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丽秋
我不知道人的潜意识里是否很自然地有一种对记忆场所与记忆影像的依恋与归属,我只是每次临近它们时,有一种莫名地想去亲近的愿望,去时迫不及待,走时恋恋不舍。
也许我所依恋的其实是生活的美。那些老一辈人们劳作的日常方式,现在几乎已淡出我们的生活。在高科技发展的今天,我们追求速度、效率,这些生命的速度带给了我们生存的快感,而当我们静下来、慢下来时,心底会有一点点的遗憾,思绪不自觉地回到那些传统、古朴的生产生活方式当中,在《从前慢》的旋律声中浅唱低吟。
多希望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让我们的乡村记忆活过来,感受一回那些活生生的生活之美、人性之美、精神之美,以解乡愁。
现在稻谷的栽种与收割比较从前是轻松多了,插秧已有插秧机,收割有联合收割机,那是可喜的对人力的一种解放。我们怀抱着在短暂的生命当中可以拥有更多的空间、认识更多的事物的愿望,促使人类的文明进步得以发展。我们感受着效率为我们带来的快乐。但有时候,我们又想安静地坐在土地上,静静地等待着一颗种子发芽,让一切静下来,慢下来,不受速度的干扰。
《永胜中洲志》(永胜县第一部经出版社正式出版的村级志书)将我们带进了记忆中很多美好的回忆:它在里面详细记述到了中洲先民们进行稻谷收割的全过程。随着书页翻飞,记忆被带到那一个个金黄色的秋天。大家伙邀请乡邻四舍亲戚朋友一块儿用镰刀收割稻谷,用掼斗脱粒。在对稻谷整个的割、收、打、扬、晒里,洋溢着乡村浓郁的生活气息。记忆中劳作进入尾声时,扬起谷子去除瘪籽、谷草的画面是那么美好,男人仰起头,笑意装满脸庞每一个褶皱里;女人有的跪在谷堆边打扫,有的在田间清理;孩子们则穿梭在谷垛边拾稻穗,四处奔跑、雀跃,跌倒都不哭。“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的歌声在记忆中流动。
村民们彼此关心照顾、共同互助,一起抢收农作物,能感受得到人与人之间的善意,看得到掼斗里盛装着的幸福。
播种时祭祀,丰收时感恩的民俗似乎在从稻谷播种到秋收的全盘劳作中,成为了刻在身体里的记忆:他们插秧时的谦卑,掼谷时双手握紧谷秆,高高举过头顶的姿势,时不时跪在田间的劳作……仿佛是在完成一种敬拜仪式,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在已经实现“两不愁三保障”的今天,我们似乎需要回过头去感受一下传统的稻谷收割、农作物生产,再度咀嚼《锄禾》的含义。
翻看到中洲特色手工技艺,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回忆,简直让人停不下来:做糖、酿酒、弹棉絮,皮革加工、陶罐制作、竹木具打磨……过时却已成为绝品的椿凳、算盘、风箱、木缸、布鞋、纸伞……农户家中珍藏的农具、竹草装饰品、银器手饰、老式土布、背带围裙……
见物思人,奶奶为我们做饭用过的木甑,当她去世后,木甑仿佛有灵性似地散了架,我请木匠重新修旧如旧,供在高阁之上;奶奶穿过的土蓝布衣服,仍然叠放整齐的放在母亲的衣柜里;爷爷的羊皮褂,小时候常常穿在我的身上。物件能够变成回忆,体现它的价值,是不是因为有人的感情在里面?
在塑料成灾的当今社会,一些日常用具是不是可以呼吁手工制品的回归?尊重手工业传承,本质上会不会是对人的情感的尊重?唯一的记忆,一旦失去,我们会不会找不到自己?
