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基于跨国政策与实践的分析

阚阅,方洁

(浙江大学 教育学院,杭州 310058)

当前世界范围内,建立和推进高等教育系统中的弹性学习路径成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4(SDG 4)——确保包容和公平的优质教育,并为所有人提供终身学习机会[1]——的重要驱动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在《仁川宣言和行动框架: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4》中,将弹性学习路径定义为“向所有年龄和教育水平的学习者提供多种形式的学习路径,加强正规和非正规结构之间的联系,承认、验证和认证通过非正规和非正式教育获得的知识、技能和能力”[2]。弹性学习路径可以为不同类型的学习者进入、完成、离开或是重返高等教育系统提供多样化选择,并通过增强不同高等教育机构或学习项目之间的流动性和灵活性来适应新的变化和挑战。在2018年至2021年期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展了“可持续发展目标4:规划高等教育的弹性学习路径”的跨国研究,主要通过对英国、芬兰、智利、印度、牙买加、马来西亚、摩洛哥和南非等八个国家的研究,为来自不同发展背景的国家建立或加强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的政策与实践提供指导。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有关国家为何在高等教育阶段探索弹性学习路径? 不同的高等教育系统内部采取了哪些政策框架、政策工具和实践举措来支持弹性学习路径的有效开展? 这些国家案例能为我国高等教育系统开展弹性学习实践提供哪些经验和教训? 回答和探讨这些问题,对确保高等教育系统的公平性和有效性,为所有人提供包容、公平、优质的终身学习机会具有重要意义。

一、建立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的现实需求与主要挑战

(一)建立弹性学习路径的现实需求

近几十年来,随着世界各国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和普及化阶段,高等教育系统内部出现多样化、分散化和复杂化的发展趋势。高等教育阶段的衔接问题也随之浮现,即高等教育的入学机会和高校毕业生进入劳动力市场的质量保障成为关键问题[3]。在高等教育系统中提供弹性学习路径成为各国满足不同类型学习者的多样化学习需求的现实良方。

首先,高等教育规模的快速扩张对弹性学习提出了现实需求。近年来,世界各国对高等教育的需求呈指数级的增长——全球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已经从2000 年的1 亿翻倍至2017 年的2.21亿[4],预计到2040年将达到5.9亿[5]。高等教育规模的扩张不仅体现在学生人数的激增,也体现在学生群体的多样化。如今的学生既包括传统学习者,也包括在职成人、兼职学生、国际学生等非传统学习者。学生类型的多样化带来了学习动机和需求的多样化以及学习者对弹性学习路径的期待[6]。伴随这种扩张趋势,高等教育系统进一步多样化和复杂化。一方面,为了适应社会需求和快速变化的劳动力市场,高等教育机构的数量和类型迅速增长,高等教育的提供也变得更加多样化[7]。另一方面,高等教育系统体现出多重复杂性。其一是高等教育系统在治理和融资过程中,涉及越来越多的利益攸关方。其二是随着更大的决策权力转移到高等教育机构层面,国家教育主管部门越来越难以确保对高等教育系统的监督和管理,多元主体共同参与治理的更深层次的需求开始涌现。其三是很多国家的经济和劳动力市场未能跟上高等教育毕业生的增长速度,这带来更高水平的毕业生失业的现象。因此,高等教育系统的复杂性以及它们在动态的经济、社会和文化背景下的运作难题,使弹性学习路径的引入成为现实的迫切需求。

其次,新科技革命进一步推动了弹性学习路径的实践发展。一方面,技术革新正在重塑工作需要的技能,对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提出新的需求。现有的高等教育系统培养出的人才无法应对劳动力市场快速变化的用工需求,这增加了劳动者进入和重新进入高等教育系统进行技能提升和再技能化的需求。如何让学习者过渡到劳动力市场,实现持续学习有赖于弹性学习路径的发展。另一方面,随着信息时代数字技术的发展,学习者获取知识的途径越来越多样,学习项目的实现方式也愈加多样化,这使得弹性学习路径的深入发展成为可能。高等教育机构正采取更为灵活的授课方式,如远程学习和混合学习,保障更多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这些变化都要求高等教育机构及时调整其教学方法和评价方式,并加强咨询和指导,使学生能够追求弹性灵活的学习路径。而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流行背景下跨境高等教育活动的开展和高等教育国际化的维持同样有赖于各国采取弹性学习路径。

