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雪 辉
(复旦大学 人口与发展政策研究中心, 上海 200433)
人类预期寿命的延长使慢性疾病成为影响老年群体健康的重要因素之一,同时也给公共健康系统带来巨大压力和挑战[1],逐渐成为我国公共卫生政策和公共管理领域的重点讨论议题。老年人口是慢性疾病高发人群,国家卫健委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我国慢性病老年人已超过1.8亿,比例高达75%[2]。与健康老年人相比,慢性病老年人面临身体不适、生活不便、经济负担等多重压力和负担,是脆弱性较为突出的老年群体。因此,研究慢性病老年人如何有效降低脆弱性,提升其健康素养和综合能力,对于实现健康老龄化的目标至关重要。
目前有关老年慢性病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慢性病患病率及其防治[3-4],老年人患慢性病给家庭和社会带来的经济、照料负担[5],慢性病对老年人的衰弱状况、抑郁症状、自评健康等方面具有的显著影响[6]。综合来看,现有文献对于慢性病老年群体本身特征的研究较少,针对慢性病老年人处境的脆弱性分析更是缺乏。通常情况下,慢性疾病不一定在短时间内威胁生命,但因其具有病期长、恢复慢、易产生并发症等特点,会逐渐加重老年人功能障碍、ADL受损等问题[7],从而导致脆弱性的增加。因此,对慢性病老年人来说,患慢性病与脆弱程度是相互作用、相互加强的过程。
钱军程等[3]的研究表明,患慢性疾病不仅源于生理因素(如机体衰老),也与老年人生活的周遭环境息息相关,需要基于多视角重新审视慢性病老年群体自身的规律性及其蕴含的风险。现阶段老年群体脆弱性的研究主要围绕贫困及养老问题展开分析[8-9],对由慢性疾病导致的老年人脆弱性的研究尚处于空白状态。考虑到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表现可能更为复杂,具有多维性,本文将尝试利用中国老年人口健康长寿影响因素追踪调查数据,结合老年人脆弱性相关文献,刻画慢性病老年群体“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社会服务体系”的脆弱性分析框架,从健康、经济、社会、家庭、制度、服务等多个维度选取指标,构建测量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的综合指标体系,系统分析我国慢性病老年群体的脆弱性状况及特征。
脆弱性概念最早源于对自然灾害的研究[10],由地理学家Timmerman[11]首先提出,目前这一概念被广泛用于灾害管理、生态学、公共健康、气候变化、土地利用、可持续性科学、经济学等多个学科领域[12]。近年来,人文社科领域关于弱势群体的脆弱性研究逐渐增多,如老年人口、贫困人口等。作为一种评估工具,脆弱性具有揭示系统内各要素之间的耦合变化和演进逻辑的独特属性[9],评估弱势群体的脆弱性对于降低风险、增强能力、提高福祉具有重要意义[8],日益引起人文社科领域学者更多的关注。
脆弱性概念在不同学科领域中的界定和内涵存在较大差异。自然科学领域将脆弱性界定为系统由于灾害等不利影响而遭受损害的程度或可能性,侧重研究单一扰动引发的多重影响[13]。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基于全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对脆弱性的定义是“人类发展所取得的成就及其可持续性受到侵害的可能性”[14]。世界银行从个人和家庭层面将脆弱性定义为“个人和家庭面临风险的可能性,以及由风险导致的经济损失或生活质量下降的可能性”[15]。贫困、健康、可持续生计等研究领域的学者常将脆弱性定义为系统承受不利影响的能力,注重对脆弱性产生的原因进行分析[16]。Dow[17]将脆弱性定义为社会中的个体或群体处理负面事件的能力,而这种能力需要基于他们所拥有的自然或社会资源。Vogel[18]则从韧性的视角理解脆弱性,他认为脆弱性是指个体或群体应对生活中的负面事件并从该事件中恢复的能力。综上可知,上述研究侧重从社会经济及制度视角探讨脆弱性的概念及可能的影响因素。
有些研究则将脆弱性视为一个综合概念。Adger[19]认为脆弱性是一种状态,该状态是由于个体或群体受到来自外部环境变化带来的压力及挑战,因适应能力不足而陷入不利处境。Robert[20]认为脆弱性并不是缺乏或需要,而是指防御能力差、安全感低下,或遭受风险、冲击和压力之苦。这两位学者的观点同时考虑了系统内部带来的脆弱性以及系统与外部因素相互作用的特点。综上可知,尽管不同主体对脆弱性的界定有所差异,但不同的概念内涵涉及到了风险因素、抗风险能力及外部条件的作用。因此,关于人的脆弱性分析不仅要看到风险因素的存在,也需要关注人在风险环境中的应对能力及所获得的支持。
老年人通常是脆弱性较为敏感的群体,脆弱性的分析也常见于老年群体的研究中。老年人的脆弱性常常不是单一的,更具复杂性和多元性,如体现在健康、经济、社会、环境等方面的脆弱,需要从多个维度对老年群体的脆弱性展开测量和评价。从现有研究看,养老脆弱性、经济脆弱性、社会脆弱性是关于老年人脆弱性研究的主要关注点。徐洁等[9]基于“暴露-敏感性-适应能力”分析框架,构建了农村老年人家庭养老脆弱性评价指标体系,探讨了不同农村老年人家庭养老脆弱性指数及其维度的差异;解垩[21]利用中国健康与营养调查数据测度了老年家庭的经济脆弱性,并考察了不同因素对经济脆弱性和贫困的相对影响力;阳方等[22]基于中国老年人口健康长寿影响因素追踪调查数据,构建了老年人社会弱势程度指数,研究发现老年人的社会弱势程度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且女性高于男性,并对死亡风险具有较高的预测力。综上可知,已有研究从不同方面探讨了老年群体的脆弱性,提供了老年脆弱性的分析框架和研究视野,为本文的开展奠定了文献基础。但值得注意的是,现有文献侧重对老年人的某一维度的脆弱性展开分析,缺乏多维视角,难以对老年人脆弱性特征形成较为系统和全面的认知。
