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王子

2023-04-06 14:24菲利普普尔曼李剑敏
小读者 2023年5期
关键词:奥托御医发条

□文/菲利普·普尔曼 译/李剑敏

奥托亲王与蝴蝶王妃结婚之日,整个城市沸腾了:公园燃放烟花,乐队在舞厅彻夜演奏,屋顶彩旗飞扬。

“至少我们将有一个继承人了!”人们如是说,因为他们害怕王朝走向末路。

可是时间飞逝,奥托亲王和蝴蝶王妃迟迟没有子嗣。他们遍访名医,还是不成。他们甚至到罗马朝圣,寻求教皇的祝福,还是不成。直到有一天蝴蝶王妃站在窗前,听到教堂大钟鸣响,随口说了一句:“多希望我有一个孩子,如钟声响亮,如大钟真实。”

话音刚落,她觉得自己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那年尚未过去,王妃果然有了一个孩子。

呜呼哀哉的是,分娩异常艰难而痛苦,新生儿降生后只吸了一口气,就再也吸不动了,夭折在奶妈怀里。

蝴蝶王妃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她昏厥过去,没人知道她能否醒过来。

至于奥托亲王,暴跳如雷,险些失去理智。他从奶妈手里夺过早夭儿,大声叫唤:“我就是要一个继承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跑到马厩,勒令马夫给最快的马上好鞍,胸前扣着早夭儿,风驰电掣而去。

去哪儿呢?

一路向北,遥远的北境,直至卡尔梅尼乌斯博士的作坊,离沙兹堡的银矿不远的地方,也正是伟大的钟表匠创造奇迹之处——从可以计算此后两万五千年任何星辰位置的天体钟到可以翩翩起舞、骑着小马、拉弓射箭、弹琴奏乐的小人偶。

“亲王为何大驾光临?”卡尔梅尼乌斯博士说。

奥托亲王手捧早夭儿站着,骑乘斗篷肩膀处的白雪尚未融化。

“给我一个孩子!”他说,“我的儿子死了,他的妈妈生死不明!卡尔梅尼乌斯博士,我命令你,给我一个不会死的发条孩子!”

几近疯癫的奥托亲王内心也不相信,一个发条玩具可以代替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可是沙兹堡出产的纯银与众不同——柔软、明亮、可塑,像蝴蝶翅膀一样,蒙着一层粉霜。

对伟大的钟表匠来说,这是一个他无法抗拒同时又可以大显身手的王命。于是,当奥托亲王埋葬逝者时,卡尔梅尼乌斯博士着手创造新生。他从银矿精炼出纯银,打成薄如蝉翼的银片;又把纯金纺成比蜘蛛丝还细的金丝,一根根固定在脑袋瓜上;他浇铸、抛光、回火、焊接、铆接、拴紧,他测时、调节、校准,直到小小的主发条不松不紧刚刚好,红宝石机芯上的小擒纵轮嘀嘀嗒嗒,非常精准地前后摆动。

大功告成,卡尔梅尼乌斯博士把发条娃娃交给奥托亲王仔细检查。发条娃娃能跑能笑能呼吸,由于某些秘而不宣的手艺,甚至有体温,而且与早夭的小王子几乎一模一样。

奥托亲王用斗篷裹住发条娃娃,策马回到王宫,把孩子交到蝴蝶王妃手上;王妃一睁眼,瞅见(她以为的)亲生孩子活蹦乱跳、身体健康,大喜之下,捡回了一条命。而且,怀里抱着孩子的她夙愿得偿,更加美艳动人。

他们唤他弗洛里安。

一年过去了,两年,三年,发条娃娃长成人见人爱的大孩子,快乐、健康、聪明。奥托亲王带他骑小马,教他拉弓射箭;他能歌善舞,任何旋律在拨弦古钢琴上都能弹出来;他日益强壮高大,而且一直都很开心活泼。

转眼到了五岁,小王子开始显露令人不安的病兆。他的关节僵硬疼痛,身体时常发冷,以往充满活力、栩栩如生的脸如今好像戴了面具,生硬死板。蝴蝶王妃越发担心越发不安,怕身边的小帅哥说没有就没有了。

“你就没有本事把他治好?”她斥责御医。

御医听听胸腔,瞅瞅舌头,摸摸脉搏。如此怪病,他从未见过。幸亏他不知道小王子是发条娃娃,否则一定会说小王子像生锈的钟一样卡住了,可是如此不雅的类比怎好告诉蝴蝶王妃呢?