最后,终身学习体系的建设对弹性学习路径的应用也提出内在需求。弹性学习和终身学习都强调在教育活动中以学习者为中心。弹性学习路径承认通过正规和非正规教育途径获得的知识和技能,这意味着各个年龄段和所有教育水平的学习者均可进入和重返校园。调整高等教育系统的运作以更有效地支持弹性学习路径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挥柔性治理手段的具体体现。一个良性运转的高等教育系统需要为学习者提供灵活畅通的学习途径,配备高效的执行效力和运作能力、充足的资金支持以及发挥社会服务的功能效用。因此,终身学习体系的最终实现要求各国高等教育领域弹性学习路径的创新与落实。富于弹性的高等教育系统将为建设终身学习社会带来诸多好处。一是从维护教育公平的角度,通过扫清入学障碍并提供灵活的转学机会,弹性学习路径更好地为非传统学生群体提供服务。二是从确保教育质量的角度,弹性学习路径帮助高等教育系统更加有效地实现其使命和目标,满足包括学生和雇主在内的利益攸关方的不同需求。三是从提升教育运作效率的角度,弹性学习路径可以减少学习者完成学位所需的时间和成本,从而促进整个高等教育系统的可持续发展。

(二)弹性学习路径面临的主要挑战

尽管弹性学习路径逐渐显示出现实价值,但在实践中,弹性学习路径面临着弱政策环境、治理欠佳的高等教育系统、市场驱动下高等教育机构内部竞争、职业教育与学术教育的分裂、指导和咨询服务匮乏等重重障碍。

首先,高等教育系统通常缺乏一个可以在整个系统中广泛支持弹性学习路径的总体框架[8]。弹性学习路径目前尚未成为各国在高等教育领域的优先事项。即使部分国家制定了政策目标和框架,但在具体政策操作层面,如开发支持性政策工具,实施针对性措施等方面却不尽如人意[9]。全球将近三分之一的国家在实施弹性学习路径方面缺乏资金、人力资源以及整体文化的支持[10]。其次,高等教育治理系统的碎片化和不同教育水平的机构之间的协调性缺失成为制约高等教育衔接的主要因素。实施弹性学习路径需要利益攸关方的共同参与。但是,许多国家的治理结构分散,由各个部委和缓冲组织负责高等教育的不同部分[11]。协商和沟通过程的效率低下或治理缺失可能会导致教育改革发展陷入瘫痪甚至冲突。教育和培训系统的细分也是发展弹性学习路径的一大障碍[12]。尽管许多国家已经采取措施,如在不同的高等教育子系统之间搭建桥梁,但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对话缺失对实施弹性学习路径仍构成巨大挑战。第三,在新公共管理主义的驱动下,高等教育系统过于强调产出和绩效,导致世界范围内高等教育系统竞争加剧,客观上与弹性学习路径所期待的协作背道而驰。在市场驱动的环境下,高等教育部门的差异化定位和高竞争水平可能会降低高等教育机构相互合作的意愿,这会影响到整个高等教育系统内部的渗透性和灵活性。第四,职业教育与学术教育之间往往由于具有不同的目标和知识特征而缺乏可渗透性和可转移性。在许多国家,传统的学术型大学通常不愿承认职业院校的学分。职业教育和培训所提供的基于技能的专业能力与高等教育获得的学术知识之间的鸿沟造成弹性学习路径的另一大障碍[13]。由于不同类型高等教育机构间的差异以及衡量和评估学习成果所存在的困难,定义学习成果仍充满挑战[14]。此外,缺乏指导或咨询服务会使学生难以做出明智的决定。鉴于高等教育的类型日益多样化和学习选择的多元化,学生往往在规划学习路径和确定职业目标时感到困惑,而指导信息的缺失会导致他们的选择失误。通常,足够的信息和指导服务可以帮助降低辍学率,并支持学生做出更明智的决定[15]。