本文在回应现有研究不足的基础上,聚焦慢性病老年群体的脆弱性状况及特征,借鉴已有研究相关的理论分析框架,从多个维度构建慢性病老年群体的脆弱性评估指标体系,利用最新的全国性老年健康调查数据,系统深入分析我国慢性病老年群体的多维脆弱现状及特征。
本文使用2018年中国老年人口健康长寿影响因素追踪调查(CLHLS)数据。CLHLS基线调查于1998年开展,从2002年开始,将调查对象覆盖到22个省、市、自治区的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该调查的主要内容包括个人及家庭基本信息、社会经济背景、居住安排、日常生活自理能力、自评健康、认知功能、患慢性病情况、生活方式、经济来源、医疗卫生资源获得等方面。关于CLHLS调查的详细情况参见相关文章[23]。
本文使用的2018年数据共有15 874个65岁及以上老年人样本。曾毅在对老年人年龄申报质量评估后指出,大于105岁的老年样本申报质量较差[23],因此,本研究选择65~105岁的患有一种及以上慢性病的老年人作为分析样本,在对研究变量的缺失值进行处理和关键变量缺失样本删除后,最终保留的有效样本为8 659个。
脆弱性评价是对某个系统自身的结构和功能进行分析,预测和评价外部因素对系统可能造成的影响,以及评估系统自身对外部胁迫的抵抗力及恢复能力,最终目的是实现系统的可持续发展[24]。从现有文献看,脆弱性分析框架经历了由二维框架到三维框架的发展和完善过程[8]。二维框架如Prowse[25]提出脆弱性“敏感-恢复力”分析框架,三维框架如Watts等[26]提出的“暴露-能力-潜力”的脆弱性分析框架。随着国际社会对脆弱性领域的关注,更具可操作性的脆弱性分析框架逐渐被提出,如世界粮食计划署(World Food Programme, 简称WFP)的“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社会服务体系”的贫困人口脆弱性分析框架[8],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的“暴露-敏感-适应能力”脆弱性评估框架[27],以及英国国际发展署的“脆弱性背景-生计资本-结构和制度转换-生计战略-生计输出”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国内学者分别基于IPCC(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和WFP的三维脆弱性框架分析了我国农村老年人的养老脆弱性和困难家庭老年人的多维脆弱性[8-9]。与已有研究相比,本文聚焦慢性病老年群体的脆弱性,前文提到老年人患慢性病是自身因素与其所处的社区和社会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需要基于多个维度对慢性病老年群体的脆弱性展开分析。在对上述脆弱性分析框架综合比较后,同时考虑到慢性病老年群体的特征,本文拟采用世界粮食计划署的“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社会服务体系”的概念框架来分解和测量慢性病老年人的多维脆弱程度,分别基于慢性病老年人面临的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和社会服务体系三个维度,构建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评价指标体系,见表1。
慢性病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面临的各类风险是导致其脆弱的重要因素。在老年人脆弱性研究领域,现有文献主要从健康、经济和社会等方面考察老年人脆弱性的风险因素。胡宏伟等[8]从贫困风险、健康风险和社会风险三个维度作为评估困难家庭老年人的风险因素;于长永等[28]采用人口敏感性和经济敏感性反映农村老年人的风险敏感性;徐洁等[9]通过自然风险、社会风险和家庭风险测量农村老年人家庭养老的脆弱性;赵丽琴等[29]将健康、社会参与、经济状况等作为考察老年人口养老脆弱性的主要风险维度。本文在借鉴已有研究的基础上,重点从健康风险、经济风险和生活风险三个维度选取指标测量我国慢性病老年人面临的风险水平,健康风险反映了老年人身体和精神可能面临的危险,经济风险反映了老年人的经济基础和物质生活的稳定性程度,生活风险则反映了老年人生活方式的健康程度,三者从不同方面呈现了老年人可能面临的多维度风险。其中,健康风险包括慢性病、ADL(基本生活自理能力)、IADL(功能性日常生活能力)、抑郁程度、焦虑程度、身体不适等6个指标,经济风险包括医疗支出和生活来源2个指标,生活风险包括吸烟、饮酒、锻炼、常规体检等4个指标。
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与其可持续生计实现息息相关。对慢性病老年人来说,抵御风险的能力意味着在受到生命中各种风险冲击时,采取不同策略所能调动和利用的生计资本程度,其所拥有的生计资本的丰富性和可持续性形塑着其抵御风险能力的大小。因此,本文基于可持续生计框架评估慢性病老年人的抵御风险能力,并从自然资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金融资本和社会资本五个维度选取相关指标[30],慢性病老年人所拥有的各项资本越多,抗风险能力越高,脆弱性程度就越低。