多希望向他们学习尝试手工制作,从中可以学会处理事情的耐心。书中文字透露出中洲人民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个性朴素、稳定、笃实,那么他们制作的物件中,便渗透了他们的个性、品格在里面了吧?比如陶器,或许它的独特优美之处就在这里。对土的利用是人类生存的一个重要转折,对中洲人来说也是一样。每一个陶器的成形,让柔软的泥土、让陶坯在辘轮上旋转,是在诉说着泥土的意义,也诉说着人们生命的意义。特别是现在技艺仍然被传承,物件依然被使用,已成为一种很可贵的民俗风情。
这些陶器不是一件件摆放在柜上的古董,各式各样的陶器与中洲各类特产食物结合在一起,它是活着的流动的生活之美。
看过残存的庙宇楼阁、民居瓦屋,感叹过那些巧妙精美的飞檐斗拱后,我看到了建造瓦房的土箕。它是成就一所房屋最小、最不起眼的单元。提到土箕造房,我就会想起奶奶曾经跟我讲述的故事中一个画面:寒冷的冬天,一个10 岁的小孩,一双红彤彤、生满冻疮的小脚,在泥泞中搅拌着干草,为了赚一个土箕一角钱,为了生病的母亲空空的药罐、为了弟弟饿瘪的肚皮,他已经知道必须默念很多个“加油”,将劳作坚持下去。
4)计算环境影响负荷。经加权后的各种环境影响潜值具有可比性,反映了相对重要性,因此可以将其综合为一个简单的指标,即环境影响负荷(EIL),它反映了所研究产品系统在其整个生命周期中对环境系统的压力大小。用公式表示为
看到土箕,便能看到里面填满的感情和酸辛,故事里的小孩是我父亲。还有很多没有讲到的故事里有很多这样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用一个又一个满含着深情的土箕,用一天又一天的时间去累积建造的房子,该有多么的温馨!而当这样辛苦得到的房子突然在某一个夜里因为一场洪水或者泥石流、地震而倾颓,我们可以想见得到他们的哀伤。
好在农业遵循24 节气耕种的规律性、四季的更替循环已成为他们一种非常淳朴的信仰,让村子里的人们在困难面前不那么容易绝望,他们相信冬去春来,一切都会有再生的希望。
书中,“大事记”部分重要年限记录着重要的事件。发生洪灾:“近千亩农田被淹,百余间房屋倒塌”;发生冰雹:“部分农户瓦屋面遭损”;发生旱灾:“中洲遭受百年不遇的干旱”;特殊时期:“3-6 岁儿童托儿站,无校舍,寄住在老师家中带领,没有经费工资”……一行行简单概括的语言背后藏着的是面对灾难的无奈与战胜困难的勇气;概括性的语言也挡不住余华《活着》的画面在字里行间闪现,我看到无数个福贵的生活。那些流着泪水,却依然努力生活着的人们是最最值得我们敬重的,可慰的是有很多默默为村庄奉献的人物在该书中可得一见。
翻看下去,可喜还有那么多民俗风情、节日习俗和各种文体活动、婚丧礼仪仍在传承;中洲特别的“打秋千”满含祝福;方言俗语、民间歌谣让人忍俊不禁;谚语、谜语俏皮可爱;村规民约公平实际,深得人心;食物秀色可餐,让人垂涎;中洲生态环境之优美:“从前各村都有小木船,水路相通。湿地内芦苇席草一望无际,当地用来盖草房、编制草席”“鱼虾很多,老少可捕”“清波碧浪”“柳岸闻莺”……让人如忆胜境,《永胜中洲志》使人不忍掩卷。
白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夜晚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翻看着书中一张张过去的老照片,让我有一种俏皮的想象挥之不去:情窦初开的男孩女孩背着稻谷、麦子从各自的家门走出来,在桥头河水湍急的水碾、水磨边邂逅了,除了碾米、磨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恨水轮旋转得太快。很多个日夜过去,在一个火把照亮聚会的夜晚,深深的情愫便在若隐若现的会面中流淌……
想象之后看到的文字却是解放后祠堂、寺庙变学堂,可常听到庙宇大殿里的读书声。“1958年中洲办了扫盲班,经过扫盲教育的村民能够认识1500 多个汉字,能够看懂报纸”,那么闲暇时间,他们是能够开展一定的阅读的。也看到音乐对人民生活的记录:有即兴的山歌对唱、俏皮的砍柴调、节日庆典上的歌舞音乐、猜拳调……然后便看到了1977年后永胜县开始有了电视差转台,这便为长期枯燥的农田生活带来了乐趣,白天精神十足的在田地里干完农活,晚饭后便有了一个共同的去处——居家附近有电视的人家。
六七十年代的人们,或许到今天仍然记得,自己曾因某一天某一个地点看到的某一个剧情深深影响过人生的抉择。
街坊邻居、田间地头的同乡们相处如手足,谁个性上有不足,会在玩笑中给予指出,帮助其一块儿改正,人与人之间相处毫无芥蒂,大家伙在一块能坦诚相待。那是像梦一样的火热年代,生活的苦没能压盖住人性的光辉,并能像花一样。我常常想到“门”会不会是一种阻隔?那个时候家家户户的大门多是敞开着的,就像那时候的人心与人心。心门打开,欢笑与豁达便常在。
曾经陪伴自己慢慢长大、拥有太多喜怒哀乐的地方,总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近之感。出生地对从衣胞里出生的孩子来说仿佛有一种磁性,它会牵系着离家人的心。特别是远走四方的游子归乡时,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坐上一天,心里便有一种难得的平静与释怀。老屋及周边的事物在文明的滚滚巨轮下很容易就被淡忘,被忽略,然后销声匿迹。当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从记忆中的某个角落突然跳出来,非要身临其境才能释怀那份相思之苦时,一切已成往事。而《永胜中洲志》的出版为我们留驻了中洲村的美好记忆,减少了经年之后的遗憾,为我们展现了这样一个美妙的村落,致敬《永胜中洲志》的所有编撰者们。
《永胜中洲志》可能也会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种提醒,“吃水不忘挖井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我们站在树下,享受着树荫的庇护时,让我们时不时轻抚一下斑驳的树皮,思虑片刻再起程吧。