在此背景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弹性学习路径应支持在正规教育机构和项目与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的提供者之间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强调更好的合作、灵活性和承认不同类型的学习”[16]。高等教育的治理和质量保证问题一直是各国政府及其高等教育部门关注的重点。在国家和院校层面,世界各国实际上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弹性学习路径的局部实践,以使高等教育系统适应新的变化和挑战。基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各国政策选择和最佳实践进行的收集和评估,本研究发现在不同环境下运行的各国高等教育系统采取了一些具有共同特征的政策和监管框架、工具和实践。高等教育领域弹性学习路径的实施首先有赖于统一的高等教育体系的国家政策框架的建立,随后各国政府及相关部门开发并使用的各类政策工具为弹性学习路径的实现提供了重要的手段。此外,高等教育机构层面实施的有针对性的政策举措为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的最终实施提供了重要的实践保障。

二、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的国家政策框架与工具

目前,相关国家主要采取一套综合性的立法、监管和政策框架来促进弹性学习路径,并引导高等教育的新变革。国家政策框架允许政府在高等教育机构中强制实施,或是以确定优先事项的指导形式推进弹性学习路径。除此之外,高等教育领域支持性的弹性学习路径的政策工具,主要包括国家资历框架、质量保证以及资助机制[17]。

(一)综合性国家政策框架

弹性学习路径的有效实施首先高度依赖政策的连贯性,这需要在国家层面为中学后教育和培训制定一个总体的政策框架,以确保不同高等教育部门之间的衔接以及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协作与对话。国家政策框架作为统领各部门实施弹性学习路径的纲领,为高等教育系统中的参与者和利益相关者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指导。在高等教育系统内部建立清晰、统一的综合性国家政策框架能够提供明确的标准指导,支持高等教育机构设计和实施灵活和可渗透的学习途径。这种框架包括立法、法规、资金、衔接和转移政策,或与终身学习、对先前学习成果认证以及学分累积和转移有关的政策[18]。

制定涵盖大学和非大学部门的综合高等教育法是建立弹性学习路径最为重要的政策依据。例如,爱沙尼亚政府在2019年颁布了一项综合性的《高等教育法》,将进行基础研究的大学机构和以劳动力市场需求为导向的非大学机构纳入统一的法律框架之中来协调学术研究、职业教育和培训之间的关系。在此之前,爱沙尼亚的大学机构通过《大学法》进行监管,非大学机构通过《专业高等教育机构法》进行监管[19]。比利时弗拉芒语区通过2004 年《弹性学习路径法》[20],也采取全系统方法提供灵活的学习路径。在此法律框架下,学习项目包含一系列独立模块,完成这些模块的学生会获得相应的学分证书。

弹性学习路径的国家政策框架也同样体现在国家高等教育战略、发展规划、战略计划或其他政府举措之中。例如,马来西亚政府通过制定《2015—2025年马来西亚高等教育蓝图》为高等教育部门未来十年的发展走向确立战略框架。该框架设计了一个“更少关注传统的学术路径,更加重视急需的技术和职业培训”[21]的高等教育体系。它还为制定认证先前学习成果的框架以及建立进入高等教育系统的途径奠定了基础。芬兰政府2015年制定的教育战略计划旨在加强高中教育、高等教育和劳动力市场之间的联系和渗透性[22]。为实现该目标,芬兰提出改革高等教育入学考试程序、引入新的高等教育入学途径以及加强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之间的合作等方案。

值得注意的是,终身学习政策作为一个广泛的政策框架,通常主张增加教育系统的灵活性,并为包括非传统群体在内的不同类型的学习者提供全面的高等教育入学与转换渠道。这与在高等教育系统中引入更多弹性学习路径以满足不同的学习需求的想法相一致。因此,它们可以指导各国的高等教育机构采用各自的终身学习策略,创造出更多以学生为中心的弹性学习环境。许多国家制定了终身学习政策,强调知识型社会为了获得良好的经济和社会成果,需要赋予全民终身学习的机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终身学习研究所提供的证据表明,全球至少有52 个国家制定了终身学习政策或战略[23]。

