在主体思维领域形成的能力。而信仰作为一种在主观上的社会意识,其来源只能是社会存在。西方传统思想对信仰的探讨几乎都没有看到信仰的现实根源,而只是在意识决定物质的思维模式下片面地夸大宗教信仰的功能和作用。其中黑格尔哲学虽然清除了宗教信仰的非理性的盲目崇拜,但却将信仰的根源奠基在脱离现实的抽象思辨之上。克尔凯郭尔则试图清除信仰的理性化和世俗化倾向,将信仰重新带回到主观内在的情感之上。两种模式其实都是将信仰立基于唯心主义之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将信仰的基石奠立于现实的社会实践,批判传统唯心主义对信仰的主观性认识,赋予信仰社会性、历史性的物质生产实践的现实内容。

其次,在理性与信仰统一的内容上,对克尔凯郭尔认为理性与信仰的对象内容本质上是存在绝对差异的。尽管理性对信仰的达成可以起到功能性的作用,但理性与信仰的对象却存在绝对差异,即理性无法把握上帝,而只能是在思辨的攀登中感受上帝这一对象的荒谬。这种在真理对象上的不一致,必然带来信仰的主观真理与理性的客观真理之间矛盾。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克尔凯郭尔说:“信仰就是内在性的无限激情与客观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如果我能客观上把握上帝,我就不会信仰;但是因为我不能,所以我必须信仰。”①S.Kierkegaard,The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p.204.克尔凯郭尔信仰观对理性与信仰的统一性论证因此必然也是基于神秘主义的神秘解释,其本质是唯心主义。与此不同,马克思则认为,理性与信仰统一于实践。因为实践赋予理性与信仰在对象内容上的统一性,这个内容的实质就是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而共产主义社会既是基于理性所认识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即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科学理论。无产阶级为了实现这一科学理论所揭示的共产主义社会,必须具备在观念形态上对自身这个阶级使命的确证。共产主义信仰就是这种确证最高形态,它将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唯物史观作为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成为无产阶级共同的理想信念。因此,理性所揭示的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与信仰所指向的对于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信念就形成了在内容上的现实性统一。在马克思的时代,为了谴责唯心主义和神学家对“信仰”一词的滥用,他明确指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66页。可见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并不是某种主观的信仰,而是在把握现代社会发展规律的基础上形成的科学的理论和信念。

综上,本文围绕理性与信仰关系探讨了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主要内容及其时代价值。我们必须清楚地看到,由于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唯心主义立场,他对理性与信仰之间对立与融合的统一关系其实并没有找到真正现实的物质性基础,但他关于真诚信仰的论述对于反抗虚无主义和抽象思辨的空洞却依然具有重要的思想史价值。“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③《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468页。我们并不是要全盘地接受克尔凯郭尔的信仰观,而是在坚定马克思主义理想信念,树立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基础上批判地汲取和借鉴克尔凯郭尔信仰观的积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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