“没什么可担心的,”御医说,“这就是俗称的氧化炎。每天三次,一次喂他两勺鳕鱼肝油,再用薰衣草香油揉搓胸部,管好。”

唯有奥托亲王对此表示怀疑,于是又跑了一趟沙兹堡银矿,敲开卡尔梅尼乌斯博士的作坊门。

“亲王为何大驾光临?”钟表大师问。

“弗洛里安王子生病了,”奥托亲王说,“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描述了病症,卡尔梅尼乌斯博士耸耸肩。

“越走越慢,这是发条装置的本质使然,”他回答,“他的主发条能量一定会逐渐耗尽,他的擒纵轮一定会被灰尘堵住。后续如何发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的皮肤会变硬开裂,从头到脚裂开,露出体内垂死、卡住的金属发条,从此停止运转。”

“为什么你当初不说?”

“你当年跟催命似的,而且你也没问我。”

“不能重新上发条吗?”

“不可能。”

“那我们能干点什么?”奥托亲王又是愤怒又是绝望,“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我必须有一个继承人!这关系到王室的生死存亡!”

“法子倒有一个,”卡尔梅尼乌斯博士说,“因为没有心脏,他才会出毛病。给他找一颗心脏,他就能活命。但是我不知道你可以上哪儿找到一颗好心脏,而且它的主人又愿意割舍。另外——”

奥托亲王不等卡尔梅尼乌斯博士把话说完,转身就走。王公贵族都这样,急不可耐;他们喜欢简单明快,讨厌需要时间和用心方可达成的棘手方案。伟大的钟表匠本来还想说:“给出去的心也要留下来。”可是就算奥托亲王听见了,恐怕也是一头雾水。

奥托亲王骑马赶回王宫,一路上思前想后。真是进退两难!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不得不牺牲别人!他能干点儿什么?又可以指望谁做出偌大的牺牲?

奥托亲王返回宫廷,发现小王子的病况更加恶化。走几步路就摔倒,摔得直挺挺;他的声音,一度充满活力和笑声,如今越发像是一个八音盒;他越来越不爱说话,只把几首歌反复唱来唱去。显然时日无多了。

于是奥托亲王径直找到王妃,说服她同意小王子外出狩猎几天,在森林里活动活动筋骨,没准儿对他的身体有益。

终于到了沙兹堡的银矿和钟表大师的作坊。

只有一个法子。奥托亲王意识到他必须牺牲自己,也做好了准备。王朝更要紧:比幸福、爱情、真理、和平和幽默要紧,更比他个人的性命要紧。为了王室辉煌的未来,奥托亲王愿意献出他的心脏,冷酷、狂热、骄傲之心。

“确定如此?”卡尔梅尼乌斯博士问。

“别跟我争辩!取走吾之心脏,放入吾儿之胸膛!我的个人生死无关紧要,只要王朝永存不朽!”

手术马上进行。借助精妙器械,奥托亲王的心脏与胸腔分离,移植到王子虚弱、垂死的体内。顷刻之间,小王子弗洛里安犹如金属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眼睛焕发光彩,四肢也充满了活力。他又活了。

又是五年过去,大家交口称赞小王子的英俊、快乐和善良,以及他们的幸运,因为王室有了这么一个继承人!

可是到了小王子十岁那年的冬天,可怕的症状卷土重来。

弗洛里安抱怨关节疼痛、四肢僵硬、时常发冷,声音也失去了人类的生动,听起来就像音乐盒机械的叮咚响。

御医又被难住了。

“他的病一定遗传自父亲,”御医说,“毫无疑问。”

“可是到底是什么病?”蝴蝶王妃问。

“先天性的心脏虚弱,”御医说,仿佛他真的知道一样,“还有氧化炎。不过要是你还记得,殿下,通过健康的森林户外运动,这一顽疾上回已被我们攻克。弗洛里安王子只要在狩猎行宫待上一周即可。”

“可是上回他跟他父亲出门,你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噢,医学在过去五年里突飞猛进,”御医说,“别担心,殿下。我们应该为小王子安排一次狩猎之旅,准保他活蹦乱跳地回来,跟上次一样。”

犹如历史重演,这次,谁能救弗洛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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