(二)国家资历框架

国家资历框架是一种对学习者掌握的知识、技能、能力和态度等进行标准化的规定与评价的制度工具[24]。这一工具旨在促进学习者在各种正规、非正规学习渠道所取得的不同性质与类型的学习成果转换,加强不同类型与层次的教育之间、教育系统和劳动力市场之间的衔接,最终推动终身学习[25]。国家资历框架是目前国际上最流行的对先前学习成果进行认证、积累与转换制度模式之一,也是推动弹性学习路径在高等教育机构实施的重要政策工具。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研究表明,不同高等教育形态之间的过渡和融合问题一直存在[26]。各国需要制定综合的国家资历框架,来评估跨项目、部门和学习环境的各种形式的学习成果,促进高等教育系统的内部衔接。国家资历框架从任务量、水平、质量、学习成果和概况等方面描述了各个国家认可的资历[27],为认可正规教育和非正规、非正式学习提供了监管工具。基于对可比较的学习成果和能力的认可,国家资历框架帮助学习者进入、转移或退出高等教育机构。综合的国家资历框架涵盖不同的教育水平,对于弹性学习路径的实现尤其重要,因为它们支持不同类型资历之间的衔接。

目前,芬兰、马来西亚和南非等一些国家已经建立了系统性的国家资历框架。芬兰借助“博洛尼亚进程”中所达成的协议,积极实施国家资历框架和配套的“欧洲学分转换和积累系统”(ECTS)[28],通过认证先前学习成果的方法增加学生的流动性,特别是进一步改善弱势群体的学习机会。马来西亚资历框架(MQF)涵盖了学术部门以及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两个部门,其主要目标是减少学术资历与职业教育和培训资历之间的鸿沟,建立一个统一的高等教育系统,并加强它们对终身学习的贡献[29]。马来西亚政府希望扩大教育机会和提高公平性,促进对先前学习的认可和课程之间的流动性,减少公立和私立高等教育之间的差异,以及提高资历的合法性和相关性。2011年,马来西亚将先前学习成果认证确定为获得国家资历框架所规定的各种级别资历的途径[30]。在南非,全系统的国家资历框架由三个质量委员会管理的三个子框架——普通教育和继续教育与培训资历子框架、高等教育资历子框架以及职业资历子框架组成[31]。南非国家资历框架最早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整合和改造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分裂制度[32]。早期的国家资历框架实现了一定程度的透明度、联合工作和对话,但因其“一刀切”的质量保证模式而受到质疑。南非随后通过一系列的审查,于2008年和2019年分别制定并颁布《国家资历框架法》《国家资历框架法修正案》,更有效地实施国家资历框架。南非国家资历框架促进学习者进入高等教育系统,并提高整个过程的质量和透明度,在促进弹性学习途径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质量保证

质量保证是推广高等教育中弹性学习路径的有力工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质量保证定义为“对高等教育系统、机构或项目的质量进行持续的评估、监督、保障、维持和改进的过程”[33]。设计得当的质量保证机制不仅可以为弹性学习路径的实施提供指导,还可以规定其实施的监管要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研究表明,质量保证可以将项目认证的质量标准与国家资历框架的级别和项目描述符保持一致,从而实现跨资历的衔接和弹性学习[34]。

质量保证规定了高等教育机构及其学术课程的质量标准。案例国家使用各种质量保证机制,例如认证、主题评估和审计,确保弹性学习符合既定的质量标准。例如,南非资历认证局(SAQA)和三个质量委员会要求高等教育机构提供课程认证的衔接声明,作为它们在国家资历框架上获得认可和注册的条件。南非高等教育的质量保证机制包括由高等教育机构进行的高等教育委员会规范的自我评估、院校审计以及项目审查。南非高等教育质量保证机构于2013年发布资历标准框架,为高等教育资历之间的衔接建立基准[35]。在印度,弹性学习路径的认证由国家评估和认证委员会、全印技术教育委员会分别负责学术部门和专业部门,认证过程包括验证弹性学习路径的实施,例如开放与远程学习和基于选择的学分系统[36]。

随着“博洛尼亚进程”的实施,质量保证成为欧洲各国的一项强制性改革[37]。质量保证体系在目标、方向、使用的机制、范围和管理方面往往是多种多样的:一些履行认证职能,而另一些则用于评估、审查或审计。基于标准的质量保证方法可以成为支持多元化高等教育系统中弹性学习路径的重要工具。有效的质量保证提供了确保弹性学习计划实施所需的信息。英国高等教育质量保证署(QAA)来负责国家资历框架以及高等教育组织机构的审查,对学习者在各种学习环境中取得的先前学习成果进行认证,从而在入学和录取方面为弹性学习路径提供支持。芬兰主要通过三个国家机构——教育和文化部、芬兰国家教育局和芬兰教育评估中心来监管高等教育的质量。芬兰教育和文化部主要负责监督高等教育部门和全国联合在线招生系统,为高等教育机构制定政策目标,定义高等教育机构授予的学位和证书,以及制定大学和应用科学大学的学士和硕士课程的资历标准。芬兰国家教育局负责文凭和学位的认证,协调芬兰国家资历框架,以及管理国家数字平台并收集相关的高等教育统计数据。芬兰教育评估中心通过质量审核、专题评估和特定领域评估发挥监督作用,进行以弹性学习路径为重点的主题评估。