患慢性病的老年群体在社会服务体系领域的脆弱性主要体现在制度不平等和服务资源的匮乏上[8]。本文从制度保障和服务提供两个方面,测量慢性病老年人在获取相关社会服务方面的脆弱性。其中,制度保障包括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两个指标,服务提供包括社区老年服务和医疗资源。制度保障的覆盖率越高,服务供给的可获得性和可及性越高,意味着慢性病老年人能够获得的社会服务越多,脆弱性程度越低。
根据现有相关研究可知,综合指数法是目前脆弱性评价中应用最为普遍的方法。该方法从脆弱性表现特征、发生原因、外部因素等方面建立评价指标体系,利用统计方法或其他数学方法综合成脆弱性指数,来表示评价单元脆弱性程度的相对大小[12]。借鉴徐洁等[9]关于农村老年人家庭养老的脆弱性评估研究,本文采用综合指数评估模型测算慢性病老年人的多维脆弱性。综合指数评估模型主要用来评价一个完整的系统,该模型的运算步骤包括指标选取、权重计算和评价模型确定。
首先是指标数值的处理,由于各项指标的取值标准不统一,为消除不同量纲、量级和性质的影响,采用极差标准化方法对各指标取值进行数据标准化处理。正向指标标准化公式为
Yij=(Xij-Xjmin)/(Xjmax-Xjmin)
(1)
负向指标标准化公式为
Yij=(Xjmax-Xij)/(Xjmax-Xjmin)
(2)
其中,Xij、Xjmax、Xjmin、Yij分别代表第i个老年人第j个指标的原始值、极大值、极小值和标准化值。为减少指标选取时存在的信息交叉和主观偏差,采用熵值法确定各项指标的权重,见表1。
本研究运用函数模型法和综合指数法构建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评估模型,这两种方法的结合可以直观地呈现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各维度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并且便于操作和计算,具体的模型表达式为
VI=RI-ARI-SI
(3)
其中:VI为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指数;RI、ARI、SI分别为风险因素指数、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慢性病老年人面临的风险因素意味着脆弱性的来源,具有加强作用,自身抵御风险的能力和外部社会服务支持体系则具有减弱效应,这三方因素共同反映了慢性病老年人的多维脆弱程度,各项指数通过加权求和法计算得出结果。
为了进一步衡量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和社会服务体系三个维度的指标对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的影响,判别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的影响因素,在计算三类指数的基础上同时构建各项指数的贡献度模型,从而以量化方式显示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和社会服务体系对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的贡献程度,以及反映不同脆弱性程度的慢性病老年人的主要致脆原因,具体计算公式如下:
Cij=Wj×Iij/Wj×Iij×100%
(4)
其中:Cij表示第i个老年人三个维度(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社会服务体系)的贡献度;Wj表示风险因素指数、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的权重,采用熵值法确定;Iij为第i个老年人三个维度指数的标准化值。
不同性别和年龄的老年群体的脆弱状况具有明显差异。 图1~4分别呈现了分性别和年龄的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指数(VI)、 风险因素指数(RI,-)、 抵御社会风险能力指数(ARI,+)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SI,+)的均值分布(1)风险因素指数(RI,-)为负向指标,抵御社会风险能力指数(ARI,+)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SI,+)均为正向指标。。 其中, 脆弱性指数的取值为-0.293~0.466, 风险因素指数为0~0.548, 抵御风险能力指数为0~0.248, 社会服务体系指数为0~0.083。 从脆弱性指数看, 随着年龄的增加, 无论是慢性病老年男性或女性, 脆弱性指数均值均呈现上升趋势。 在65~80岁年龄组,慢性病老年男性的脆弱指数均值高于老年女性; 在80~105岁年龄组,慢性病老年女性的脆弱指数均值总体高于男性。 两组对比可知,中低龄慢性病老年男性的脆弱程度高于女性, 而高龄慢性病老年男性的脆弱程度则低于女性, 高龄慢性病老年女性的脆弱性最为突出。
从风险因素指数看,慢性病老年男性或女性的风险因素指数均值均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增加。整体上看,慢性病老年人风险因素指数均值的性别差异随着年龄增加而逐渐缩小。具体而言,在65~85岁年龄组,慢性病老年男性的风险因素指数均值高于老年女性,且性别差异较大;在85~105岁年龄组,慢性病老年男性的风险因素指数略高于女性,但性别差异较小。