(四)资助机制

资金是支持弹性学习路径实施的关键因素之一,政府财政资助机制可以大力支持弹性学习。在缺乏充分资助机制的情况下,将弹性学习路径的政策目标转化为具体实践将面临严峻挑战。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展的国际调查中,28个国家将可用的财政资源确定为实施弹性学习路径的关键因素[38]。

研究表明,政府资助是在系统层面激励弹性学习政策实施的有效机制。例如,芬兰政府建立一套学习补助金制度助推弹性学习路径。芬兰高等教育的经济援助包括学习补助金、政府贷款担保和部分住房补贴;其额度取决于学生的年龄、住房情况、婚姻状况和父母的收入[39]。所有在高等院校就读的全日制芬兰学生每月都能获得学生补助金,出国留学和成人教育也可获得财政援助。芬兰高等教育机构的国家资助模式始终保持透明,是国家向高等院校分配资源的基础[40]。芬兰最新修订的资助模式鼓励学生进行交叉学习和跨机构学习。新的资助模式将1%的份额分配给基于合作获得的学分,促进大学和应用科学大学之间的合作,并进一步增加交叉学习和学生在其他机构学习课程的能力[41]。马来西亚的公立高等教育机构是政府资源分配机制的主要受益者,由联邦政府通过议会批准的预算拨款提供资金,受教育部的控制和监督。马来西亚政府通过学生贷款基金公司为公立和私立高等教育中符合条件的学生提供低息学习贷款,以支持终身学习目标和弹性学习路径。许多高等教育机构还通过费用减免为弱势学生群体提供经济支持。一些雇主为员工提供资金或贷款促进他们参加开放大学的课程。在南非,私立高等教育机构依赖于学生费用和私人赞助,而公立高等教育机构则按照项目质量管理运作[42]。南非的公立高等教育机构每年向国家部门提交项目质量管理报告,经批准后制定招生计划,并获得相应的资助。南非的国家学生财政资助计划主要用于支持过去因种族原因所致社会经济边缘化的学生。2018 年,共有一半的中学后教育与培训的学生从该计划资助中受益[43]。

政府的项目资金还可促进特定弹性学习政策的发展。政府项目可以资助实施综合国家资历框架系统和开放与远程学习平台,以及非正式和非正规学习的认可程序。2019 年,芬兰政府启动了大学替代途径项目,资助在11 所大学和34 个学科试点开放学习途径[44]。奖学金、贷款和学费减免形式的财政支持对通过弹性学习路径进入高等教育系统的学生至关重要。在英国,政府计划从2025 年开始实施终身贷款制度来取代先前的学生贷款安排[45]。这相当于向所有高等教育机构提供再培训和技能提升的四年学费贷款。终身贷款制度将允许学生在标准化的三年或四年全日制研究生学位之外获得模块、短期课程、更高的技术资历和其他创新,从而使英国的高等教育体系具有更大的灵活性。

三、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的举措与实践

在国家政策框架与一系列高等教育治理政策工具的基础上,各国高等教育机构结合本国国情,在政策实践过程中采取了一系列举措使它们的学习项目更具灵活性,更易于被不同类型的学习者所接受。例如,高等教育机构可以通过在机构和学习项目之间建立桥梁,通过对正规、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的承认、验证和认证,或通过机构间的转学安排来为学习者提供多样化的入学和升学途径。高等教育提供者还使学习项目的组织和实施更加灵活,更加以学习者的需求为中心。

(一)提供多元化入学途径

招生政策和程序对学生接受高等教育有很大影响。招生规定在不同的高等教育系统、机构甚至学习项目内部都有所不同。对于非传统的入学群体,替代性的高等教育入学途径至关重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研究发现,基础学位、开放式学习和对先前学习的认证能够促进高等教育入学途径的多元化。

首先,基础学位兼具多样性、合作性和灵活性的特点,是让学生在短期内掌握劳动力市场所需技能,获得高等教育学位的替代性录取方式。在过去十年中,许多大学一直在鼓励弱势背景学生的更多参与,如与社会弱势地区的学校合作,提供入学前的服务支持,为学生提供更大的入学灵活性。例如,英国的学习者拥有进入高等教育系统的多种途径。除了传统的依据普通中等教育高级水平考试(A levels)进行招生外,英国的继续教育学院提供基础学位课程作为进入大学的替代途径。基础学位是英国继续教育机构和高等教育机构之间合作协议的结果。学生可以在继续教育学院学习两年获得基础学位,然后转入大学进行后期学习并获得完整的学士学位。基础学位作为一种替代性高等教育入学途径,具有过程的灵活性。一方面,由于学习者生源的多样性,基础学位需结合学生实际,对学生的先前学习成果进行灵活多样的评价。另一方面,由于学生的学习条件和参与方式的多样性,基础学位采取了更为灵活的教学模式,如远程教学、工作实践教学、网络教学等。

其次,开放式学习是获得高等教育的另一种途径。此类入学途径通常对所有申请者开放,无论他们的背景或年龄如何,并且没有具体的入学要求。开放式学习课程可以安排为全日制、晚间、周末、非全日制或在线课程,在学习的时间和地点方面具有高度灵活性。通常,开放式学习会吸引那些寻求提高工作资格、获得个人技能或为大学做准备的学习者。开放式学习的目标和内容通常类似于传统高等教育学位课程[46]。

此外,大多数高等教育机构都制定了基于国家规定的承认先前学习成果的程序。芬兰高等教育机构享有高度的自主权,可以自主确定学生选择程序、入学名额以及替代途径、开放学习和转学的配额。基于创建更一致的先前学习成果认证系统的需要,高等教育机构需要进一步明确认证的目标和程序,为学生提供先前学习成果认证的指导,以及在机构层面对先前学习成果认证过程的监督[47]。先前学习成果认证通常用于支持处境不利的学生群体。例如,2019 年智利将近一半的低社会经济背景的入学者通过先前学习成果认证途径进入高等教育系统之中[48]。马来西亚通过对先前学习成果的认证,为非传统和弱势学生群体提供入学支持。许多高等教育机构根据候选人之前的学习和经验通过多种工具对候选人先前的学习成果进行评估,包括证明其知识和工作经验的作品集、雇主推荐以及口试和笔试[49]。南非一些高等教育机构将入学机会向弱势学生群体倾斜,如扩展课程计划(ECP)将技能发展与常规学术工作相结合,帮助那些没有达到最低入学要求或不具备资格进入特定课程的学生入学[50]。

实现高等教育的多样化入学途径需要各国政府及高等教育机构创造更有利的政策环境。首先是要建立不同教育部门之间的衔接。为确保多样化高等教育入学途径的政策的有效性,建立全面、综合的中学后教育框架至关重要。高中、技术职业教育和培训机构、高等教育机构之间的合作和信任对于提供多种入学途径的综合性高等教育系统是必要的。其次是要制定支持承认先前学习成果的综合政策以及评估学生先前知识和技能的透明标准。包括政策制定者、雇主和高等教育机构在内的所有利益相关者需要参与先前学习成果认证的开发和实施。最后是要制定以弱势学生群体为重点的招生政策。在不平等现象根深蒂固的社会中,补偿政策(如保留名额和奖金制度)为弱势群体接受高等教育提供了灵活性,促进他们进入高等教育中学习。高等教育机构需要始终如一地对这些学习者采取支持政策,并对政策实施进行监控和评估以确保有效。

(二)促进高等教育系统的衔接

在最初做出学习选择时,学生通常会发现很难确定自己的兴趣和优势。不提供重新定位和转学机会的高等教育系统会产生部分学生永远无法完成学业的风险。项目和机构之间的衔接路径有助于避免学生重复学习。弹性学习路径允许普通高中或职业高中与高等教育机构之间、不同类型的高等教育机构之间、高等教育机构内部、高等教育与劳动力市场之间进行灵活的衔接。