从抵御风险能力指数看,慢性病老年男性的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均值没有呈现随年龄增加而下降的趋势,慢性病老年女性的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均值则明显随着年龄增加而逐渐下降,并且性别差异随年龄增加而逐渐扩大。从社会服务体系指数看,慢性病老年女性的社会服务体系指数均值总体略低于老年男性,总体均呈现随年龄增加而缓慢下降的趋势。
综合比较可知,尽管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增加,但导致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的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和社会服务体系则呈现各自不同的特征。其中,慢性病老年人面临的风险因素和抵御风险能力具有明显的年龄和性别差异,而不同慢性病老年人拥有的社会服务资源则没有显著的年龄及性别差异。慢性病老年群体的多维脆弱指数呈现上述分布特征的主要原因可从如下两个方面进行解释:首先,从老年群体自身来看,老年人随着年龄增长面临的内外风险因素相应增加,相对而言,老年女性的生活方式更为健康,对老年生活的适应能力更强,因此老年男性的风险因素指数总体高于老年女性;其次,从社会外部因素看,老年男性拥有的社会资本和社会资源整体上高于女性,导致其抵御风险能力较强,因此老年男性的抵御风险能力指数高于老年女性。
根据式(3),在分别计算慢性病老年人的风险因素指数、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的基础上,得到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并采用等分法将慢性病老年人划分为高、中、低三个等级。为了衡量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和社会服务体系三个维度对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的影响,根据式(4)分别计算慢性病老年人风险因素指数、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对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的影响程度,通过计算比较区分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原因及类型,具体包括三类:风险因素致脆型-风险型、抵御风险能力不足型-能力型、社会服务体系致脆型-社会型,详见图5。
总体来看,社会型慢性病老年人数量最多,共4 039人,占慢性病老年人总数的46.7%;能力型次之,总计2 419人,占比27.9%;风险型慢性病老年人数量最少,为2 201人,占比为25.4%。从不同等级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来看,2 886个高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中,有2 131个风险型,28个能力型和727个社会型;2 887个中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中,有70个风险型,956个能力型和1 861个社会型;2 886个低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中,有1 435个能力型和1 451个社会型。通过比较可知,高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中,风险型比例最高;中、低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中的社会型比例最高。
此外,从高、中、低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的不同脆弱指数贡献度均值可知,脆弱性最高的慢性病老年群体中,风险因素指数的贡献度最大,抵御风险能力指数的贡献度最小;脆弱性适中的老年群体中,社会服务体系的影响程度最大,风险因素的影响最小;脆弱性较低的老年群体中,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的贡献度基本等同,风险因素指数的贡献度较小,印证了上文呈现的慢性病老年人的高脆弱-风险型、中脆弱-社会型和低脆弱-社会型的特征,见表2。