首先,要加强高中与高等教育机构之间的合作与衔接。芬兰普通高中与高等院校间的合作广泛,中职院校和高等教育机构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51]。马来西亚高等教育体系同样为高中和高等教育之间的衔接提供了多种可能性。高中教育包括学术、职业和技术以及宗教三种不同类型的学校。所有类型的学生都可以获得马来西亚教育证书进行继续学习。根据他们的表现,学生可以选择大学预科课程、文凭课程或证书课程三种不同的高等教育课程类型。在南非,学习者可以通过特定科目和成就水平、特定高等教育项目、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社区教育与培训,以及先前学习成果认证等流程进入高等教育机构[52]。

其次,弹性学习路径允许学生在高等教育机构和课程之间有效转移和灵活进步。在高等教育机构之间的衔接方面,交叉学习的可能性存在于大学和职业院校之间。英国由于院校自治和学术自由的历史传统而缺乏明确的国家政策指导,学分转换往往在不同的机构和学科层面进行。芬兰高等院校历来存在着交叉学习的传统,即从其他院校选修课程和辅修课程。为了拓宽课程选择,给予学生更大的选择自由,芬兰实施“灵活学习权协议”,提供跨学校修读学位课程的机会[53]。马来西亚高等教育部门同样提出专门的政策倡议,要求普通大学和职业院校在匹配课程内容、入学要求和课程作业上进行合作。在摩洛哥,已完成两年课程学习的学生可以在第三年和最后一年进入专业性高等教育机构学习并获得学士学位[54]。牙买加高等教育系统采用“2+2”学分转换模式,完成两年本科学习并在社区学院获得副学士学位的学生可以转学分继续在大学学习两年以获得学士学位[55]。

此外,很多国家的高等教育机构也重视高等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的衔接。它们积极与劳动力市场合作,开发持续的专业发展项目、专业研究和基于工作的学习机会,推动学习者向劳动力市场的顺利过渡。例如,英国的“三明治课程”将工作经验与学术研究相结合,确保学生更顺利地进入劳动力市场;芬兰的高等教育机构提供面向在职人员的专业化学习,为企业、私营公司和劳动力市场提供专业发展培训项目。为促进学生向劳动力市场过渡,芬兰高等教育机构将实习和学生交流期纳入到学位课程中。工学结合是芬兰高等教育的重要发展趋势。

(三)创新高等教育提供模式

打破学习的制度界限,提供多种方式获取知识,是弹性高等教育系统的关键组成部分。据新冠肺炎疫情之前国际调查显示,75 个国家中有78% 提供了灵活的学习方式[56]。各国将面授教学与远程或在线学习相结合,为来自不同背景的学习者提供灵活的学习途径。而在疫情期间,高等教育机构需要在组织与提供模式方面为学生提供更为灵活的选择来抵御危机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首先,学习期限的灵活性可以提高学生的保留率。各国高等教育机构以更灵活的方式组织和提供学习项目来丰富弹性学习路径,适应不同的学习需求和个人情况。在英国这个分散的高等教育系统中,大部分灵活性源于实施创新性学习模式的高等教育机构之中。例如,在课程灵活性方面,伯明翰大学和埃克塞特大学都创建了文科和自然科学学位,学生可以根据其专业选择整个大学的学习模块来满足他们的需求和兴趣。在学习节奏的灵活性上,英国高等教育机构引入了加速学位,允许学生在两年内完成学士学位。而在南非,只有30% 的学生在三年内完成本科课程,不到三分之二的人在两年内完成。有些学生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获得学分并完成学业[57]。

其次,弹性学习路径可以采取多样化的学习模式,如开放与远程学习,为学习者提供更多的选择与体验。开放与远程学习提供了在速度、地点、时间和实现方式方面调整学习模式的可能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研究表明,该学习模式使无法到校上课的残疾学生或有其他特殊情况的学生能够在线完成学位。远程教育融入高等教育的情况因系统和机构而异,但近年来世界各国在推进在线教育提供方面都取得了显著进展。英国超过一半的高等教育学生参与了某种形式的在线学习。英国开放大学是提供在线课程和考试的先驱,它与170 个国内外伙伴合作,通过“未来学习”平台,提供短期课程、在线学位和微证书。芬兰通过慕课向所有人开放信息科学领域的第一年学习,并为应用科学大学提供数字学习平台,以实现开放式学习以及专业化和跨机构学习的可能性[58]。

四、若干启示

弹性学习路径的本质是思考高等教育的变革方向。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高等教育为谁服务、在何时何地发生、将如何发展都成为新的问题[59]。国际社会已有的研究和实践经验为我国在高等教育阶段采取政策框架、工具和举措来推行弹性学习路径提供了有益参考。如何将这些成果转换为促进高等教育公平的措施,提升高等教育质量的手段,以及推动全民终身学习的工具,避免脱离国情的“移植”,需要认真审视各国实施高等教育弹性学习路径的内在运行逻辑与外在制度环境。

(一)弹性学习路径作为促进高等教育公平的举措

机会公平始终是高等教育领域的重要议题,也是教育权利的重要组成部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高等教育的提供视为一项旨在促进公平和机会平等分配的活动[60]。但伴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进程,各国在扩大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同时都面临着植根于社会系统内部的不平等问题。家庭背景、性别、种族等仍是影响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公平的关键因素。通过增强高等教育的入学途径的灵活性,各国政府正致力于为所有学习者扫清获取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障碍,特别是保障弱势群体的教育权益,来改善高等教育体系中的机会不公平、入学歧视、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等问题。植根于自身的社会文化根基和特有的教育制度,各国高等教育机构通过灵活运用实现弹性学习路径的政策工具,逐步为本国学习者建立起更加顺畅地接受高等教育获取渠道,保障了更多群体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从而促进了教育公平。作为高等教育系统发展的内在逻辑,弹性学习是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重要趋势[61],也可以成为我国实现高等教育公平的重要举措。

(二)弹性学习路径作为提升高等教育质量的手段

各国开展弹性学习途径的经验表明,单一的弹性学习政策框架无法解决高等教育问题,相应的配套政策工具如质量保证、资助制度以及监测与评估同样重要。弹性学习路径通过标准制定和质量保证对提升高等教育的质量发挥着重要作用。首先,开发实施弹性学习路径是一项系统性工程,从建立政策性框架、开发政策工具到实施政策举措,需要国家、政府和高等教育机构不同方面的利益相关者的共同参与。弹性学习途径的实质在于提供给学习者更多的选择,使学习更具多样性和个性化。它有利于培养学生的个性和创造性,是提升高等教育质量的“助推器”。其次,弹性学习路径的实施帮助学习者不断提升知识和技能,从而更好地提升高等教育系统与劳动力市场的衔接性。此外,在政策实施过程中,弹性学习路径的推广支持需要政府赋予高等教育机构更大的自主权,使高等教育系统更加明确地衡量个人学习成果、明晰学分要求和明确质量等级框架,以保障高等教育系统的高质量发展。落实高等教育的弹性学习路径,建设满足不同学习者需求的高质量发展的高等教育体系首先需要通过立法制定清晰明确的、便于操作的法律规范和规定。虽然我国已经将弹性学习纳入到了政策制定层面[62],但具体的实施方式、实施步骤仍有待进一步的研究与实践。

(三)弹性学习路径作为推动全民终身学习的工具

弹性学习路径的实施大大增加了学习的灵活性,打破了正规教育、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之间的壁垒,促进了学习者在接受高等教育过程中的流动性,是推动终身学习的重要工具。各国实施弹性学习路径的目的各有不同,但都以实现不同学生群体的终身学习为根本出发点。例如,英国高等教育中弹性学习路径旨在提供不同阶段获取知识和技能的途径,以满足学习者的不同需求[63];芬兰政府大力强调终身学习、就业能力和高等教育的平等性和可及性[64];南非通过实施弹性学习路径来促进教育的整合和治理,解决处境不利群体的教育难题,提高整个教育体系的质量和透明度[65];马来西亚弹性学习路径的实施与国家终身学习政策紧密关联,旨在为非传统学习者和弱势及边缘化群体提供更加灵活的终身学习途径[66]。在我国,终身学习虽然已成为国家发展战略,实现了立法层面的突破,但高等教育领域的各种教育资源整合仍面临壁垒和障碍[67]。我国可以借鉴当前世界各国弹性学习路径采用的政策框架与工具,吸取各国高等教育机构在推行弹性学习路径过程中的经验与教训,提升不同教育机构之间的衔接性,推动全民终身学习的深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