本文主要描述了我国不同性别和年龄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状况,以及不同脆弱程度慢性病老年人的致脆类型。其中,高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以女性和高龄老人居多,且主要为风险型;中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没有明显的性别和年龄差异,主要表现为社会型;低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以男性和低龄老人为主,社会型和能力型的比例基本等同。然而,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的内部差异尚未精确呈现,基于个体和家庭差异导致的不同脆弱性表现和规律性特征需要进一步分析。基于本文构建的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指标体系,将从个体特征和家庭特征的视角分析慢性病老年人在不同维度上的脆弱性差异。需要明确的是,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反映了不同维度脆弱性的发展趋势:若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值大于0,表明慢性病老年人面临的风险水平较高,且指数值越大,慢性病老年人越脆弱;若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值小于0,说明慢性病老年人的抵御风险能力和社会服务体系保障越强,且指数值越小,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越低。
(1) 个体特征视角下的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
从慢性病老年人的个体特征看,不同性别方面,男性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均值为-0.029,女性为-0.023,慢性病老年女性的脆弱性程度整体上高于老年男性。分三个维度看,慢性病老年人的社会服务体系指数没有明显的性别差异,而男性慢性病老年人的风险因素指数和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均高于女性,且后者的差距更明显,说明男性慢性病老年人尽管面临的风险因素高于女性,但抵御风险能力也高于女性,导致男性慢性病老年人的总体脆弱性程度低于女性慢性病老年人。不同年龄方面,65~74岁组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均值为-0.052,75~89岁组均值为-0.035,90~105岁组均值为0.012。分三个维度看,90~105岁超高龄慢性病老年人的风险因素指数最高,抵御风险能力指数最差,说明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程度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增加。
在不同退休状况方面,离退休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均值为-0.106,非离退休慢性病老年人为0.011,后者的脆弱性程度明显更高。分三个维度看,离退休慢性病老年人和非离退休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差异主要体现在抵御风险能力指数,风险因素指数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的差异较小。在城乡差异方面,城镇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均值为-0.053,农村为0.012,城镇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程度显著低于农村慢性病老人。从慢性病老年人的多维脆弱指数看,城镇和农村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差异也主要体现在抵御风险能力指数上。一般而言,离退休和城镇地区老年人的社会养老保障条件好于非离退休和农村地区的老年人,且前者在物质资本、人力资本、金融资本等方面也强于后者,尽管均处于患有慢性疾病的状态,离退休和城镇地区慢性病老年人的抵御风险能力强于非离退休和农村地区的慢性病老年人。
(2) 家庭特征视角下的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
从慢性病老年人的家庭特征看,不同婚姻状况方面,有配偶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均值为-0.058,无配偶慢性病老年人为0.004,可知有配偶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程度更低。分三个维度看,无配偶慢性病老年人的风险因素指数高于有配偶慢性病老年人,但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则显著低于有配偶老年人,两类老年人的社会服务体系指数差异不明显。在不同居住安排方面,与家人同住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均值为-0.030,独居慢性病老年人为-0.003,可知独居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程度更高。分三个维度看,与家人同住慢性病老年人的抵御风险能力指数高于独居慢性病老年人,风险因素指数和社会服务体系指数的差异较小。已婚有配偶及与家人同住的慢性病老年人可以丰富其抵御各种风险的资本,缓解风险因素的影响,从而降低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程度。无配偶和独居慢性病老年人可能会面临更多的风险,更容易受到风险的冲击,抵御风险能力不足,导致脆弱性增强。
从不同生活来源够用程度看,生活来源够用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为-0.046,生活来源不够用慢性病老年人为0.105,后者明显高于前者。分三个维度看,生活来源不够用慢性病老年人的风险因素指数显著高于生活来源够用慢性病老年人,抵御风险能力指数则明显低于后者。在不同收入水平方面,高收入慢性病老年人的抵御风险能力指数显著高于低收入慢性病老年人,风险因素指数略低于后者。生活来源够用和高收入水平慢性病老年人具备较强的应对风险的物质和经济资本,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风险因素的影响,从而减轻自身的脆弱性。反之,生活来源不够用和低收入水平慢性病老年人生活中面临的风险因素较多且应对能力较差,导致脆弱性增加。
本文在对脆弱性的内涵进行明确界定的基础上,借鉴WFP“风险因素-抵御风险能力-社会服务体系”的概念框架,利用2018年中国老年人口健康长寿影响因素追踪调查(CLHLS)数据,从健康、生活、经济、社会等多个维度选取指标构建慢性病老年人多维脆弱性评价指标体系、评估模型及贡献度模型,形成慢性病老年群体的脆弱性指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慢性病老年群体的生活处境及面临的问题,为从微观层面对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进行量化评估提供了系统和可操作化的工具。
研究结果表明: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指数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中低龄组慢性病老年男性的脆弱指数高于女性,而高龄组慢性病老年女性的脆弱指数则高于男性。高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以风险型居多,是目前亟须关注的脆弱群体,有效减少其面临的各类风险因素是重中之重;中低脆弱性慢性病老年人以社会型居多,是当前政府、社会、社区和家庭提供健康干预和服务支持的重要群体,多元化的支持可以尽可能延缓或降低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加剧的风险。此外,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呈现明显的形态学分布和规律性特征。在个体特征方面,慢性病老年女性、高龄、非离退休、农村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指数相比慢性病老年男性、中低龄、离退休和城镇慢性病老年人更高,这与不同特征慢性病老年个体面临的风险因素与抗风险能力密切相关。在家庭特征方面,有配偶、与家人同住、生活来源够用和收入水平较高的慢性病老年人脆弱性程度更低,而无配偶、独居、生活来源不够用和低收入水平的慢性病老年人的脆弱性程度较高,导致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是两类慢性病老年人的风险应对能力存在较大差异。
当前,我国正处于人口快速老龄化阶段和新的健康转变时期,如何提升老年群体的健康素养,降低老年人慢性病患病率,促进老年人健康长寿,是实现健康老龄化和建设健康中国的关键。基于该社会背景和研究结论,本文的政策启示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慢性病老年群体亟须重点关注,特别是慢性病老年女性。与慢性病老年男性相比,慢性病老年女性的脆弱程度更高且呈现多元化和系统性,健康状况不佳与其他方面的脆弱因素叠加导致慢性病老年女性面临风险因素、应对能力、社会支持方面的脆弱性。多维脆弱性的共同作用使慢性病老年女性可能长期处于不利处境,并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愈加脆弱。因此,我们应从多个维度关注慢性病老年女性的脆弱状况,一方面加强老年女性的慢性疾病预防、健康管理、医疗服务保障等制度安排,另一方面需要高度重视家庭、社区和社会支持在降低慢性病老年女性群体脆弱性的重要作用。
第二,社区和社会服务体系应及时为早期慢性病老年人提供干预和支持。研究结果显示,中低脆弱程度的慢性病老年人主要呈现为能力型和社会型。慢性疾病的发生发展是一个持续漫长的过程,老年人自身在早期难以有明确的察觉,需要社区通过健康体检及时获知其慢性病症状,并给予相关的干预和支持服务,避免或延缓早期慢性病老年人因疾病而陷入严重的脆弱状态,改善其健康状况和生活质量。
第三,脆弱指数可以为社区精准评估慢性病老年人的困境及需求提供测量工具。本文中的脆弱指数纳入了多个维度的指标,能够较为客观和全面地反映脆弱的内涵,可以有效提升脆弱性测量的科学性和可靠性。该指数呈现了慢性病老年群体的综合脆弱性及具体维度的脆弱状况,有利于为开展慢性病老年群体的分级分类提供评估依据和参考,同时可以相对精准评估慢性病老年群体的困境及需求,进而提高老年健康服务的效率,改善慢性病老年人健康素养和生活福祉。
脆弱性与慢性病老年群体的生活质量密切相关,健康知识传播、疾病预防及干预、公共服务保障等多层次支持体系的建立,是降低慢性病老年人健康风险,增强抗风险能力,提升其健康水平和生活质量的根本。老年群体的慢性疾病困扰与其所生活的家庭、社区及社会公共空间息息相关,老年个体与其他要素的相互作用共同对其脆弱性产生影响,因此,有效降低我国慢性病老年群体脆弱性,关键是掌握导致慢性病老年人脆弱的多维因素、影响机制及干预策略,这也是下一步研究需要继续深入开展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